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秽(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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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中,唯有岑双的神色最为平静,便是他一开始的错愕,也只是因为惊讶于仙君会选择在此时暴露身份而已。

    要知道,仙君之前是宁可给岑双看他的雪相法宝,都不曾亲口告知岑双他雪相君这层身份的。

    不过,就算岑双没有提前看到扶雪琴,也早就对仙君的真实身份有所预料了。

    最早察觉到不对,大抵要追溯到水月镜花,那时仙君的种种表现,就和他看到的仙迹艳事主人公有所出入他认识的这个仙君,会的东西未免太多了些。

    只是那时,考虑到原著还有大半内容被封印着,他也无法确定仙君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只当小说世界演变成真实世界后,很多细节上的东西被此世法则填补完善,于是手持原著的他,也就能提前察觉到仙君身上的不对劲。

    直到仙道大会初开,江笑邀清音去帮他破阵,目睹对方那远超原著的阵术造诣后,才让岑双真正明白并非原著里的仙君藏拙,而是他眼前这个,从一开始就与仙迹艳事中的主人公不一样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份不同,岑双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对仙君这个人的兴趣,不仅没有因为对方突然变得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强大而减弱,反而因为这样的神秘被吊足了胃口。

    他好奇,却无法直接问出口,派人去查仙君的过去,查出来的结果与原著一笔带过的内容,以及他当初打探来的消息别无二致。

    他一开始确实没将仙君往魔渊相君身上套,便是初初被雪相君救下之时,他也不曾多想。

    直到将灵台里闹腾不休,一点都不懂得体谅自家阿爹的小霸王弄出来,又睡了几日补足了精力,识海也终于平静下来后,原先被岑双忽略的事,开始在他识海中一点点浮现,雪相君那些全然不似萍水相逢之人的关照,也全部映入了岑双眼中。

    一个人,便是将全身上下遮掩了个遍,就连声音气息心跳也全都做了掩饰,但他的举止习惯、断句偏好,仍是很难改变的,何况就岑双观察,对方并不擅长这方面的遮掩。

    那时岑双便隐隐感觉,眼前的雪相君,像极了他一位故人。

    哪位故人呢

    这就要从郑瑜与黑影的古怪行为了说起了。

    从落入魔渊开始,岑双便察觉到那两个人似乎想利用自己引出什么人,一开始他还以为他们是想逼天帝入局,后来神志不清的没再深想,事后回忆起来,才发现那两人,或者说那两人背后的主人,是要诱雪相现身。

    可他与魔渊无甚交集,与这些相君更不相熟,他们如何会想到让岑双来做这个诱饵又如何能断定雪相君明知阳谋,都会出手搭救岑双

    设若雪相君是个究极大圣父,无论看到谁受苦受难都要出手相助,那郑瑜与黑影背后的主人何必等到岑双落入魔渊才开始计划,随便在雪灵湖抓一只小魔兽,不比在岑双身上做文章来得轻松简单

    既然他们宁可冒着翻车的风险从岑双入手,便只有

    一种可能设计这一切的那位相君,在人间的身份与岑双还算熟识,近来不止与岑双有过接触,还与疑似雪相君的人间化身频频接触,更与岑双以及雪相君的人间身份同时相处过。

    因为庄权景的存在,再加上那段时间符合上述条件的人没几个,岑双基本确定了红芪的相君身份,而与红芪阵术才能旗鼓相当,又同时与岑双交好,且被红芪看在眼中的人,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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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音仙君。

    对于清音是雪相君一事,岑双心中是有七八分把握的,只是无论他对雪相君的试探,还是回归天上人间后试探清音,都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来,不止没将这人的小辫子揪住,反被对方揪了一手凤凰尾巴,险些叫对方发现自己封印了他记忆的事。

    一来二去,仙君自然看出了岑双的好奇,没等人再试探着朝他伸爪子,便主动摆出了那张古琴,虽未直言,却是心照不宣地告诉了岑双他的另一个身份当初雪相君抚琴相送,所抚之琴,便是清音摆出来的这张。

    七相镇邪法宝之一,扶雪琴。

    岑双大约明白了,清音其实并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一直不明说,估摸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从那之后,他便没再提及此事,可就在他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清音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撕开了那层罩在他身上的轻纱,岑双想不错愕都难。

