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乾元事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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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大片雪花不停的自空中落下，将天京皇城和京郊变成一片银白的世界，长安街，东华街，西华街，各皇城主要的街道也不见平时的人流，只有偶尔经过那么一两名包得严严实实的百姓。
这样的大雪天，若非必要，傻子都知道要躲在家里别出来。正因为如此，守在皇城南城门楼上的卫兵心里就直犯嘀咕了。
“这样的鬼天气谁还会出门？要不是今天倒霉刚好当值，我宁愿在家里抱老婆也不出来。”士兵甲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
士兵乙说：“说来也是，上头不知在搞什么鬼，要我们站在大雪天里守着别让任何人出入！可在这守了半天了，城门下连个鬼影儿也没见，我猜啊，就是到天黑都不见得会有人想出城！”
“别说到天黑，这雪要是不停，明天，后天都不见得有人出门！”士兵甲说。
嗒嗒嗒！正说着，两驾轻车，后面跟着一大队禁军自西南方向奔来，刹时已经来到城门下。
“站住！”尽管冷得发抖，守门的士兵仍是中气十足的出声的喝道，动作迅速的拦住来车。上头昨夜可发下严令，就是三路皇军经过城楼都不能放行，何况眼前小队的禁军？
前头那马车上驾车的车夫连忙勒住马缰绳，回头对车内人报说：“爷，玄德门到了！”
“下车！”随着一声命令，车夫挽起车帘，士兵们只见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下车来。
“诸位差爷辛苦了！”文绍庭来到疑惑的士兵们跟前，出示了手中的腰牌，士兵们一见腰牌皆恭然。
“在下文绍庭，奉宗政相爷之命接小姐回城，请诸位行个方便！”
卫兵甲点头合腰。“是是！既是相爷的命令，我们定当遵从！文大人太客气了！”
士兵乙提议：“文大人，现在雪太大了，请您回车上吧！”
点点头，文绍庭回身上车，车夫立即甩开缰绳，马车快速经过了城门楼。宗政无瑕透过纱窗，视线穿过雪花帷幕，隐隐看见皇城南门玄德门的城楼在后退。这条路，不是去相府的路！
容妃站在雪地上，看着马车在风雪里渐行渐远，眼中尽是恶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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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宫城，乾元殿前，雪落无声。
鲜艳的血染红了积雪，又被新落下的雪片覆盖。柳涵玉方下软轿，就被乾元殿前的情景惊呆。人呢？刚刚接到报说她就赶来了，怎么乾元殿内一个人也见不到？
怔愣间，远处传来兵刃撞击声，她拉紧披风寻声而去，越过了乾元殿前的宫门，兵刃交锋声音骤然扩大。
“娘娘——我们不要过去了！”柳若莲在宫门处拉住主子，只因她听着那交锋之声已经腿软。“那边太危险了，您又怀着身孕，我们还是回去吧？”
柳涵玉不听，甩开她的手悄声往前行。“不！一定还来得及的！皇上和英王，不应该走到兵戎想见的地步！”她只知道，如果今天不阻止，以后她一定会后悔！后悔前日，没有通知宗政无瑕！
近了，她可以看到前方牌楼下一群穿着褚红色衣裤、外罩玄色战甲的宫城禁卫军将前路阻断，再抬头，可以看见牌楼上一字排开、蓄势待发的弓箭兵。
“皇上在哪？”她上前拉住外围的一名禁卫兵问道。
“娘娘？！”卫兵回头，对后宫妃嫔会在此时此地出现感到茫然。
“我问你皇上在哪？”她再强调。
“皇上——在二宫门前面！”另一名禁卫兵替同伴回答了。
臣子们每天要上朝议政，必须经由崇文门，过建成门紫禁城至乾元殿前殿朝拜，而所谓的二宫门便是建成门。由于建成门是朝臣经过的第二道宫门，因而皇城禁卫兵习惯于将之称为二宫门。过了二宫门，再踏上长长的汉白玉石阶，石阶最顶层有高大的牌楼，牌楼后面便是早朝之所——乾元殿前殿，亦即金銮殿！
柳涵玉此时正是在金銮殿前，玉阶之顶的这座牌楼下被禁军阻断了去路。若是平时，从这个位置往建成门看去，可以将底下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不过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她只能听见那混乱的铿锵之声。
