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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箭雨烟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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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梦白奔出桃林,穿过桑林,抬眼望处,但见满湖渔火,忽明忽灭,彷佛都在嘲笑她的人生!

    他自问一生无愧天地,却不知为何要被人如此冤枉,只觉心胸中一股冤闷之气,再世无法宣,仰天长叹一声,放足狂奔,到后来步履渐缓,他心思却更不平静,许多天来的往事,一齐自心头闪过。

    刹那间他突地想起了宫锦弼,想起了这老人垂死前的面容,栗然忖道:“我受了那柳淡烟的污蔑,可以一怒而去,只因我已将一切事都置之度外,但我又怎能将伶伶这可怜的女孩子留在柳淡烟这种人手里?我纵然死了,又以何颜面去见宫锦弼的在天之灵?”

    一念至此,他毫不考虑地转身而奔,只因这其间已别无考虑选择的余地,他无论如何,也要救出宫伶伶!

    未到桑林前,突见一骑绕林而来,马势如飞,奔腾而过,马上的骑士,低戴着一顶马连坡的大草帽,直压眉际,夜色朦胧中,更是看不清面目,但身影依稀间却彷佛像是“天巧星”孙玉佛,身后还伏有一条人影。

    展梦白心头有事,看了一眼,也未在意,他若是回头看上一眼,便可看到这骑士身后的人,便是苦命的宫伶伶,只可惜他一眼扫过,便笔直进入桑林,穿过桑林,抬眼望处,桃花林中,竟弥漫着满林剑气,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声妇人的低叱:“你若不娶老七”

    穿过回廊,他便立在厅门大声喊道:“在下展梦白,前来索回侄女宫伶伶。”

    那知他喊了几遍,厅中却寂无回应,展梦白心头暗道一声:“不好!”一掌推开了门户,四下搜寻一遍,竟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

    他心里越来越是着急,放声呼道:“伶伶!伶伶!你在那里,叔叔来找你了,来找你了”

    喊了半天,还是一无回应,他愣在墙角,心里也全无主意,只是反覆喃喃自语:“宫老前辈,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突听一阵阵痛苦的呻吟自身后传来,声音有男有女,展梦白大惊之下,霍然转身,身后却是墙壁,这一片呻吟声竟是自壁里发出来的。

    “莫非这墙壁另有机关?”他心念一闪,凝目望去,只见一片晨光,映在一尘无染的墙壁上,但那雕花的窗棂旁,却似有一些淡黄的汗渍,彷佛经常被人手掌摩裟,是以染上了手泽。

    他自幼目光敏锐,异于常人,是以此刻一眼便看出了破绽,当下仔细在窗棂上触摸了一遍,只听壁上轻轻一响,墙壁上果然现出了一道暗门,暗门里一条地道,呻吟声更是清晰,断续着自地道中传出。

    他定了定神,全神戒备着步入地道,地道中粉红的灯光里,彷佛满布着危机,他只觉心头微微惊慌,但仍然无畏地向前走去,终于走完地道,又走过一重暗门,只见一重彩色缤纷的珠,挡在面前,珠里的痛苦呻吟之声,让人听了,更是忍不住要发出恻隐之心。

    “为何要对她欺骗,你若爱她,为何不愿与她结为夫妻,今日你若不好生说出,即便老七伤心,我也要宰了你。”

    又听萧飞雨的声音怒骂道:“你放的是什么屁!”

    展梦白愕了一愕,忖道:“谁是老七?难道这萧飞雨也是个淫贱的女子,骗了人家的七弟?”

    动念之间,他身形已掠入桃林,萧飞雨一眼望见了他,心中不觉大喜呼道:“展梦白,你来得正好。我”

    “石莺”石灵筠反腕一剑,截断了她的话头“铁莺”铁飞琼厉声道:“小伙子!快走开,莫来管这些闲事,你可知道这不是女子,是个人妖!”

    萧飞雨气得面上发青,又放声怒骂起来。

    她自幼娇纵惯了,又豪放惯了,常道世上男女,全都是人,为何男女便不平等,是以平日行事说话,便一无拘束,却不顾别人听了有多刺耳“银莺”欧阳妙冷笑道:“这若非男子,怎会如此骂人?”

