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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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醒来,申漓悠悠闲闲地洗了脸,梳好头,费了不少时间挑好衣裳,又让侍女服侍用完早膳,才"顺便"想起她亲爱的夫君,似乎提醒她不能晚到。

    想是想起了,她是不愿当什么"爱奴",那档子事做来并不舒服,她全身骨头都在叫嚣中呢!

    可,要她多迅速将洗脸水端到夫君面前,怕也办不太到。

    于是她用自己一贯不疾不徐的速度烧了水,倒入脸盆,努力挑了条算近的路,温吞吞朝目标行进。

    瞪着她悠哉身影,娄宇衡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还是只能干瞪眼。

    "又睡晚了?"见她总算将一切安排就绪,他僵着脸问。

    "主子可猜错了,阿漓今儿起个大早呢!"垂首应答,十分努力要扮演奴婢角色。

    "那又为何如此之晚?"走上前,黑眸凶猛盯着她素净容颜。

    螓首微歪,她考虑是否该据实以告?

    "又哑了?"交抱双臂,他戏谑地望她。

    忍着白眼瞪人的冲动,她温驯答道:"不,今日阿漓'忘'了主子交代。"

    "忘了?"浓眉纠结起,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怎么你就不会'忘了'那什么'小铁哥'?"忍不住出口讽刺。

    一咬唇,温柔面具再戴不住,申漓仰首一个狠瞪,倒没开口说什么,只递出了擦脸的巾子。

    冷硬与她对视,娄宇衡几乎近似抢夺般拿过巾子。

    "不许再忘。"带有血腥味的警告,也让申漓缩了下肩。

    满意地见到她恐惧,他将巾子放入水中

    "啊!"惊吼声,盆子被推倒在地,他的双手浮现赤红色。

    见他狼狈的,申漓知道计谋奏效,差点儿没笑出来。

    "你!想烫死我吗?"他低吼,甩动双手冷却皮肤上的热度。

    那盆水压根儿像刚烧开的,连一滴冷水也没加。

    任他暴跳如雷,她只扮出无辜样。"阿漓先前告诉过主子了,我不懂服侍人。"

    一时语塞,想指责她是存心,又苦无证据,只能气闷地瞅她。

    瞧了他一脸闷气样,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娇弱身躯倒入娄宇衡怀中。

    这快意至极的笑声,连呆子也听得出代表意思。

    搂住申漓软若无骨的身子,他气不起来地叹口气。

    "主子,您怎么不骂我呢?"力行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好得意地仰首看他。

    这只是她原先要整他的计划的一小部分,看在两人"也算"有了夫妻之实,她就不实行其余诡计了。

    小小报复下他羞辱的仇,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猜若现下要你清理书斋,你会把水泼在书册上?"他扯动唇角,半挖苦道。

    摇头否认,她可爱书了。"我只会把几本古书'收'好而已,像什么'皇帝内经'、'九歌'之类的。"

    "女人还真惹不得。"自嘲一笑,他收紧手臂,让她凹凸有致的身躯贴合上他。

    "以后,您还要我服侍吗?"自他怀中仰首,她得寸进尺问道。

    "算了,你做好'庆王妃'就成了,星海、星河似乎顶喜欢你。"

    她"侍候"人的方式再多来几次,他有九条命也不够气。

    狐疑望他眼,申漓小心翼翼道:"主子,您和先前怪不同的。"

    原本对她代嫁一事,且又原为沈三采妻,他气得似要将人大卸几块喂鱼。如今怎么突然温柔起来?还"准"她当正名儿的"庆王妃"?

    "申兄说了,错不在你"说到一半,娄宇衡顿住,神色又复严肃。

    瞧了他脸色,申漓了然道:"但我'曾经'嫁过沈三采。"见他欲答,她抢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属于'沈三采,您莫再提他,搞得我心里烦。"

    闷闷地枕在他暖厚胸壑上,先前好心情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境的恨。

    "讨厌又为何嫁?"抚着她细软发丝,未能释怀地问。

    轻哼,她扁扁嘴反问:"您是因喜欢而娶我吗?"