“你们让开，我要去见皇上！”
“不行，娘娘，前面太危险了，万一不小心伤到了您！”
“我叫你们让开！”她命令道。
“娘娘！”士兵们为难的看着她。
“再不让开我就闯进去了，到时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你们负责！”被逼急了，柳涵玉决定闯一闯。
被她这一说，哪还有谁敢拦着她？士兵们自动自觉让开一条道让她经过。
龙天澈携亲卫士兵共六人从乾元殿一路杀出宫城禁卫兵的重重包围，所经之处士兵倒地无数，及至二宫门前的广场，发现二宫门紧闭，前方城楼上埋伏的弓箭手一致将锚头对准他们。
他停下脚步，回视后面追赶而至的龙天浩、王长龄和数十名禁卫兵，以及玉阶顶那座牌楼上的伏兵，持剑而立，冷声一笑：“看来皇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决意要置我于死地了！”
龙天浩只是抿唇而立，默不作声的和他四目交接——二宫门前的广场和玉阶，同样有着他们年少时共同的欢乐回忆，在广场上踢球，在玉阶上捉弄当值的禁卫兵！当然，也有各自难忘的回忆——
龙天澈印象最深刻的是，明和帝曾站在玉阶上，指点着底下的广场和二宫门，以及的乾元殿对当时只有二十岁的说——“朕要立澈儿为太子，希望澈儿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不求金碧王朝千秋万代，只希望可以在澈儿的治理下让国家走进更加辉煌的时代！澈儿，你可有信心完成父皇开辟皇朝治世的心愿？”
昭庆皇后鼓励的看着他，明确帝期待的拍着他的肩。而他环视巍峨的宫殿，最后信心十足的回答：“父皇的心愿，儿臣一定尽全力完成！”
龙天浩关于这里的回忆，却是明和帝站在玉阶之上，冷冷对当时的舒贵妃说：“给我回宫去面壁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怎么管教好你儿子，朕要的是一个栋梁之材，不是一个玩物丧志的绔纨子弟！”
年仅十二岁的他哭着扶起舒贵妃，望着父皇高大的背影在玉阶上扬长而去。
两人回忆着当年，许久都未见下一步行动。皇上和英王没动，宫城禁卫兵和英王府亲卫兵自然也不敢有所动作。
突然，众人见英王举起了手中长剑，直指天际。他俊挺的身姿傲立于雪地之上，雪花飘飞之下，那一身紫金蟠龙衣袍在一片雪色银白中显得特别耀眼。
“大哥！”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称呼龙天浩了，龙天澈想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我答应过一名女子要带她一起云游天下，所以——”他举向天空的长剑突然往下一挥“没实现承诺之前我不能束手就擒！”
随着那一剑的挥下，二宫门突然被从外面冲开来，宫城门楼上蓄势待发的弓箭兵纷纷被突然而至的另一批士兵制伏。很快，原本皇城禁军一面倒的局势变成了双方的对峙局面！
“皇上！”柳涵玉从士兵们让开的通道上一步步走下玉阶，距离龙天浩还有数丈之遥便喊出声。“皇上，快停止这一切吧！”
龙天浩回头，视线和她对上，见她对他直摇头，微眯起眼。“谁准你来的？回去！”
“皇上！”她不依的喊。
“把涵贵妃带走！”龙天浩当即下令，不再理她的叫喊，再转过身面向广场去时，禁卫军已经和突然冲入二宫门来的士兵交锋。可以看出这批凭空出现的卫兵只是要护送龙天澈出宫去，因而他们并不恋战，他们把皇城禁军逼退之后便自动让出一条通往宫门外的路给龙天澈。
眼看龙天澈就要在亲兵的护送下冲出二宫门了，王长龄急了，催促道：“皇上？！若是让英王出了这道门，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龙天浩沉凝着脸，低声下达了旨意。“传令放箭！”
“是！”王长龄回头对玉阶牌楼上的弓箭兵下令。“放箭！”一声令下，牌楼上的伏兵纷纷张弓放箭。
“慢着！”箭在弦上，凭空却又加入一个声音出来阻止！是柳涵玉，被士兵拦住近不了龙天浩身侧的她不知何时上了侧面的牌楼，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时，她对着下面的龙天浩大喊。“马上停止所有血腥的杀戮！不然我就跟孩子一起跳下去！”
“该死的，你在那里做什么？”在臣子面前一直温文尔雅的龙天浩气极败坏的吼出声。“给朕下来！”
“煮豆燃豆箕，相煎何太急？皇上，我们的孩子正在看着呢，看着眼前兄弟相残的血腥杀戮！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要面对类似的事情，不如我今天就一起了结了他！”柳涵玉颤危危地爬上牌楼的栏杆，从下面看上去真是险像环生。
