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龙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杜乙商和纪绫便在金宝宫住下,达什琳每日亲自送来一日三餐,神态恭敬,当真把杜乙商当成了天神。

    三餐饭食,永远的大鱼大肉,如祭献一样,甚至有全猪全羊,吃得纪绫直摇头。

    杜乙商便命达什琳在金宝宫搭了个灶台,由他亲自掌勺,炒了几样新鲜菜蔬,纪绫才勉强吃下。

    有关天神的传说,在整个波斯王宫愈传愈神。

    “金宝宫娘娘果然越来越美丽!”

    “王是越来越宠达什琳娘娘了!”

    “看来,那神真的在庇佑达什琳娘娘,玛沙娘娘抱着小皇子也得不到王的关爱了。”

    “啊,你们是否注意到,每到吃饭时候,金宝宫便有青烟袅袅升起,那可是天神驾临呢!”

    “达什琳娘娘日日供奉,可见心诚则灵。”

    于是慢慢发展到,每天吃饭时分,宫中的侍卫、宫女以及进宫的官员,都向着金宝宫搭灶台的地方遥遥叩拜。

    这个时候,杜乙商如女子般美好的脸庞正在油烟里受熏染。

    然而除去饮食,还有一样更重大的事情悬而未决,叫纪绫时常皱眉叹息,乙商问:“怎么了?”

    “已经这么久了。”纪绫叹了口气“不知我娘现在怎么样?”

    “有那棵何首乌,不会有什么事吧?”他随口说,话一出口才发现纪绫复杂的眼神,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那棵何首乌,是你给的吧?”

    他唯有干笑两声,殷勤地给她夹菜“吃饭!吃饭!”

    “那个通知索路等我的人,是你派去的吧?就是柔儿姑娘,对不对?”

    “船也是你出面,才会借给我吧?”

    “在茶楼的时候,你是否就在我附近?”

    纪绫瞪着他,大声道:“你还男扮女装,骗我骗我”她又羞又气,前愁旧恨齐上心头。

    “这可是冤枉!”杜乙商睁大眼睛,满脸无辜“我有说过我是女人吗?当初也是你抱着被子强行跑到我的房间——”

    纪绫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她瞪着社乙商,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却发作不出来。

    唉唉唉唉唉,上了贼船,眼下还要靠他拿到龙珠。

    忍、忍、忍!忍住!她把注意力转到当前最要紧的一个话题上:“达什琳什么时候去拿龙珠?”

    “你放心咦”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轻声道“瞧,说曹操,曹操到。有人送上门来了。”

    一个艳装女子带着一名宫女,拎着裙子,左看右看,偷偷摸摸地过来。艳装女子不时警觉地回过头去询问宫女什么,那宫女连连点头,手指向灶台处。

    杜乙商毫无声息地,悄然在她们身前飘落。

    “啊——”那宫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被吓晕过去。

    艳装女人也吓得面无人色,倒还能强自镇定,吐出一串波斯语。

    杜乙商微微一笑,竟也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玉瓶,将它放在她鼻前晃了晃。

    女人的表情大为震动,咕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

    杜乙商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仿佛跟前面那句差不多。

    那女人伏在地上,似在作重大决定,终于,她点了点头。

    杜乙商笑了,将香粉洒在她身上。

    她拜谢而去。

    纪绫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会说波斯话?”

    “只会一句。”杜乙商一笑“用龙珠来换神粉。”

    纪绫“扑哧”一笑“是达什琳教你的吧?”

