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044陈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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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妆发现敏忠和韩子柳夫妻在成婚满月后,并没按照俗例回到女方的娘家小住。虽然她一直在期待他们回门,从而让家里彻底安静下来,可是碍于身份,他们夫妻不回家,她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秦梅荣的身体好了许多,偶尔在丫鬟的搀扶下,能在小院中步行,只是仍旧让明妆为他颂书焚书,这点让她颇为郁闷。不过渐渐的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终于到了二月,五经也全部烧了个干净。秦梅荣却忽然惆怅起来,经常一整天一整天不说话,明妆乐的清闲,常借故察看煎药的情况,在院中散步偷懒。这天秦梅荣午后服药后,闭目半晌,突然开口问明妆:“是你年三十跟敏湛提议去给陶公子送年夜饭的吗?”

    她笑答:“是的。爹,是敏湛跟您说的吗?”

    “扶我起来……”秦梅荣由侍女扶起,靠着引枕坐好:“明妆……你现在就派人去……把陶公子接到府中来。”

    明妆觉得火候已到,便发问道:“儿媳能不能多嘴问一句……这位陶公子可是咱们的亲戚?”

    秦梅荣干裂的嘴唇微微勾起,态度温和的笑答:“他是敏湛的舅舅。”

    陶姨娘的弟弟?明妆一怔,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位陶公子她有些印象,年纪三十岁上下,原本以为是敏湛的表兄,不想竟然是他的长辈。

    “原来是舅舅大人。”明妆歉疚的说道:“敏湛从没提过原来有这层亲戚,竟让我怠慢舅舅了,元宵节也没送去些点心孝敬他。”

    秦梅荣叹道:“不怪你,敏湛只知陶公子是他生母那边的亲戚,不知他们是舅甥关系。而且……天立也不知……敏湛是他的外甥。都是我……是我的瞒下的。”垂着脑袋,摆手吩咐明妆:“你去把他接进府中,收拾一间客房,让他小住几日,我有话要告诉他,之后……之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湮没在喉咙中。

    明妆忍不住侧目去看,竟见秦梅荣眼底有点点泪光,着实骇了一跳。心想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去年还暴跳如雷的老爷子,此刻居然落了泪。于是忙道:“是,儿媳这就去办。只是此事可要通知……娘和大哥?”

    秦梅荣一拍床板:“这个家我做主!我让谁来就谁来!我还活着,他们算什么东西?!”

    “明白。”明妆怕秦梅荣拿自己撒气,赶紧出了门。

    秦梅荣虽然说不告诉他的妻子和敏山,那是因为他是家主,别人不敢把他怎么样。可是明妆不敢,于是叫来管家,给了他地址,让派人去接陶公子进府。管家不负众望,转眼就把这件事传达给了秦老夫人。

    她带着陶公子向秦梅荣的卧房走的时候,正遇到从佛堂出来的秦老夫人。陶天立见了这位端庄严肃的老妇人,竟也不甚恭敬,而是笑道:“小生陶天立见过秦夫人。一见夫人就知夫人果如传闻一般,是吃斋念佛,一心向善之人。”

    秦老夫人冷然问道:“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夫人面呈菜色。”说完,拱了拱手,飘然而去。

    明妆心惊胆战的偷偷瞄了眼被气到发抖的秦老夫人,立即奉了个笑脸,然后小步跟上了陶天立,走到他前面,为他引路:“公子这边请。”她可以理解秦老夫人的愤怒。要是自己的父亲将姨娘的弟弟接到家里,还对自己的母亲如此不恭敬,怕是她都要上前骂人。

    况且她也厌烦陶天立此人,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不管惹了多大的祸事,老子撒手就走,你奈我何的感觉。

    比如刚才对秦老夫人口出狂言,比如现在一见秦梅荣,就没大没小的坐到床头去,捏住秦梅荣的手腕,蹙眉道:“急火攻心,你服泻火之药虽对,但火气压于足底,不得上行,致使四肢不勤,行动迟缓。糟了糟了,时机已过,老友怕是黄土掩面前,都要这样过了。”

    “……”明妆连打圆场的话都想不出来,木然的站在那里,待陶公子说完了,道:“爹,陶公子,我还有事,您们慢聊。”

    陶天立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明妆:“梅荣啊,我不记得你有女儿啊。”

    “她是敏湛的妻子。”秦梅荣打发了明妆出去:“你若有事,就走吧,将门关好。”

    “是。”她只希望秦梅荣别被陶天立再次气倒就好。

    谁知刚一出门,就听身后突然想起男子的声音:“是陶公子来了?”