    可使娄宇衡呆住了。

    半晌。他老实一摇头。"是你有理。这会儿,我倒同情起沈三采来。"

    "是嘛!"撇撇嘴,明白他所指为何,可有些不快。

    "可不?你这伶牙利齿的,他哪招架得住。"大笑着挖苦,很满意见她变了脸色。

    咬了口,申漓转变话题。"您适才提到那两个小女娃,我能问几件事吗?"

    这是她今日愿意端水来的原因之一,经过一夜她快叫好奇心给淹死,才会反常起个大早。

    谨慎地没立即答应,娄宇衡目带审视地瞅她。

    总算,他不很甘愿地颔首。"就算不答应,你也会问吧!"带些自嘲。

    不看可否,她首先挑了个小问题。"大姐我是指王妃,怎么过世的?"

    "抑郁而终因我时常不在府中。"答得很快,温哑声中没有起伏。

    "就是害相思!"她迅速下结论。

    "也能如是说。"沉吟了会儿,他赞同。

    第二个问题,就不太好开口,申漓迟疑了半天,衣带都给玩皱了,才问:"向总是您兄弟吗?"

    "你怎么知道?!"寒了脸,他用力掐紧她肩头。

    一扭身挣开他手,申漓蹙眉怨道:"别随意动粗,疼啊!"

    昨日激情已在她白玉无瑕的身上留下不少瘀青,今日又这么一抓,肯定也没好下场,可怜她。

    "谁告诉你的?"不理会她埋怨,娄宇衡执意要问个水落石出。

    "我猜的。他和您声音像、眼神像,所以啊!"投以不满的目光,嫌他瞧扁了人。

    盯着她许久,娄宇衡一脸不善地问:"为何问?"

    "您先放开我。"她哄人似的,便要自他怀中脱出。

    一使劲,将她搂得更牢,好温柔道:"说吧!我不会怎么着。"

    咕哝声,她认命道:"我猜不,我知道您十分爱王妃。"

    "所以?"

    "您觉得孩子们是不是"话倏地打住,申漓结起细眉思考要如何用辞。

    讲白了,她怕自己说不出口;含混其辞嘛,又担心他太驽钝不明白。

    这分寸拿捏还真难。

    "孩子像芸娘,有不对吗?"心感到一阵刺痛,亡妻温婉秀颜浮现眼前。

    他的白百合花,一生的伤痕。

    当那日他千里迢迢自西疆赶回,她只剩最后一口气。

    大夫说是因为寂寞而导致心情抑郁,终于药石无救。

    遗下一双与她相貌雷同的幼女,他发誓不会再长时间离府,免又造成无可痊愈的伤痕。

    然而身为庆王爷,又是密探副领,他力不从心。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责怪自己,让伤口越破越深

    没有察觉娄宇衡的心情,申漓自言自语地喃道:"就是像了才麻烦"

    "什么麻烦?"他没漏听,冷着声问。

    干笑数声,她轻移了移身子想逃远一些,却给一把抓回,钳制起来。

    "这向总的眸子和您一个样儿,而星海星河又早产您又老不在府中——"不得已,她语中甚为闪避道。

    "够了!"一声狂吼,吓住申漓末完的话。

    娄宇衡狂怒的眸同猛兽般,恶狠狠瞅住她,暴怒地叫道:"你质疑芸娘不忠?"

    瞧了他模样,申漓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成,只能眨巴双眼望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但又何需开口?她明白,娄宇衡不是呆子,就算现下抵死不认,他又如何会轻饶她?

    并没思索太久,她有些畏怯地颔首。"我是质疑"来不及做解释,他一掌击在桌上,坚固桃木桌-应声断成两半,她抽口气噤声。

    "你?凭什么?一个以身体为工具的女人,没有资格质疑芸娘!"怒火烧去理智,他口不择言。

    愕然消化完他丢来的指责,申漓也火上来。"你以为我愿意吗?你又明白赵芸娘多少?"

