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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那逝去的苦涩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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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在人声嘈杂的工厂车间里,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地埋头苦干着。流水线上,一道道工序,简单而机械。天天月月年年,终归会让人变成麻木的机器。

    我埋没在人群里,辛勤地摆弄着桌上各色的颜料,让它成功上色到一个个玻璃工艺品的底座上。车间给我的工作任务是,专门负责给底座上色,要上得匀上得好。彼时,我是那么认真地描绘着白色的趋圆柱体胚体,就像在做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忘我地陶醉在汗味颜料味充斥的偌大车间里。

    那种玻璃工艺品大多是出口到国外去的,以圣诞节的主题居多。色调欢乐而喜庆。有圣诞老人驾着驯鹿飞奔的场景,还有设计唯美的落雪画面。工艺品底座下会安装一个铁质的旋转按钮,用手轻轻扭动几圈儿,就会发出无比悦耳的声音。底座上的玻璃球里充满了透明的液体,一些彩色卡通塑料制品就端坐在液体中,抑或无所着落地游弋着。轻轻晃动它,阳光下,液体中还有各色各样的彩纸点闪闪发亮着,如同梦幻一般,特别好看。这样的工艺品如今市场上还有,哪怕个头小小的,价格也是挺贵的。

    刚开始时,制作工艺品这活儿让我既兴奋又激动。虽然劳累,但毕竟满足了我当艺术家的愿望,尽管性质相当不同。儿时,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画家。与线条、笔墨、颜料为伴,自由游弋在艺术的海洋里。可是,这样的心情没过上几天就彻底毁灭了。

    作为一个新手,命运是极其悲惨的。新手被老员工欺凌,在哪里都是铁一般的定律。就在那时候,我已经体会到了社会的残酷,人与人之间可能有的冷漠无情。甚至,诸如欺软怕硬、人善被人欺一类的人的劣根性。然后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就有勾心斗角。只有自己变得强大了,才能不被人任意欺负。

    带我入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米六左右的个头儿,皮肤白白净净的,头发长长的,很清秀的模样。她把自己的妹妹也带在身边。她的妹妹是一个剪着短头发的小女生,十一二岁的况景。厂里安排我跟她学艺。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因为我有绘画基础,很快,我就学会了如何给工艺品底座上色,而且做得又快又好。我自己感觉相当有成就感。她每天都笑眯眯的,对我很和善,也愿意教我一些东西。总之,感觉她这个人还不错。

    后来,事情有变了。她不再对我笑了,总是板着一张脸,对我的作品挑三拣四,要我重做。其实,那些作品做得跟先前没两样。哪怕重做了,还是可以挑出毛病来。往往要折腾大半天,事情才告一段落。具体原因是,我已经学会了上色技术,要独立出去,自立门户。后来我才知道,工厂里面一般是计件拿工资的,谁做得多,钱自然也拿得多。而我做的那部分全部都归她。钱拿得多,她先前自然眉开眼笑了。

    姐姐对我态度恶劣后,连她那年幼的妹妹都开始欺负我。仗着姐姐在身旁护着,对我指手画脚,冷嘲热讽的。一般人是想不到的,就那么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也可以对我这个比她大好几岁的高中生如此嚣张跋扈。真真人情淡薄啊!

    那时候,我恨得牙痒痒的,心中憋屈得很,但又不好发作,只得忍耐着,忍耐着。毕竟我还想要这份工作。图一时的口舌之快,难免会让自己陷入无立足之地的窘境中。倘若,她向上面一汇报,随便给我安个什么罪名,那我就得收拾东西回家了。那么,既然人在屋檐下,那就低头吧。

    期间,有几次我都想放弃的。回家的时候,我向父母哭诉了我在工厂遭受的不公待遇。父亲安慰我说,新手都是这样过来的。他当年在纸厂上班,一开始也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但只要自己技术活够硬,绝对可以站得住脚的。何况,这段人生经历对我也是一次极大的磨练。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我流着泪点了点头。

    在万般阻挠下,我终于还是自己做了。后来,我被分到别的生产小组去做事情。依旧是做底座上色的活。我每天都能做二三十个。做久了,麻木了,最初的激情也就烟消云散了。我不再如刚来时那般兴致盎然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

    后来,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每天早上上班时,我总会发现我的底座少了两个。都是两个。原先是不大去注意数量的。我们每天做完,第二天早上总要交货的,比较匆忙。有次数量不多,却一下子少了两个,所以我马上察觉到了。之后每天早上,我总会留心作品的数量。每次都是确切地少两个。我在车间里说这个倒霉的事情,周围的人基本都听到了。有的人抱着同情心,安慰了我几句,有的人帮我一起骂那个没良心的贼。尽管如此,东西依旧每天丢。

