阅书小说网 > 昏君养成手册 > 第50章 万字长更

第50章 万字长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周瑛华看着金嵌宝石镂空花卉纹托盘里的宝册金印,久久无言。

    卫泽在一边的铜盆架前洗手,淅沥哗啦扬起一片水声:“有了这个,宫里谁都得听你的。”

    语气颇为得意。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副昂首挺胸的骄傲模样,就像只摇头晃脑等着主人夸赞的小狗崽。

    周瑛华淡淡一笑,走到卫泽身边,低头为他挽起衣袖。他的衣裳都是大袍大袖,走起路来烈烈飞扬,神采风度是有了,可他洗手吃饭的时候,宽袖滑落下来,总是不小心碰倒旁边的东西。

    毕竟他从小在奴才堆中摸爬滚打,能穿得体面干净就算不错了,让他在短时间内适应正式的冕服朝服,还是有些勉强。

    靠得这样近,卫泽可以看到周瑛华雪嫩柔滑的肌肤上那层淡淡的绒毛,像极了香甜粉嫩的蜜桃,让他忍不住想轻轻咬一口。

    墨黑长发下的脖颈散发着一种摄人光泽,这种年轻俏丽的少女风姿,是任何美玉宝石都难以比拟的光辉。

    卫泽悄悄咽了口口水,心头一阵恍惚,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促狭心思,手掌在铜盆里轻轻一拍,溅起一阵琼珠碎玉。

    周瑛华和他紧挨在一起,一时不妨,被溅起的水花淋了一身。

    卫泽怕她生恼,连忙举起袖子,小心翼翼替她擦掉脸上的水珠:“都怪我不当心。”

    擦着擦着,却对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发起怔,脸似杏花白,腮如桃花红,几滴晶莹水滴映衬之下,愈显娇艳,引得他愈加心痒难耐,颇想真的咬一口。

    呼吸吐在周瑛华的耳畔间,烫得她耳垂阵阵发烫。

    宫女们不敢靠近,站在帘外嗤嗤偷笑。

    周瑛华听到宫女们的偷笑声,有些羞恼,打掉卫泽的手,自己拣了条帕子,拂去衣襟前的水花:“洗个手罢了,也能洗出这么大的动静。”

    她自己没察觉到,卫泽却分明从她抱怨的话里听出几分娇嗔来。

    虽然这几分娇嗔实在是太淡漠了,淡得近似于无,可卫泽时时刻刻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还是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浅薄得近乎于没有的娇嗔。

    这一下犹如酷暑天里喝了杯冰水湃过的蜜水儿,顿觉从头到脚都舒爽无比。胸腔里满是欢喜和甜蜜,恨不能冲到院子里去大吼几声。

    他掩住心中翻涌澎湃的激动兴奋,亦步亦趋跟在周瑛华身后,嬉皮笑脸着给她唱了个肥喏:“我给公主赔个不是,求公主莫要动怒。”

    周瑛华斜睨卫泽一眼,柳眉微蹙,有些奇怪卫泽最近的种种异常举动,怎么他当上皇帝以后,忽然就变得无赖起来了?

    难怪他上辈子成了个昏君呢!一爬上皇位,就得意忘形,原相毕露,只顾吃喝玩乐、插科打诨,不见一点明君之相。

    周瑛华哪里知道,从前她总是满怀心事,冷静从容,不论对周衡、卫康等人,还是对已经订下婚约的卫泽,都有一层明显的隔阂。

    她就像一座秀丽山峰,虽然近在眼前,却是云遮雾绕,没人能摸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在南吴国时,卫泽有心和周瑛华亲近,但因为心中顾忌太多,反而不敢贸然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生怕惹恼了她,以后就再没机会靠近她身边。

