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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时花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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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恨”过母亲,恨她对我的严厉与冷漠,更恨她对我的打骂。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种淡淡的恨是多么可笑。

    印象中,母亲是不苟言笑的,但不可否认,她在全力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家里、田里很多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的事都落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她把怨言咽下,时常挥汗如雨。小时候我是觉察不到母亲的辛苦的。夜晚时分坐在大榕树下休息,她也不会像其他母亲一样给自己的孩子讲故事。也许她不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他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被疼爱啊,即使是讲那些老掉牙听过无数遍的故事也足可使其欣喜若狂。令我失望的是,她有的尽是苦口婆心地告诉我要努力学习、天天向上。“母亲真没人情味,她根本不爱我!”这样想着我泪流满面,直奔伸手不见五指的田野

    必须承认,从小我跟母亲是没什么“感情”的,我极少撒娇,遇挫时,她也不会给我什么安慰。母亲给我的尽是一“铁娘子”形象“劳作”似乎是她的全部。在此“领域”里,她什么事都做,而且做得好。她似乎没流过一滴泪。没想到母亲会为我出远门求学而流泪,这是前所未有的事,确实令我大吃一惊。

    那天我拉着沉重的行李踏出家门,心想着终于可以脱离家乡远走高飞了,激动油然而生,不禁加快了脚步。那时我是没半点恋家之情的,现在想来颇感惭愧。没想到母亲会追出来。本以为我跟她淡淡说了句“妈,我走了”后她会像以往一样无动于衷,这次她却一反往常,倚在大门口泪流满面。她的泪让我顿时觉得自己很有罪恶感。我丢下行李,吞了一下口水,愣住。这一愣让我看清了岁月在母亲脸上刻下的痕迹,看清了她头上的梨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看清了母亲藏得很深的脆弱的一面。是的,我看清了,母亲老了。

    她拭去眼角的泪,快步走上前,挤出僵硬的笑容,递给我六个温暖的熟鸡蛋,叮嘱我要一路小心,饿了记得吃下鸡蛋。我当时的感动是无法用文字表达的,所有的文字都显得苍白。十九年了,为什么母亲的“爱”来得这么慢!母亲的“突变”让我措手不及,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像鸡啄米般地点头,此时竟有依依不舍之感。接着是几秒的沉默。我知道,母亲还想多看我一眼,可我低头不语,心中千滋百味。

    “妈,我走了。”我的声音很轻,轻到自己觉得害怕。终于还是抬起头,捡起行李,放开脚步。我感受到母亲注视的眼光,多么让人沉重。她的叮嘱一路伴着我,始终缭绕在耳旁:“到了全新的地方要学会照顾自己,天凉了记得要多穿点衣服,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如果条件允许就偶尔打电话回家,什么事都可跟妈说”

    风拂过我的脸,凉意顿生。太阳消失不见,灰蒙蒙的天空阴沉得像我的心情。想到母亲日渐苍老的容颜以及我临走前她的“突变”眼泪终于像决了堤的洪水夺眶而出。

    我知道,母亲肯定是依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眺望我慢慢远去的身影,但我不回头,我害怕一回头,泪又要流

    到了全新的环境,刚开始我确实不适应,很快就与同学们打成一片还是不能阻止烦恼的不请自来。多次想打电话回家诉苦,可每次向母亲吐出的,都是快乐的事。我把烦恼藏起来,留给自己一个人暗夜的挣扎。听到我在这边过得甚好,母亲高兴不已。她的音量会突然提高,笑声爽朗。

    这就够了,这才是我要的。我想我再也不能误会母亲了。天知道,本质上我还是一不肖子。真的,现在想来觉得真该把自己拉出去毙了。

    那一次我打电话回家,母亲每次接我电话都会兴高采烈,这次声音却很不自然,吐字不清晰。聊天的时候我甚至闪过一念——怀疑自己拨错电话。我询问母亲怎么了,她却生硬地笑了笑,说火气太盛,口腔难受

    挂了电话我心里很不自在,第六感告诉我母亲肯定出什么事了。于是急忙打电话给父亲。父亲坚持不说实情,看来他已和母亲串通好来骗我。他声音的不自然使我急不可耐。我发疯似地吼父亲(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说他演技太差我已听穿,轰炸般地逼他实话实说,声音不断地颤抖。“如果作为儿子还不能知道自己母亲出了何事那还叫‘儿子’吗?!”说这话时我泣不成声。

    父亲叹了口气,慢慢说出了实情。他说母亲从阳台上摔下来,腿骨折了,口腔也因此受伤。这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现在在家养伤。父亲说他很想第一时间告知我,但母亲一直阻止,她害怕这事会影响我的学习父亲讲到这我蹲下来,咬了咬嘴唇,脑中闪过母亲腿裹着白布条躺在床上艰难地接我电话的样子,心急如焚。

    当父亲告诉我母亲为何摔下阳台时,罪恶感溢满了我的胸腔。原来,我走后母亲日夜念叨着我,担心我在外的情况,因思念她把我房间里的衣服都搬出去清洗,在阳台晾衣服时不小心摔下来

    “为什么我家阳台没防护墙?!”我怒火中烧。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泪落无声。夜已深,凉意爬上僵硬的脸,我望着寂静的窗外轻轻念叨:“母亲,母亲您到底怎么样了”我是急着想打电话回家的,但我已答应父亲向母亲瞒住此事。也就是说,在母亲面前,我还要扮成一个彻底的不肖子

    可是,亲爱的母亲,要我如何做到?此刻,我更情愿想到那个冷酷的你,那位似乎永远精力充沛的母亲。

    母亲,你让我发觉你心中柔软而温暖的地方,也让我发觉自己曾经的幼稚与无知。我知道,你为我落下的泪和受过的伤,对我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为此,我要付出代价。我清楚,那眼泪,那思念,会是我一路跋涉的动力。我不可再让您失望了。

    毛泽东在祭母文中这样歌颂母爱:“养育深思,春晖朝露。报之何时,精噙大海。”精卫噙石怎么也填不满大海,我们怎能报母亲海一般的深爱呢!母亲啊母亲,孩儿无能,请先让我借用它来感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