    当然,岑双不傻,他刚要解开手环封印,仙君就过来按住了他,如此行为,他不可能看不出原因仙君未必知道岑双在魔渊动用法力会遭遇什么,他只是不想让岑双大量地消耗法力对付红芪罢了。

    即使岑双有小荷护体,但过量的法力消耗,还是会给元神带去难以估量的损伤。

    他暴露身份,是不想他受伤。

    当意识到某些事可能是误会后,对方从前的、此刻的,一系列举动下的含义,再次变得清楚明朗起来。

    但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岑双袖中的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手背,目光从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上离开,举目看向连手都没有抬一下,看不出一点惊讶的木相君,以及这由对方一手构筑的樊笼。

    樊笼之前吸收的力量绝大部分来自雷相君,被克制得最厉害的自然也是雷相君,从某方面来说,如今他们这一群人中,除却岑双这个不稳定因素,唯一能对付木相的人,便只剩下清音了。

    可这里到底是木相的主场,雷相难以招架,雪相又能轻松到哪里去

    雷相君与清音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二者自然而然地将各自负责的部分进行了交替清音在前与木相斗法拖延时间,雷相君在后设阵将几人带离重霞林。

    情况紧急,即使短短时间发生了太多变故,众人也只得暂且压下满心的惊愕,听从雷相君以及雪相君的安排。

    清音拨动琴弦,漫天飘雪化为利剑,霎时便将包抄而来的藤蔓斩杀殆尽,藤蔓上的纸脸尚未开始哀嚎,就被冰霜冻结。

    再拨琴弦,雪剑砰地炸开,寒光流

    淌的雪花四散飘舞,争相钻入枝叶之中,将枝叶撑得越发肥硕,又随着清音拨弄琴弦的动作,自毁一样迅速消融,而就在雪花消融之际,下意识吞食起雪花的叶片纸脸,也随之开始融化

    即使樊笼当机立断,迅速斩断了开始融化的枝叶,没让这样的消融蔓延至整个樊笼,但有清音干扰,它也来不及立即修补因斩断枝叶而出现的裂口,叫雷相君抓住了时机,双手结印,落下最后一道字符,头一抬,急急道“就是现在”

    岑双跟随众人迈向传送法阵,一只脚踏入其中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樊笼顶上的绿袍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双手结印,不知正在酝酿什么招数准备拦截他们。

    仙君收起古琴,漫天飞雪却不曾消失,反而越下越密,宛如一道霜雪结界,将几人连同雷相君的传送法阵一道庇护在其中,而后他转过身,未曾看清他迈步,便来到了岑双身边,一瞬握住岑双的手,轻轻一拉,将岑双另外一只脚一同拉进了法阵之中。

    雷电划过,九人全部消失在了樊笼中。

    樊笼顶上的人总算结印完毕,却不是面向几人消失的方向,而是将之打入樊笼的缺口处,原本还在鬼哭狼嚎的樊笼,霎时分崩离析,宛如凭空消失了一样。

    樊笼消失,孤城重现。

    他原地站立了一会儿,缓缓抬手,将头顶的兜帽摘了下去。

    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道“他们都走了,你却将自己的元神留在此处,也不怕我这个心狠手辣的恶鬼,将你永远地留下来”

    而就在木相对面,空气如水波轻泛,下一刻,现出一道着青衣、戴面具的身影,正是方才就应该离开的岑双

    “红芪兄如此言语,未免冷酷无情了些,我还以为,你几次二番遣纸人来寻我,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我呢。”

    顿了顿,岑双抬手点了点太阳穴,笑道“还有啊,红芪兄,你方才摘帽子的这个动作,和朝灵村里的那具神像实在是太像了,你都能将惯用的左手换成右手,怎么这样的小动作,也不记得改改”

    红芪笑容不变,与他礼尚往来“知道我这个小动作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快要死了,我何必为一些死人,去改变我习以为常的东西,你说对么,阿岑”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你要杀了重柳”想起之前木林之中,那个杀重柳分身杀得毫不手软的庄权景,岑双袖手道,“应该不止,虽然他惹了你,你想杀他很正常,可如今你们大事未成,便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少一个帮手,还是一个实力强劲的帮手,对你们的损害不小,除非”

    他看着红芪,笑道“他对你的威胁,已经大到你不得不除掉他了。”

    这样的威胁,定不止是对方将红芪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虚与委蛇之际,时不时挑衅红芪几句,也不止是因为对方夺了红芪的半数封印之地,以及与其对应的一半木相法宝,更重要的,是重柳贪心不足,想要借岑双这把刀,把红芪给杀了