    那一笑如宝珠生晕,肌肤下隐隐有桃红色流动,仿佛要滴出来。

    杜乙商一时之间忘了回答,眼神凝住她,移不开。

    ****wwwnet****wwwnet****

    达什琳沉浸在王的欢宠里乐不思蜀,而玛莎的动作显然比她快很多。

    一个达什琳陪王作乐的清晨,玛莎来到金宝宫,款款拜倒在灶台前,低低地、神秘地说了几句话。

    那一定是有关龙珠的消息。纪绫可以确定玛莎的表情是如此的神秘,还伴着丝丝的窃喜。

    可是,她和杜乙商对望了一眼,苦笑。

    他们都听不懂玛沙的话。而玛沙不像达什琳会一些简单的中原话,根本说不通。

    两人同时一个眼神交汇间,都想到了一个人。

    第二天,索路被请进王宫。

    “她说她知道龙珠在什么地方,但是有灵兽护宝,她没办法进去。”索路暂是充当通译。

    “灵兽?”

    “据说是一条巨蟒。在宫中豢养已有百年。”

    杜乙商轻笑一下,眉宇间满是傲气“再大,也不过是条牲畜。”

    纪绫犹疑“那巨蟒”

    “他身怀妖术,不会有问题。”索路抢着道“再说时间紧迫,得趁早下手。”

    杜乙商走到纪绫面前,拍拍她的肩,脸上满是信心十足的微笑“放心。我会带着龙珠来见你。”到时候,你会重展笑颜,到时候,你不必再为母亲的病痛挂怀,到时候他心中带着无数的美丽梦想大步出门去。

    纪绫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心里没来由一阵说不出的紧抽,她张了张口“小心”两个字,出了喉头却粘在了舌尖,始终出不了口。

    她陷入焦虑的等待中,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索路看着她,神情间又是温柔又是悲哀“纪绫,我去为你备好船只,拿到了龙珠,你便可马上回家。”

    纪绫感激地望向他“索路,多谢。”

    “我只希望你心想事成,不要受到任何伤害。”临行,他深深地望向她“任何会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接近你。”

    纪绫的头痛欲裂,甚至不曾发觉此刻的索路是如此的不同于往常,只是点点头,看着他远去。

    心底有说不出的温暖,同时又觉得忧伤。

    这个陌生的国度,这两个男人都在为她奔波劳苦。

    但她,能够回报给他们什么呢?

    这些思索扯动神经,头痛不可自抑,她摸索到椅子颤巍巍坐下。

    脑子里像被什么挖空了似的,完全不能思想。

    良久良久,这片剧烈的空茫才慢慢褪去。纪绫一身大汗,整个人虚脱无比。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黑了,杜乙商还没有回来。

    巨蟒或者还有数不清的卫兵,或者机关

    而杜乙商,只不过是会调香粉的富家公子

    她应该自己去的!

    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杜乙商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让他去冒这样的生命危险?!

    那种空茫的疼痛又回来了

    她抚着头,摸索着壁柱,剧烈的头痛令她冷汗流下,汗珠滑进嘴里,尝到一阵咸味。

    她得去找他——

    脚下不小心踢到桌脚,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汗珠甩进眼里,一时间泪眼模糊。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没用,这样无助。

    ****wwwnet****wwwnet****

    杜乙商跟着玛莎穿过富丽曲折的重重殿宇与走廊,不知过了几重殿阁,玛莎停了下来,遥遥指向一座宫殿,心中深葬着对龙珠守护神兽的惧意,戴着大红宝石戒指的手指有点轻颤。

    相似之下,那座宫殿比之其他各座更显得宏伟,高大的金色巨柱,底下的柱基上镶满了各式宝石。

    杜乙商看着那两个在宫殿门口聊天的侍卫轻笑一下,伸手摘下玛莎的珍珠耳环,但听两道极轻的破风声,两个侍卫“哐啷”倒地。

    玛莎发生一声极轻的低呼,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

    杜乙商就这么潇洒地一抖衣襟,负着手,如闲庭漫步一般走到那侍卫身边,弯腰捡起那两枚耳环,遥遥地掷到玛莎怀里。

    怎么说也是国宝呵,就派这样两个酒囊饭袋守着

    杜乙商啧啧叹息两声,一袭白衣,飘然进入大殿。

    这些殿阁的构造似乎都差不多。这座宫殿原来应当也是住人的吧,大约后来得了龙珠才改为供奉宝物的所在。

    四周门窗紧闭,绸幕四垂,空气中浮动着因为长久无人而来的灰尘气味,有些呛人,对杜乙商这个鼻息尤为灵敏的调香圣手来说,更是一种刺激。

    “阿嚏——”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么一声响动,在这空旷的殿宇里引起四下回声,似乎来那柔软的绸幔也轻轻抖了几抖。

