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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喜忧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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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凤舞经常在琴阁上流连,她倒不是真的想去碰清妃的鬼魂,她只是对那个如雾般迷离的前尘往事非常着迷。

    她靠在琴阁那没了窗子的窗口,回头看那汉白玉的琴台,就能想像出这里当年的盛景来。

    一位卓然不群的帝王,或站在她此时的位置上,或者坐在琴台的旁边,又或这间屋里本有椅案,他坐在那桌案的一头,手把玉盏,看着琴台后面的女子弹琴。

    那一定是位仙逸出尘的女子,素衣凝香,浅笑嫣然,指间轻拨,便有仙乐飘飘而来。

    两个人不用说话,只要相视而笑,便能了然对方的心意。这里不需要那些凡俗的表白与示爱,有的只是意会神通,两心相契。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就如同长在他心尖上的一株花,根须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与他血肉相连。

    因此当那株花被连根拔掉的时候,他心里的伤是可以想见的。伊人已渺渺仙去,他一个人在世上疯狂地寻找着她的影子。

    于是,就出现在那位白璇子……

    每当缪凤舞想起白璇子这个人,她的心里就会抽扯着疼痛。一个能让先帝忘却失去清妃之痛,长宠不衰的女子,一个能让行晔牵挂经年的女子,至今仍念念不能忘的女子,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吗?

    她想像不出来,她只知道,自己就是因为那个早已经不在人世的白妃,才被关进这鬼宫里来的。

    所以,她恨那个叫白璇子的女人。

    小云自从听说了那个琴阁闹鬼的故事,便再也不肯往这边凑近一步了。含香要照顾缪凤舞的衣食,总有做不完的活计,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总陪在缪凤舞身边。

    缪凤舞便自己在这疏竹宫中游荡。阳光好的时候,她会在疏竹宫与太极宫交界的宫墙下站着,抬头仰望那从宫墙上探过来的一株老松树的枝桠,一看就看好久,仿佛那株老树会告诉她一些故事。

    缪凤舞经常想,自己兜兜转转近两年的时间,又回到了她最初的生活状态之中。

    那个时候她在虹风舞馆,每天看着姐妹们迎来送往,她就对自己未来的日子充满绝望。可是那时候她又看不到自己有别的前途,她便在每日练功之余,坐在陶然阁的窗口,看着院子里的喷泉出神。

    如今,同样的绝望,同样的无处可逃,她便再次活回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在那个世界里,有英雄有美人,有情有意,有爱有恨,丰满而热闹,聊以慰藉这寂寥的禁宫岁月。

    日子因为安静与艰辛而变得悠长,被关进疏竹宫两个月时间,缪凤舞竟然觉得有两年那么长。

    隆冬三九,破屋越发寒气浸人。晚上拢着火盆睡下,尚可以忍受。可是三个人早晨醒来时,那火盆早不知道熄灭多久了,被窝里冰凉冰凉的,冷入骨髓。

    那天早晨,缪凤舞从睡梦中被冻醒,不愿意躺在床上等着含香和小云生火,便自己爬了起来,想要穿了衣服出去走走。

    她刚走到门边上,伸手开了门,初升的太阳往她的脸上一照,她突然就感觉到胃里一阵翻涌,眼前一花,差点儿栽到门外去。

    她赶紧扶了门框,身子稳住了,可是胃中的不适就没有止住。于是她蹲在那里,开始干呕起来。

    含香和小云正在生火,听到她声音不对,慌忙跑过来,一个递水一个捶背:“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缪凤舞吐得胃都翻了个儿,才勉强止住。她接过水碗来,漱了口,虚弱地站起身来:“大概又是吃坏了胃肠,我喝点儿热水就好了,不碍事。”

    含香和小云最怕缪凤舞生病,因为她们唯一与外头的联络,便是那位冷宫送饭的太监。那人刻薄得很,每天三顿稀粥黑馍,还有不按时送到的时候。要是再跟他讨个药材什么的,那更是爱搭不理。

    上次缪凤舞闹胃肠病,就是含香牺牲了自己一根簪子,才换来急救的药物。

    眼下两个一见她又要病,赶紧扶她回去躺着,将三床薄被都压到她身上,把刚刚拢好的火盆端到床头那里,烧了烫开的水喂她喝。

    可是到了近午的时候,缪凤舞却再一次感觉到胃里剧烈翻涌。她不想让含香和小云担心,推说自己躺得骨头酸,想出去走走。

    结果刚刚迈出门去,还没等下台阶,她便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因为腹中空空,也没有什么可吐的,她干呕到胆汁都涌上来了,嘴巴里又苦又涩。含香和小云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小云更是心慌,一边给她捶背,一边自己偷偷地抹眼泪。

    再回到床上躺下,缪凤舞抱歉地看着含香:“我这身子骨,实在是不争气。住进来两个月,你们两个都没事,偏偏我三灾八难,不让人省心……”

    含香听到她提那个时间,皱眉想了一下,偏腿坐在缪凤舞手边,表情严肃地问道:“主子这可能不是闹胃肠病,只是吐,又没有泻……奴婢这段时间瞎忙活,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主子上个月……月事没有来吧?”

