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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若无生死,何以证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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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家人和Nancy到达港口时,远远就看到夜幕下的一男一女。

    男人还是那般气质清绝、英俊无俦,只是脸色冰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对面的女人在夜风的吹拂下几乎在颤抖,也不知究竟是冷,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江逢礼看到这个场景便懂了,看来化验的结果……很不乐观。

    他不由得心生鄙夷。

    他的侄儿是如何挖心掏肺的对这个女人好的,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而这个女人又是用什么来回报他侄儿的?

    现在她肚子里还怀了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Nancy坐在车里,抽着女士烟,一双漂亮的眼睛隐匿在烟雾里,眼角挽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笑意。

    见到隔壁车上的江逢礼打开车门走下来,大管家彼得回头问:“大小姐,您不下去看看吗?”

    Nancy吹了口烟,笑着摇头,“不必了……看样子我们的事情快成了,约翰到了吗?”

    彼得点头道:“他上午就从加拿大启程,直飞到格陵兰了,刚才还在问我什么时候动手。”

    “北美第一神枪手,架子果然不是一般的大。”Nancy弹了弹烟灰,“让他耐心等着,等Lenn离开再动手。”

    彼得继续点头,“是,大小姐。”

    *

    段子矜垂眸站在江临面前,对面的男人插着口袋,一双黑眸像月下冰凉的海水,涌着风浪,却让人看不清晰。

    她犹豫了很久才抬头,看着这张她爱了八年的脸,俊朗的五官,每一道深邃的轮廓她都曾经用手抚过。

    他的温柔他的宠爱……还有他原本清隽而寡淡的眉目,唯独对她时,会露出的动人缱绻,都是她最爱的样子。

    而如今,他的眉眼之中,只有冷漠。

    只有一片冰雪寒霜。

    段子矜的心猛地沉下去。

    这一个傍晚,他带她跑遍了努克所有的医院,公立的、私立的、甚至大学研究所。

    所有结果都是通过两组基因样本的比对,可以判断出两个样本之间……没有亲缘关系。

    后来他把提取出来的基因送到了他所熟识的生物学家手里,答案依旧如此。

    江临这才死了心。

    段子矜永远不会忘记,当他摔碎了最后一张鉴定报告时,那猩红、嗔黑、甚至染了水光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她,半晌说出一句:“段子矜,你知道我有多想证明这些都是假的吗?”然后他将报告的碎片洒在她脸上,她痛得一闭眼,男人紧接着欺身而近捏紧了她的肩膀,“结果我越是证明,就越发现,假的不是这些报告,而是你段子矜!”

    仅仅是回想起他那时痛怒的语气,她就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往外涌着鲜血,疼得抽搐不止。

    余光里,几辆豪车并驾而来。猜也知道那是江逢礼和Nancy的车。

    她顿了顿,轻声问:“江临,你要跟他们回去了吗?”

    对面的男人一双寒眸依然紧紧攫在她脸上,开口时声音哑透了,冷得不带起伏,“这不是就是你希望的吗?”

    段子矜的眼泪差点掉出来,她偏过头去,颔首,“对,这是我希望的……”

    男人被她云淡风轻的语气激得额间青筋暴起,他自己都快要忍不住伸手掐死她。可却忽然听到她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我还有最后一个希望,既然你满足了我这么多,也不差这一个了吧?”

    满腔怒火被她的话音堵在了心里,快要把他的胸腔压破,江临竭力忍着,半晌没有言语,那双黑眸里的寒芒时深时浅,明暗交错。

    正当段子矜以为他不会答应时,他却忽而冷笑一声,“好。”

    段子矜怔住,似是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

    连问一句是什么都不问。

    就在段子矜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的时候,男人蓦地跨上前一步,结实的身体几乎压在了她身上。

    “段子矜。”他抬起她的下巴,眼底阴霾可怖,“你说,是不是想让我留下!”