弓箭手满弓的箭被她这一声叫喊扰乱，纷纷射空之后，都停下来等着上头再下命令。此时龙天澈已经到达二宫门，正待跨出门槛，忽听背后炸开了油锅似的议论纷至沓来。
“殿下，快看！是涵贵妃！”有士兵回头，指着后方牌楼上。
龙天澈在门槛前驻足，回头，然而看向牌楼顶上的目光却被另一个正在登上牌楼的身影捉住。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的白雪中，几乎和世界融成一片，但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接着又有人惊叫：“殿下，王——王妃怎么也在上面！”
不知何时来到龙天澈身边的郭信同样非常惊讶。“是英王妃！”那个女子，只需让人看上一眼就不可能会认错！“她怎么会到这里？”
宗政无瑕人夹持着，被文绍庭用剑架着脖子一步步往牌楼移动，当她站在牌楼上的平台时，越过栏杆俯瞰整个建成门下的广场，只需一眼已经将广场上的壁垒分明尽收眼底。
“瑕儿！”龙天澈难以置信的望着牌楼上的女子。她怎么会在这，她怎么会在这，该死的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
郭信拉住欲往回跑的龙天澈。“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快走吧！”他知道出了二宫门他们就安全了，英王府的人会在崇文门内外接应，相反如果回到广场上，他们只有成为活把子一途！虽然他早有一死的决心，但那是要让舒太后身败名裂为代价才值得！目的没达到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死，也不会英王死！
柳涵玉同样为宗政无瑕和文绍庭的突然出现而愣住，一失神已经被来救人的禁军拉到安全的位置。
大雪继续不断的落下，不认识宗政无瑕的人感到不明所以，认识她的人则错愕不已，暗暗为龙天澈捏了把汗。就在这时，龙天浩拿过大内总管汪泉递来的长弓，搭上箭，渐渐将准头对上龙天澈。
距离有点远，但对于射术精湛的龙天浩来说，这一点距离要一击即中绝不成问题。龙天澈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没有动，他知道自己一动，意味着那柄架在宗政无瑕颈上的利剑也会跟着动。
在围场见过龙天浩箭术的宗政无瑕和柳涵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胆颤心惊！
“殿下！不能犹豫！”郭信替他着急。
“快走，不要管我！”宗政无瑕在牌楼上扯开喉咙对着广场喊道。如果不是她被点了动弹不得，她恨不得立即把脖子送上眼前的剑刃！
“瑕儿！”龙天澈和文绍庭的声音同时在远处和近处响起。
“英王不能留！”这是宗政元的声音。闻声，宗政无瑕一颤，不用回头，也知道正步上牌楼来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宗政元到得她身边，叹了口气。“瑕儿，爹对不起你！”
“原来！”宗政无瑕淡淡一笑。她对龙天澈说过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她也在心里告诉过自己绝不让人有机会利用她对付他，可到头来她仍然成为别人要胁他的工具！
向来在百官面前一言九鼎的宗政元，此刻却不敢注视女儿，她脸上淡然了然的表情让人揪心。宗政无瑕没理会他，扬声对依然站在建成门前的挺拔身影喊：“快走，快点走，不要管我！不然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龙天澈听到了她的喊声，却依然纹丝不动，任凭龙天浩瞄准他的胸口。
“王爷！”
“快走王爷！”
“皇上快满弓了！”带领亲兵破入建成门的参将和士兵皆急得不得了。
“区区一个女人，值得殿下用宝贵的性命相抵吗？只要您出去后起兵反隆康，江山和美人便唾手可得！”郭信说这话本意想激他离开，却没想到他反而下令：“都退下！”
“王爷！”忠心耿耿的士兵没一人有离开之意。
龙天浩手中的弓弦已经充分拉满，宗政无瑕的神经也崩到了极致！她此时思绪纷乱，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半点解危之策！牌楼之上全是皇上的人，连最亲的爹爹也一样，花灵已经被文绍庭拿下了——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龙天澈离开？她咬紧了下唇，思前想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下面不动如山的他站在建成门下当龙天浩的固定把子。视线隔着玉阶和他遥遥想接，唯有声嘶力歇催他离开！