    "住口!"烈焰燃炙的双眸已渐不见理智冷静,疯狂取而代之。

    他努力提醒自己要冷静,捏紧的拳关节已泛白,臂上青筋微露。

    "偏不!你瞧不起普天之下的女子,又如何证实赵芸娘和旁人不同?她绝不会爱上别的男人吗?"非但不住口,她的言辞更尖锐。

    "住口!"再次警告,不只对她也对自己。

    "她是心甘情愿嫁与你吗?"全不理会他的示警,申漓过度冷漠地声音,丢出最后一个刺激。

    怒吼声,娄宇衡再忍不住地挥出一巴掌。

    失去理智后,他完全没控制力道,将申漓打飞出去,一头撞上台阶,如布娃娃般软倒。

    过度冲击在她意识上切割出银白碎片,最后的意识是脑袋剧烈疼痛,便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怒气仍炽,娄宇衡没留心到申漓的不对劲,忿忿地将砚台、笔墨等物品砸了稀烂,才坐回原位大口喘气。

    "爹"怯懦轻唤自门边传来,星河、星海惨白着脸,惊疑不定地凝视他。

    父亲如此怒火盛炙的模样,她们未曾见过。

    虽不明白为何,但瘫倒在地上的后娘,肯定脱不了干系。

    听见幼女叫唤,娄宇衡的理智瞬间归位。

    他扯出个僵硬笑颜道:"莫怕,过来吧!"

    点点头,星海牵着星河前进几步,停在申漓身侧,踌躇不前。

    "怎了?"微感奇怪,他走上前。

    "她动都不动,是不是受伤了?"星河蹲下身子,担心地直瞧她。

    "没事,她装死吧!"冷哼,没发觉申漓渐弱的鼻息,漠然拉起女儿要走。

    "但爹,后娘的头流血呢!"星河急忙扯住娄宇衡,慌张极了。

    不很多的血,漫流在申漓异常苍白的容颜上,说不出的吓人。

    一惊,他忙抱起她,入眼的是一道汩汩流血的伤口,横在额际。

    "啊呀!"星海惊叫声,拿出身边帕子欲按在伤口上。

    哪知扑个空,尚没能理清事情的状况,就只见到娄宇衡远去背影

    "海姐姐,爹的轻功真好。"星河拍了拍姐姐右颊,唤回迷失神志。

    "是好,可爹要将后娘带去哪儿?"不乐地瞪着手中没派上用场的帕子,语气微愠。

    耸个肩,星河道:"找屈大夫吧!"

    "啊!"了声,星河歪着头再猜。

    "海姐姐,你想爹会找谨王爷来吗?"一拍手,星河忍不住喜上眉梢问道。

    摇头否决,星海提醒道:"别忘了,爹只为娘欠过人。"她不以为后娘能叫爹破例。

    "但适才爹为后娘使了轻功,连娘都不曾如此。"星河不以为然地摇头。

    想了会儿,星海不甘不愿地颔首赞同。

    "这样说来"

    "怎么?"星河心急地问。

    就见星海把头摇得波浪鼓似的,半点没开口打算。

    "说嘛!说嘛!"不死心地缠着星海直问,她索性遮住耳朵闭上眼,装聋作哑。

    死都不告诉任河人,她适才觉得,爹或许喜欢上了后娘。说不定,比喜欢娘更喜欢。

    "那是绝不可能的!"不自觉大叫出声。

    星河听得一头雾水,满脸迷惘地望向她。

    真不知今日吹什么风,怎么大伙儿全莫名其妙的?

    "庸医!没用的饭桶,"暴怒狂吼直吹向抖得快散的老大夫身上,他支撑不住地坐倒。

    "来人,捉进大牢听候发落!"下一刻,两个健卒带走几要昏死的大夫。

    房中,只余下怒不可遏的娄宇衡与睡在床上、容颜死白的申漓,讽刺着窗门上的大红喜字。

    再招来奴仆收拾好地上被砸得粉碎的物品,他如石像般坐倒床沿,怔怔凝视申漓失去生气的面庞。

    巨掌轻抚上吹弹可破的粉肌,指尖上感到一阵冰凉。

    她整整昏迷了六日,双颊微有凹陷,身子更显纤细。

    而六日来,娄宇衡一直没放弃唤醒她。

    找遍京城所有名医,甚至重金请来国内颇富盛名的医者们,结果却令人失望至极。

    昏迷的人儿仍未醒转,他受够了千遍一律的说词,大牢中很快关满了大夫。

    他没放走他们的打算,今日终于关入了享誉全国的"赛华陀",心不禁冷绝。

    浓眉轻蹙,默眸罩上戾气,他唤来侍从冷酷地下令。"告诉那群蒙古大夫,假使没人医得好王妃,本王爷每日斩一颗庸医脑袋来示众!"