    明妆漠然旋首,点头应道:“嗯……敏忠,你的消息满灵通的么。”

    “我们是友,不是敌。嫂嫂,何必一见面就挖苦我。”

    “我哪是挖苦你。分明是赞你机灵。”明妆道:“咱们还是别在这里了,爹和陶公子说话,应该不喜欢咱们在外面站着听。”说完,不管敏忠,自己离开了门口。

    敏忠追上她,在身后问:“奇怪,为什么爹要见陶公子?天立是我和二哥的朋友,现在二哥不在,理应我来接待。”

    明妆心说,你接待?上次在书斋不想陶天立住进来,不正是你么。

    明妆冷然道:“爹是一家之主,客人来了,理应先拜家主的罢。敏忠兄弟,你也别急,据说陶公子要在家小住几日呢,到时候自然要你招待。”说完,冷笑着看敏忠,准备看他难看的表情。

    可他的表情只是愈加迷惑了,回眸看着卧房的门,嘀咕道:“爹现在病着,要见陶公子……陶公子……陶姨娘……难道没关系?”

    “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有甚稀奇的。”明妆笑道:“再说了,小叔,你恐怕早就怀疑了吧,亲自问问爹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和我叨咕做什么?”

    敏忠委屈道:“唉……这个家里,嫂嫂对谁说话都软声细语,就对我冷言冷语,没个好脸色,也不知哪里惹到你了。”

    “你有问,我有答而已。”明妆继续往自己的小院走:“嫌我回答的不好之前,还是先检讨一下自己的问题罢。别总是追着问一些我也没发回答的问题。”

    “怎么,嫂嫂是不是觉得我非要缠着你,爱和你说话?”

    这话很是刺耳。她恶狠狠的回眸敌视他,敏忠见她生气了,忙笑着解释:“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嫂嫂勿怪。”

    “敏忠啊,我只是觉得,你有和我说话的功夫,不如去忙点正事。《孝经》抄几遍了?别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着,还装作下意识的摸了下左手的小指。敏忠看在眼里,脸色阴沉下来,闷声说:“嫂嫂提醒的是。”说完,告辞走了。

    明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烦躁的很,第一次在心中忍不住念道,敏湛,你倒是快些回来啊。

    —

    陶公子住进秦家已有几日,但他和刚进府时一样态度嚣张,不过好在没人和他过不去,敏忠亦常和他饮茶品诗,过的很是安乐。明妆认为秦梅荣压根就没和他说实话,甚至没提及两家的关系。

    果然,这一日,明妆照例端药给秦梅荣,听陶公子依旧叫秦梅荣名字,而不是姐夫。

    她忍不住看向秦梅荣,心想老爷子你倒是说啊,说完了,是痛哭着认亲也好,还是另作打算也罢,都好过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她这个做外甥媳妇的时刻准备认舅舅,再拖下去,白白浪费感情。

    令明妆意外的是,秦梅荣触到明妆的目光,竟心虚的避开。对她说:“我好了,这药可以不喝了!”

    陶天立笑道:“就是,梅荣,早就说过你喝这药没用了,不喝也罢。”

    “那儿媳端走就是了。”他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她向来不会以‘我关心你,为你好’的理由强迫他人去做。

    “你去张罗酒菜,我要和陶公子喝几杯。”

    “好!好!好!”陶天立道:“上次敏湛拿给我过你们家酿的酒,清淡醇香,我很是喜欢!”

    明妆心知秦梅荣这是要摊牌,忙出了门,派人去告诉厨房端酒端菜。待都准备好了,正准备离去,秦梅荣却对她说:“你也留下。”

    “儿媳不能上席。”

    “让你留下你就留下!”秦梅荣高声急道。而陶天立似乎对女人和自己同席而饮并不在乎,自顾自的斟满了酒杯,很是享受的小嘬了一口。为了防止秦梅荣动怒,明妆只得落座,但一直低着头,不和陶天立这个陌生的男人对视。

    心想快些认了亲戚吧,然后拿些银子孝敬这位舅舅得了。

    秦梅荣将丫鬟都打发了出去,屋内只剩他们三人,谁也不说话极为安静,过了一会,陶天立喝酒喝到满意,才注意到其他两人,笑道:“若再不动筷子,就都归我了!”

    秦梅荣凝视着陶天立,温和的问道:“天立,你原本的姓氏是什么?”