    杜乙商的背脊挺了挺。

    有丝腥气

    啊,那个龙珠的守护神,来了!不知何时,它盘在横梁上,巨大的身子一半犹绕在圆柱之上,深重的黑暗里,它的眼睛像两只碧莹莹的灯笼,定定地望着这个贸然趴入宫殿的人。

    天哪,它竟然那样大!这可真是超出了杜乙商的意料之外。他应该事先准备点雄磺粉什么的,再不然,从门口那两个侍卫身上抽把刀出来也行——

    事实已不容他多想,黑暗中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话。

    原来这里面还是有主持者的。

    他不再多想,飞身掠向那声音的来源——这人多半操纵着巨蟒,先放倒了这个人,再去对付那条畜牲!

    那人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响起一声短促的哨音,忽然之间,那两盏碧莹莹的灯笼猛然向杜乙商扑了来!

    杜乙商看见的,那个穿着黑衣的波斯人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哨子。只要再往前几步,杜乙商就可以掐住那人的喉咙逼他就范,只要再往前几步几步竟然都来不及,那条巨蟒拖着如此庞大的身躯,行动竟然比人还要迅捷,浓烈的腥气瞬间喷到了杜乙商的后脑勺,脖颈上的汗毛几乎根根直立了起来。杜乙商一咬牙,不得不放弃这几步之遥,跃到一边。

    哨声又起,巨蟒的尾巴一甩,在殿内扬起一阵劲风,杜乙商没有想到它竟然这样机灵,尽管避得快,肩上还是结尾尖扫上了。他还来不及喘息,巨蟒“呼”的一声调回头,直扑向他!

    他退无可退,唯有攀上围幔,蟒头毫不示弱地接近了,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围幔。那柔软轻丝织就的围幔哪里禁得起这般折腾,但听得“扑籁籁”连声,纷纷从梁上脱了下来,蟒头一时没挣脱出来,陷在重重的锦障里。

    蟒,始终是蟒,它转了几下没扯出来,而主人催促它进攻的哨音又响起,愈急愈乱——

    濡湿的发遮住了脸,然而遮不住他的笑,他笑了。淡淡的金色光芒在黑暗中一掠而过,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黑衣人忽地站起,发出一声惊呼——

    它庞大的身子剧烈地挣扎,然而只得几下便停止不动了。它的头还陷在柔软的丝绸里,所以它没能看见,一条极丝的金链子在它的七寸处,把它长长的身子分成了两半。

    “便宜你了”青衣长发的男子一边喘气,一边说“这可是我给绫儿准备的礼物,倒给你戴上了。”

    黑衣人又惊又惧地看了他一眼,翻身便跑,可惜他跑得没杜乙商快,在他出宫门之前,杜乙商的指尖顺利地点了在他的穴位上,他的身形一滞,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现在剩下的,只有龙珠。

    波斯王绝没有想到有人敢来这里打龙珠的主意吧?或者即使有人敢这样想,也没人逃得过巨蟒吧?龙珠就摆在重重帘幕后,深紫绸缎之上,放着一只黄金的箱子,一枚流溢着淡青光芒的珠子,就乖乖地躺在箱子里。

    龙珠。

    杜乙商小心翼翼地拾起它。不愧是灵物,那光芒像是能够穿透手掌似的,虽然淡,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隔。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呀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浮现,如同花儿一瓣一瓣绽放,然而,这朵花尚未开到八分,便僵在了脸上。

    得到龙珠的狂喜令他丧失了防备。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竟然发现,一支羽箭穿透了右肩,带着他腥红的血,透出衣襟!