    缪凤舞听了心中一惊,忽地支起身来,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圈,想起自己上个月确实没有月事,心里一下子就惶然了。

    “主子是不是有了?”小云似乎也明白了,惊喜地扑过来,“我们应该将这件事报给外头吗?主子怀的可是龙胎,不能在这里养着吧?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缪凤舞将手抚到自己的肚子上,陷入了纷乱的思虑之中。

    她的月事一向很准,只是被关进这疏竹宫之后,主仆三人为了安然地度过这个冬天,整日里忙碌着,就把她这件事给忽略了。

    她这几日一直嗜睡,每天都处于一种饥饿的状态中,她以为那是自己在这里挨冻受饿,弄坏了身体,还没有往这上头想。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自己怀孕了。

    该趁着这个机会,请个大夫来瞧瞧,然后上禀孕情,求行晔解除对她的禁令吗?

    她想起那日行晔冷冰冰的眼神,以及那久久的沉默,她就有一种预感,他不太可能容忍一个了解他隐痛的女人,再出现在他的后宫之中,自由行走。

    即便这个女人怀了他的龙种。

    最大的可能,是让她在这里生下孩子,然后将孩子接出疏竹宫,放给哪一宫的娘娘抚养。如果那样的话,她与她的孩子便一生难再相认了。

    她看含香:“含香,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现在还只是推断,并没有确证,就算是主子真的怀了龙胎,奴婢也不主张上请出宫。皇上正在气头上,不见得会准,平白让外头人知道咱这里还有一位待出生的小皇子,要是有人起了邪念,这里荒远无人,就凭我们几个人,保护不了主子的周全……”含香冷静地说道。

    小云却听得瞪大了眼睛:“会有人敢谋害皇子,那不是罪同谋逆?不想活了吗?”

    “宫里这种事多了,连宇文皇贵妃的皇长子都没有养大,何况是我们如今这种状况?前朝后宫那些在权力之间打滚的人,一个一个就如同骑上了虎背,小云年少不经事,主子应该能想明白的。”含香怕缪凤舞不听她的,说话也比平时率直许多。

    “皇长子……不是病卒的吗?”其实以前缪凤舞心中也有疑惑,只是在外头不好议论此事。眼下禁宫幽闭,自己也有可能怀了行晔的孩子,她不免关心起这件事来。

    含香一向言语谨慎,但是今天是她自己起的话头,缪凤舞追问,她不得不斟酌着答道:“皇长子生下来后,真正是千人捧万人赞,那时候先帝还活着,每每抱着他,就开玩笑说可惜是孙子,否则一定要立他为太子。那孩子深得先帝与皇上的欢心,长到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显出聪慧不凡来了……”

    “宇文皇贵妃更是当自己的心肝一般疼着,吃什么喝什么,都要经她检视。那孩子的身体一向都好,我记得我刚进宫的时候,有一次看到他爬树,五岁的孩子,玩得红光满面,爬起树来比小猴子都灵便。后来皇贵妃知道了这件事,把跟着他的奴才们都打了一顿,罚他在书房背书,三日不许出宫……”

    “就这么一个调皮可爱的小皇子,八岁的时候突然浑身起红疹子,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翻请脉,没有一个瞧出原因的。后来病急乱投医,将京里有点儿名气的大夫都请进宫来,一个也没有看好。宇文皇贵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个好好的孩子,闭着眼睛不醒人事,气息越来越弱,拖了五天,最后还是殁了……”

    缪凤舞听含香讲这个,就想起宇文柔珍那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以及她有些清冷古怪的性格,想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既然死得蹊跷,难道没有去查吗?”她问含香。

    “宇文皇贵妃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在皇上面前哭得死去活来,闹着要皇上追查此事。皇上也喜欢皇长子,心痛的程度不亚于皇贵妃。于是那一阵子宫里大兴查举之事,闹得沸沸汤汤……”

    “闹得那么大,怎么也没查出原凶来吗?”

    “后来前朝突然出了事,有人举报宇文皇贵妃的哥哥与梁国私下通交,据说连书信都被截获了,人证物证俱在。主子应该听说过,宇文家是前大魏旧臣,吴梁二国是前大魏宗室封国,因此宇文家一向忌讳被人说与吴梁有来往……”

    “前朝的事是怎么摆平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反正听说皇贵妃的哥哥……就是当今的嘉勇公,他进了一次宫,与皇贵妃谈一次,皇贵妃便再不提皇长子病殁一事,只是她一病不起,闭宫养病,人也懒惫起来。当初那个活泼俏丽的皇贵妃,慢慢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哦……”缪凤舞头一次听到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虽然不是特别完整,但是她大概也猜出其中的一些曲折来。

    她手抚自己的腹部,想了好一会儿,抬头很坚决地看着含香和小云:“如果我这肚子已经孕育了龙胎,那么我就在这里人不知鬼不觉地生下这个孩子吧。至于孩子将来的命运……慢慢筹划也不迟。”

