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帝师 >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正德元年,正月乙亥,内官高凤翔捧敕令往南京宣读。

    敕令中,升夏福之父夏长儒为中军都督府同知,不视事。赐神京城宅邸,保定府田庄。赏金五两,银三十两,器玩十件,宝钞十万贯,并赐大红织金麒麟衣一件。

    授夏福之母为夫人,赐命妇衣冠。赏金银宝钞,首饰器玩。

    夏福三位兄长,俱授武城兵马使司佥事,领俸,不视事。

    夏福祖父母等亲眷,依定例,各有赐服金银。

    高凤翔宣旨时,夏家人齐跪正厅。

    夏福的兄长嫂子满面喜意,笑容抑制不住。

    夏长儒和夏夫人眼圈泛红,待圣旨宣读完毕,激动得腿脚发软,几乎站不起身。

    “我的福儿要做皇后了?”

    “是啊,娘,小姑有福。”

    “娘,这回您可放心了吧?”

    夏家女眷退到厅后,几个儿媳你一言我一语,夸奖夏福,恭维婆婆。很快,夏夫人便收起泪水,满面喜色。

    夏家男子在外厅,请高凤翔落座,送上金银红封,试着打听夏福在宫中情况。

    “国丈国舅放心,两宫均言夏娘娘稳重聪慧,堪为陛下良配。”

    高凤翔启程之前,特地到司礼监拜会王岳戴义,讨过主意。故而,对夏家人十分客气,却并不怎么亲热。

    “你在天子身边伺候,给知道道理。坤宁宫自有领班太监,皇后身边多用女官,用不着你操心。”

    想起王岳的话,高凤翔愈发端正神情,非是规矩如此,怕是连红封都不肯收。

    “咱们是内官,和外戚本就该远着。一旦牵扯进去,必落不得好。从国朝开立至今,历代外戚,魏国公府之外,都能风光几年?”

    “远的不说,早几年,张家是何等风光。一门两侯,器用可比国公。可惜啊,人心不足,辜负了先帝的仁心,枉费太后娘娘的回护之意。”

    “依祖宗规矩,皇后之父升官授爵。夏娘娘的父兄得了官,却没授爵位,天子是什么意思,还用咱家教你?”

    王岳没有明着说,高凤翔揣测话中深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张家兄弟,弘治年间何等跋扈。

    私戴帝冠,窥-伺-内帷,横行京中,抢夺民田,其罪行,罄竹难书。有张太后求情,硬是毫发无损,反是出言弹劾的李梦阳被下诏狱。

    先皇大行,今上登位,一道圣旨便将二人撵出京城,不得诏令,永不可回京,子孙后代都要守卫皇陵。

    先皇密旨之事,高凤翔并不晓得。但他清楚,即使没有弘治帝的示意,张家兄弟这般作死,今上早晚也动手。

    对亲舅尚能下狠心,何况旁人?

    大婚在即,天子下旨升了夏家父子的官,却没有授给爵位。夏家主母得了诰命,几个儿媳仍是白身。

    此间种种,足以表明天子的态度。

    从根源上避免外戚得权,为祸百姓。

    内阁六部均能猜到圣意,都没说什么。部尚书也闭紧嘴巴,装聋作哑,根本没有提出,只升官不授爵位,实在不符合规矩。

    如今看来,天子防着外戚做大,朝中文武皆是赞成。自天子践祚,群臣二话不说,举双手拥护圣意,还是首次。

    别看夏家人现下品行好,以后怎么样,实在难说。

    张家未发迹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良善。

    结果呢?

    出了张鹤龄兄弟这对滚刀肉,肆无忌惮,横-行-京城,百官弹劾,百姓唾骂,天子屡屡皱眉,虽没有下狠心处置,也是极为不喜。

    想想张家,对比当前夏家,高凤翔心思转了几转,摆正姿态,愈发客气。

    该说不该说,拿捏住底线,既不让夏家人生恼,也没破坏内外不可传递消息的规矩,拣两三句场面话,自可应付过去。

    “夏娘娘入主坤宁宫,金册金宝均已铸造。两宫甚喜夏娘娘,老国丈当放心才是。”

    高凤翔很会说话,虽比不上刘瑾张永,和新鲜出炉的外戚打交道,却是绰绰有余。

    在朱厚照身边能排得上号,本身就不一般。

    加上王岳的提点,夏家人只觉这位神京来的公公和气,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架子。更是出乎预料的守规矩,和印象中的宦官完全不一样。

    “日子紧,老国丈还需尽早准备,同三位国舅赴神京上任。”