    紧接着,一丝破空的锐啸响起,这一次,他侧身避过了。眼神冷冷地望向门口处,一名威武的侍卫持弓而立,面孔竟有几分熟悉,竟是索路的表弟,喀隆。喀隆见他如此轻易地避过第二支箭,一愣。手上的第三支箭竟然无法离弦。

    便在此时,宫外传来一声呼喝,喀隆闻声一震,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一般,扔了弓,飞一般地跑了。

    ****wwwnet****wwwnet****

    “绫儿!”

    一个声音这样唤她,混和着惊与痛。接着她被抱起来,落进一个芳香的怀抱里。

    不,不只是香气,还有一股血腥味。

    她睁开被汗水和泪水迷蒙了的眼,看到一个发丝散乱的杜乙商。

    束起的长发不知为什么披散下来,身上的白衣染上了血痕,肩上晕了一大块。

    她惊悸地发现了那样的鲜红,却在同时撞上他同样惊悸的视线。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眼神里包含了那样多震惊和痛心,还有愤怒?

    “是谁?!是谁?!绫儿,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受伤的明明是他啊!

    虽然她头痛得有些迷糊,这点还是清楚啊。她虚弱地笑笑,想指出他的错误,可他肩上的伤口却让她窒息。

    “你流了好多血受伤了吗?快包扎一下吧”

    “不要说话!”他又急又痛,撕下衣襟包住她的头。

    “你在干什么?”她无力地拨开他的手。伤口痛糊涂了吗?该包扎的是他啊!

    可是,她的手上竟然沾满鲜血!

    她诧异极了。

    什么时候,她流了一头的血?

    他替她包扎,紧抿着嘴角,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氏狠厉。

    这是她熟悉的杜乙商吗?

    可她真是太累了,太累了,无力去追究这些,闭上眼睛就要睡去了

    她眼睛开合间,杜乙商看出了她的困乏,大吃一惊,从怀里掏出一枚流溢着淡青光华的珠子,塞进她手里,急急道:“绫儿,绫儿,别睡,千万别睡着。你看,这是龙珠,我给你拿来啦。你看看,看看,你娘有救啦。”

    纪绫恍惚地笑。

    忽然之间,整个大殿外响起沉闷而利落的人声。

    无数的波斯卫兵冒了出来。

    年老的波斯国王听闻龙珠失窃,震怒了。

    但是,她没有眼花吧?身在国王身边的人,怎么是索路?

    索路冷冷地盯着受伤的杜乙商,目光落到纪绫身上,看到她的头上包扎着的白布,以及那渗出的血伤,又惊又怒,对着国王不知说了什么话,国王点点头,吩咐了几句。索路站出来,大声道:“妖人听着:赶快放人,交出龙珠,我王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杜乙商抱着纪绫,慢慢站直身子。冷冽的目光从无数兵士脸上扫过,最后落到索路身上,一字一顿地道:“原来是你。”

    他干掉巨蟒,夺得龙珠,最后却被一支暗箭所伤,隐约听到有呼喝之声,依稀便是索路的声音。

    索路对纪绫有意,一心要除掉杜乙商。

    便是他授意喀隆射出那一箭。等龙珠到了纪绫手里,波斯众人也刚好赶到。索路本意要纪绫平安如愿,只想除去杜乙商。因此告诉波斯王,纪绫是中土来的善良商人,被妖人挟持,而且龙珠也为妖人所盗。波斯王大怒,喝令杜乙商放人交珠不从,一声令下,弓箭人整弓待发。

