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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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旧的车厂里,电风扇轰隆隆作响,一只慵懒的大黄狗半瞇着眼,望着一辆被解体的黑色跑车。

    车体下方出现一双腿,先是曲膝半个小时,然后伸长,将身下的滑板往后一滑,最后只露出一双灰灰的布鞋。

    又过了半个小时,电话铃声响起,持续响了约三十秒,都没有人接起。

    电话彼端的人似乎也想要玩耐力战,不死心的等人接电话。

    锵的一声,硬铁掉落在泥地上,接着滑板移动,一名穿着宽大连身裤装的年轻女子滑出车底。

    她留着一头服贴的短发,将小脸衬得如苹果般圆润,那对招风耳打了好几个洞,戴上最爱的银饰,不悦的撇了撇丰润的唇瓣,边脱下沾满油渍的麻布手套,边走向办公室,然后拿起话筒,没好气的开口“喂?”

    她的声音不像一般女孩那样娇滴滴的,带着低音般的磁性,与她的长相有些出入,不过也不显得突兀。

    因为她的长相很有个性,蓄着一头短发像个少年,只是精致的五官又削弱了几分阳刚,脸庞依然流露出女人天生的柔美。

    电话彼端的人沉默不语,让她更加不悦。

    “喂?找谁?”

    对方倒抽一口气,还是一语不发。

    她不耐烦的蹙起眉头“搞什么鬼?不出声是想找死吗?”

    她很忙,没时间浪费在这通恶作剧的电话上,所以又等了一会儿,干脆挂断电话,不以为意的转身,打算回去继续修车。

    出乎意料之外的,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她立刻伸出手,拿起话筒,恶狠狠的开口“找死吗?”

    “你竟然敢挂我的电话?”电话彼端是个男子,声音很好听,只是语带不屑,也同样不悦。

    “为什么不敢?如果你再打电话来打扰我工作,我会直接拔掉电话线。”电话那方的男人算老几?

    “你是罗浅秋吗?”男子突然说出她的名字。

    她愣了下“你是谁?”

    “你不是应该被fire了吗?”男子气得用英文连骂了几句脏话“老板呢?叫你的老板来接电话。”

    她想了几秒“金宸焕”这三个令她生厌的字浮现脑海。

    半个月前他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抛锚,后来她与何叔合力将他的车子拖回车厂,才刚下车,她的老板就指着她的鼻尖大骂,并压着她的脑袋,频频跟他道歉。

    猪头男食髓知味,她跟他道歉还不够,当场就要老板把她炒鱿鱼。

    她根本懒得理会他,面子已做给了老板,没必要再留下来被他羞辱。

    老板安抚猪头男约半个小时,最后她看不下去,不悦的来到他的面前。

    “你的时间不是金钱吗?在这里跟老板靠夭是会生钱吗?”又不是名嘴,那么爱说教是怎样?

    他气得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又骂了几句她听不懂的外国话。

    说外国话比较神气,是吗?她也会啊!

    后来她用客家话说了几句骂人的话,还不吝啬的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搭乘工程车出外勤。

    台风天,她忙得很,还有许多车主等着道路救援,哪有时间听他大少爷大唱委屈戏曲?

    虽然再回来又被老板念,但是也没有要她明天不要来,只是要她改改倔驴脾气。

    为什么是她改?

    如果她是倔驴,那么电话那头的男人就是听不懂人话的猪头!

    “老板不在,你晚点再打。”她冷冷的说,不想再浪费时间,干脆挂断电话。

    她想,电话那头的男人肯定又要气得破口大骂了。

    又如何?反正她听不到。

    她冷哼一声,边走出办公室边戴上手套,准备回到工作岗位。

    想要老板fire她?李叔可能要先去人力银行找到像她这么优秀的员工。

    虽然她罗浅秋是个女人,但是自小苞在老爸的身边,老爸毫不吝啬的将修车技术全部传授给她,不管是改装车子,还是修理汽车,她的技术完全不输给一个专业技工。

    而且她高职念的是汽修科,专业知识加上专业技能,让她在李叔的车厂也算是个有名的师傅。

    李叔若是fire她,虽然赚到一个猪头男的生意,但是未来的生意肯定大不如前,甚至很快就玩完了。

    金宸焕想要整她?等他这个猪头比她更懂车子再说吧!

    她不屑的冷嗤几声,准备回到车底时,看见身材壮硕的李叔一边讲手机,一边走了进来。

    “是是是,金先生,你说得是我会好好的教训那丫头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丫头非常目中无人,我一定要她上门跟你道歉金先生,你大人大量,那丫头向来就是这种臭脾气,你就体谅她娘死得早,所以一点女人样都没有对不起,对不起”

    她挑起眉头,对金宸焕更加不齿了。

    他算什么男人?根本就是爱告状的死小表!

    她不以为意,也不想再听下去,正要钻进车底,滑板被一只大脚阻止。

    “罗浅秋”李叔已经结束通话,一双牛眼瞪着她“我说你这个丫头,怎么跟你老爸一样是倔驴脾气?我不是说过不能得罪金先生,你怎么老是踩他的地雷?”

