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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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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病已对哲赤儿很有好感,本想出言解释,点醒对方。不是我打赢了你,而是你自己先输了。可再想到,哲赤儿纵然再好,毕竟是羌人,若将来两国交兵,哲赤儿的破绽就是汉人的机会,遂只淡淡一笑,弯身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克尔嗒嗒勉强地笑着,向刘弗陵送上恭贺。

    “汉朝的勇士果然高明!”

    刘弗陵并未流露喜色,依旧和之前一般淡然,“草原上的功夫也很高明,朕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高明的摔跤搏斗技艺。”

    因为他的诚挚,让听者立即感受到他真心的赞美。

    克尔嗒嗒想到哲赤儿虽然输了,却是输在他们自己的功夫上,并不是被汉人的功夫打败,心中好受了几分,对孟珏说:“我想和你比试第二场。”

    孟珏本以为克尔嗒嗒以王子之尊,此行又带了勇士、有备而来,不会下场比试,不料对方主动要战。

    但既然对方已经发话,他只能微笑行礼:“谢殿下赐教。”

    云歌不看台上,反倒笑嘻嘻地问刘病已:“大哥,你究竟擅长什么功夫?这台下有些人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竟还是没有一点头绪。大哥,你也太‘深藏不露’了!”

    刘病已对云歌跳出来瞎掺和,仍有不满,没好气地说:“有时间,想想过会儿怎么输得有点面子。”

    “太小瞧人,我若赢了呢?”

    刘病已严肃地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云歌,最后来了句:“散席后,赶紧去看大夫,梦游症已经十分严重!”

    云歌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好一会儿后,却又听到刘病已叫她,仔细叮嘱道:“云歌,只是一场游戏,不必当真。若玩不过,就要记得大叫不玩。”

    云歌知道他担心自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大哥关心。”

    刘病已冷哼,“关心你的人够多了,我才懒得关心你。陛下坐在上头,你断然不会有危险。我是关心孟珏的小命。我怕他会忍不住,违反规定,冲到台上救人。”

    云歌“哧”一声冷嘲,再不和刘病已说话。

    他们说话的工夫,孟珏已经和克尔嗒嗒动手。

    一个用剑,一个用刀。

    一个的招式飘逸灵动,如雪落九天,柳随风舞;一个的招式沉稳凶猛,如恶虎下山,长蛇出洞。

    刘病已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羌族已经先输一场,克尔嗒嗒如果再输,三场比试,两场输,即使阿丽雅赢了云歌,那么羌族也是输了。克尔嗒嗒为了挽回败局,竟然存了不惜代价、非赢不可的意思。

    孟珏和克尔嗒嗒武功应该在伯仲之间,但孟珏智计过人,打斗不仅仅是武功的较量,还是智力的较量,所以孟珏本有七分赢面。

    可克尔嗒嗒这种破釜沉舟的打法,逼得孟珏只能实打实。

    最后即使赢了,只怕也代价……

    云歌本来不想看台上的打斗,可看刘病已神色越来越凝重,忙投目台上。

    看着看着,也是眉头渐皱。

    看的人辛苦,身处其间的人更辛苦。

    孟珏未料到克尔嗒嗒的性子居然如此偏激刚烈,以王子之尊,竟然是搏命的打法。

    这哪里还是“点到即止”的切磋?根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相搏。

    而且更有一重苦处,就是克尔嗒嗒可以伤他,他却不能伤克尔嗒嗒。克尔嗒嗒伤了他、甚至杀了他,不过是一番道歉赔罪,他若伤了克尔嗒嗒,却给了羌族借口,挑拨西域各族进攻汉朝。

    他在西域住过很长时间,对西域各国和汉朝接壤之地的民情十分了解。因为连年征战,加上汉朝之前的吏治混乱,边域的汉朝官员对西域各族的欺压剥削非常残酷苛刻,西域的一些国家对汉朝积怨已深。若知道羌族王子远道而来,好心恭贺汉朝新年,却被汉朝官吏打伤,只怕这一点星星之火,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燎原大火。

    孟珏的武功主要是和西域的杀手所学,他真正的功夫根本不适合长时间缠斗,着重的是用最简单、最节省体力的方法杀死对方。

    若真论杀人的功夫,克尔嗒嗒根本不够孟珏杀。可是真正的杀招,孟珏一招都不能用,只能靠着多年艰苦的训练,化解着克尔嗒嗒的杀招。

    孟珏的这场比斗,越打越凶险万分。

    一个出刀毫不留情,一个剑下总有顾忌,好几次克尔嗒嗒的刀都是擦着孟珏的要害而过,吓得殿下女子失声惊呼。

    孟珏的剑势被克尔嗒嗒越逼越弱。

    克尔嗒嗒缠斗了两百多招,心内已经十分不耐,眼睛微眯,露出了残酷的笑容,挥刀大开大合,只护住面对孟珏剑锋所指的左侧身体,避免孟珏刺入他的要害,任下腹露了空门,竟是拼着即使自己重伤,也要斩杀孟珏于刀下。

    弯刀直直横切向孟珏的脖子,速度极快。

    可孟珏有把握比他更快一点。

    虽然只一点,但足够在他的刀扫过自己的脖子前,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利用克尔嗒嗒的错误,从他不曾预料到的方向将剑刺入克尔嗒嗒的心脏。

    生死攸关瞬间。

    孟珏受过训练的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思想做出了选择。

    右手弃剑,左手接剑。

    没有任何花哨,甚至极其丑陋的一招剑法,只是快,令人难以想象地快,令人无法看清楚地快。

    剑锋直刺克尔嗒嗒的心脏。

    克尔嗒嗒突然发觉孟珏的左手竟然也会使剑,而且这时才意识到孟珏先前剑法的速度有多么慢!