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仍然听到清晰的飞箭离弦的声音，震荡了心灵！她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多余的声响，只剩下急促的续声，利箭的破空声，还有最后那个临危却挺拔依旧的身形直直倒在雪地上沉重的声音！
“不要——”嘶心裂肺的喊声从牌楼上扩散开，震憾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不要——不要——”
怔愣的柳涵玉在宗政无瑕凄厉的叫声中，看见牌楼上白色的身影像破碎的娃娃倒向地面，那柄架在她脖子上来不及撤开的利剑划破了她的颈项，鲜血染上了白色的貂袭。她的心也因那叫喊声而揪得无法喘气，胃中翻腾，只感到四肢冰冷，身体也摇摇欲坠！
“贵妃娘娘！”她周围的人惊唤着奔过来扶她。
柳若莲惊慌失措的问着：“娘娘你没事吧？娘娘？”
“我没事，现在有事的人不是我！”她虚弱的一笑，终究，她没能救下他们，没能阻止皇权背后必然的血腥！她只觉得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突然之间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狱。寒气袭来，她的腿间滑下，在柳若莲的尖叫声中昏了过去！“娘娘，不好了，娘娘见红了！”
“瑕儿！”文绍庭赶紧丢掉手中剑，扶住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身体“瑕儿！瑕儿！”然无论如何呼唤，回应他的只是宗政无瑕木然空洞的表情！“瑕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这一刻，他仿似感受到了她的锥心之痛！
宗政无瑕根本没听进周围任何人的话，正确的说应该是在龙天澈中箭倒下的刹那，她的心就被掏空了，也失去了所有知觉，眼前的世界在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望着她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文绍庭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见此情形，宗政元长叹一声，留下一句话：“把她带回相府！”便转身头也不回的下牌楼去，唯恐自己无法继承受看到女儿悲恸空洞的眼神时的心痛！
夜影黑色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雪铺满的广场上，在龙天澈中箭的那一瞬，身中数剑的他以横扫千军的愤怒剑势冲开纠缠着他的七八名大内高手后，毫不迟滞的飞跃来到倒在雪地上的龙天澈身前，抱起他便抢路奔掠向建成门外。身后的箭雨紧跟而来，前来救援的英王府亲兵冒着箭雨护送他们撤退。郭信见机不妙，也飞串出门。
建成门外，刘洪驾着马车恰巧到达，夜影抱着龙天澈闪身入车内，郭信二话不说紧跟着上车，随着马鞭高扬，骏马撒蹄而出，拉着马车飞奔向崇文宫门。
这一天，是隆康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大雪漫天从早上一直下到天黑也未见间断，皇城天京白茫茫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甚至是紫禁宫城的后宫，妃子们也躲在温暖的锦帘内谈风弄月足不出户——除了在场的人，几乎再没人知道乾元殿前发生了什么事！
隆康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是明和帝忌辰，这一日，朝廷颁旨召告天下：英王龙天澈谋反，于乾元殿发动政变，未遂，伏诛于建成门下。
原本被编制到赵家军中的连战、秦文叔、卓不凡先生等人眼见英王饮恨于建成门下，带着麾下士兵离开军中，后下落不明。
人们把这场变迁称为“乾元殿事变”后世史书也作“乾元事变”！这场政变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江州兵变”和“岭南兵变”也是再后来二十万大军兵谏天京以及隆康皇帝被逼退位的导火索！这是后话。