    赶不上天子大婚不要紧,奉召入宫参拜,说几句吉祥话即可。

    宫中规矩到底和民间不同,毕竟,在“夫家”纳彩出嫁的,除一国之后,再无他人。

    纵观国朝,皇后多是以东宫嫔妃和藩王妃晋身。封后大典的殊荣可享,以皇后身份出嫁,实是少之又少。

    “多谢高公公提点。”

    夏长儒和长子亲自送高凤翔出门,又送出两封银子。

    这一次,高凤翔没有推拒,笑眯眯手下,同夏家人告辞。

    院门关上,一家人都觉身在云中,脚下发飘,恍如梦寐。

    捧着圣旨,夏长儒犹不敢相信,幼---女---即将成为皇后,自家也将改换门匾,从一介草民跃升为皇亲国戚。

    用力掐一下大腿,感到疼痛,心才渐渐落回实处。

    “父亲,儿子明日便去族中,将此事禀告族老。”

    “是该去。”夏长儒道,“天使莅临,族中必得到消息。不等明日,你马上带着赏赐的绢帛宝钞,再扛几袋粮食,包上糕点糖果,同你兄弟一起去见族长。”

    “现在?”

    “对。”夏长儒点头,道,“同族长讲明,宝钞奉在祠堂,绢帛粮食送于族中老人孤寡。并言,不日我父子将举家入京,十亩水田由族中代为打理。”

    水田交给族中打理?

    夏长儒的三个儿子均是不愿。

    “父亲,为何要将田产交给族中?佃种出去还可收租,多少也是进项。”

    交出去,甭想再要回来。经过族老的手,转眼就成祭田。

    夏长儒摇摇头,道:“祖上本是外州迁来,不是族人帮扶,也没有今日。福姐儿入宫为后,我一家都要北迁,哪有余力看顾上元田产,到头来,也是要交给族人。不如现下做个人情,也能帮福姐儿得个好名声。”

    在夏氏族中,夏长儒算不上十分富裕,勉强吃饱穿暖,送儿子入私塾识得几个字。

    十亩水田,多是祖辈购置。

    如不是夏福被采选入宫,夏长儒本打算动用半生积蓄,再购几亩田产,多为儿孙积攒土地家业。

    现如今,这些考虑都没了必要。

    “天子赐下北直隶宅邸田庄,上百顷的田地,还不够我等生活?何必计较些微得失。”

    人就是这么奇怪。

    自家一夕发达,行事再平常,也会被人说嘴。田产是小事,招惹恶言才是大事。

    夏长儒一番话,说得几个儿子低头。

    “你们要记得,福姐儿刚入宫,立足未稳,到了神京,务必要谨言慎行,谁也不许惹麻烦!如若不听,犯下过错,我必赶他出门!”

    “是!”

    夏氏兄弟恭立在厅内,敬听父亲训导。

    夏夫人欢喜过后,隐隐升起一丝担忧。

    听传旨的天使言,宫中有太皇太后,太妃,还有皇太后。算起来,两层的婆婆。福姐儿是个好孩子,但要让婆婆都喜欢,怕是不容易。

    半个时辰后,夏家院门再开,夏长儒的儿子赶着骡车,车上载有布帛米面,直往族长家行去。

    沿途遇上族人邻居,兄弟三个没有吝啬,取出包着油纸的糕点糖果,一一发放。

    “家中有喜事,请叔伯相亲们莫要嫌弃。”

    路不算远,不大一会,即到族长家门前。

    车后跟了七八个孩童,瞅着放在簸箩里的糖块,满眼渴望。

    “拿去吧。”

    夏长儒的三子最是心软,想到刚刚一岁的儿子,抓来两把糖块,由其去分。

    两个兄弟看到了,也只是笑,并未阻止。

    待孩童散去,三兄弟才上前叩门。

    “五伯,七房侄儿前来拜会。”

    夏氏族中一片喜气,离开夏家的高凤翔,登上马车,直往城南,拜会南京守备太监傅容。

    傅容年过六旬,高凤翔还是小黄门时,没少得傅公公关照。待高凤翔发迹,傅容已到南京养老。

    说是守备太监,事实上,手中并无多少权利。

    南京遍地勋贵旧臣,砖头砸下来,都能拍到两个伯爷。稍有不慎,甭管守备镇守,都得不着好。

    傅容居住的宅院不大,三进门厅,黑油大门,门旁两尊石狮,个头不及高凤翔腰间。

    依镇守太监的品级和油水,实在是有些寒酸。

    无奈,情况所迫,傅公公不敢稍有谮越,否则,南京的官员能用口水淹死他。

    不像神京城的同僚,需要处理大量政务,这些官老爷闲来无事,最常做的就是上疏进言,弹劾时弊百官。

    最出名的一位,户科给事中戴铣。

    自今上登基,满打满算刚足半年。戴给谏递往顺天的弹劾奏疏,已超过六份,基本是前一份还在路上,后一份就送出应天。

    最近两月,戴给谏愈发勤奋,连递三份奏疏,都是弹劾杨瓒。

    奏疏中引经据典,言辞犀利,似恨到极点。

    连当事人都怀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戴给谏,或是不小心做下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以致被紧咬不放。

    不然的话,历史上,这位冲刘瑾发力,受廷杖而死的猛人,怎么就盯上了自己?