    你是不是想让我留下。

    段子矜忍了一路的眼泪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她哽咽了许久,回答:“不是。”

    男人的手倏然攥得更紧,眼中的血丝像是要爆裂开来。

    下一刻,他却又松开了手,高大的身形刹那间晃了晃,踉跄着退后一步。

    颓然而狼狈。

    段子矜在泪水朦胧中忽而朝他迈去,藕臂攀上了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唇。

    男人沉稳死寂的眸光开始剧烈颤动,像是什么东西坍塌了。

    一时间,竟忘记了拒绝,亦没有回应。

    她的舌头撬开了他的薄唇和牙关,像是每次他深吻她那样。

    段子矜在他的口腔里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却没有放开,吻得更深更动情。

    下一秒,男人的大掌用力托住了她的后脑压向自己,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像在彼此的口腔里打了一仗,追逐,掠夺,至死方休。

    她的眼泪越掉越多,在他几乎震怒的注视下,推开他,“好了,这就是我最后一个希望。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彼此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们分手了,江临。”

    她转过身的瞬间,听到身后近乎低吼的嗓音:“段子矜,你想好了!想好了就永远别回来!”

    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悠悠,求你,回来……

    ……

    直到轮船驶出海港,再也看不到夜幕中的港口,男人才被两个保镖半扶半架着进了船舱。

    他的心像刚刚遭遇了一场巨大的浩劫,只剩下废墟和灰烬。

    段子矜亦望着那个方向,足足有半个小时,才跌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彻骨的寒风里,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的头颅。

    砰——

    一声巨响。

    江临猛地按住了心脏。

    坐在他对面的女人本来正在往咖啡里添兑牛奶,见状马上放下瓷杯跑到他那一侧,扶住了他的胳膊,“Lenn,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江临抬了下手,浓黑俊长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淡声道:“没事。”

    Nancy见他脸色有所好转,这才放下心来。刚才他被保镖从甲板上带回来的时候,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哪怕他下一秒就举枪自尽她都不会觉得惊奇。半个小时过去,男人终是渐渐冷静下来,也没方才那么心灰意冷、毫无生气了。

    她想了想,握住他的手道:“你只是需要时间,时间会帮你忘记一切。”

    男人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怎么握着。只沉默地望着另一只手里的瓷杯,半天不置一词。

    Nancy觉得他也许不想理她,正要起身去厨房给他拿些吃的时,却听他沉沉的“嗯”了一声。

    她大喜过望,又重新俯下身子对上他没有温度的眼眸,“Lenn,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我让厨师做了些点心……我这就去给你拿来。”

    “不用。”

    “听话。”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身体可不能这样糟蹋。”

    毕竟也是那个女人拿命换来的。

    江临没再说什么,Nancy便朝后厨的方向走去,途径管家身边时,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彼得立刻意会,低头跟了上去。

    “怎么样了?”走到无人处,Nancy问。

    彼得掏出卫星电话,“需要我现在打电话确认一下吗,小姐?”

    Nancy点头准了,彼得马上给那边拨了过去,不过几秒钟,电话被人接起来,彼得忙把手里的卫星电话递给了Nancy。

    Nancy刚一接过,便听到那头传来低哑的声音,像是经常抽烟而被熏出的烟嗓,加上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晚上好,我尊敬的雇主小姐。”

    她应了声,“晚上好。我交代你的事情,成功了吗?”

    那头冷笑道:“小姐,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Nancy被他难听的嗓音刺得一皱眉,却仍耐心极好地说道:“当然不是了,乔治,我知道你是北美第一神枪手,只是这个女人的死活对我太重要了,所以一点意外都不能出。”

    说完,她仔细听着那头的反应。

    彼得管家本想说,北美第一神枪手是约翰,却在自家大小姐警告的眼神中闭了嘴。

    谁知那头却没有马上更正,反而沉声蔑笑道:“需要我把她的内脏寄给你吗,美丽的小姐?”