    直到在来西宁国的途中,他才找到接近周瑛华的最佳时机。

    在船上的时候,为了防止冯尧的人在饭菜里下毒,卫泽主动提出为周瑛华试吃汤药,之后他留在周瑛华房中,每天和她一张桌子吃饭,夜里在一间船舱入睡,白日里在同一扇窗前看书解闷……

    每日朝夕相对,相处时日越来越长,两人的身份几经转变,渐渐的,周瑛华对他的态度已经不像以往那样生疏。

    周瑛华自己对此一无所觉,卫泽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语气里的微妙变化。

    她以为自己沉浸在仇恨当中,已是无情无欲之人,其实她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要温柔得多。

    卫泽就像闻着花香的蜜蜂,终于找准了努力的方向。从此日夜磨缠在周瑛华身边,在周瑛华没有察觉间,一点一点软化她的心防。

    正所谓打蛇随棍上,周瑛华想要再甩掉卫泽,怕是难了。

    称心和如意旁观者清,也能看得出来最近公主和皇上关系越来越融洽。

    在南吴国时,虽然是订过亲的,但公主对驸马,就像对一个远房亲戚一样,客客气气的,根本看不出她把驸马当成情郎看待。

    要不是驸马一直对公主情有独钟,从不把公主的轻视疏远放在心上,称心和如意早就急得团团转啦!

    此刻,见卫泽缠着周瑛华耍无赖,两人相视一笑,放下垂珠纱帘,领着宫女们退到外间。

    几个小宫女看稀奇似的,围着红罗镶裹、流光闪烁的金册金印,转了一圈又一圈。

    称心叉着腰,一脸得意:“你们别乱碰啊,这些东西册封大典上还要用的,碰坏一点儿,连公主都保不住你们。”

    宫人们纷纷点头不迭,围在一旁凑趣,人人都是满面荣光,一脸喜意。

    之前宫里的人都说卫泽要册封北齐公主当皇后,她们怕公主听见风声会伤心,面上不敢露出丝毫,其实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她们跟随公主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宁国,举目无亲,孤立无援,公主要是真的受委屈了,她们连个求告的地方都没有!

    周瑛华注意到里间空无一人,轻卷珠帘,走到外间来:“什么时候举行册封大典?”

    卫泽紧跟在她身后:“就在五天后。”

    周瑛华微微蹙眉,“这么急?”

    其实她想问的是,卫文帝还没下葬呢,怎么好堂而皇之举办册后大典?

    不过一想到她穿着朝服,在文武百官的注目下踏进奉天殿,戴上西宁国凤冠的时候,卫文帝正孤零零躺在九华殿的棺椁里享受道士僧尼们的烟火“孝敬”,又觉心中一阵快意。

    他们薛家为卫文帝鞠躬尽瘁、赴汤蹈火,最后却落得一个家破人亡,连个血脉都未能留下,卫文帝配不上他们的忠心。

    左右卫泽是个任意妄为的性子,干脆任他瞎鼓捣,反正她乐得看西宁朝堂上那帮曾对薛家落井下石的大臣们吃瘪。

    卫泽接过称心递来的干净帕子,擦干手,拉起周瑛华柔弱无骨的双手,合在掌心里:“你别怕,我让永宁侯去办理册封大典,他精明能干,肯定会把你的册封大典办得风风光光的。”

    “永宁侯?”周瑛华怔了一下,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盖住眼底划过的一丝惊诧。

    “对,我封他做这次大典的正册封使,让他代我宣读册封诏书。”卫泽拉着周瑛华在次间的月牙桌前坐下,这次两人没有对面而坐,而是靠在一处,“他那个人虽然看着不知深浅,但办事还是很牢靠的。”

    周瑛华强笑了一下,“我都听陛下的。”

    早晚都是要见的,何必猥琐胆怯呢?

    只是不知崔泠在册后大典上看到她的时候,能不能认出她来?