    展梦白不禁又是一愕,暗暗忖道:“她竟不是女子!她原来原来是个男人!难怪她平日言语神情,全没有半分女人气?”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生厌恶之心,深悔自己竟会认得了这样的人!

    萧飞雨大声道:“展梦白,你不要相信这些女子的话”

    展梦白冷“哼”一声,不顾而去,直奔入房,去寻找宫伶伶,萧飞雨虽然在他身后大声呼喊,他根本听也不听,更不回头去看一眼。    展梦白抬手一掌,珠纷飞,一阵彩光耀目,他轻叱一声,嗖地窜了进去,目光一扫,忍不住脱口惊呼出声,立刻垂下了眼,这暗室中的景象,当真是令人不忍卒睹,粉红色的灯光下,只见数十个仅着寸缕的裸女,痉挛着卧在地上,满面俱是痛苦之色,也不知中了什么毒药。

    还有几个男子,亦是满身痉挛,不住呻吟,地上盘盏狼籍,想是被他们毒发时打翻,而这些男子赫然竟是方巨木以及萧飞雨的一些随从大汉,他们显然是被柳淡烟诱来此间,到了这种温柔陷阱,他们自然谁也不忍离去,开怀寻欢作乐起来,又有谁会想到酒中竟有剧毒!

    展梦白一把将方巨木自地上拉起,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巨木双拳紧握,呻吟着道:“毒毒”

    展梦白惶声道:“宫伶伶呢?到那里去了?”

    方巨木断续着呻吟道:“被人带走了。”

    他也不知道柳淡烟是何许人?地想不到柳淡烟为什么要将这些女子一齐害死?是以心中全无怀疑,才会糊里糊涂地着了道儿,他却不知道柳淡烟已决心将此地放弃,是以才将这里他早已玩厌的女子一齐杀了灭口!

    展梦白再问几句——方巨木已答不出话来,展梦白知道唯有将这些人的毒药解开,才能查出根由,当下沉声道:“你们再忍耐些时,我去寻找解药来救你们!”飞快地转身奔出,掠出地道,但柳淡烟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他也不通医理,叫他到那里去寻找解药?

    他心里惊乱焦急,不可言喻,茫然走了出去,但见晨光渐渐明亮,那“华山三莺”与萧飞雨竟仍未分出胜负,她三人心里已渐渐开始焦急,额上也渐渐沁出了汗珠,展梦白咬一咬牙,大声道:“萧飞雨,我问你,柳淡烟到那里去了?你可知道方巨木他们已遭了毒手?”

    “华山三莺”心头一跳,齐地惊道:“你说什么?”

    “石莺”石灵筠接道:“她她不是柳淡烟么?”

    展梦白奇道:“她自然不是柳淡烟。”

    铁飞琼道:“这莫非在骗我们”

    展梦白大声道:“我骗你作什?柳淡烟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他已看出了此事其中又有曲折。

    只见“华山三莺”互望一眼,身手渐弛,那知萧飞雨突地轻叱一声,霎眼间连攻数招。

    “银莺”欧阳妙迟疑道:“你若不是柳淡烟,就请住手,待我们查个清楚,若是错怪了你,我们自会陪礼!”

    萧飞雨狂笑道:“陪礼?我被你们缠在这里,纠缠不清,再三请你们住手听我解释,你们都置之不理,我若武功稍差,早已被你们捉将去了,甚至已被你们杀死,此刻你们叫我住手,咱家便该乖乖地住手了么?”

    “华山三莺”不禁为之一怔,只见她言语之间,招式更见凌厉,果真是心里毫无亏心事的样子。

    “铁莺”铁飞琼性情最是刚烈,怒道:“既是如此,你又要怎么?难道你还能将我们姐妹吃了么?”

