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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正面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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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走到尾巴尖,林子里的枫叶早已红透,御花园里的菊花金黄灿烂,开得热闹缤纷。

    承干殿里,萧栤大半个身子歪在软榻间,现在,没有方磊的丹药,他是半分精神都提不起了。

    软榻边的高几上摆着钧窑彩绘瓶,瓶里插着几竿修竹,旁边有四扇苏绣屏风,屏风上绣着梅兰竹菊,绣工精致,形样栩栩如生,是来自江南的徐贵妃亲手绣的。

    萧栤眼睑微微垂着,昨夜与徐贵妃一夜欢好,今儿个有些精神不济,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凝神听着勤王萧镇的禀报。

    勤王的五官与皇帝相似,方方的国字脸上也有着几分武者的霸气,不过他一双眼睛闪着虎狼戻气,薄薄的嘴唇带着昔毒。

    “如今齐齐努声势大涨,在草原上收服许多部族,前年兵犯,他只能集结青壮男子五千名,去年便已增兵一万两千人,今夏,齐齐努已夺草原之鹰利哈尔性命,收服其麾下万名勇士,那么他手上掌握的兵力至少有三万之数,倘若再予他几年时间,待他羽翼渐丰,届时,想收服他必得使上今日三倍或数倍之力”萧镇侃侃而谈。

    “依皇弟所见,朕该怎么做?”萧栤待萧镇停下话,略略坐正身子,双目灼灼,与他对视。

    “臣弟认为,皇上当年率军北征,威震北方部族,使得鞑子闻风丧胆,近十年不敢有所妄动,倘若皇上能够再次御驾亲征,想必齐齐努再有野心,也无法使手下部族与他齐心。”

    萧镇说完,萧栤不回话,一时间,殿里寂静无声,一股压抑的沉闷,压在众人胸口。

    萧栤咧唇一哂,目光定在那四扇屏风上头。

    率军北征、威震北方部族他不蠢啊,如今自己的身子连上马下马都有困难,岂能率军北征?当真重披战袍,此番征战还能平安归来?他们一个个打什么主意,他岂能浑然不知?

    最可恶的是,同样的话,徐贵妃才在枕头边吹过,勤王立刻来提?怎地,几时起勤王和他的徐贵妃这般有志一同?

    “禀皇上,若皇上愿意御驾亲征,臣愿毛遂自荐”站在萧镇身后的成王江寇钦出声道。

    话没说完,像被谁掐住喉头似的,他惊恐的望向萧栤。

    在皇上身边多年,江寇钦怎会不认得这样的肃杀目光?缩起双肩,他微微低下头,再不言语。

    其实官降三品,他早就没有资格站在承干殿里说话,只是萧镇非要他来,他不得不硬起头皮,把自己当成萧镇的随身侍卫,唉他何尝不明白,萧镇想利用的不过是皇上心底那点同袍之情,可他真是失算了,倘若皇上还顾念那点情分,怎会频频对武官动手?

    萧栤视线扫过,从渊王、敬宁侯、平襄伯他们一个个都是当年战友,是他们扶持他为帝,他方有了今日之尊,可他也没苛待过他们,如若不是他们贪得无厌,惹得民怨四起,他这张龙椅怎会坐不安稳,如今他不过想整顿朝堂,这群人便齐心投向勤王?

    勤王啊,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吶为了帝位,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皇弟杀光弒尽,他处处防备萧瑛、处处限制,对萧镇却从未想过动他分毫,他授权授勋,该有的荣耀定有萧镇一份,没想到,如今想反自己的不是小心翼翼、重情分的萧瑛,而是他。

    几年前后宫便有人传言:大皇子非皇家骨血,皇后若要拥立,定当拥立三皇子萧镇。

    所以,那话不是谣言?

    想起书案上那份密折,萧栤叹息,民怨四起,竟是这个好弟弟一手推波助澜?

    读书人的恨、灾民的恨、边关百姓的恨萧镇想用民怨把自己给挤下龙椅。

    还以为开了科考,拔擢文臣,平衡朝野,便能平息民怨,没想到他竟趁机拉拢武官,明知他风邪痹症没消停过,竟要他上战场,还一个个急不可耐,怎地,他也想学习当年的自己,为帝为尊?