    见周瑛华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卫泽松了口气:“传饭罢。”

    阮伯生应了一声,命宫女们进来摆饭。

    周瑛华执起象牙筷子,给卫泽挟菜,心里忽觉一阵好笑:没想到,卫泽竟然会让崔泠做她的后盾。

    选崔泠做正册封使,不止是卫泽在逼崔泠表态,也是卫泽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在崔泠和孟谦义之间,他依旧还是选择了崔泠。

    周瑛华并不意外卫泽的这个决定,她复仇的第一个目标,也是孟家。

    含章殿是一片和乐融融,和九华殿一墙之隔的曲台殿,却是阴云密布。

    “那个奴才生的杂种,竟然敢如此放肆!没有本宫的允许,他竟敢一意孤行,行封后大典!”

    华装妇人面色狰狞,涂了鲜红蔻丹的长指甲划破妆花缎丝绸,发出一阵阵让人牙根发麻的细碎声音。

    “娘娘息怒。”宫女收走竹编笸箩里的剪刀、锥子之类的利器,“娘娘,要不要传孟丞相进宫?”

    华装妇人冷笑一声,把撕碎的丝绸抛到脚下,斥道:“蠢货!小皇子白天当众赏丞相两枝天池雪山参,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丞相已经告病在家,本宫这时候让他进宫,他敢来吗!”

    要不是知道卫泽没上过学,目不识丁,只会勉强写几个字,她们都得怀疑这个小皇子是不是在装傻了。谁晓得他会那么大手笔,把千金难求的天池雪山参送给孟谦义?

    孟谦义原本不过是借机拿乔,让小皇帝见识见识他的脾气,小皇帝还真怕了,可他安抚孟谦义的同时,也把孟谦义重病的事给坐实了,这下子,孟谦义是真的不能出门了。

    宫女连忙跪在地上:“奴婢愚钝,求娘娘恕罪,奴婢也是想为娘娘分忧罢了。”

    华装妇人扫下榻上的黑漆小炕桌:“你们要是真想为本宫分忧,怎么连宝册金印都让人夺去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宫女们面面相觑,那宝册金印是敕造之物,内监手持皇上的亲笔手书来取,她们平时再如何耀武扬威,终究也只是奴婢罢了,谁敢拦着?

    一名宫女越过战战兢兢的一众宫女,走到华装妇人身边,娇笑道:“娘娘不必如此恼怒,只需忍一时之气,便可免百日之忧。就算那个太薇公主能顺利当上皇后,她也当不长久。”

    华装妇人脸色稍缓:“这话怎么说?”

    宫女掩嘴一笑,发髻间的一枝金绞丝灯笼簪子轻轻晃动,金光流转:“娘娘可曾听过故剑一说?”

    华装妇人想了想,“你指的是汉宣帝和许平君?”

    宫女点点头。

    昔年汉宣帝即位前,曾在民间迎娶许光汉之女许平君为妻。霍光扶持汉宣帝登上帝位后,满朝文武都推举霍光之女为后。霍光是汉武帝驾崩前选任的辅政大臣,他把持朝政多年,甚至可以决定皇帝的废立,册立霍氏,确实是明智之举。可汉宣帝却力排众议,下了一道诏书,让群臣为他寻找贫贱时的一口旧宝剑。

    闻弦歌而知雅意,群臣知道汉宣帝想册立发妻许平君为后,又纷纷上书,推荐许平君,汉宣帝如愿让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原配登上皇后的宝座。

    只可惜好景不长,许平君当上皇后才没两年,便被霍光的夫人谋害,在生产之后一命呜呼。

    汉宣帝在民间长大,无权无势,根本无力和霍家相争,纵然他知道害死许平君的凶手就是霍光的夫人,又能如何?他还不是只能对霍光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一直到霍光死后,他才能收揽皇权,为许平君报仇。

    宫女眼中精光闪烁,笑意盈盈:“娘娘,现在先帝刚刚仙逝,皇上年轻气盛,喜欢和丞相对着干,您越逼着他,他反而越不乐意和孟家合作。这时候您何不干脆退一步?随皇上怎么闹腾,都不必管。他现在越捧着太薇公主,太薇公主以后只会摔得更惨。到那时,他自然就懂得娘娘和孟家的重要性了。”

    世人都赞汉宣帝不忘旧情,夫妻情深。可汉宣帝坚持册立许平君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许平君的处境?他的任意妄为,是在把自己的发妻放在油锅里煎熬啊!