    Nancy的眸光顿时一冷,“乔治……”

    “还有。”那头蓦地打断她,“小姐,看在你是雇主的份上,第一次我不和你计较,但你连着把我的名字叫错两次,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我叫约翰,约翰·马丁,你说的乔治是谁?不会是你的情哥哥吧?哈哈哈哈……”

    Nancy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却不由得对他有些不满,这个约翰真是野人一个,对她说话也如此放肆!

    “剩下的佣金什么时候付?”

    Nancy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直接把电话扔给了彼得,彼得接过后,冷声道:“很快打到你账户上,你赶紧回北美,以后不要再联系我家小姐。”

    那边低咒了句,“行,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Nancy不悦道:“我现在身上好像爬满了虫子似的,真讨厌和这种低贱的人说话。”

    彼得管家温声安稳她两句,Nancy看着眼前这张比她父亲还要和蔼亲切的脸,突然心里就被触动。

    “彼得大管家,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始终不计前嫌地留在我身边。”

    彼得闻言,笑容却是一僵,苍老的面容里隐隐掠过一丝落寞,“当年的事,怎么说也是Amy对不起小姐,作为她的父亲,这都是我应该为她还的债。更何况……真正的受害者,一直都是小姐你。”

    Nancy淡淡一笑,“都过去了,等你老了……我会替Amy好好赡养你。”

    “对了。”Nancy忽然话锋一转,“我让你订的机票订好了吗?”

    “订好了。”彼得敛去眼中的愁思,正色道,“虽然段子矜小姐来时没带有效证件,但我们以护照丢失的名义补了临时证件,也让欧盟的外管局签发旅游签证,订了明天回中国的机票。到时候找个和她身材容貌相似的女人,您可以直接对Lenn少爷说,她已经回国了。至于回国去了哪,我想Lenn少爷也不会很关心。”

    Nancy笑起来,“好,还是彼得大管家办事妥当。”

    六年了,这根心头刺终于彻彻底底地拔干净了。

    *

    另一边,在努克的港口,段子矜看着蓦然倒在自己面前、高大而魁梧的男人,还有地上逐渐蔓延开的鲜血,差一点就叫出声来。

    一只手很是时候的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抱起来,拥在怀里,慢慢顺着她的后背。

    旁边手握卫星电话的人,掐断电话就立刻恢复了正宗的英式伦敦腔,连嗓音听上去也比刚才圆润清澈了不少,“少爷,打完了。”

    轮椅上的男人应了声,“辛苦了。”

    那人冷笑,“那什么伯爵小姐的心眼可真是不少,居然还拿名字来套我的话,幸好少爷您神机妙算……”

    “行了。”唐季迟冷声喝退他,怀里的女人不停颤抖,像个受惊的兔子,他心里亦是心疼。

    与她相识八年,他何曾见过悠悠这副样子?

    若是再晚赶到一点……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幸好白檀及时通知了他,可是当他沿路找到皮拉米登时,却只看到了山上草丛里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尸首。

    那种惊慌,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Nancy von Leopold。唐季迟咬紧牙关,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

    他决不轻饶!

    原来那时在Leopold家门前,她踟蹰着开口问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走,那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竟是因为她早就知道Nancy会对她痛下杀手。

    而他却一门心思想着退出她和江临之间的感情,他居然轻易就相信了江临这个没用的男人可以保护好她!

    真愚蠢!

    怀里的女人在颤抖,唐季迟的手臂也在颤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臂是被她带得颤抖起来,还是……因为心里这种浓烈得快要把他淹没的后怕。

    唐季迟低低地在她耳边轻唤:“悠悠,没事了,没事了。”

    说罢,使了个眼色,下人立刻把眼前的尸体拖走了。

    段子矜很清楚,她现在不是害怕,而是绝望。

    就算活下来,她也永远地失去了江临,这种感觉倒还不如一枪毙了她来得痛快。

    唐季迟像是洞察到了她的想法,沉声道:“悠悠,放弃这种念头!我不会允许你做任何傻事!”