    他的满目惊怒转为失望懊悔,同袍、手足、宠妃这世间还有谁可以信任?萧栤噙起一抹冷笑,想翻手覆天?萧镇还早得呢。

    萧栤目光落在萧瑛身上,问:“六弟,此事你怎么看?”

    萧瑛看看左右,再看一眼萧镇,蹙起眉头,一脸的没担当。

    “禀皇上,臣不懂军事,只知道君子不立危墙,尽管皇上当年文韬武略、叱咤战场,然而,如今皇上已经不再是领兵大将,而是万民景仰的九五至尊,倘若不顾天下苍生,以身犯险臣弟以为不智。”

    好得很,谁知今日会替他着想的竟是萧瑛,只可惜这人有脑无胆,担当不了大事,只能动动嘴皮子,否则,这个齐齐努倒可以用来磨练磨练他。

    “朕明白了,都下去吧。”

    萧栤目露疲态地挥了挥手,一群人纷纷拜退。

    朝臣们走出承干殿三五步,萧镇加快速度向前,他拦下萧瑛,怒目问道:“人人都说蜀王只爱风月、不思立业,几时起,对朝堂事也感兴趣了?”

    “皇兄不也看见了,若非皇上询问,我是不会开口的。”

    “是啊,蜀王的嘴是矜贵得很,可怎地一张嘴,就是与众不同。”

    “我也不想与众不同,只不过御驾亲征断不可行,皇帝龙体矜贵,怎能以身犯险,况皇子们年龄尚稚,未能独当一面,倘若战场上有个万一,身为臣民,不能不担心。”萧瑛语重心长道。

    “看来,蜀王还真是忠心事主啊。”萧镇冷笑,他才不信,皇太后害了他的母亲、皇帝借他的手除去萧霁,他会不恼不恨,前尘不究的一心事主?

    “食君之禄,是臣等应做之事。”

    语毕,萧瑛扫了萧镇身后的武官们一眼,心道:只剩下寥寥几人,也敢请奏御驾亲征,萧镇果真是被逼急了吗?

    “你以为这番做作,皇上便会信了你?哈!便是亲如昔日同袍,曾经同进退、共患难的兵将,还不是狡兔死、走狗烹,连我这个同母胞弟,都不能幸免于他的猜忌之下,何况是你?!”

    几句话,他又让身后那群武官同仇敌忾起来。

    目光一闪,发现一抹太监服色的身影悄悄离去,萧瑛垂下眼睫,若非脸皮已练出刀枪不入的本事,他早就笑出声来。

    见萧瑛垂下眼,萧镇笑道:“六皇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盘算什么,你是真心为皇上着想,还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萧瑛猛然定住,目光瞬间凝结在萧镇身上,语声淡定无波“我不明白皇兄在说些什么。”

    “六皇弟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不过是装胡涂罢了。偏偏皇上想不清楚,要我呢,绝不相信一个悲天悯人的六弟,会为了自己活命,动手杀害十六弟,这事,会不会有蹊跷呢?”萧镇笑得满脸张狂。

    萧瑛继续蹙眉冷笑,彷佛对他所说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看不出萧瑛的心思,萧镇痞痞地转开话题,略带几分嘲笑问:“六皇弟,你心里还想着小喜吗?如果想的话,要不要皇兄将她的下落告诉你?”

    心思一转,萧瑛夸大动作,他猛然转头,吃惊的表情表演得唯妙唯肖,一把抓起萧镇的手,仓皇道:“她在哪里?”

    “如果皇弟有本事说服皇上御驾亲征,我定将小喜送到你面前。”

    话抛下,萧镇望向怔忡不已的萧瑛,萧瑛笑容哀切恍惚、眼底浮起深深悲凉,萧镇扬眉,心底道了声:再聪明又如何,看不破情感,就注定要落败。

    没出息的男人!

    他旋即转身,领了一票武官走出宫廷。

    见他走远,萧瑛恢复正常表情,嘴角挑起冰凉的笑意。萧镇并不晓得他很早就知晓小喜的真实身分,想再一次利用小喜?他缓缓摇了摇头。

    望向远方,他的神色宁和淡定,萧瑛突然发觉,不知几时起,关倩再也影响不了自己的心绪。

    “王爷,皇上有请。”张和忽地躬身过来。

    萧瑛刻意做出一脸惊讶,张和见着,有意示好,低声在他耳畔轻语“方才已有小太监将王爷与勤王的对话传了上去。”

    “多谢公公提醒。”