    翻开奏疏,朱厚照同样困惑,杨先生明明是心忧过国事,凡事为朕考虑,到言官的嘴里,怎么就成了包-藏-祸-心,帽-忠-实-奸的小人?

    高凤翔南下,一为宣读圣旨,二为了解一下,南京六科为何紧抓杨瓒不放。便是神京的言官,都没有这么固执。

    想了解最切实的消息,自不能向文官打听。

    傅容镇守南京多年,消息灵通,是最好的选择。

    “见过傅爷爷。”

    “哎呀,可当不得。”

    两人见面后,高凤翔先行礼,用的还是早年称呼。

    傅容身材微胖,尤其一张圆脸,双下巴,笑起来弥勒佛一般。

    “一晃这么多年,难为高少监还记得咱家。”

    “不敢忘,没有傅爷爷,哪有咱家的几天。”

    傅容笑得更是和气,双眼眯成一条缝,让长随上茶,一番东拉西扯。两盏茶后,高凤翔才道出真正来意。

    “戴铣?”傅容奇怪道,“天子遣你来查?”

    一个七品给事中,值当吗?

    “正是。”高凤翔压低声音,“傅爷爷在应天,消息定然灵通,可知这戴铣平日多同何人往来?”

    “这个嘛……天子为何专要查他?”

    见傅容不肯轻易吐口,高凤翔定定神,只能挑明,戴铣死咬之人,被今上称作“先生”。

    戴铣弹劾杨瓒,天子如何能不关心。

    傅容更觉奇怪。

    “先帝钦赐金尺,今上言必称先生。这样的人,岂是轻易能参倒?”

    “知道归知道,难保引来有心人。”高凤翔道,“万一事情闹大,不会伤筋动骨,也不好收场。”

    “倒也是。”

    傅容思量许久,挥退长随,带高凤翔穿过三厅,走进书房。

    打开百宝架后的暗格,取出一只扁平的铁盒,傅容道:“这里面是咱家搜集的一些消息,本想等着东厂来人。现下,扬州那边出了事,便交给高少监。”

    扬州出事?

    “高少监不晓得?”

    高凤翔摇头。

    “咱家取道凤阳,先去中都,后来的金陵。”

    没入江苏,路上又匆忙,时间赶得急,消息自然没那么快。

    “倒是咱家想差了。”傅容扣上暗格,道,“锦衣卫和东厂奉旨南下,查江浙捕盗通判及卫所捕盗主簿,途经扬州,遇贼盗埋伏,有了死伤。事情惊动应天府,扬州府推官带人前往,未料想,同行巡检被贼人买通,以袖箭-射-伤锦衣卫千户,当场畏罪自尽。”

    顿了顿,傅容压低声音:“所有线索,都指向太原王府里那位。”

    “什么?!”

    高凤翔大惊。

    埋伏锦衣卫,暗杀千户,这是要造反?

    “可知受伤何人?”

    傅容没说话,打开铁盒,取出最上面一张绢布条。

    高凤翔接过,看到上面两行字,脸色立变。

    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长安伯顾卿?!

    正德元年,正月丙子,天子遣官祭告天地宗庙。依祖制,遣官持节行纳彩问名礼。

    原本,此事该交由宗室长辈,礼部官员。

    朱厚照却是任性到底,传下口谕,不用礼部侍郎,改由翰林院侍读杨瓒持节。

    面对传旨的张永,杨瓒半晌说不出话。只觉有无数利箭正嗖嗖飞来,不被扎成筛子,也会变成蜂窝煤。

    “咱家恭喜杨侍读。”

    张永袖手弯腰,满脸喜气。

    帝后大婚时,持节纳彩,这是何等的脸面。

    杨瓒嘴角抽-动,艰难挤出笑容。

    今日之后,兵部之外,礼部上下也将斜眼看他。照这个趋势,六部都要得罪个遍。

    送走张永,下意识摸向怀中金尺。

    不能怒-抽-熊孩子,只能深吸气,不停告诉自己:不生气,这是荣耀,是光荣,是简在帝心……简在帝心个x!