    萧飞雨冷笑道:“你们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世上那有这么容易的事,先等咱家打得尽兴了再说。”曲肘一招,双指弹出“叮”地一声弹在铁飞琼的剑尖上,铁飞琼手腕一震,长剑几乎出手。

    石灵筠不禁发急道:“你这个人,怎地如此”

    萧飞雨大声道:“如此什么?”接连数招将石灵筠逼开数步“华山三莺”见她手下毫不留情,剑法也不敢再稍滞懈,刹那间三柄长剑一错,又施展精熟的“华山剑”与萧飞雨激战起来。

    展梦白心悬宫伶伶的安危,着急道:“萧姑娘,请你先住手”

    萧飞雨怒道:“我的事不要你管,难道我就该让她们平白地冤枉了突然想到自己又何尝没有冤枉展梦白?不禁再也说不出话来。

    展梦白心里却在暗忖:“我果然也冤枉了她,险些以为她是个淫荡的女子,又险些将她当作人妖?唉!看来世人彼此之间,难免会生出许多误会,她冤枉了我,又何尝是出于她的本心,只不过是中了别人的奸计而已。”

    一念至此,他心中对萧飞雨的愤怒全消,两人目光偶一相对,彼此心中,都有许多歉疚。    一阵风吹过桃林,突见桃林深处,竟冉冉飞入一只灰鹤,但这只飞鹤的双翅,竟未展动就飞了过来。

    展梦白大奇之下,抬目望去,赫然发现这只灰鹤竟是烟雾凝结而成,冉冉飞到众人头上,被剑一激,灰鹤便化做了一片云烟,随风四散“华山三莺”目光动处,齐声呼道:“好了,山阴老人来了。”

    那知萧飞雨竟也喜呼道:“好了,小师伯来了。”

    呼声未了,桃林外竟又飞入一串寸许小鹤,鸪鸠左右,一只接着一只地飞了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衣老人,随之而来,他背上背着一人,手里却拿着一根特大的烟筒,烟斗几乎有如饭碗一般,烟长达三尺,紫白斗,闪闪生光,烟斗下悬着一只锦织的烟袋。

    只见这老人一边吸烟,随即吐出,吐出的烟,却全变成了烟鹤,霎眼间满林俱是烟鹤,有大有小,盘旋飞舞在桃花之间,亦不知是真是幻,展梦白几曾见过这般奇景,不觉看得呆了。

    “华山三莺”与萧飞而却早已一齐跑了过去,那老人仰天吐出一线轻烟,亭亭直上,忽地化做无数只小箭,一箭一鹤,将漫天烟鹤全都击散,有几只烟鹤似乎懂得畏惧,逃窜到桃林间隙中,那知这些烟箭竟也似具有灵性一般,竟也跟踪而去。

    刹那间这一阵箭雨便将烟鹤全都击碎,只剩下一阵阵轻烟飘渺在桃花之间,展梦白叹了口气,宛如做梦一般。

    倒。萧飞而已拉住这老人的肩膀,道:“小师伯,你老人家怎的来了?”华山三莺却已都拜倒。

    这老人白发白发,衣裳也是洁白如雪,人们看了他方才吐出的烟鹤,真要以为他是掷杯放鹤,顷刻摧花的神仙。

    只见他吐出最后一口烟云,便朗声笑道:“好,好,起来,我方才听到个孩子说起这里有个如此如此的大姑娘,便道你这孩子在这里,但你为什么和华山上的小莺儿们打起来了呢?”

    萧飞雨娇嗔道:“你老人家怎地会认得她们,她们她们无缘无故地,就要

    就要绑我去和她们的妹子成亲。”

    白衣老人大笑道:“我老人家一直住在华山,自然认得她们这些整日满山乱跑的大姑娘。”

    语声微顿,又笑道:“你们怎会要将我这侄女绑去成亲,我这侄女虽然野里野气,却也是个大姑娘哩!”

    “华山三莺”一齐垂着头,脸上一片飞红,白衣老人含笑摇头道:“胡闹胡闹,都是胡闹”

    萧飞雨道:“你老人家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白衣老人道:“方才我在路上,看到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孩子打马狂奔,行色彷佛甚是惊慌匆忙,我老人家见了有些奇怪,就教他停下马来问问,那知那小子大概做贼心虚,一听到问起这女孩子,又见到我老人家的身法,竟立刻就将背上的女孩子抛了下来!”