    忽然一声娇俏的呼喝,金宝宫娘娘达什琳扑到波斯王面前,宛转陈述。

    杜乙商趁着这一丝间隙,道:“绫儿,龙珠你收好,千万别让他们发现。索路他,应当不会伤害你绫儿,你、你”他悲凉地一笑,黑眸暗如天日“但愿你会记得我。”

    剧烈的头痛令她无法思考,脑中隐约一丝清明,只是喃喃地问:“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说完这么一句,他转过头去,昂然面对森森的兵士,高声叫道:“索路,你过来带她走吧。”

    索路来不及向波斯王禀告,连忙上前。

    杜乙商把纪绫交给他,低低道:“我信你一次。让她毫发无伤地回到家中,拜托。”

    达什琳大声呼喝着跑到军前,却被波斯王命人拉开。

    索路刚把纪绫拉开,所有的弓箭马上对准了杜乙商。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样的凛冽杀气,这样的陌生国度,纪绫头脑昏沉,像是做了一场梦。杜乙商站在万箭所指的境地,白衣殷殷地晕着鲜血,那悲凉的眼神深深刺痛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推开了索路,跑上去。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凛凛的冷冽的气息哽在胸膛,柔肠百转,只化为一道冰雪的眼神。

    带我走吧

    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丢下我

    心底深处响着一个声音,那声音埋得那么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要死,就一起死吧

    他晕黑的眼眸,暴发出灿然的亮光。

    他一把抱起她——

    万箭如雨下,他乘着雨丝的间隙,一个转身,飘然上了宫殿的屋顶。

    “啊!”底下一片惊愕到极点的吸气声。嗯,几千个人一齐吸气,其实动静和声响真是蛮大,蛮壮观的。

    达什琳挣扎出军士的禁锢,拜倒在地,不住叩头。

    纪绫最后听到的,是杜乙商不乏惊喜的声音:“咦,我怎么忘了还有这招?”

    然后,是飞翔。

    她在他怀里,看见布满闪烁星晨的宝蓝的天幕,底下是万人的惊呼,以及,刀剑落地的声响

    风从耳边掠过,万物都在脚下

    天地间只剩他含笑的脸

    是梦吧?

    ****wwwnet****wwwnet****

    做了无数个梦。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脑中有个空谷,弥漫着苍白迷雾,她被反复扯进那个谷里。

    有人的声音

    “绫儿”

    绫儿?

    谁叫她绫儿?

    哦,娘亲。

    “娘,我的头好疼”

    她像小时候一样,身上不舒服,扑进娘的怀里诉苦。

    娘的怀里,香香的

    “不疼不疼,很快就上岸了。我请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绫儿,我的绫儿”

    娘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心疼,这心疼刻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她像是获得了某种安抚,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她又睡过去了。

    ****wwwnet****wwwnet****

    总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她总睁不开眼睛。

    人在半梦半醒在恍惚摇摆。

    忽然尝到元梨汤的滋味。

    清甜的香气,在唇齿间弥漫。

    小时候最爱喝的汤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总喝不饱。可是后来,汤却又苦又涩,变成腥苦的药汁。她“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整个人仿佛从那迷蒙的空谷里走了出来,她睁开了眼。

    那是一张古怪的脸,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眼睛却意外地通红,此刻正对着她,露出得意的笑。

    “辛大夫!”纪绫诧异地叫出来。

    不,不止辛越,她看到了谁?

    娘,纪绡,纪纶,诚叔她的眼睛都眨不过来,这房间,这床

    老天爷,她不是在做梦吧?!

    “绫儿!”

    “姐姐!”

    “大小姐!”

    在这声声熟悉的呼唤声中,她终于相信,她回家啦!