    萧瑛从荷包里掏出一块晶亮翠绿的暖玉递给他,张和笑着受了,补上几句“王爷别担心,听过小太监的回话,皇上对王爷很满意似的,现在还请王爷同奴才一起进去。”

    “多谢公公。”

    他口气温顺,态度亲切,张和忍不住心想,倘若皇帝也能是这样一副性子,不知多好。

    萧瑛重回承干殿,萧栤定定望向他,回想方才小太监传进来的话。

    萧瑛既然会考虑到他的皇子未能独当一面,那么他对帝位定然无心,第一次感觉可惜,可惜萧瑛不是个辅国栋梁。

    “皇上。”萧瑛低语轻唤。

    “上回你提醒朕,学子的反弹是否有人在背后鼓动,朕派了人去查。”

    “是否查出半点端倪了?”萧瑛明知故问。

    若非他推波助澜,学子的反弹声浪岂会大到为萧栤所注意;又若非他使人放出活灵活现的传闻,怎能事事项项,矛头全指向萧镇?虽说萧镇确有害主之心,可那人又不笨,怎会做得人人知晓。

    “有。朕啊太相信人心。”

    萧瑛心中嗤笑,他几时相信过人心?若非猜忌心重,那些昔日同袍,怎舍得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冒险与勤王谋反?若非妒嫉英才、睚訾必报,怎会损失一批贤臣,导致今日朝政紊乱、百姓不安?

    他根本不相信人心,他不过是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恭敬有加的同母兄弟会出头对付自己,可萧栤怎么没想到,便是对待亲生父亲,他下手也没有过半分犹豫,人原本就是欲壑难填、贪心不足的吶。

    萧瑛先是一本正经地轻咳,顺势露出惊讶表情,随即装模作样的沉思起来,好半晌才回他一句“皇上宽仁。”

    萧栤望着他,他这般对待萧瑛,他还觉得自己宽仁,那性子和贤妃如出一辙。

    贤妃知道自己的命是母后所毒害,临死前,她不怨不恨,只道:“都是苦命女子罢了,倘若皇后能嫁与一个敬她、爱她的夫婿,岂会心计用罄?男人争大业、女人争宠爱,皆是同理。”

    宽仁,这词形容的是贤妃和萧瑛呵。

    如今认真回想,萧瑛继承了他母妃的仁慈与宽厚,而他和萧镇继承了母后的阴毒狠辣,萧镇会对自己下手,不也在意料之中?

    “六弟,你恨朕吗?”

    这声称呼,他用足了真心,当身旁人人都觊觎着他的帝位、他的性命,仁厚的萧瑛竟成了他可以倚重之人。

    “皇上,臣弟不懂。”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悲怜。

    “你知道小喜是朕派在你身边监视的,对吧?”

    “原先不知,十六弟死后方才明白。”提及小喜,萧瑛幽幽抬眸望向远处,眉间黯然。

    “你怨朕吗?”

    “臣弟明白,帝者,有国无家。为朝廷、为百姓,连皇上自己的婚姻喜欲都能被牺牲,皇上对臣弟这样做,只是为顾全大局。”

    “说的真好,帝者,有国无家,第一次朕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你知道当年,朕真心喜爱的女子是谁?”

    “听说并非是当今皇后,而是一名面容姣美、性情温柔的民间女子。”可是为得到皇后母家的支持,在如今的皇太后作主下,他娶进皇后江氏。

    萧栤笑望着萧瑛,他并不真正知道呵,自己心底那个人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贤妃,那个民间女子不过是有双与她相似的眼睛罢了。

    他长叹。“告诉朕,你是真心喜欢惠平郡主吗?”

    “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成为勤王妃。臣弟不是个会觊觎他人之物的人。”

    不觊觎他人之物?好一个不觊觎,他要的,便是这样一份心,偏是可惜,他信了一辈子的手足,少了这样的心思。

    “说的好,日后你有喜欢的女子,告诉朕,朕定然为你作主。”这回他说得真心实意,无半分虚伪,至此,他对萧瑛已是全然信任。

    “谢皇上圣恩。”他深深一拜,跪伏至地。

    “起来吧,好好替朕想想,满朝武官中,谁可以代朕去会会这个齐齐努?”