    五品的翰林侍读,没成家,更没孩子,最宽松的条件,也沾不上礼官的边。

    先时替代学士刘机,在登基大典礼上宣读诏书,已是逾越。今番再替礼部官员纳彩,简直是主动站上烤架,等人添柴。

    几乎可以想见,史书上会如何记载。

    天子顶多两个字:任性。

    自己的名字之后,必将长篇大论,中心思想绝对是佞臣小人。

    杨瓒负手而立,仰望苍天。

    本以为有谢丕和顾晣臣做坑友,多少能轻松些。哪里想到,天子盯准自己坑,不坑到底绝不罢休。

    “苍天啊!”

    郁愤至极,杨侍读泪流满面。

    就不能换个人坑吗?!

    无奈天子下令,纵有再多不愿,也得照办。

    纳彩问名当日,杨瓒着御赐麒麟服,先至鸿胪寺设案,再至奉天殿御座前请制。

    朱厚照具冕服,高坐龙椅,旈珠垂下,遮住面上表情。

    身上黑红两色,映衬-金-黄-龙椅,威严尽显。

    杨瓒手捧制书,有瞬间的恍惚。御座上的少年,竟是如此陌生。

    “拜!”

    群臣皆身着朝服,梁冠广袖,金银革带,花色织锦,手持朝笏行四拜礼。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选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夏长儒之女为皇后,命礼部尚书张升,翰林院侍读学士杨瓒,户部侍郎焦芳行纳彩问名礼。”

    “臣遵旨。”

    杨瓒三人行礼,退出殿外。

    与此同时,几匹快马自南飞驰而来,马上骑士着锦衣卫缇衣,风尘仆仆。

    行至午门,一名骑士扯下腰牌,道:“锦衣卫办事回京!”

    天子大婚吉日,宫城皇城各门守卫愈严。

    守门兵卒看清腰牌,并未当即放行,而是匆匆请来城门卫百户,言明情况。

    “我等自南直隶归来,急见指挥使。尔等竟敢阻拦?!”

    “不敢。”百户抱拳,道,“自今起三日,城内不许策马奔驰。还请几位下马,我等自会让路。”

    “你……”

    校尉大怒,正要挥鞭,忽被百户拦住。

    “下马!”

    令下,百户当先下马,问道:“如此可行?”

    “请!”

    城门卫放行,几人牵马走进午门。

    穿过城南街市,看到民居皆悬挂红灯笼,官衙悬挂红绸,百姓俱面有喜色,校尉猛然间明白,为何城内不策马,为何百户会硬生生拦住自己。

    陛下大婚吉日,纵是十万火急,敢闯入城门,纵马街巷,也是死罪。

    “谢钱百户救命之恩。”

    “不必。”

    钱宁加快脚步,道:“未知赵横等是否已抵达。”

    顾卿重伤,禁不住劳累。抓人的事只能交给东厂番子。钱宁奉命还京,是为将一人交给牟斌。

    如此人所言属实,赵横两人带回的边军牙牌路引,都是迷雾,截杀锦衣卫之人,怕是另有来路,并非晋王指使。

    江浙之地的问题,也远比想象中,绝非抓几个人能够解决。

    相反,抓了还不如不抓。

    打草惊蛇,必会出大问题。

    钱宁等抵京时,顾卿留在扬州养伤。

    伤他的箭矢,浸泡过□□,扬州府最好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最后,是当地镇守太监遣人,才救回顾千户性命。

    “咱家此来,是请顾千户到镇守府盘桓几日。”

    出手救人的是镇守府太监,有司礼监和东厂背景,面对扬州府一干官员,没有半点客气。

    “万一再蹦出个巡检衙役……咱家可是为诸位着想。”

    未尽之意,伤人的是府衙属官,万不能留长安伯在此养伤。

    得罪人?

    中官冷冷一笑,什么都怕,单不怕得罪人。

    文官和宦官早势不两立。顾卿又是锦衣卫,被人下了黑手怎么办?

    江浙福建那边一堆事,王公公早有不满,手里捏了不少证据。现今东厂锦衣卫来人,正好递送入京。

    只不过,东厂来的颗领班,和王公公早有龃龉,后者实不愿送出这份功劳。

    现如今,顾卿留在扬州,王公公一咬牙,干脆将证据交给锦衣卫。至于上头的人不满,他自有应对。

    于是乎,重伤在身的顾千户,被扶上马车,移入镇守太监府。

    于此同时,在南京得到消息的高凤翔,已向傅容告辞,择道扬州府,北上神京。

    仍在酝酿弹劾奏疏的戴给谏,迎来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看到家人递上的名帖,戴铣眉间皱出川字。

    余姚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