    陶天立搔了搔后脑,干笑道:“这个啊,可多了,五岁前姓王,十二岁前姓胡,十六岁开始我走街串巷,哪个师傅带着我给我饭吃我就姓什么。不过姓的最久是二十岁至今的陶。怎么又问这个啊?老秦,当年在棋院一见如故,我不都和你说过了吗?”

    明妆震惊,怎么回事?这个人是敏湛的舅舅?怎么几易其姓?

    “对……我还记得我见到你时,你在棋院做棋事……专门陪达官贵人下棋……”

    “哈哈,我还记得当时你输给我,输的那个惨!”陶天立道:“不过碰到你之后,我的运气突然转好了,亲爹突然找上门来,我出门时候竟然也有人叫我一声少爷了,二十岁后还能找到亲爹,稀奇稀奇!”说着,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上一道十字疤痕:“原本我还极厌恶这道伤疤,想不到它是我认祖归宗的凭证!”

    明妆狐疑的看向秦梅荣,心里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秦梅荣清了清嗓子:“陶老伯也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他只是陶家的老仆……”

    陶天立放到嘴边的酒盏僵住,不过须臾他又一饮而尽:“哦,那我亲生父母在哪里?你知道?”

    事已至此不得不说了。秦梅荣舔了下干裂的嘴唇,轻声道:“你的亲生父母和三族之内的亲属全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明妆忍不住惊呼。三族之内的亲属尽殁,只有一种可能。

    秦梅荣不理明妆,对陶天立道:“你的生父曾官拜礼部尚书,后牵进藩王谋逆案被遗三族。男丁尽斩,女眷罚入教坊……”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双目湿润,虽然事情过去了将近三十年,惨象仍历历在目:“你当时尚在襁褓中,就算因为年幼苟活一命,长大了也要给官家奴或者净身入宫做宦官,于是陶家的一个奴仆抱着你连夜逃出了京城,但他抱着一个婴儿逃难不易,在你身上留下记号后,放在了京郊一户人家门口……”

    陶天立放下酒盏,看着秦梅荣:“继续说……许多年,我什么都见识过,没什么经受不住的。”

    明妆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比陶天立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你姐姐……青墨当时已经和我有婚约……可是案发后,秦家当然退掉了婚约。后来,你姐姐入了教坊司,秦家人也不许我这个她曾经的未婚夫去看她。而且所有人都认为她这个千金小姐会受不住凌辱,不日便会自尽。可是她活了下来……一年……两年……因为她知道外面有人在等她。后来……新帝登基,赦免了陶家,我闻讯立即带她离了教坊。”秦梅荣说道这里呵呵笑着,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可是,纵然得了赦免,她的身份仍不能容于俗世。于是……我带着她,想找一处安宁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离开了老家,走的远远的,到泞城落户生根。”

    陶天立又斟了一杯酒,仰脖喝净,然后把酒杯摔到地上:“你所谓的带她离开,安静生活,就是给你做小妾?给你生儿子?”

    “你姐姐被赦免出教坊司时,我已经成婚了,但是我故意娶了一个商家之女,就是不想走仕途,因为我不想面对伤害青墨至陶家于死地的人!”秦梅荣激动的站起来,解释道:“况且当时还没有找到你,她在世上举目无亲,除了跟着我之外无处可去。而我又不能休妻!只能让她做妾,我保证,我从没有半点亏待过她!因为她,我罢考会试,因为她,我和家族反目成仇!”

    陶天立引袖擦了擦眼睛,猩红着眼睛问:“我记得敏湛说过,他的生母在他六岁时就去世了。你既然好好待她,为何我……我姐姐会早逝?”

    “我……”秦梅荣语塞。

    明妆心里堵得慌,默然的斟了杯酒,饮了半盏。若是她是陶姨娘,怕是也活不了多久。好不易熬到云开雾散,却发现支撑自己的所谓幸福,根本不存在,物是人非,心上人早已娶了妻子。

    陶天立突然揪住秦梅荣的衣襟,质问道:“你引荐秦敏湛给我认识,是为了让我做这个做舅舅的早早认识外甥?那我问你,为何我到泞城已有两年了,你今日才告诉我这一切?”

    秦梅荣本来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但想到敏湛不禁来了精神,镇定的回答:“敏湛若是中了进士,让人知道他尚有一个舅舅活在世上,定会再生事端。我想你替他着想……”

    “如何着想?”陶天立哽咽道:“你们既然觉得我是累赘,何苦寻找我?”

    “你是她的弟弟,我如何能不找……可是敏湛亦是她的儿子……我也左右为难。你这两年已经享了不少福,现在就为敏湛着想着想……”秦梅荣道:“你,出家为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