    “主子当真聪明,这里虽然艰苦,但是对于怀了龙种的妃嫔来说,倒是比外头安全得多。”含香见自己的一番口舌没有白费,非常高兴。

    主仆三个人犹犹疑疑,又是害怕又是期待,又过了十天。

    缪凤舞月事的日子到了,可是依旧没有动静。

    这几乎就可断定,缪凤舞的肚子里,已经育下龙胎了,她自己又是欢喜又是忧伤。

    欢喜的是自己要有孩子了,这是她以往幻想却从不相信会实现的事情,那时候她以虹骊珠的人生为参照,觉得自己混得再好,也就是虹骊珠那个样子了。而虹骊珠就是一生未嫁,也一生无所出。

    忧伤的是,自己不能给孩子一个优渥的条件,先不提生出来怎么养,单单在她肚子里这段时间,她就没办法供给他充足的养分。

    含香和小云比她还高兴,两个人在这寂寞无望的禁闭岁月里,终于找到了一个值得努力的生活目标,顿时就有了活力。

    只是从那以后,她们两个吃得更少了,每顿饭都要拨出半碗粥半个馍,让缪凤舞多吃。结果不出半个月,两个人便饿得走路打晃,脸色都是青白的。

    缪凤舞觉得这不是办法。有一日宋显麟深夜来探,她便将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他。宋显麟听后,眼睛只是定定地看着火盆,也不说话。

    “我本来就欠着宋统领好多的人情还不上,实在不好意思再张口相求……”缪凤舞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准备先将台阶铺好。

    宋显麟却猛地抬头,挥手高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只说你想怎么办吧。”

    缪凤舞被他喝得愣了一下,一时竟张不开嘴说自己的请求。宋显麟也觉出自己的语气太硬,便缓了缓,说道:“我也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大人都艰难……唉!你有什么打算?”

    “不管有多艰难,这个孩子我一定要保住。只是眼下这里的伙食太差,含香和小云为了照顾我,顿顿都吃不饱饭,怕是要饿出毛病来了……”

    “这件事……原本我也打算托人去冷宫厨房说情,给你们改善一些。可是我不方便出面,又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关系……不过眼下你有了身孕,这件事就成了当务之急……”

    宋显麟蹙眉思索,含香在一旁见了,小心地凑过来,轻声说道:“恕我多一句嘴,也许宋统领可以试一试找靖孝长公主……”

    “哦?你与长公主有交情吗?”宋显麟不知此事,问缪凤舞。

    缪凤舞也没想到这个人:“算不上太深厚的交情,只是瑶华宫的金菊宴上,她曾经替我挡了淑妃的欺侮,后来又一同去媲凤宫喝了一回茶,仅此而已……不过,靖孝长公主看起来人不错,就是不知道……”

    “含香提到长公主,可有什么道理?”宋显麟见缪凤舞犹疑,便转头去问含香。

    “长公主为人善良,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其次,太后与皇上都对长公主不错,而长公主是皇上的姐姐,也就是主子腹中孩儿的姑姑,这种血缘亲情,比任何人的关系都来得真切,因此奴婢料她最其码不会加害于主子。”

    听了含香的话,宋显麟点了点头:“好,我明天试着跟长公主说一说,如果她肯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有劳宋统领。”缪凤舞客气地施礼,换来宋显麟的一记白眼。

    那晚宋显麟走后,缪凤舞主仆三人便开始盼着每日从宫门那里递进来的伙食,能稍稍好一些,最其码粥里多放些米,菜里能多几些油星儿,也对得起腹中的孩子。

    结果出乎她们的意料,盼了三日,竟盼来了一个意外之客。

    那天晚上,主仆三人正一边烤着火,一边喝那清亮见底的稀粥,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走动。三个人大奇,因为这里如今是宫中禁地,敢闯进来的人,被抓住是要砍头的。

    连宋显麟武功高强,也只敢在后半夜潜进来。

    眼下这个时辰,天刚刚擦黑,是谁有这个胆子,敢进到这里来?

    小云首先想起了闹鬼的事来,端粥碗的手不由地抖动起来。含香大着胆子,往门边凑了凑,大声问道:“外头是谁?”

    她话音刚落,只听“咣当”一声,来人竟不敲门,直接推了门走进来。

    主仆同时吓了一跳,目光惶惶地看过去,竟然是靖孝长公主!

    缪凤舞大吃一惊,一时竟忘了起身相见,张着嘴巴好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

    “被关傻了吗?不会将本宫当成鬼了吧?”靖孝走进来后,边说边皱着眉头四下观瞧,“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这还比不上冷宫呢。”

    含香和小云回过神来,跪地叩头。缪凤舞也起身,拜下身去:“罪妾见过长公主。”

    靖孝点头应了,去看三个人的饭碗:“这些奴才真是该死!皇上只说关着缪美人,也没有说要饿死缪美人!这吃的是什么呀?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含香见缪凤舞垂头,赶紧抓住机会说道:“回长公主的话,我们主子这三个月,一直就吃的这个……”(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