    他含笑摇了摇头,接道:“那小子果然贼滑,等我老人家抱起这女孩子,他却已滑得远远的了,我老人家见到这孩子中了迷药,又受了伤,就只好先替她解毒救伤,再问了问她,她竟立刻赶着要到这桃花林来,我老人家生怕她太过激动,就又点了她的睡穴,然后赶来这里,果然发现了你们。”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将身后所背的人拖到前面,展梦白目光动处,不禁脱口惊呼道:

    “伶伶”

    白衣老人上下看了展梦白几眼,道:“你就是这孩子口里的叔叔么,果然是个不坏的少年。”

    展梦白一面称是,一面赶了过去,萧飞雨笑道:“你老人家眼光果然不错,一眼就看出他不坏来。”

    白衣老人大笑道:“好极好极,你这野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将一个男人看在眼里,你不是常说男人都是泥巴做的,又脏又臭么?”

    萧飞雨面上不禁也泛起了红霞,白衣老人笑道:“更好更好,你居然也会脸红了。”    展梦白见到宫伶伶安静地睡在这白衣老人怀里,鼻息沉沉,面色也十分红润,心里不觉大是开怀,大是安慰。

    “华山三莺”偷偷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躬身道:“你老人家若无吩咐,晚辈们就要走了。”.白衣老人颔首笑道:“回到华山,便不妨时到山阴去看看,我那地方有没有人去打扰?”

    “华山三莺”躬身应了,方待离去,却听萧飞雨冷笑一声,道:“你们这样就想走了么?”

    欧阳妙三人互望一眼,尴尬地停下脚步。

    白衣老人道:“你为什么不让她们走”

    萧飞雨道:“她们冤枉了我,非要非要”看了展梦白一眼,突然住口不语。

    展梦白知道她住口的原因,不禁对她感激的微笑一下,彼此心中,都知道自己已得到对方的了解,不禁自心头泛起一阵温暖,两人四目相投,萧飞雨居然也像个温柔的女孩子一样,轻轻垂下了头去。    白衣老人挥手笑道:“小莺儿,你们可以飞了。”

    “华山三莺”躬身一礼,掠出桃林,白衣老人伸出烟斗一点展梦白的肩头,笑道:“你这孩子倒真有一套,我老人家问你,你倒底用什么方法,能教我这刁蛮古怪的侄女变得温柔起来?”

    展梦白面颊一红,萧飞雨娇嗔着不依,又道:“你老人家也不问问人家是谁,就乱开玩笑!”

    白衣老人笑道:“他是谁?”

    萧飞雨道:“他就是你老人家眼中,世上最最好的女人的儿子”白衣老人变色道:“他是谁?”虽是同样的三个字,但问话的神情语气已和方才大不相同。

    萧飞雨故意要逗他着急,故意不回答他的话,反转过头,笑对展梦白说道:“这位老人家,脾气虽然古怪透顶,但却对你母亲最好,他老人家还有个最最古怪的名字,叫“莫忘我”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展梦白心头一跳,磊地想到了他母亲死后的遗言:

    “到华山的上阴后,去寻找一位叫“莫忘我”的老人,你只要在山间呼唤他的名字,他自然会出来见你,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抬眼望处,只见这白衣老人的神情突地变得十分严肃,萧飞雨仍然笑道:“你老人家要见三阿姨,就叫他带你老人家去”

    白衣老人肃然道:“你三阿姨已经死了!”

    萧飞雨身子一震,望着展梦白颤声道:“真的么?”

    展梦白黯然点了点头,萧飞雨呆了半晌,明眸中流下了泪珠,颤声道:“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她显见对她的三阿姨情感颇深,展梦白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感激,呐呐地无法成言,目中也有了泪痕。

    白衣老人“莫忘我”身形一动,来到展梦白面前,一字一字地缓缓道:“你便是展化雨的儿子?”

    展梦白垂首道:“晚辈是的”

    那知莫忘我突地冷笑一声,出手如风,掌中的烟筒,闪电般击在展梦白胸腹间的将台”大穴之上。

    萧飞雨大惊道:“你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莫忘我冷冷道:“这是个骗子!”

    萧飞雨惊道:“骗子?他骗了什么?”.莫忘我道:“你三阿姨与展化雨的儿子,早在日前就到华山山阴之后去找我老人家,告诉我你三阿姨,已病死了,临死前命他找我,我老人家就将他带到你爹爹那里,你爹爹也将准备好的东西全给了他,我老人家听说你和小花都出来了,也就到江南来逛逛,这才会到太湖,这才会遇到你这居然敢骗我老人家,说他是展化雨的儿子,我老人家怎能不教训教训他!”