    侍从面无表情地领命而去,却在门边叫人给拦住。

    来人朝他温和一笑,转向娄宇衡道:"你还是一般火爆,上回大嫂病逝,你已砍了二十个脑袋。这回,我可不答应你这么做。"

    "司徒兄?!"愕然望向来人,娄宇衡猛然起身。

    不可置信地上前察看好半天了,他仍不肯相信,来人是好友——谨王爷司徒连。

    京城中虽未有消息走漏,贵族王侯可人人知道,谨王爷已失踪年余,加上王爷之妹司徒小姐早已不在府中,这一年来谨王府正唱空城计呢!

    正因此他才未能求助于司徒连,关了一群无用庸医。

    "瞧你傻的,当然是我。"捶了拳娄宇衡左肩,司徒连美丽容颜上,笑容灿烂。

    "你能救阿漓吗?"确定是司徒连本人,娄宇衡省去所有问候,直指重点。

    他等不了了,就算申漓醒来后只会惹他生气,也非要她醒来不可!

    不答,司徒连上前替她把了脉,脸色微有沉重。

    "不成?"娄宇衡危险瞪着他,只要回答不合意,肯定不顾一切也将他一并关入牢。

    "也不是"安抚性地朝娄宇衡一笑,司徒连放下申漓瘦到骨头微凸的皓腕。"咱是好兄弟,就不客气问一句,娄兄对新嫂子有何感受?"

    "问这何用?"防备地睨他眼,娄宇衡不欲回答。

    并非是因提防司徒连,他们一向有话直说,而是这些日子来他仍摸不清楚,自己对申漓到底是何感觉。

    一度气她是沈三采的破鞋,满心只想恨她、欺侮她。几次相处后,他叫她的灵敏、聪颖给吸引。

    那和对芸娘的感觉并不相似,除了相同的一丝宁和外,更多了甜蜜及些微酸楚,使人无可自拔地深陷。

    在她质疑芸娘的忠诚时,他突如其发的怒火超出所想。如今想来,并不全为了替芸娘不平、不舍,似掺了私心在里头。

    就算已梅开二度,她不可能清白如昔,但在她心底仍只有一个人——何小铁。

    换个角度来看,她是最痴心的女人,一生只爱一人。

    面对娄宇衡毫无善意的回答,司徒连好脾气地笑道:"嫂子就算醒来,也有三成机会失去记忆,她或会忘了你娄兄不介意?"

    娄宇衡神色复杂地凝望司徒连。"救醒阿漓。"最后,他丢下话,转身离去。

    长叹口气,他抬起右手猛盯着瞧,炯炯有神的黑眸此刻混浊有若黑水池。

    忽地!他左手一翻握上一柄匕首,刺落

    "王爷!"刚好路过的向总大吃一惊,冲上前去扯过主子鲜血直冒的手。

    上头仍直挺挺插有一柄匕首,刀刃穿透娄宇衡形状甚优美的手掌。

    他面无表情地任向总拔刀、止血,俊颜有若雕像。

    "王爷,您这是"勉强止住血,向总掩不住必怀,却又不方便询问什么。

    看向他,娄宇衡唇角牵动了下,话到口边却出不了。

    想问向总是否恨着娄家人,他才是真正的娄家长子,庆王爷原本该是他的。

    而今,他只因母亲出身微贱,又与父亲无任何嫁娶关系,成了庆王府管家,当了弟弟的仆人。

    换做是谁都不会甘心吧!

    然而多年来,他对庆王府尽忠尽力,无分毫怨言,安分守己地当个佣人,服侍以某种意义而言夺去他一切的人们娄宇衡问不出口

    而芸娘,一个美得出尘绝世的女子,她的性情正如外貌,天真纯净无限美好。

    这样的两个人,会一起背叛庆王府和他们自己的身份吗?

    不可能的。自嘲一笑,娄宇衡感到自己多虑了,不该叫申漓给左右心思。她只是个什么也不了解的外人。

    "向总,我没事,只不过打了女人,心里多少过意不去。"收回手,神情已恢复平静。

    "王爷,小的以为错在王妃不在您。"

    笑着一摇头。

    没人明白他心中的愧疚与淹没他的心疼。

    只是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心,究竟是如何看待申漓。

    真的已经失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