    汉宣帝幼年遭受苦难,连自保都是难事,能够入宫为帝,靠的是他的血统和一点运气。那时候霍光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帝的废立都由他说了算,汉宣帝从落难的皇子,到大汉皇帝,虽说名头响亮,但其实没有任何倚仗,可他非要违逆霍光,不肯册立霍氏为后。

    夫妻情义自然是汉宣帝拒绝册立霍氏为后的主要原因,可那时候汉宣帝何尝不是想借立后的机会昭显他自己的地位呢?

    不必说,汉宣帝的第一次抗争,最后落得一败涂地,他不仅没能打压霍家,还赔上了自己发妻的性命。

    华装妇人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朝那个小丫头下手?可她出身高贵,不是许平君那种无权无势的平民丫头,她是南吴国的公主。”

    宫女挥退房中众人,走到妇人身边,悄声道:“这宫里,可不止一位公主。冷宫那位,也有一位公主,还是正经嫡出身份。娘娘何不祸水东引,让她们窝里斗,到时候您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快哉?”

    华装妇人嗤笑一声,“小皇帝是崔泠从南吴国带回来的,那个老妇一只脚都快踏进棺材里了,也想跑来分一杯羹?也不找块镜子照照她那副丑样子!本宫还没死呐!”

    “娘娘。”宫女媚笑道,“让废后尝点甜头又能如何?反正最后好处都是您的。”

    她一眼不错地注视着华装妇人的神情,适时地加上几点蛊惑,“娘娘您只需稳坐殿中,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除掉两个心腹大患,到时候这后宫,还不是您的天下?”

    华装妇人不由有些意动,沉吟半晌,终于下了决心:“好,本宫便助那个老妇一次,等册后大典后,本宫会率领朝臣,让小皇帝册封那个刘令鸯为贵妃。到时候,咱们就有好戏看了。”

    宫女连忙伏倒在地:“娘娘英明。”

    册后大典前,需要斋戒沐浴三日。

    含章殿有间光线昏暗的暗室,桌前供有菩萨香案,周瑛华这几日就在暗室内礼佛。

    “皇上,按规矩,这三天,您最好还是不要见公主,不然会不吉利的。”

    称心拦在正殿门前,不许卫泽进屋。

    卫泽一脸莫名,他刚从灵堂回来,还没换下身上的祭服,走起路来有些沉缓:“还有这个规矩?”

    “可不是。”称心虽然毛躁马虎,但事关公主日后的福运,她不敢有丝毫放松,壮起胆子,把卫泽往外推,“这几天您还是去景春殿睡吧。”

    卫泽皱起眉头,“不见就不见罢,又不是非要隔得那么远,朕还是在这边歇宿,放下纱帐,不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阮伯生在一旁道:“皇上,这内宫中,景春殿和含章殿是离得最近的……”

    卫泽一口打断阮伯生,“让人去摆饭,朕肚子饿了。”

    阮伯生和称心对视一眼,两张脸上都写满无奈,“喏。”

    如意掀开满地娇织绣纹帐幔,“公主,皇上不肯挪宫,还是留宿在西次间。”

    不必如意特意说明,周瑛华能听到卫泽和宫人们说话的声音。他在次间吃饭,仿佛是有意让她听见动静,筷子老是故意磕在碗碟上,发出阵阵悦耳的脆响。

    似乎怕周瑛华不高兴,如意抢着为卫泽说好话:“反正只有三天,搬来搬去也麻烦,公主莫要着恼。”