    “那个男人有病!”她看着李叔,不满的开口“如果他的态度好一点,我可以考虑对他有礼貌,很可惜,那个猪头大概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

    “臭丫头,你的礼貌又到哪里去了?现在金先生气得要命,已经撂下狠话,要告到总公司,总公司若是派人来查看,到时我也保不了你。”李叔戳了戳她顽固的脑袋“我只不过去吃个饭,你又得罪了我们最大的金主”

    “叫他下次车子坏了,别打我们车厂的电话不就得了?”她闪开李叔的手指“那男人真的有病。”

    “有病的是你!”李叔瞪着冥顽不灵的她“等一下你就去金先生的公司向他赔罪,不管你是要弯腰道歉、还是跪下来抱他的大腿求他原谅你,只要扑灭他的怒火,都随便你”“免谈!”罗浅秋不悦的撇撇唇“大不了我被总公司踢出去”

    “臭丫头,你以为真的有这么简单?如果他是小人物,我也就随便你了,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可是金氏财团的接班人,只要吐个口水,就算不淹死你,你被炒鱿鱼之后还想在台湾混吗?你别作梦了,金宸焕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

    “不会吧?”她狐疑的望着李叔“你骗我的吧?”她从来都没有听过金宸焕这个人物,有这么神?有这么强?有这么的机车?

    “我若是骗你,我秃头!”李叔呿了一声“我本来也以为他是个小人物,但是总公司的董事长打电话给我时,千交代、万叮嘱,说金宸焕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若是让他火起来,可能会烧光车厂你乖,听得懂人话,等会儿我要会计买份礼物,你就带着,顺便把金先生的车开去还他,然后跟他道个歉,知道吗?”

    “我”

    “你差不多一点,难道真的想失业?想要在台湾混不下去?别忘了,你阿爸现在中风,需要医药费,你小弟和妹妹也要学费,你没钱养家,难不成要让他们喝西北风?”

    她皱起眉头,抗拒的表情沉了下来。

    “去说声对不起,说你再也不会得罪他,然后鞠个躬,你就可以回来了。”李叔拍了拍她的肩膀“听到没?”

    她咬了咬唇,脱下手套“知道了。”

    “小秋,我们没本钱和别人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钱人都爱面子,做点面子给他们,反正面子对我们来说也不值钱,是吧?”李叔安慰她“去吧!再检查一遍金先生的车子,我叫会计买点水果,等等让你带去赔罪。”

    “嗯。”罗浅秋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离开,心底很不服气。

    但是,她又能如何?

    就如李叔说的,尽管有恃无恐,不过她现在确实是需要这份工作,老爸的医药费,还有弟妹的学费,以及全家的生活费

    钱,她需要钱,所以不能跟钱过不去。

    罗浅秋照着纸条上的住址,开车来到信义区的某栋大楼,把跑车停好之后,提着一篮水果走向大楼。

    在这个西装革履的世界,她一身鲜红色的连身裤装显得十分突兀,加上衣服上还有黑色的油渍,一头短发,以及面无表情,不说话的她像是清秀的少年。

    她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来到站在门口、直盯着她的保全人员的面前。

    “不好意思,我找金宸焕。”

    “你”保全人员打量着她,随即发现她是个女人,看了眼脏污的工作服,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问:“你有预约吗?”

    “我是来还车的。”她察觉保全人员想要敷衍了事,打发她离开,不禁轻嗤一声。

    看来有怎样的老板,就会有怎样的属下,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猪头!

    保全人员露出狐疑的表情,拿着无线对讲机说了几句话,还不断的瞄着她,像是要确认她有没有危险性,然后结束通话。

    “你在这里稍等几分钟,我们总裁等一下就会下来,你就在这里把钥匙交给我们总裁。”

    她沉默的站在原地,知道保全人员偶尔会将眼光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评估她这个人,不过毫不在意。

    约莫过了十分钟,有群黑衣人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名男人,身着铁灰色的笔挺西装,斜边刘海修饰出他的脸庞,成熟与时尚结合在一起,虽然太过专业严肃,但是整体的搭配让他穿出了无比的时尚感。

    他像是天生的聚光体,周遭的女职员发出细微的尖叫声,议论纷纷。

    “是金先生耶!”

    “好帅”

    这样的情景让她误以为自己来到哪个艺人的粉丝会,下意识的撇撇唇,那是她表达不屑的一种习惯。

    保全人员立刻迎上前,像是古代的奴才见到主子,只差没有跪在他的面前向他请安,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指指她所在的方向。

    金宸焕看向她,一张俊颜随即垮了下来,摆出不悦的神情,接着长腿一跨,在与她相隔几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他抬高刚毅的下巴,像是睥睨天下的王者,等着她这个平民上前向他跪安。

    罗浅秋挑了挑眉头,以挑衅的目光望着他,两人僵持着。

    后来是她先有了动作,每走一步,便在心底催眠自己。

    浪费时间对她没有好处,她只想把车交给他,然后水果当做赔罪的礼物,未来她和他就不会再有交集。

    忍一下,只要忍个几分钟,跟这个混蛋讲一句对不起,她未来的人生就豁然开朗。

    李叔说得对,她的脾气太倔了,有些愤世嫉俗,有些看不起那些老是对穷人颐指气使的有钱人她承认,是她先对这个猪头摆脸色。

    她是人,所以她反省,赔个罪不会少掉一块肉她是人,不是畜生或是禽兽,所以她要进步、她要改变

    “金先生,这是你的车钥匙,还有这是赔罪的礼物”她看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

    这女人在道歉?