    “臣弟并不清楚朝中大臣之事,实在不知可以派谁过去,不过,今日入殿请皇上御驾亲征的成王、渊王、敬宁侯、平襄伯等人,臣弟以为不妥。”

    “自然是不妥,派他们去,说不准还会把祈凤皇朝半壁江山给送出去,他们吶,与朕已是离了心。”

    “皇上不如罚他们在家思过。”

    萧栤凝睇他,心慈是好事,可在朝堂上他缓缓摇头。“六弟以为光是在家思过就能阻止他们的野心?朕吶,得痛下针砭,挖腐肉、断残肢,方能保我祈凤千秋万世。”

    萧瑛敛眉不语,萧栤以为他不忍心,便转开话头,问:“方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朕呢。”

    萧瑛思索须臾,回话“前日臣弟派慕容郬与宫节商讨治水之法,却遇上武陵侯府发生命案,他好奇心起,便一同前往,此事倒让臣弟想起之前曾听朝中文臣所议。”

    “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当年那些骁勇善战的将领,在京城过了几年好日子之后,已渐渐放下武功,有许多武官家的子弟,甚至连骑马都不会,出入得靠车轿。”

    “他们说的没错,便是连朕的皇子也是一样。”

    “慕容郬曾向臣弟提及,武陵侯治家严谨,整座府第秩序井然、宛若军营,当天查案,武陵侯震怒,竟然一掌震碎茶几,皇上也许可以召他来考较考较,至于此人能不能用,得皇上来断定。”

    他不挑明说武陵侯可用,东一个也许、西一个或者,凡事只提个头,剩下的由萧栤自己作主,他明白萧栤多疑,说得太多,只会适得其反。

    萧栤听他所言,轻轻点头。

    爆节破武陵侯府妾氏死亡命案,萧瑛曾经进宫禀报,当下他听了只觉趣味,还召来武陵侯大大嘲笑一番,倒没想过可由那一掌推论他的武艺一如当年、从未放下。

    读书人满肚子花花肠子,果然与他们武人不同。

    “知道了,朕会好好斟酌,你下去吧。”

    “臣弟告退。”萧瑛也不多待,起身,行礼离开承干殿。

    待萧瑛离去,萧栤让张和上前,眉目狠戻,在他耳边低语“你去查查,勤王与徐贵妃是否暗中有联系。”

    “是。”张和领命退下。

    萧栤望向茶几上的花瓶,一双眼睛深邃幽远,时而精光闪烁,时而内敛沉静,令人捉摸不透,他的脸色略微苍白,是许久未见到阳光的憔悴。

    他静静地看着瓶里供的几枝鲜花,精烁的目光中出现一丝疲惫,人人都想争得这份至高无上的权柄,可知这权虽吸引人心,却炙手难握呵殿中静寂得过分,偶尔有几只寒鸦凄凉鸣叫,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微斜的日光倾泄,透过窗棂落在地上。

    他从屉里拿出锦盒,打开,看着一颗颗浑圆的晶透药丸,脸上带起一抹笑。

    方磊谆谆告诫,此药不能多服,可他便是贪图服用后的精神奕奕,彷佛他又回到那年,又是那个浓眉飞扬、坚毅沉稳、英气逼人的少年。

    “来人。”

    “奴才在。”

    “宣宁嫔承干殿伺候。”

    现在还是光天化日的,皇上竟可想起皇上的喜怒反复、阴晴不定,他只得快快低头,回了声“是,奴才遵命。”

    太监退下去了,萧栤将药丸放进嘴里咬破,细细品味着药丸渗出来的那股香气,不能驰骋战场,就让他在女人身上征战吧。

    萧瑛离殿出宫,与小四、风喻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缓步逛着。

    进京城后,皇上派出的暗卫已经少了许多,可勤王那边盯梢的人马可不少,既然有人爱看,他怎能不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继续演他的富贵闲人。

    也难怪勤王要派人盯梢,皇帝的重视让他翻转了身分,以前谈到赐婚,大臣们莫不吓得齐声拒绝,如今却不时有媒人上门探口风,不怪他们当墙头草,现实是生存必须的考虑。

    他领着两人进京城的王记绸缎庄,与等在里头的李琨谈了会儿事,知道各处庄子的人已全数派出去,有几名甚至很得上司看重,而青鹿岛上的三千名水师,已有两百余人建功升等,他很满意。

    他与勤王心意相同,都明白想握住权柄,就该掌握武人的心,只不过勤王掌握的是上头的勋贵,而他栽培的是下层的官兵,并且萧镇掌握的那些人,经过五年的富贵洗礼,已不复当年的英勇,人嘛,既然是自己要用的,自然是亲手栽培的来得好。