    周瑛华坐在南窗下,摆弄着一只掐丝珐琅缠枝莲花纹直颈瓶,瓶里供有数朵或粉或白的新鲜芙蓉花。

    因着卫文帝新丧,御花园里的艳色红花全被人掐掉了,只剩这几样浅淡颜色,碧绿的叶片烘托之下,花朵愈显娇弱无力。

    她随手撷下一朵沾着露水的花苞,“住就住了,不必管他。明天等他去九华殿,传曹侍郎和陆侍郎来见我。”

    “喏。”

    纱帐外依旧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偶尔还传来几声刻意拔高的咳嗽声。

    想到卫泽此刻在饭桌前抓耳挠腮的模样,周瑛华不由摇头失笑:“把这瓶花送到皇上那边去。”

    如意端着直颈瓶走到次间,卫泽听到脚步声,放下银筷,哗啦一身霍然站起来,等看清她身后没人,脸上的笑意立刻褪去,“公主呢?”

    如意恭敬道:“公主让奴婢给皇上送花。”她故意顿了半刻,“这些芙蓉花是公主白天亲手在御花园摘的。”

    卫泽立刻堆起满脸笑容:“好看,就摆在那边炕沿上吧。”

    翌日一大早,卫泽翻身坐起,披上大袖袍衫,不及梳洗,第一件事便是下意识掀开五色珠帘,想和周瑛华说句话。

    “皇上!”

    称心扑到珠帘前,“您忘了忌讳啦?”

    卫泽回过神,越过称心的肩头,大喇喇往里面看:“公主起身了没有?”

    称心赶紧拢住珠帘,不许卫泽偷看:“公主已经起身去暗室供佛了,皇上不必看了。”

    等卫泽终于动身去九华殿,称心才敢卷起珠帘,挽在缀了流苏的金丝铜勾上,“公主,这便去传唤曹侍郎和陆侍郎吗?”

    周瑛华翻开一本账册,低头默算着什么:“不必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叫他们俩过来。”

    曹平和陆白如今已是黄门侍郎,两人都换了装束,头戴纱冠,着一身宽袖袍服,在内监的带领下,小心翼翼踏进含章殿。

    卫泽说过,是太薇公主推荐他俩担任黄门侍郎之职的,公主和他们并不熟稔,刻意为他俩讨要侍郎之职,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两人早就等着太薇公主开口找他们讨报酬了。

    内监领着两人进殿,之后便躬身退出槅扇门。

    房里鸦雀无声,脚踏前的几只錾金兽炉袅袅喷着香烟,烟气清冽芬芳,帐幔轻卷,暗香浮动。

    曹平和陆白偷偷打量一圈,没见着有人进来引领他们,心里不由有些七上八下。

    终于听到里面一声轻笑,宫人打起帘子,含笑道:“侍郎请这边走。”

    两人悄悄松了口气,跟着宫人走进侧殿,在一扇黄花梨绘花开四季场景图的落地大屏风外默默等待。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环佩叮当,香风阵阵:“都是自己人,两位侍郎不必拘谨。”

    曹平和陆白吓了一跳,回过身来,拜倒在地:“参见皇后娘娘。”

    正式的册封大典还未举办,两人已经率先改口了。

    不知该夸他们机灵谄媚,还是斥责他二人阴险,故意给周瑛华下套。

    周瑛华微微一笑,越过头都不敢抬的二人,走到窗下的软榻前,“曹侍郎,听说日前孟丞相借病拒绝皇上的召见,你替孟丞相说了几句好话?”

    没想到太薇公主如此直接,连句客套话都还没说呢,当场就要开始质问,曹平不由一阵心虚,偷偷瞪一眼陆白:“是不是你告的密?”

    陆白反瞪他一眼:“胡说,我行得正,坐得直,从来不干那种小人行径!”