    萧飞雨惶声道:“但但说不定那人是假的呢?”

    莫忘我道:“江湖上有谁知道我老人家那名字,有谁知道到华山去找我老人家的方法?

    那人若是假的,又怎会知道你三阿姨死的样子,而且他对展化雨的一切都极为清楚,人更长得漂漂亮亮,乾乾净净,又聪明的很,那人若是假的,这人就更不会是真的了。”

    展梦白将这一切都听在耳里,心里急怒交集,又大是惊讶:“那少年又是什么人?他怎会知道这些秘密?他为什么要假冒我?”他想来想去,也无法解释这其中的道理,更猜不出那人是谁?

    萧飞雨愣了半晌,轻叹一声,缓缓道:“就算他是假的,但是他并没有做坏事,你老人家就饶了他吧!”

    莫忘我老人凝注萧飞雨半响,将怀中的宫伶伶,缓缓交到萧飞雨手上,缓缓解开烟囊,取出一撮烟叶,塞入斗中,热火而吸,萧飞雨见他这般慢条斯理,忍不住轻轻道:“你老人家到底要怎么嘛?”她忽然发觉自己对这“骗子”有异常的关心,不禁又垂下头去。

    忘我老人突地张口一喷,一枝烟箭,随口而出,直击展梦白喉结之下,展梦白只觉咽喉一畅,身子虽仍无法动弹,但喉舌已可发出声音,忘我老人道:“你且告诉我老人家,你到底是什么人?”

    展梦白冷笑一声,闭口不语,忘我老大怒道:“你不说么?”张口又喷出一枝烟箭,他连问数句,便有一枝烟箭击在展梦白身上,展梦白连中数箭,每中一箭,便彷佛被灼热的铁烙上一下。

    刹那间他竟被这空飘飘的烟箭,击得满头俱现汗珠,但是他却仍然咬紧牙关,闭口不发一语。

    萧飞雨又是着急,又是怜惜,幽幽叹道:“你为什么不说呢?”

    展梦白狂笑道:“我说了也无人相信,不说也罢?”

    萧飞雨道:“你若能找出一些证据,证明你”展梦白怒道:“我便是我,你便是你,若有人不信你是萧飞雨,你可愿寻些证据证明你是谁么?”

    萧飞雨呆了一呆,方才就正是有人不信她是萧飞雨,方才地又何尝设法寻些证据来证明自己,性格倔强的人,若是受了冤屈,便是如此,她不禁暗问自己:“难道这次我们又冤枉了他?”

    莫忘我目光一凛,冷笑道:“你这倒倔强的很。”

    展梦白满腔悲愤,仰天长叹道:“在下一生中早已一无所有,如今连姓名都已失去,唯有的便是这倔强两字,你可夺去我的姓名、自由、荣誉,你甚至可以夺去我的性命但这倔强两字,你却是无法夺去的!”

    这一番话直听得萧飞雨满心激动,莫忘我双眉暗皱,突听一声洪亮的笑声,震耳而来,一个有如洪钟般的语声大笑道:“好一个倔强的男子!”语声未了,桃林中已多了一个身背葫芦的胖大僧人。

    展梦白目光一扫,认得这僧人正是那日在莫干山巅,与社云天订有死约会的酒肉和尚,这和尚站在莫忘我身旁,直比他高出三尺,展梦白仰面而视,更觉他身材有如巨灵一般。

    莫忘我双眉一挑,大笑道:“原来是你?你这胖子还没有中风么?好生生跑来这里作什?”

    胖大和尚亦自笑道:“好好,你这老儿连自己都忘记了,居然还没有忘去洒家,这倒难得的很。”

    他上下瞧了莫忘我几眼,又笑道:“多年不见,未想到你这老儿倒越发硬朗了,这更是难得了。”

    莫忘我笑道:“好了好了,看来我老人家又要倒些霉了。”他转向萧飞雨道:“你可知道这和尚骂你倒不要紧,却千万不能被他恭维一句,他若恭维了一句,就必定有什么事要来求求你,你逃都逃不掉的。”

    胖大和尚大笑道:“老兄真是洒家的知己。”

    莫忘我道:“武林中都将你这位“名人”说成是“万里行空”的“天马掌”我却要说你是“万里高空”的“拍马掌”我且问你,你这拍马和尚巴巴地跑来,倒底是要我老人家做些什么?”