且说乾元事变的起因和发生的经过，对于外界来说犹如雾里看花般扑朔迷离！就连当时在场的士兵，也有人不知道英王是如何谋反的，在他们的记忆深处，最深刻的只有那名绝色女子那声响彻云霄的哀恸叫喊，许多人到后来才知道这名女子便是宗政相爷的女儿——英王妃宗政氏！
英王谋反的消息一经传出便震惊朝野！朝中支持龙天澈的大臣——其中甚至有人曾劝他起兵反朝廷而被拒绝——闻讯皆不敢置信。全国各洲府官员在闻知消息后也为之震动！
岭南总兵孙特听闻消息后便当场破口大骂：“英王谋反？说这话的孙子纯粹是放狗屁！”江州刺史听到消息后也直摇头，对当时正在厅作客的友人道：“英王若果想谋反，还用等到今天吗？因何他麾下的三路皇军也未见动用？”
大片大片雪花不停的自空中落下，将天京皇城和京郊变成一片银白的世界，长安街，东华街，西华街，各皇城主要的街道也不见平时的人流，只有偶尔经过那么一两名包得严严实实的百姓。
这样的大雪天，若非必要，傻子都知道要躲在家里别出来。正因为如此，守在皇城南城门楼上的卫兵心里就直犯嘀咕了。
“这样的鬼天气谁还会出门？要不是今天倒霉刚好当值，我宁愿在家里抱老婆也不出来。”士兵甲搓了搓冻得发僵的双手。
士兵乙说：“说来也是，上头不知在搞什么鬼，要我们站在大雪天里守着别让任何人出入！可在这守了半天了，城门下连个鬼影儿也没见，我猜啊，就是到天黑都不见得会有人想出城！”
“别说到天黑，这雪要是不停，明天，后天都不见得有人出门！”士兵甲说。
嗒嗒嗒！正说着，两驾轻车，后面跟着一大队禁军自西南方向奔来，刹时已经来到城门下。
“站住！”尽管冷得发抖，守门的士兵仍是中气十足的出声的喝道，动作迅速的拦住来车。上头昨夜可发下严令，就是三路皇军经过城楼都不能放行，何况眼前小队的禁军？
前头那马车上驾车的车夫连忙勒住马缰绳，回头对车内人报说：“爷，玄德门到了！”
“下车！”随着一声命令，车夫挽起车帘，士兵们只见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下车来。
“诸位差爷辛苦了！”文绍庭来到疑惑的士兵们跟前，出示了手中的腰牌，士兵们一见腰牌皆恭然。
“在下文绍庭，奉宗政相爷之命接小姐回城，请诸位行个方便！”
卫兵甲点头合腰。“是是！既是相爷的命令，我们定当遵从！文大人太客气了！”
士兵乙提议：“文大人，现在雪太大了，请您回车上吧！”
点点头，文绍庭回身上车，车夫立即甩开缰绳，马车快速经过了城门楼。宗政无瑕透过纱窗，视线穿过雪花帷幕，隐隐看见皇城南门玄德门的城楼在后退。这条路，不是去相府的路！
容妃站在雪地上，看着马车在风雪里渐行渐远，眼中尽是恶毒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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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艳的血染红了积雪，又被新落下的雪片覆盖。柳涵玉方下软轿，就被乾元殿前的情景惊呆。人呢？刚刚接到报说她就赶来了，怎么乾元殿内一个人也见不到？
怔愣间，远处传来兵刃撞击声，她拉紧披风寻声而去，越过了乾元殿前的宫门，兵刃交锋声音骤然扩大。
“娘娘——我们不要过去了！”柳若莲在宫门处拉住主子，只因她听着那交锋之声已经腿软。“那边太危险了，您又怀着身孕，我们还是回去吧？”
柳涵玉不听，甩开她的手悄声往前行。“不！一定还来得及的！皇上和英王，不应该走到兵戎想见的地步！”她只知道，如果今天不阻止，以后她一定会后悔！后悔前日，没有通知宗政无瑕！
近了，她可以看到前方牌楼下一群穿着褚红色衣裤、外罩玄色战甲的宫城禁卫军将前路阻断，再抬头，可以看见牌楼上一字排开、蓄势待发的弓箭兵。
“皇上在哪？”她上前拉住外围的一名禁卫兵问道。
“娘娘？！”卫兵回头，对后宫妃嫔会在此时此地出现感到茫然。
“我问你皇上在哪？”她再强调。
“皇上——在二宫门前面！”另一名禁卫兵替同伴回答了。
臣子们每天要上朝议政，必须经由崇文门，过建成门紫禁城至乾元殿前殿朝拜，而所谓的二宫门便是建成门。由于建成门是朝臣经过的第二道宫门，因而皇城禁卫兵习惯于将之称为二宫门。过了二宫门，再踏上长长的汉白玉石阶，石阶最顶层有高大的牌楼，牌楼后面便是早朝之所——乾元殿前殿，亦即金銮殿！
柳涵玉此时正是在金銮殿前，玉阶之顶的这座牌楼下被禁军阻断了去路。若是平时，从这个位置往建成门看去，可以将底下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不过现在什么也看不到，她只能听见那混乱的铿锵之声。
“你们让开，我要去见皇上！”
“不行，娘娘，前面太危险了，万一不小心伤到了您！”