    如意轻咳一声,“曹侍郎,公主等着你的回话呢。”

    曹平连忙拜倒在地:“回公主,奴才时说了几句劝解的话,那也是为着皇上着想啊,孟丞相德高望重,皇上要是当着群臣的面发脾气,传出去不利于皇上以后和群臣相处,奴才一片忠心,所思所想都是为了皇上,请公主明鉴。”

    “为皇上着想?”周瑛华重复一遍曹平的话,忽然冷笑一声,把账册掷到地上,“还是为着孟家人送你的金银珠宝着想?”

    曹平大惊失色,汗如雨下,强辩道:“奴才不明白公主说的是什么。”

    “你以为孟家人送的隐秘,你也收得小心,就不会走路风声吗?”

    周瑛华一拍手掌,几名宫人抬着一只平平无奇的雕花大箱子进来,如意上前掀开箱盖,顿时满室宝光浮动,那箱子看似破旧,里面装的,却是一大箱价值连城的翡翠玉石!

    周瑛华冷声道:“这些珠宝,曹侍郎可认得?”

    曹平面如土色,萎顿在地,这些珠宝他并不陌生,因为他每天夜里睡觉前都要把它们仔仔细细擦拭一遍。每一块玉石,每一锭元宝,都是他的心头爱物,少了一块,他立马就能发现。

    明明他藏得那么严实,怎么会被公主的人找到?

    他心中一个激灵,扑倒在周瑛华脚下,哭着道:“求公主恕罪,奴才一心侍奉皇上,不敢有丝毫怠慢。那孟家人以权势相逼,胁迫奴才按他们的指令行事,奴才无奈之下,才会答应帮着孟丞相说几句话,除此之外,奴才什么都没有做过,奴才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不会伤害皇上分毫!求公主看在奴才多年侍奉的情分上,饶过奴才这次。”

    周瑛华脸上平静无波,没有一丝动容,“饶过你这次,以后再有第二个,第三个你呢?这一次,你只是帮孟丞相他们说几句好话,谁知道下一回,他们会不会逼你在皇上的粥饭里下毒?”

    曹平涕泪纵横,哭得凄惨无比:“不,奴才能有今天,都是因为皇上股念旧情,肯给奴才一个脸面,奴才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不利于皇上的事!奴才可以对天发誓,要是奴才对皇上有一丝异心,天诛地灭,生生世世沦为猪狗,永不为人!”

    周瑛华叹息一声,“如果只是孟家也就罢了,可惜你贪心太过,刘皇后,北齐的刘令鸯公主,孟贵妃宫里的女官苏宛衣,还有朝里的大臣,这短短数月间,你已经收取了七十八人的贿赂,每一笔,我都让人记在账上,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哪一笔是凭白诬赖你的?”

    周瑛华说得越多,曹平心里愈加恐惧,到后来,连讨饶都不敢,趴在金砖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下一片呜咽之声。

    “我差点忘了,曹侍从不认字。”

    周瑛华莞尔,笑容明明亲和而温柔,但曹平却只觉胆战心惊,不敢直视她的脸。

    “如意,你把账册上记的账务,一桩桩一件件念给曹侍从听。”周瑛华眉眼微弯,看向曹平,“这账目是我命心腹记下的,其中若有错漏之处,曹侍从莫要拘束,只管指出来就是。”

    “喏。”如意捡起地上的账册,翻开第一页,“某日卯时三刻,礼部侍郎送金银锭一百对,金砖一只。”

    “某日酉时正,苏宛衣送银两一千二百。”

    ……

    念到后来,曹平已经心如死灰。

    待如意全部念完,周瑛华沉声道:“曹侍从,里面所记的银钱来往,可有冤枉你?”

    曹平害怕到极致,忽然生出一阵悲怆之意,讽笑数声,“公主早就在奴才身边布置了眼线,连每一笔银钱的地点、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又何必和奴才多费口舌?”