    。

    无论重柳是为了将整个重霞林收入囊中也好,还是记恨红芪已久蓄意报复他也罢,总之他明里暗里,没少给红芪使绊子,就岑双这里,他就没少上眼药。

    且不说重返水芸城那一路,他多次故意显露嫌疑,都牵扯到红芪一事,之后还故意引导岑双上天宫,让岑双亲眼目睹他们狼狈为奸,可谓伤他自己八百,也要损红芪一千。

    再到前段时间,闻人晋即将大婚,重柳特意摸走了红芪的法袍,找到浑浑噩噩徘徊人间的衣衣法器,帮她化了形,又助她布下法阵,就是要她与闻人晋大撕特撕后,再顶着衣衣的样子,死在他们眼前,到那时,就算千年前红芪只是个帮凶,但新仇旧恨叠加,岑双想杀他的意愿,只怕要更强烈一点。

    本该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只可惜某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料到岑双会将只在魔渊有过一面之缘的木相君记得那样清楚,还将之一比一画了出来,也不曾料到衣衣的法器浑浑噩噩成那样,还能观察他观察得细致入微,连法袍长度这样的细节,都牢牢记了下来。

    也是在那时,岑双便猜到木相这个身份有些文章,而重柳与红芪之间的关系,也十足的耐人寻味。

    果不其然。

    既然重柳想利用岑双杀了红芪,那红芪就让他自食恶果,总归他与岑双之间的恩怨,远没有岑双与重柳来的浓烈,况且若非千年前的事红芪也有参与,他于岑双,反倒还有些恩情,恩仇虽不能互抵,但总能让岑双更愿意与他合作。

    他还是如此喜欢揣摩人心并加以利用,就像岑双与清音还在互相试探,他站在一边,就已经看破所有,之更是频频利用这一点,去达到他想要的。

    不愧是,前任姻缘殿主。

    “哪里哪里,”红芪半真半假道,“阿岑之敏锐,才让我诚惶诚恐,有时只是多说了一句话,都要叫阿岑抓住话头,牵扯出一团乱麻,若是可以,我实不想与阿岑为敌啊。”

    岑双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想来在这里,不论说什么,都不会落入隔墙之耳。”

    红芪笑而不语。

    岑双看着他,道“既如此,红芪兄要说什么,便尽快说罢,否则我回去晚了,就要叫人起疑了。”

    红芪道“他在你们之中。”

    岑双目光深深,问他“一直在”

    红芪摇头道“木相法宝跟了我数千年,只要距离够近,无论他如何遮掩,我都能感应到它的存在,但他是何时混入你们之中的,我不知。”

    岑双道“他如今是谁”

    红芪道“不知,但以我对他的了解,越是不可能的人,越可能成为他的目标,你自己多加提防。”

    岑双道“嗯。”

    红芪也看了看天色,道“你该离开了你还能找到他们么”

    “不劳红芪兄费心,我既然选择留下,自有离开的法子。”说这句话时,他头上渐有飞雪飘落,于他袖中,一块白玉法宝被他捏碎。

    这块法宝,并不是天冥海时仙君为他做的那些储存他法术的法宝,而是当初水月镜花崩塌之际,仙君留给他的法宝,他那时没有用,后来询问仙君,才得知这里面储存着一道单向传送法阵,可以将捏碎法宝的人,传送至仙君身边。

    如今正好能用上。

    飞雪越来越大,岑双的身影也越发浅淡,彻底消失在孤城之前,他侧头看向那个比之寻常男子文弱矮小,宛如白面书生的人,留下一句“红芪,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确实不知道红芪在想什么。

    一千五百年前,所有人对岑双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他带着岑双的仙骨前来送别;一千年前,他参与水芸城之乱逼死莫询,事后却用交易的方式向重柳讨要莫询元神;冥府之行,他设下杀阵欲要除岑双而后快,他也是真的想杀了岑双他们,却于前段时间,他隐瞒下小荷之事,让岑双成功为天宫保下浮世鉴。

    那时的岑双虽不确定红芪的具体身份,但以防万一,他还是留了后手的,却不曾想,红芪是木相君不假,小荷畅通无阻地调换了浮世鉴,也做不得假。

    小荷脱胎于镜妖,镜妖何等能力,红芪焉能不知

    他并非不知,他只是

    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