“我叫你们让开！”她命令道。
“娘娘！”士兵们为难的看着她。
“再不让开我就闯进去了，到时我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你们负责！”被逼急了，柳涵玉决定闯一闯。
被她这一说，哪还有谁敢拦着她？士兵们自动自觉让开一条道让她经过。
龙天澈携亲卫士兵共六人从乾元殿一路杀出宫城禁卫兵的重重包围，所经之处士兵倒地无数，及至二宫门前的广场，发现二宫门紧闭，前方城楼上埋伏的弓箭手一致将锚头对准他们。
他停下脚步，回视后面追赶而至的龙天浩、王长龄和数十名禁卫兵，以及玉阶顶那座牌楼上的伏兵，持剑而立，冷声一笑：“看来皇上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决意要置我于死地了！”
龙天浩只是抿唇而立，默不作声的和他四目交接——二宫门前的广场和玉阶，同样有着他们年少时共同的欢乐回忆，在广场上踢球，在玉阶上捉弄当值的禁卫兵！当然，也有各自难忘的回忆——
龙天澈印象最深刻的是，明和帝曾站在玉阶上，指点着底下的广场和二宫门，以及的乾元殿对当时只有二十岁的说——“朕要立澈儿为太子，希望澈儿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朕不求金碧王朝千秋万代，只希望可以在澈儿的治理下让国家走进更加辉煌的时代！澈儿，你可有信心完成父皇开辟皇朝治世的心愿？”
昭庆皇后鼓励的看着他，明确帝期待的拍着他的肩。而他环视巍峨的宫殿，最后信心十足的回答：“父皇的心愿，儿臣一定尽全力完成！”
龙天浩关于这里的回忆，却是明和帝站在玉阶之上，冷冷对当时的舒贵妃说：“给我回宫去面壁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怎么管教好你儿子，朕要的是一个栋梁之材，不是一个玩物丧志的绔纨子弟！”
年仅十二岁的他哭着扶起舒贵妃，望着父皇高大的背影在玉阶上扬长而去。
两人回忆着当年，许久都未见下一步行动。皇上和英王没动，宫城禁卫兵和英王府亲卫兵自然也不敢有所动作。
突然，众人见英王举起了手中长剑，直指天际。他俊挺的身姿傲立于雪地之上，雪花飘飞之下，那一身紫金蟠龙衣袍在一片雪色银白中显得特别耀眼。
“大哥！”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这样称呼龙天浩了，龙天澈想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我答应过一名女子要带她一起云游天下，所以——”他举向天空的长剑突然往下一挥“没实现承诺之前我不能束手就擒！”
随着那一剑的挥下，二宫门突然被从外面冲开来，宫城门楼上蓄势待发的弓箭兵纷纷被突然而至的另一批士兵制伏。很快，原本皇城禁军一面倒的局势变成了双方的对峙局面！
“皇上！”柳涵玉从士兵们让开的通道上一步步走下玉阶，距离龙天浩还有数丈之遥便喊出声。“皇上，快停止这一切吧！”
龙天浩回头，视线和她对上，见她对他直摇头，微眯起眼。“谁准你来的？回去！”
“皇上！”她不依的喊。
“把涵贵妃带走！”龙天浩当即下令，不再理她的叫喊，再转过身面向广场去时，禁卫军已经和突然冲入二宫门来的士兵交锋。可以看出这批凭空出现的卫兵只是要护送龙天澈出宫去，因而他们并不恋战，他们把皇城禁军逼退之后便自动让出一条通往宫门外的路给龙天澈。
眼看龙天澈就要在亲兵的护送下冲出二宫门了，王长龄急了，催促道：“皇上？！若是让英王出了这道门，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龙天浩沉凝着脸，低声下达了旨意。“传令放箭！”
“是！”王长龄回头对玉阶牌楼上的弓箭兵下令。“放箭！”一声令下，牌楼上的伏兵纷纷张弓放箭。
“慢着！”箭在弦上，凭空却又加入一个声音出来阻止！是柳涵玉，被士兵拦住近不了龙天浩身侧的她不知何时上了侧面的牌楼，当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她时，她对着下面的龙天浩大喊。“马上停止所有血腥的杀戮！不然我就跟孩子一起跳下去！”
“该死的，你在那里做什么？”在臣子面前一直温文尔雅的龙天浩气极败坏的吼出声。“给朕下来！”
“煮豆燃豆箕，相煎何太急？皇上，我们的孩子正在看着呢，看着眼前兄弟相残的血腥杀戮！如果我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要面对类似的事情，不如我今天就一起了结了他！”柳涵玉颤危危地爬上牌楼的栏杆，从下面看上去真是险像环生。