    他低沉的声线像是撕裂了她自我封闭的意识,硬闯进了段子矜的脑海。

    她愣了好半天,才哆嗦着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眼里的泪水蓄满,却被她生生憋回了眼眶。

    段子矜慢慢从他怀里站起来,晃晃悠悠地站住,不想压着他还未康复的腿,却被唐季迟一把扯了回来,他急促的声音里满是深沉的痛:“悠悠,我以后再也不会放你一个人了。你跟我说句话,看着我!跟我说句话!”

    “我没事,唐季迟。”段子矜尽量平静地开口。

    平静深处,还是有轻微颤动,“谢谢你……救我。”每次在最紧要的关头,总是他。

    段子矜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的担忧,扯开唇角,笑容在她苍白削瘦的脸上,不太好看,“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会好好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我的孩子。”

    唐季迟的瞳孔蓦地一缩,他握紧了她的手,“你说什么,悠悠?”

    孩子?她有了孩子!

    “我怀孕了。”她轻声道,“快两个月了。”

    “江临知道吗?”唐季迟的眸光越来越深。

    “他……”段子矜想了想,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算是知道。”

    唐季迟重重砸了下轮椅的扶手,语气又冷又怒,“他知道还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段子矜顿了半晌,才苦笑道:“不怪他。是我太想当然,我以为六年前他的病就痊愈了,没想到如今又被人拿住把柄,重蹈覆辙。是我把他赶走的,他不知道孩子是他的。”

    “什么?”唐季迟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许久,“他怎么会不知道孩子是他的?难道他以为你和别人……”

    段子矜却轻轻合上眼帘,血腥味被风吹散在空气里,她头疼地揉了几下额角,“是,我说我给他带了绿帽子。他一开始也不信,后来我和他一起去做了亲子鉴定,抽了胚胎里的绒毛组织,和他的DNA作对比。”

    唐季迟有些不能理解,“那怎么会……”

    “胎儿还小,没发育完全的时候,DNA基本来自于母体。这种时候做亲子鉴定,一定要提供母体样本做对比,排出了母体上的基因,剩下的才是孩子的。否则直接用绒毛组织和江临的DNA比对,就相当于用我基因和他比对……我们又没有亲缘关系,基因当然匹配度很低。”

    唐季迟蹙眉,“你说的这些医生会不知道?”

    段子矜淡淡一笑,“当然知道,我拜托医生这么做的。”

    唐季迟霎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不能想象对于一个母亲、一个女人来说,不承认自己的孩子的身份、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需要多么强大而坚韧的内心。他光是听着就觉得揪心,那她在做决定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千疮百孔,痛彻心扉?

    过了很久,他才问:“他就这么相信了?”

    段子矜摇头,“他带我去遍了努克所有的医院。”

    她摊开手,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但后来的对比实验没有重新取样,医生只根据他的意思,对比了这两组DNA,给出了报告。”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告诉他抽取胎儿绒毛对母体伤害很大。

    因为她笃信,那个男人会避免一切对她有害的事情。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

    就像六年前,他们在车上吵架、冷战,而男人却在迎面有卡车撞来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那一侧迎了上去。

    江临可以为她做的事,她一样可以。

    若无生死,何以证情深。

    如果这段爱情注定不能圆满,那么她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十年二十年之后,她要告诉它,它的父母曾经是多么的相爱,生死面前,他们都愿意把安然无恙的机会留给对方。

    “悠悠,你……”唐季迟看着她温婉浅笑的脸,一时间如鲠在喉。

    明明悠悠和那个男人已经分开了,他却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一道扯不断的纽带,哪怕不在彼此身边,旁人都无法插进一个缝隙。

    “麻烦你,带我回国吧,唐季迟。”段子矜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平静地望着夜风下的海水,“终于都结束了,我想回去了。”

    说着说着,眼底的泪迎风掉了下来。

    常年不下雨努克,在那个晚上,忽然就落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