    “哈!我就不信,还有我治不好的病人!”辛越得意地说。

    大家果然很给面子地奉上一堆溢美之辞。

    纪绫的眼睛在整个屋子里打了一个转,没有看见那个人。

    心底有莫名的失落。

    一切都仿若一场乱梦,不敢确定,是不是真实。

    但母亲的脸色极好,红光满面,她忍不住问:“娘,那龙珠”

    “我已经吃了。果然是神药。绫儿,你可吃苦了”苏夫人爱怜抚着纪绫的头发。

    “现在是什么时候?”纪绫有些迷茫地问。

    “昨日刚过中秋节。”纪绡笑着说“姐姐,你怎么像那些无故入深山的人呀,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呵呵。”

    “孩子,你这一走,可是一年多啊!”纪绫的脑中一片迷茫“一年多了?啊,那,那,送我来的人”

    “他呀,只怕还被杜老头关在屋里呢!”辛越笑得极是幸灾乐祸“那个傻小子,伤口已经坏得不行了,若不是遇上我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神医,他早去见他十八代祖宗去啦!”

    纪绫吃了一惊“他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自信十足的辛大夫掷地有声。

    苏夫人怕纪绫劳累,忙引着众人离去,纪绫却把辛越留了下来,问:“他留了什么话没有?”

    “他付了诊金,叫我救你,然后自己就晕过去了。”

    “我到家多久了?”

    “约莫有半个月吧?我哪里记得清?”辛越大是不耐“算你们运气好,赶着我回来接家人上京,这会功夫在扬州,不然,两个人都完蛋。”

    纪绫摸摸头,十分疑惑“我受了什么伤?”

    辛越上下打量她一番,神情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快活“你这应当是内伤。平日里,一旦思虑过甚,必然头痛,可是?”

    纪绫点头。

    “这般毛病,无药可医。我老人家的医术旷古烁今,也只能让你清醒一阵。要保得终身无虞,只有尽量放宽心胸,少做算计。我听说这苏家的生意都是你这个小丫头一人打理,难怪要累出毛病来。从此往后,我劝你少进生意场,早点找个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嘿嘿,杜家的小子虽然有些妖里妖气,但我老人家看得出来,他对你,还算有一番真心。

    他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身便走,一面还咕哝道:“这些日子,在这里熬了无数个通宵,我老人家都快要累出毛病来了”

    ****wwwnet****wwwnet****

    苏夫人与纪绡整日陪在纪绫身边,端茶送水,纪绫道:“娘,您就别忙了。樱儿呢?让她来就是了。”

    纪绡道:“还说呢!这段故事简直可以卖给说书人啦!姐姐你知道的,那个杜乙商原是定了亲的,姑娘还不是一般人呢,原来是个郡王的女儿!杜乙商却一封书信退了婚,人就跑得没了影儿。后来那姑娘的哥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姐姐,竟找上门来。那会儿娘正病重,我们都守在后房,只有樱儿一个人在书房料理苏家生意。那人、那人竟把樱儿当成姐姐,带到京城去了,说要杜乙商亲自到京城给他妹妹叩头赔不是”

    纪绫急道:“你们就没让人去跟他说清楚吗?就让他把樱儿带走了?这都大半年了赶快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京城去!”

    “早送啦!可那小王爷就是不信,就不放樱儿回来。

    后来听说,那位小郡主竟离家出走了,这下那边更是火大,越发不放人”

    “难道就由着他吗?是个王爷就不用讲王法吗?这样胡乱扣人!”纪绫待樱儿情同姐妹,心里一急,她掀被而起“我这就去京城——”

    苏夫人连忙按住她“为这事,我特意叫你诚叔去了一趟。你放心,他并没有胡乱扣人。王府家也有许多产业,樱儿竟在那儿给他们当家,威风得很。”

    纪绫将信将疑“当真?”

    “难道娘还会骗你?”

    纪绫松了一口气,脑中却突然一晕,昏睡过去。

    苏夫人大惊,连忙派人去请辛越,好容易请了来,诊了脉,辛越破口大骂:“交待你们多少次,万不可让她伤神费心!想让她此生安康,就别在她面前提任何烦心事!

    我这可是说最后一遍!难道我老人家专为你一家人看病吗?我有那么大工夫就耗在你们苏府吗?真是!再出事,我可不来了!”