    周瑛华一挑眉:“按照西宁律令,曹侍从收取的贿赂数目如此惊人,应当判个斩刑。”

    曹平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陆白眼看曹平眼神空茫,似乎没了求生之志,心里又急又怕,以头抢地,砰砰砰砰连磕十几个响头:“公主,求您饶过曹平!他这人就是见钱眼开,一看到金子银子就挪不动步,好在他只是贪婪,但没敢有什么坏心,并没有酿下什么大错。只求公主看在我们跟随皇上多年的情面上,给他一个知错能改的机会!公主的大恩大德,奴才一日不敢忘,此生愿意投在公主麾下,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周瑛华端起一只玲珑精致的粉彩小茶盅,“我说了要砍曹侍从的脑袋吗?”

    陆白一怔。

    曹平听到这句,也愣了一下,抬起脸来,眼中重现光芒,脸上满是希冀。

    “若是别人知道这事,告到皇上面前,就算皇上有心保你,永宁侯会放过你吗?”周瑛华啜饮一口珠兰花茶,茶里掺了蜜饯干果,舌尖顿觉一股甘甜,但从中吐出来的话语,却和香甜一点都不想关,“曹侍从以为,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会派人查你?”

    陆白颤声道:“公主的意思,永宁侯在暗中调查曹平?”

    周瑛华点点头。

    曹平吓得一个激灵,不由得想起跟随卫泽入宫的那一夜。

    那时气氛沉重,殿门前有卫士牢牢把守,刀光剑影,一片肃杀之气。

    当时文武大臣并不是全都肯老老实实承认卫泽的太子身份,孟贵妃搬出一份莫须有的遗诏,要诛杀刘皇后,北齐国的使者以边境安危为借口,趁机添乱。

    人人都各怀心思,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得满盘皆输,身首异处。

    那时候曹平都吓得尿裤子了,永宁侯却淡定从容,谈笑间力挽狂澜,三言两句便平定局势,当场诛杀几百卫士,顺利把卫泽送上皇位。

    惹怒太薇公主,顶多被放逐出宫,可如果被那位永宁侯盯上,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曹平只觉毛骨悚然,一阵后怕,“崔大人为什么会针对奴才?”

    “永宁侯早就想把你们两人从皇上身边支开,皇上顾念旧情,没答应。他便另行其道,从你们身上下手。”周瑛华揉揉眉头,轻叹一口气,“要不是我警醒,时时刻刻注意着永宁侯的举动,他早已经拿到这份账册了。”

    陆白心思电转,拉住曹平,给周瑛华磕头:“多谢公主救命之恩!以后公主但凡有差遣之处,只管言明,奴才愿意为公主赴汤蹈火!”

    “你们是皇上的心腹,我做这些,也只是为了皇上。”周瑛华淡然一笑,“这份账册和珠宝,我就留下了。”

    曹平捡回一条命,顿觉浑身轻松,连忙抢着道:“请公主放心,奴才知道错了,以后绝不敢再起贪心!”

    陆白在一旁道:“就算他敢,奴才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周瑛华摇摇头,“你不收,他们还不是照样会送?与其浪费,不如全部收下。”

    “啊?”曹平和陆白面面相觑,全都傻眼了。

    “不仅要收,你还要主动找他们讨要好处。”周瑛华示意如意取来另一本账册,“这上面记着六部官员和勋贵世家的姻亲关系,人情往来,哪些人送的好处能收,收多少,我已经替你标清楚了,以后你只管放开腰包,有多少收多少。”

    曹平接过账册,神色惊恐:“公主,请恕奴才愚钝,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周瑛华一挥衣袖,“这些人都是贪赃枉法之辈,家底厚着呢,不狠狠刮下他们的一层皮肉,怎么对得起你天子近侍的身份?你放心,得来的钱财,我会尽数交给皇上,充盈皇上的府库,好为百姓们办些实事。”

    “曹侍从,你以后可不是在为自己收取好处,你这是在为天下的黎民百姓谋福祉呢!”