    至于那些勋贵今日请旨御驾亲征,怕是也没有多少好日子可过了。再不久,萧栤动作一出,那些依附自己的武官们就该暗地高兴,自己投对门路了吧。

    离开绸缎庄,他进入金玉铺,纯粹为了作戏,做给躲在街角的那两名青衣男子看,可当他看见那颗雕成苹果形状的翠玉坠子时,还是忍不住停下目光。

    真可爱,圆圆的青苹果晶莹剔透,躺在掌心,让他想起那颗浑圆的小苹果。

    说也怪,怀孕五个月后,她像灌了风似的,肚子飞快长大,竟比其他孕妇都大上许多,连大夫也玩笑说,这孩子长这么大,生下定是号人物。

    丙果则是似笑非笑、故意挑惹苹果,说:“虽是一人吃、两人补,你也别硬是吃上两人份。”

    唯有宫晴忧心忡忡的逼着苹果天天散步运动,然后讲了个妊娠毒血症这个词儿。

    事后,他私底下问果果,什么叫做妊娠毒血症,果果摇头,第一次对他说:“我也不懂。”不过他贡献了不少妇产科的医学常识。

    他不爱吃苹果,应该说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这种果子,可自从认识了她,他爱上苹果的滋味儿

    “老板,你们这儿可有红宝石。”他起了兴致,出声问。

    “有,甭说红宝石,便是红珊瑚、紫水晶、白玉各式各款的宝石,小店这儿通通有。”

    “那就请老板替我用各种宝石打造成像这样的苹果坠子,用玉匣子装起。”

    “公子的意思是各式各款的宝石都要吗?那可有十几种吶。”

    “越多越好,至于链子嘛”

    他还在斟酌该挑选什么材质时,风喻凑上前,笑着提醒他一句“王爷,苹果姑娘喜欢黄金。”

    “说的也是。”那丫头眼底心里全是钱,真不晓得穿越到这里,她吃过多少苦头,怎会对银钱那样没安全感。“老板,每颗苹果配上一条金链子,炼条要细、款式要别致,可千万别重复了。”

    “没问题,公子请放心,打造出来的东西定会让您满意。”

    萧瑛付了订金,带着微笑离开金玉铺。

    曾经他把果果找到跟前问:“为什么苹果不爱碧玉、珍珠,独爱闪亮却俗气的黄金?”他认为苹果不是个俗人。

    丙果解释,在二十一世纪,金价飞涨,国家的经济实力往往是由该国库房里存了多少黄金而定。

    于是他又问了那个奇怪的世纪许多问题,问得深入、问得仔细,问得果果蹙起眉头迟疑问:“六皇兄,你答应过的,不能喜欢苹果。”

    他有答应过吗?没有,他顶多是笑着点头,然后把话题转开,再然后用忙碌课业让他没有多余心思想这些。

    他很狐狸地笑道:“为什么不行?”

    “苹果她肚子里有别的男人的孩子。”

    萧霁以为这里的男人无法接受此事,只有他这种接受过现代文明洗涤的男生才能将其视为无所谓。

    眼看着六皇兄对苹果越来越在意,他急了跑到苹果面前逼她承诺,一定要等自己长大。

    他说得情真意切,贺心秧却没心没肺,手指往他头上一戳,笑说:“你别傻了,我对姊弟恋、师生恋没兴趣。”

    他很早就知道苹果喜欢六皇兄,只能把冀望放在六皇兄身上,苹果是骄傲的女人,如果六皇兄无心,她自然会慢慢歇了心思。

    没想到萧瑛却回他一句“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种事吗?”

    萧瑛很奸诈,不直接点破自己就是孩子他爹的事实,看着果果满脸失望,他摇头苦笑,这孩子动了春思。不过他不担心,男孩子总是要受点挫折才能长大,何况这样的心思能维持多久呢,终会有个适合他的女子出现。

    “王爷,咱们现在去哪里?”