弓箭手满弓的箭被她这一声叫喊扰乱，纷纷射空之后，都停下来等着上头再下命令。此时龙天澈已经到达二宫门，正待跨出门槛，忽听背后炸开了油锅似的议论纷至沓来。
“殿下，快看！是涵贵妃！”有士兵回头，指着后方牌楼上。
龙天澈在门槛前驻足，回头，然而看向牌楼顶上的目光却被另一个正在登上牌楼的身影捉住。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的白雪中，几乎和世界融成一片，但他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接着又有人惊叫：“殿下，王——王妃怎么也在上面！”
不知何时来到龙天澈身边的郭信同样非常惊讶。“是英王妃！”那个女子，只需让人看上一眼就不可能会认错！“她怎么会到这里？”
宗政无瑕人夹持着，被文绍庭用剑架着脖子一步步往牌楼移动，当她站在牌楼上的平台时，越过栏杆俯瞰整个建成门下的广场，只需一眼已经将广场上的壁垒分明尽收眼底。
“瑕儿！”龙天澈难以置信的望着牌楼上的女子。她怎么会在这，她怎么会在这，该死的是谁泄露了她的行踪！
郭信拉住欲往回跑的龙天澈。“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快走吧！”他知道出了二宫门他们就安全了，英王府的人会在崇文门内外接应，相反如果回到广场上，他们只有成为活把子一途！虽然他早有一死的决心，但那是要让舒太后身败名裂为代价才值得！目的没达到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死，也不会英王死！
柳涵玉同样为宗政无瑕和文绍庭的突然出现而愣住，一失神已经被来救人的禁军拉到安全的位置。
大雪继续不断的落下，不认识宗政无瑕的人感到不明所以，认识她的人则错愕不已，暗暗为龙天澈捏了把汗。就在这时，龙天浩拿过大内总管汪泉递来的长弓，搭上箭，渐渐将准头对上龙天澈。
距离有点远，但对于射术精湛的龙天浩来说，这一点距离要一击即中绝不成问题。龙天澈知道这一点，但是他没有动，他知道自己一动，意味着那柄架在宗政无瑕颈上的利剑也会跟着动。
在围场见过龙天浩箭术的宗政无瑕和柳涵玉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胆颤心惊！
“殿下！不能犹豫！”郭信替他着急。
“快走，不要管我！”宗政无瑕在牌楼上扯开喉咙对着广场喊道。如果不是她被点了动弹不得，她恨不得立即把脖子送上眼前的剑刃！
“瑕儿！”龙天澈和文绍庭的声音同时在远处和近处响起。
“英王不能留！”这是宗政元的声音。闻声，宗政无瑕一颤，不用回头，也知道正步上牌楼来的人是自己的父亲。
宗政元到得她身边，叹了口气。“瑕儿，爹对不起你！”
“原来！”宗政无瑕淡淡一笑。她对龙天澈说过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她也在心里告诉过自己绝不让人有机会利用她对付他，可到头来她仍然成为别人要胁他的工具！
向来在百官面前一言九鼎的宗政元，此刻却不敢注视女儿，她脸上淡然了然的表情让人揪心。宗政无瑕没理会他，扬声对依然站在建成门前的挺拔身影喊：“快走，快点走，不要管我！不然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龙天澈听到了她的喊声，却依然纹丝不动，任凭龙天浩瞄准他的胸口。
“王爷！”
“快走王爷！”
“皇上快满弓了！”带领亲兵破入建成门的参将和士兵皆急得不得了。
“区区一个女人，值得殿下用宝贵的性命相抵吗？只要您出去后起兵反隆康，江山和美人便唾手可得！”郭信说这话本意想激他离开，却没想到他反而下令：“都退下！”
“王爷！”忠心耿耿的士兵没一人有离开之意。
龙天浩手中的弓弦已经充分拉满，宗政无瑕的神经也崩到了极致！她此时思绪纷乱，绞尽脑汁却想不出半点解危之策！牌楼之上全是皇上的人，连最亲的爹爹也一样，花灵已经被文绍庭拿下了——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龙天澈离开？她咬紧了下唇，思前想后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下面不动如山的他站在建成门下当龙天浩的固定把子。视线隔着玉阶和他遥遥想接，唯有声嘶力歇催他离开！
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仍然听到清晰的飞箭离弦的声音，震荡了心灵！她的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多余的声响，只剩下急促的续声，利箭的破空声，还有最后那个临危却挺拔依旧的身形直直倒在雪地上沉重的声音！