    金宸焕攒起眉头,却不觉得有任何优越感,因为她的表情和声音让他感觉不到一丁点的诚意。

    她一手拎着车钥匙,另一手提着水果篮,他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屑,以及天生的高傲,不客气的打量她全身上下。

    她身上还穿着车厂的工作服,太过宽大的连身制服让她看起来像个男孩,还有点点黑渍在衣裤上晕开,看起来污秽肮脏。

    难道她都没有想过出门前换件衣服再来交车?

    还有,她如同半个月前的德行,老是抬高的圆脸流露出不悦和不屑,像是想要与他平视,态度恶劣,让他感到心烦。

    像她这种金字塔最底下的劳力者,是不准与他有同样的气势和高傲,她这种女人见到他应该要鞠躬哈腰,并非像现在这般骄傲无礼。

    他没有接过她手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只是半敛黑眸,冷冷的开口“这是你道歉的态度?”

    罗浅秋抿了抿唇,半晌才出声“对不起。”三个字包含了她太多的情绪,说出最后一个字时,还磨了一下牙。

    “我不是乞丐,像你这种无礼的道歉,我不需要。”金宸焕冷哼一声,自口袋拿出一条名牌手帕,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手帕当做手套,接过她手里的钥匙,下一刻则是交到一旁特助的手上。“消毒完后,再交给我。”

    她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这男人的动作与言语完全惹毛了她,再也压抑不了怒火,口气十分不悦的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瞧了她一眼,随即望向特助“等一下记得把我的车开进洗车厂,从头到尾消毒一遍,我不希望我的车子沾上什么奇怪的味道,还有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冷漠的与她擦身而过。

    这番话很明显的是在羞辱她,她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当下把李叔耳提面命的交代抛到脑后,迅速转身,揪住他外套的袖子。

    “站住!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到底是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你一向都是以这种态度对待人吗?”

    亏他还是知名财团的接班人,没想到竟然如此无礼,让她超想揍他。

    金宸焕冷眼看着揪住他的衣袖的小手,眉头微蹙,先是用力的甩掉她的小手,接着脱下身上的手工西装外套,恶劣至极的将它丢在她的面前。

    “你还不配映入我的眼中,对我而言,你只是一种细菌,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界,在我的眼里,你微不足道,应该被消灭,就连现在和你呼吸同一个空间的空气,我都觉得弄脏了我自己,所以你听懂了吗?从现在开始,你不配出现在我的面前,往后你看到我,应该要自惭形秽,退避三千公尺以外,而不是自认有能力的站在我的面前,试图要与我平起平坐,更别妄想和我说话。”他极尽所能的尖酸刻薄,羞辱这个三番两次对他无礼的女人。

    罗浅秋咬紧牙根,怒瞪着他,紧握着水果篮的手指关节泛白,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彻底的羞辱,一旁的路人还不时的交头接耳。

    他恶劣的看着她气红的小脸,以及泛红的眼睛,以为她会哭。

    呵,哭了最好,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恶劣的把女人弄哭,而她哭出来正好称他的心、如他的意,表示他成功的羞辱了她。

    在他等待的过程中,时间似乎变得缓慢,然而结果却不是他想象的那般。

    罗浅秋并没有哭,只是以微红的双眼瞪着他,接着往前走了一步,直接踩踏地上的西装外套,用力将放满水果的篮子塞进他的怀里。

    “我告诉你,像我这种细菌,每个大城市都有。你知道细菌的作用是什么吗?就是用来啃食像你这种无脑生物的尸体。同样的,在我的眼中,你也没有高级到哪里,你对我而言,什么也不是,如同腐尸垃圾般的废物,唯一的功用就是用来养活像我这样的人!”

    腐尸?垃圾?她竟然这样侮辱他?

    “你以为我喜欢出现在你的面前吗?你以为自己是谁?”她口不择言,毫不客气的将满肚子的不满宣泄出来“如果你不是变态的一再来骚扰我的人生,我相信不需要你提醒,没人愿意跟自以为是的垃圾为伍!金先生,希望你下次车子坏了,能拨打其它分行车厂的电话,我相信有很多细菌愿意来清理腐臭的垃圾,再见。”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多踩几下西装外套,把它当成他那该死的骄傲脸庞,希望能用力的踩烂。

    这是金宸焕这辈子第一次羞辱人还被反羞辱,气得将水果篮朝她的背影丢去,整个人快要抓狂了。

    众人全都低下头,不敢发出声音,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看什么看?你们都想成为像她那种对社会没有贡献的细菌吗?”他气得大吼“江特助,你还不快点把我的车开去洗车厂消毒?!还有,把地上那该死的外套拿去焚化炉烧了,我不想沾上任何细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