    经过周瑛华的一番忽悠,曹平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犹如吸了一口仙气,顿觉精神百倍,满身容光,紧紧抱住如意递给他的账册,一字一句道:“请皇上和公主放心,奴才一定不会辜负公主的重任,公主且看奴才怎么吸干那些朝廷蠹虫罢!”

    周瑛华垂眸暗笑,“这个重任,就交托给曹侍从了。”

    三日后,即是礼部遴选的册后大典吉日。

    天边寒星闪烁,含章殿已经忙碌开来。

    称心点起灯笼,十几盏琉璃碧纱宫灯,灯光灼灼,把西暖阁照得恍如白昼一般。

    听得如意在屏风里面咳嗽一声,示意周瑛华已经起身,宫女们连忙捧着热水巾帕,香花脂粉,陆陆续续进入里间,预备伏侍周瑛华梳妆。

    “可是准备好了?”

    卫泽听到这边窸窸窣窣的响动,掀起珠帘,想进去看看周瑛华。

    称心连忙拦在珠帘前:“皇上,您忘了?册封大典前您不能见公主。”

    卫泽皱着眉头:“今天不就是册封大典吗,朕就看一眼也不行?”

    “今天也不行!”称心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般。

    卫泽脸一沉。

    早知道册封皇后的规矩这么繁杂,他直接让礼部精简仪式就好了,这都三天没见着周瑛华了,夜里总听她翻身,想必这两天她还是睡得不安稳,不知道她现在的脸色好不好,能不能受得住册封大典的辛苦?

    如意忙在一旁劝:“等典礼过后,皇上可以和公主一道回宫,那时候不就见着了吗?”

    卫泽有点不耐烦,想进去,又怕果真如宫女们说过的,会不吉利。

    踌躇片刻,一扫袍袖:“好吧,你们小心伺候,别让公主累着了。”

    称心嗤嗤一笑:“皇上放心,奴婢们晓得。”

    天刚蒙蒙亮时,宫中奏起一阵肃穆礼曲,在乐曲声的伴奏中,阮伯生领着内监们,在奉天殿前预备册封皇后需要的香案陈设。

    三声悠远的钟声后,着一身墨黑袍服的卫泽率先进入奉天殿,百官们跟随其后,按着官职高低排开位置,分站几列。

    礼部侍郎上前请示卫泽是否开始册封大典,卫泽点了点头。

    阮伯生一甩拂尘,尖声道:“宣!”

    礼部侍郎接过圣旨,缓缓步出大殿,走下玉石台阶,高举明黄宝册:“永宁侯,冯将军,皇上命尔等持节展礼。”

    崔泠和冯尧越众而出,拜伏在地:“臣等遵旨。”

    二人起身接过圣旨,领着男女侍者各三十人,去含章殿去迎接西宁国的新任皇后。

    周瑛华头戴凤冠,身披朝服,站在落地大玻璃镜前,注视着镜中的华服少女。她头上戴的凤冠太重,身上又披披挂挂,戴了十几条珠宝玉石珠串,连转个身都很困难,称心和如意必须时时刻刻在一旁扶着她的手臂,她才能勉强站稳。

    镜中的少女神情庄重,眼睛里却似有火焰在烧,明明灭灭,亮得惊人。

    典礼过后,周瑛华将正式接受百官命妇的朝拜,不止崔泠,从前和薛家有交情的人家,皇室贵女、百官内眷,都会悉数到达,一个不缺。

    她特意交代宫女浅施脂粉,就是为了在命妇们朝她下拜的那一刻,让那些人看清她的脸。

    巳时正,宫外传来一阵缥缈乐音,宫人在外边道:“娘娘,吉时已到,册封使来了。”

    周瑛华转过身,珠钗掩鬓晃动间,宝光流动,熠熠夺目。

    她缓步走出珠帘:“宣册封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