    偌大的车间,究竟是谁偷了我的底座呢?实在太无耻了。后来,我经过细心观察发现,对面的一个青年男子眉目有些可疑。不仅因为,他对我的遭遇置若罔闻,有时神色也显得有些怪异,不自然。然后,我在心中开始把他当犯罪人选看待。暗暗将他骂了个无数遍,才能解恨。但是,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我也拿人家没办法呀。这样倒霉的事情也只得照单全收了。

    我一直在二楼的车间上班,有时候也会被叫到一楼做临时的活儿。而且必须随叫随到。一个人面对未知时,心中最是忐忑。那种活真的是很恐怖。有时候,厂里人会在我面前倒出一大麻袋的产品,这些产品经检验都是不合格的。原因是产品本身总有颜色残缺的部分,可能是工人工作时太疏忽了。我的活儿就是要补全这些残缺的部分。譬如给一只塑料狗点染眼睛。那次,一个下午我就点染了一万多只狗的眼睛。看着这些狗一只只活起来了。可是,我没有什么成就感,只觉得,如果一辈子都做这样的活儿,我宁愿不要活了。生活是如此无趣。然后,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学校里的生活。

    记得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还被要求在厂里加夜班,上通宵。那心情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那天刮了一天的台风。晚上台风还在肆虐着。工厂里的树木在风中狂放地摇摆着,一副副弱不禁风的惨象。无助的落叶一片片随意在空中地面上翻飞着,无比凄迷。那些漂亮的蓝色建筑群此时不再蔚蓝如深广的蓝天,而像一座座灰暗的城堡,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这次的工作任务仍然是点染。不过不再是狗了,而是人物。到了深夜,我实在困得不行了,问领班的人能不能提早回家。他给我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行。要等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才能回家。期间,我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的哈欠,流了多少的泪,却依旧只能奋战着,奋战着。苦苦支撑到第二天凌晨六七点,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去上厕所。然后拿着雨具,不经他们同意,就直接奔回家了。我还记得,那时一个人在风雨中狂奔着,心情是怎样淋漓的痛快。他们不让我解放,我就自己给自己解放!

    那时候,没有手机,我不能及时跟父母汇报加班情况。第二天回去的时候,他们心疼不已。我躺在床上一整天,不愿起来,没去上班。我实在不想马上去面对上班这件事。太累太苦了。在这期间,我每天早上七点多出发,晚上加班到十二点左右。工厂有提供一顿夜餐,中午和傍晚回家吃饭。

    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每天晚上一点左右,我一个人蹬着自行车回家,工厂离家两公里左右。村道一段尤为难走,黑乎乎的。那胆子该有多大。也只有年轻的我才有那样的魄力。年少时,天不怕,地不怕。搁到现在,打死我也不敢了。碰上个劫财劫色的,我早一命呜呼了。当然,2000年时,外来人口还没像现在这么多。

    那年,我还是一个高二的学生。那个炎热的夏天,在那补课后仅有的一点暑期里,我生生抽出十一天的时间,行走在打工的路上。其实。这份工原不是我想去打的,是在无奈之下的选择。

    妹妹想赚点零花钱,邻居就给她介绍了一份临时工。第一天,她从工厂回来很兴奋,眉飞色舞。第二天突然沉默下来了,闷闷不乐。第三天则是哭着说不做了,那不是人呆的地方。她也同样遭受了那对姐妹花的欺凌。可是,既然答应人家了,不做下去也欠了一份交代。于是,我骑马上阵,替妹上岗。她这短暂的三天经历恰恰印证了我那十一天来的深刻感受。后来,当我们再次提到那对姐妹花时,共同的想法是,把她们叫到沟头圆圈,狠狠地揍一顿再说。

    在那十一天里,我是另外一个我。我的衣服上别着妹妹的工作牌,充当着她,工作着,生活着。

    回到学校的几个月后,上了高三的我终于拿到了三百多块的工资。心情万分复杂。那笔钱对于一个学生而言,数目不小。可做的事情多了。可那里有我多少无言的疼痛和辛酸。

    当我再次回眸这段人生经历,也有了一种新的感受。任何残酷的经历,也不总是坏的。至少,那段经历让我知道,除了读书,我没有更好的选择。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给予我们亲情、友情、爱情的人,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在我们的生命中,不是以和善的面目出现,却总能让我们迅速成长起来。

    2012。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