    展梦白听见此人竟是“天马僧人”心头一惊,苦笑忖道:“想不到武林中的“七大名人”今日又让我见着一个!”

    只见天马和尚巨擘竟向展梦白一指,道:“老兄尽管放心,洒家只求你将这个少年让我带走!”

    莫忘我一怔,道:“你认得他?”

    天马和尚道:“非也,洒家与他非亲非故。”

    莫忘我道:“既然非亲非故,为何要将他带走?”

    展梦白心中亦大是惊讶,只听天马和尚道:“只因洒家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天下除了这少年之外,再无别人能够做到。”

    莫忘我又是一怔,道:“什么事?”

    天马和尚道:“这件事秘密的很,洒家却不能告诉你。”

    莫忘我双眉一皱,沉吟半晌,突地厉叱一声:“什么人?”转身吐出一口烟气,笔直射入桃林中。

    只见桃瓣续纷乱落,桃林中果然垂首立着两人,一个年老,一个年少,赫然竟是那方辛、方逸父子。

    萧飞雨奇道:“你两人怎地来了?”

    方氏父子不敢言语,天马僧人都笑道:“他两人是跟洒家来的。”原来天马僧人,为了一事,必定要寻着那“白布之旗”到后来方氏父子乘乱自宫锦弼剑锋下逃去,却恰巧遇着天马和尚。

    于是天马和尚这才知道秦铁篆已死,又知道“白布旗”已落人一个展姓的少年手中,当下便与方氏父子一齐来寻找展梦白,在路上方氏父子见着被莫忘我惊逃的“天巧星”孙玉佛,便立刻赶来这多事的桃林,但方氏父子却不敢进来,那知他两人才一偷窥,便被忘我老人发觉了。    天马和尚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老夫要找你作什?”

    展梦白冷冷道:“我与你素不相识,请你莫来多管闲事。”他一见方氏父子,再想到那日在莫千山巅听到这和尚所说的话,自已知道他此来为了什么。

    天马和尚奇道:“我来救你,你却叫我莫管闲事!”

    展梦白闭起眼睛,道:“请,请走!”

    天马和尚笑道:“洒家若是走了,你便要被那老儿的烟气熏死烫死,哈哈,洒家是走不得的。”

    展梦白厉声道:“我纵然一死,也不能答应你的事,是以请你快走,不要再多费心机。”

    天马和尚奇道:“你已知道我要找你做什么事了?”

    展梦白冷冷“哼”了一声,道:“正是!”天马和尚变色道:“你不答应?”

    展梦白道:“正是!”天马和尚勃然怒道:“不答应也要答应!”一步窜到展梦白面前,伸出巨灵之掌,便待抓下。

    那知莫忘我已闪电般伸出了那巨大的烟筒,天马和尚这一掌若是抓下,便恰巧抓到那灼热的烟斗上。

    天马和尚面色又是一变,霍然转身道:“老兄这是要做什么?”

    莫忘我冷冷笑道:“有话好说,有事慢讲,动手动脚的,成什么体统?”悠然吸了口烟,悠然站在展梦白面前。

    天马和尚怔了一怔,反手取下了背后的葫芦,咕嘟咕嘟喝了两口酒,道:“那么你要洒家怎样?”

    莫忘我缓缓道:“待我老人家先考虑考虑。”

    两人一个吸烟,一个喝酒,面面相对,默然半晌,样子看来虽十分悠闲,其实神情已渐渐紧张。

    莫忘我突地微微一笑,张口吐出一只烟鹤,一面笑道:“你年来武功虽大有精进,却仍不是我老人家敌手。”

    天马和尚仰天喝了几口酒,道:“那么又该怎样?”

    莫忘我道:“依我之见,你还是走了吧!”