    风喻一问,萧瑛才发觉自己想得出神,竟然又朝皇宫方向走去,摇头笑笑,糟糕,他总是想苹果想得失神,真不晓得她有什么魅力,竟能让他一想再想,想得不由自主。

    小四看着主子的笑脸,眉心蹙起三道柔软竖纹。

    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熟悉的人都说王爷是老狐狸,可便是狐狸,凭他多年经验也多少能琢磨出王爷几分心意,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王爷只要想起那位苹果姑娘,整个人就会泛起一股子傻气。

    真担心呵,这回是否又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千千万万盼望,这位姑娘别再是谁派来的眼线才好,可就算她不是,会不会王爷根本不是看上她,而是因为她酷似那人才会如此在意她?

    萧瑛站定脚,莞尔一笑,转过身。“我们回府吧。”

    话是这样说,可他回府,真正的目的却不是自己的王府。

    他进府,从密道一路通到贺心秧家里,没想到竟看见贺心秧在指挥工人动土,几个工人按着一张奇怪的图样正在改造她睡房旁边的屋子。

    萧瑛快步迎上前,一把将她拉离工人身边,都六个多月的身孕了,还这样上蹦下蹿的,也不怕危险,宫晴也真是的,不叨念叨念她,还由着她放任性子去做。

    “你在做什么?”

    “做间浴室啊,瞧我,肚子这么大,浴盆太小,每次挤进去都愁得慌,不如弄个大池子”

    她拿起设计图,一一解释给他听,怎么做冲水马桶、怎么在浴池下头烧火,水就会温热温热,怎么弄成干湿分离、怎么将污水引导出去,连通风设备她都考虑进去了。

    她越说,萧瑛越是皱眉头,并不是因为她手上那个不是好设计,而是怀孕期间做这样的事犯忌讳呀。

    “你就不怕大兴土木会伤了孩子?”

    “怎么可能,我不过动动嘴巴,做事的是那些工人叔叔和大哥们。”

    白她一眼,他才不是说这个。“你就不怕切这里、挖那里,孩子生下来会少个眼睛缺条胳臂?”

    “哪有这种事,这是迷信好不好。”她白他一眼,满脸的受不了。

    “我不迷信,只不过生孩子是大事,女人生产就像在鬼门关里走一圈,便是无稽之谈,也得防着。”他是担心、是紧张,头一回当爹,经验不足,凡事听人说起,不管真假,他都上了心。

    贺心秧叹息。“我再不久就要生产,如果不赶紧把浴室弄妥当,你派来的那些嬷嬷们绝对不肯让我在月子里洗浴,一个月不洗澡,我会活活愁死的。

    “何况人嘛,要活得自在惬意,也就那么几个要点,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来、洗得香,前两个,有你送来的厨子和布匹,够了,后面两项,你帮不了忙,我得自己动动脑筋。”

    “你就那么认定那些是迷信,不是前人留下来的智慧?”

    “相信我,孩子生下来会有缺陷,是因为他天生就不健康,与挖墙、拿剪子都没关系,只不过百姓不明白根由,却非要找个理由来说服自己那不是天谴,便发展出这套没有道理的迷信说词,那是安慰人心用的。”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了。”

    他们家有个生下双胞胎的坏后母,人家说不能剪头发,她偏偏一发现怀孕马上把头发剪短,有事吗?

    她老妈是医生,怀胎十个月,天天拿手术刀,东切西割的,她的手指、脚趾长得很完全,不多不少,加起来二十根恰恰好,而且头发浓密乌黑,美得不得了,所以那个话无稽之谈啦。

    “好吧。”萧瑛妥协,不过心底暗地决定,下回再找果果来说说上次没讲完的基因染色体和母体保健问题。“可不管怎样,孕妇不能累着,总是实话吧。走,这里太吵,我带你到我府上散散步。”

    贺心秧狐疑地望他一眼,怪哉,这时代的观念不是孕妇要多休息吗?怎地他一天到晚拉她散步,难不成他有现代医学的概念?

    他没给她太多时间思考,牵起她的手,径自找话题,从朝中情势到皇帝对他的益发信任,从勤王已露出马脚到武官追随

    他有很好的口才,把危险的事讲得万分精彩,让贺心秧像在听说书似的,听得津津有味,如果这时代有奥斯卡最佳说书人奖,得奖人必定是萧瑛。

    他的好口才加上他的好文采,如果他不捉弄人,其实跟他在一起还挺舒心的,他带来的安全感,会让贺心秧偶尔想着,就算真能回到二十一世纪,眼前的男人却带不回去,倒不如继续这样不赖的生活。

    再看一眼萧瑛,忍不住的,甜甜的笑容溢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