    孟珏的眼内是平静到极致的冷酷无情。

    克尔嗒嗒想起了草原上最令猎人害怕的孤狼。孤狼是在猎人屠杀狼群时侥幸活下来的小狼,这些小狼一旦长大,就会成为最残忍冷酷的孤狼。

    克尔嗒嗒的瞳孔骤然收缩,知道他犯了错误。

    而错误的代价……

    就是死亡!

    一个的刀如流星一般,携雷霆之势,呼呼砍向孟珏的脖子。

    一个的剑如闪电一般,像毒蛇一样隐秘,悄无声息地刺向克尔嗒嗒的心脏。

    在孟珏眼内的噬血冷酷中,突然闪过一丝迷茫和迟疑,还有……悲悯?!

    克尔嗒嗒不能相信。

    孟珏蓦然将剑锋硬生生地下压,避开了克尔嗒嗒的心脏,剑刺向了克尔嗒嗒的侧肋。

    克尔嗒嗒的刀依旧砍向孟珏的脖子。

    孟珏眼内却已再无克尔嗒嗒,也再不关心这场比试,他只是平静淡然地看向了别处。

    在生命的最后一瞬,他的眼内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斩不断的牵挂。

    “不要!”

    一声惨呼,撕人心肺。

    克尔嗒嗒惊醒,猛然收力,刀堪堪停在了孟珏的脖子上,刀锋下已经有鲜血涔出。

    如果他刚才再晚一点点撤力,孟珏的头颅就已经飞出,而他最多是侧腹受创,或者根本不会受伤,因为孟珏的剑锋刚触到他的肌肤,已经停止用力。

    当孟珏改变剑锋的刹那,当结局已定时,孟珏似乎已经不屑再在这件事情上浪费任何精力,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倾注在了眼睛内,凝视着别处。

    克尔嗒嗒怔怔看着孟珏,探究琢磨着眼前的男人,震惊于他眼睛内的柔情牵挂。

    孟珏立即察觉,含笑看向克尔嗒嗒,眼内的柔情牵挂很快散去,只余一团漆黑,没有人能看明白他在想什么。

    克尔嗒嗒完全不能理解孟珏。

    短短一瞬,这个男人眼内流转过太多情绪,矛盾到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看见的是同一个人。

    克尔嗒嗒突然十分急迫地想知道,这个男子凝视的是什么。

    他立即扭头,顺着孟珏刚才的视线看过去。

    一个女子呆呆立在台下,眼睛大睁,定定地看着孟珏,嘴巴仍半张着,想必刚才的惨呼就是出自她口。

    她的眼睛内有担忧,有恐惧,还有闪烁的泪光。

    云歌的脑海中,仍回荡着刚才看到克尔嗒嗒的刀砍向孟珏的画面。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惊叫,只记得自己好像跳起来,冲了出去,然后……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个人突兀地站在赛台前了。

    她在孟珏眼内看到了什么?

    她只觉得那一瞬,她看到的一切,让她心痛如刀绞。

    可再看过去时……

    什么都没有。

    孟珏的眼睛如往常一样,是平静温和,却没有暖意的墨黑。

    云歌猛然撇过了头。

    却撞上了另一个人的视线。

    刘弗陵孤零零一人坐在高处,安静地凝视着她。

    刚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自己的失态,看到了自己的失控,看到了一切。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她害怕他眼中的裂痕。

    他的裂痕也会烙在她的心上。

    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十分刺眼,忙一步步退回座位,胸中的愧疚、难过,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却看见他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

    他能理解,她似乎都能感觉出他眼中的劝慰。

    云歌心中辛酸、感动交杂,难言的滋味。

    满殿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很多人或因为不懂武功,或因为距离、角度等原因,根本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孟珏的剑刺入克尔嗒嗒的侧肋,克尔嗒嗒的刀砍在了孟珏的脖子上。

    只有居高临下的于安看清楚了一切,还有坐在近前的刘病已半看半猜地明白了几分。

    阿丽雅不明白,哥哥都已经赢了,为什么还一直在发呆?

    她站起对刘弗陵说:“陛下,王兄的刀砍在孟珏要害,王兄若没有停刀,孟珏肯定会死,那么孟珏的剑即使刺到王兄,也只能轻伤到王兄。”

    刘弗陵看了眼于安,于安点了点头。阿丽雅说的完全正确,只除了一点点,但这一点点除了孟珏,任何人都不能真正明白。

    刘弗陵宣布:“这场比试,羌族王子获胜。朕谢过王子的刀下留情。 ”

    孟珏淡淡对克尔嗒嗒拱了下手,就转身下了赛台。

    太医忙迎上来,帮他止血裹伤。

    克尔嗒嗒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都不能说,没有任何喜悦之色地跳下赛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