    天马和尚冷笑一声,突地伸手一招,将那只烟鹤招了过来,接在手上,那只本已飘飘欲散的烟鹤,一到他的手上,竟又突地凝结起来,天马和尚道:“有酒无肴,只得以鹤下酒了。”张口一咬,将那只烟鹤咬下一段翅膀,然后满口嚼动,彷佛咀嚼得津津有味,但其余的半只烟鹤,却竟仍好生生地被他抓在手里。    这种凝虚聚空的内功,当真是足以惊世骇俗,莫忘我仰天笑道:“焚琴煮鹤,你这和尚也恁地煞风景了。”

    笑声未了,桃花林外竟又传来一阵娇弱哀怨的语声,道:“他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接着一个苍老的语声道:“孩子,莫哭,爹爹为你作主”

    众人转目望去,只见一个青衣明眸的少女,牵着一个清瞿瘦削的老人,大步走入了桃林。

    天马和尚目光动处,脱口道:“你这老儿怎地也来了?”

    原来这一老一少,正是杜云天、杜鹃父女两人,杜云天心急爱女的安危,四下搜索,果然被他寻着了自桃林中狂奔而出的杜鹃,杜鹃满腹悲怨,便都向她爹爹倾诉了出来,又拉她爹爹来到此间。

    杜云天见到天马和尚,亦是微微一愣,笑道:“大师怎地在这里”一眼望到展梦白,变色道:“我这老弟难道与大师有什么过节?”

    天马和尚哈哈一笑,道:“没有没有”

    莫忘我冷冷道:“这少年只是得罪了我老人家。”

    杜云天目光上下一扫,停留在他那巨大的烟筒上,沉吟道:“阁下莫非便是江湖传说中的“烟鹤老人”?”

    莫忘我道:“你眼光倒敏锐的很。”

    杜云天道:“在下杜云天,不知我这老弟,何处得罪了阁下?”

    莫忘我道:“你也要问我要这少年么?”

    杜云天道:“不敢”他紧紧握着杜鹃的手掌,生怕他爱女会突然扑到展梦白身上。

    莫忘我朗声笑道:“好好,想不到这样一个少年,竟能劳动“七大名人”的两位来向我老人家要人。”

    他目光四下一转,微一沉吟,回首道:“少年人,我老人家若是放了你,你却要跟谁走呢?”

    他武功虽绝高,性情虽古怪,却也不愿同时与“七大名人”中两个出名难惹的老人为敌。

    那知展梦白却冷笑一声,道:“他两人与我毫无干系,你只管将他们快生请走便是。”

    莫忘我不禁一愣,心里大是奇怪,转目道:“飞儿,这少年倒底是”目光转处,却发现身后的萧飞雨竟已走了。

    原来萧飞雨见到展梦白这般的性情,心里越发不相信这样的少年会是骗子,地想来想去,突然想到方巨木不是认得他么,只要寻着方巨木,岂非就可以证明他倒底是什么身份。

    一念至此,她再不迟疑,便悄然而去。

    到了那间偏厅,她便立刻发觉那道暗门,于是飞身而入,密室中那凄惨的景象,也不禁使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手抱着宫伶伶,一手扯起方巨木,但方巨木此刻却早已奄奄一息,那里还能说话。

    她极快地取出一粒随身所带的家传灵药,给方巨木服下,这灵药未必能解方巨木所中之毒,却最少能延续他一刻生命。

    方巨木果然不久便吐出几日绿水,悠悠醒来,当下萧飞雨再不多话,将方巨木半拖着拉出地道,一面问道:“那少年可真是三阿姨之子?”

    方巨木颔首称是,又将自己过着展梦白时的情形说了。

    他断续着道:“小人亲眼看到他和三夫人走在一齐,三夫人虽未亲口说出他便是三夫人之子,但言下之意,却已无异承认”

    他语未说完,萧飞而已喜呼一声,扯起方巨木狂奔而出,一面唤道:“小师伯,他真的是展梦白,他不是骗子”

    此刻外面桃林中那三个声名显赫,不可一世,武功也高绝一时的前辈老人,正将碌碌无名的少年展梦白团团围在中间,天马和尚道:“这少年与我有切身厉害,洒家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走。”

    杜云天道:“老夫今日若不将这少年救走,实是抱憾终身,是以老夫宁可得罪两位了。”

    莫忘我心头诧异,不知这少年怎会有这般奇遇,一个平凡少年,竟能使这些武林异人为他翻脸,这种事若非眼见,武林中有谁相信?