“不要——”嘶心裂肺的喊声从牌楼上扩散开，震憾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不要——不要——”
怔愣的柳涵玉在宗政无瑕凄厉的叫声中，看见牌楼上白色的身影像破碎的娃娃倒向地面，那柄架在她脖子上来不及撤开的利剑划破了她的颈项，鲜血染上了白色的貂袭。她的心也因那叫喊声而揪得无法喘气，胃中翻腾，只感到四肢冰冷，身体也摇摇欲坠！
“贵妃娘娘！”她周围的人惊唤着奔过来扶她。
柳若莲惊慌失措的问着：“娘娘你没事吧？娘娘？”
“我没事，现在有事的人不是我！”她虚弱的一笑，终究，她没能救下他们，没能阻止皇权背后必然的血腥！她只觉得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城，突然之间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狱。寒气袭来，她的腿间滑下，在柳若莲的尖叫声中昏了过去！“娘娘，不好了，娘娘见红了！”
“瑕儿！”文绍庭赶紧丢掉手中剑，扶住仿佛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身体“瑕儿！瑕儿！”然无论如何呼唤，回应他的只是宗政无瑕木然空洞的表情！“瑕儿，你想哭就哭出来吧！”这一刻，他仿似感受到了她的锥心之痛！
宗政无瑕根本没听进周围任何人的话，正确的说应该是在龙天澈中箭倒下的刹那，她的心就被掏空了，也失去了所有知觉，眼前的世界在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望着她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文绍庭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见此情形，宗政元长叹一声，留下一句话：“把她带回相府！”便转身头也不回的下牌楼去，唯恐自己无法继承受看到女儿悲恸空洞的眼神时的心痛！
夜影黑色矫健的身影出现在雪铺满的广场上，在龙天澈中箭的那一瞬，身中数剑的他以横扫千军的愤怒剑势冲开纠缠着他的七八名大内高手后，毫不迟滞的飞跃来到倒在雪地上的龙天澈身前，抱起他便抢路奔掠向建成门外。身后的箭雨紧跟而来，前来救援的英王府亲兵冒着箭雨护送他们撤退。郭信见机不妙，也飞串出门。
建成门外，刘洪驾着马车恰巧到达，夜影抱着龙天澈闪身入车内，郭信二话不说紧跟着上车，随着马鞭高扬，骏马撒蹄而出，拉着马车飞奔向崇文宫门。
这一天，是隆康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大雪漫天从早上一直下到天黑也未见间断，皇城天京白茫茫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甚至是紫禁宫城的后宫，妃子们也躲在温暖的锦帘内谈风弄月足不出户——除了在场的人，几乎再没人知道乾元殿前发生了什么事！
隆康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是明和帝忌辰，这一日，朝廷颁旨召告天下：英王龙天澈谋反，于乾元殿发动政变，未遂，伏诛于建成门下。
原本被编制到赵家军中的连战、秦文叔、卓不凡先生等人眼见英王饮恨于建成门下，带着麾下士兵离开军中，后下落不明。
人们把这场变迁称为“乾元殿事变”后世史书也作“乾元事变”！这场政变直接导致了后来的“江州兵变”和“岭南兵变”也是再后来二十万大军兵谏天京以及隆康皇帝被逼退位的导火索！这是后话。
且说乾元事变的起因和发生的经过，对于外界来说犹如雾里看花般扑朔迷离！就连当时在场的士兵，也有人不知道英王是如何谋反的，在他们的记忆深处，最深刻的只有那名绝色女子那声响彻云霄的哀恸叫喊，许多人到后来才知道这名女子便是宗政相爷的女儿——英王妃宗政氏！
英王谋反的消息一经传出便震惊朝野！朝中支持龙天澈的大臣——其中甚至有人曾劝他起兵反朝廷而被拒绝——闻讯皆不敢置信。全国各洲府官员在闻知消息后也为之震动！
岭南总兵孙特听闻消息后便当场破口大骂：“英王谋反？说这话的孙子纯粹是放狗屁！”江州刺史听到消息后也直摇头，对当时正在厅作客的友人道：“英王若果想谋反，还用等到今天吗？因何他麾下的三路皇军也未见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