    他正是左右为难,听到萧飞雨的呼唤,突地一耸长眉,大声喝道:“你们两人谁也不能带走他!”

    杜云天、天马和尚齐声叱道:“怎地?”

    而此刻萧飞而已将方巨木拖了出来,一面唤道:“他真是三阿姨的孩子,方巨木便是证人!”

    方辛、方逸父子,见到这种情况,都知道今日立将有一番龙争虎斗,他二人怎敢夹在这些武林奇人之间?

    方辛悄悄一拉他儿子衣袂,两人对望一眼,又一次悄悄溜了,此刻众人心头俱是十分紧张,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莫忘我眉梢紧皱,也不说话,只是不住狂吸着烟袋。

    天马和尚冷冷笑道:“这筒中之烟,与你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就多留它一下,等话说完再吸又有何妨?”

    杜云天道:“展公子与大和尚你素不相识,再多说千句百句言语,也是一样无用的。”

    天马和尚仰天笑道:“他何尝又认得你么?你一心要替女儿找女婿,也毋需这般着急呀!”

    杜云天面色一沉,莫忘我却已含笑道:“你我三人,都是数十年相识了,说话何必这么大火气。”

    杜云天冷笑暗忖道:“我何尝与你数十年相识?”只是口中却终未将之说出来。

    莫忘我道:“今日之事,反正又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决,你我不妨仔细洽商,想来你两人可信得过我老人家,绝无虚言,只要你两人不走,我老人家也万万不会走的。”

    杜云天、天马和尚对望一眼,同时忖道:“此人多年声威,想来是必定不会骗人的。”

    两人一齐应了,莫忘我朗声一笑,道:“请坐到那边桃花树下说话。”自己却转身走到萧飞雨身侧,低低传声道:“这两个老儿俱非省油的灯,只有我老人家,自己缠住他,你带了展梦白先走,快回谷去,但那姓展的小子性情亦古怪的很,你路上切莫叫他跑了。”

    萧飞雨颔首应了,莫忘我又道:“一离此地,赶快上船,免得被这两个老儿追上,横渡太湖之后,到溧阳等我一天,若等不到,只管先行,这里的事,一切都交给我老人家便是。”

    只见杜云天紧紧牵着爱女与天马和尚虽已坐到桃花树下,但目光却片刻不离莫忘我身上,莫忘我大笑道:“我这侄女儿端的缠人,与她说了半天,她才肯留下。”走过展梦白时,脚尖轻轻扫了展梦白一下,展梦白只觉周身穴道俱解,只是四肢软软的,还使不出什么力量。

    莫忘我摇摇摆摆走到桃花树下,道:“两位请看,今日桃花,开得”

    突听天马和尚大喝一声:“那里去?”原来萧飞雨一手抱着宫伶伶,一手拉起展梦白,便要飞身而遁。

    杜云天、天马和尚,厉喝声中齐地展动身形。

    莫忘我烟筒一横,左挑右打,将两人一齐挡住,道:“话还未说完,你两人万万走不得的。”

    天马和尚一连闪过数招,但莫忘我手中的烟筒,却生似毒蛇一般将他紧紧缠住,杜云天手里还拉着杜鹃,更是冲不过去,天马和尚怒骂道:“好个老头儿,连说话都变成了放屁么?”

    莫忘我哈哈大笑道:“我老人家只说自己不走,几时说过不许展梦白走?”手中烟筒,忽而长枪,忽而短剑,施展出各种招式,忽又张口喷出一口浓烟,只见那浓烟源源不绝自他口中喷出,有如一条长龙一般,渐渐扩散,渐渐将桃花林一齐弥漫,杜云天、马和尚,纵是绝等的眼力,也不过只能依稀分辨出莫忘我的一点人影,那里看得出展梦白、萧飞雨两人走到那里去了。

    杜鹃手掌被抓,挥也挥不开,甩也周不脱,大声叫道:“好大的烟,展公子,展公子,你不要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