    苏家众人连忙赔不是。

    辛越一边骂,一边打开随身带的针囊。

    半天,纪绫悠悠地醒来,望窗外一看,奇道:“怎么天就黑了呢?”

    苏夫人满腹心酸,强作欢笑,道:“白日短了,天黑得早。”

    纪绫道:“没了樱儿,苏家生意,可就在诚叔一人身上了,真是辛苦他了。”

    苏夫人忙道:“我们但求维持生计,不求赚多少银子。一切按部就班,倒也不用费太大心思。”

    纪绫叹道:“即使按部就班,哪里省得了心思?我看诚叔白头发都多了。好妹妹,你去书房,把这个月的账本给我拿来。”

    纪绡犹豫,望向苏夫人。

    苏夫人道:“先歇两天。等病好了,再看也不迟。”

    纪绫笑道:“娘,你看我能说能笑,怎会有事?”

    苏夫人流泪叹息:“绫儿,难道你要娘求你吗?”

    “大夫总是太过小心,其实哪有想想事情就出人命的毛病”

    苏夫人喝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你就别再踏进这书房一步!”她站起身来,拂袖而去。素日温婉如她,还从来没有在儿女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纪绡吐吐舌头“呀,你惹娘生气啦。娘可从来没有发过你的火呢!”

    纪绫只好乖乖待在房内休息。

    深秋了,早起时寒气甚重,长发未束,都让雾水染湿了。她穿着宽松的长衣,独坐在廊上发呆,新来的丫头枫儿捧来新茶。

    纪绫接过茶,里面一旗一枪,一沉一浮。

    她的心事,也和这茶叶一样,沉浮不定。

    索路,龙珠,木方,乙商前尘过往,仿如一场乱梦,不真实。

    那袭染着鲜血的白衣,那个芳香的怀抱,还有那个,她在生死一线间扑向的人是真的存在过吗?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半天,道:“枫儿,看轿。”

    ****wwwnet****wwwnet****

    那一顶青色素轿,直往杜府中来。

    杜府小厮引她从偏门进院。

    这是与正屋相隔的一所院落,深秋的菊花开得凛冽,香气引来淡黄粉白的蝶儿上下飞舞,几个白衣的丫环扬着轻袖,收集花粉。

    悠扬的笛声从青竹小院传出来。

    阳光正好,一切都如此美丽。

    纪绫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丫环们见了她,都停了手,掩口娇笑,眉目传语,有一个进去通报,笛音暂停,走出一个黄衣女子。

    纪绫认得她“柔儿姑娘。”

    “苏大小姐来了吗?”柔儿满面都是笑,扶着她的手一同走“听说大小姐欠安,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惜我们家也躺着一位,因此耽搁下了。”

    她的笑容如花,热情如火,她说“我们家也躺着一位”这样亲密,这样家常。

    杜乙商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上,脸色有几分苍白,却在见她的那一瞬,浮现几丝红晕。

    他的肩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白布,桌上有一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药气。

    他挣了挣,想坐起来,却失败了。纪绫伸手想扶他一把。柔儿却先她一步,按住他,柔声道:“辛大夫交代的,不得伤筋动骨,万一落下什么病谤,可叫这一家子人怎么办?”

    纪绫轻轻收回出袖的手。

    柔儿又向纪绫道:“大小姐请坐。喝什么茶?碧螺春可好?他就爱喝这个。”

    隔着不停忙碌的柔儿,杜乙商向纪绫微笑“有新制的菊花茶,可要换换口味?天气挺凉,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你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待客的事儿交给我。”柔儿吩咐丫环上茶,一面端起药碗坐在床沿,轻轻扶起他,药碗放在他唇边,他皱着眉,大口喝完。柔儿适时递上蜜饯,轻笑:“喝药还要吃这个,倒像个孩子,别让大小姐看着笑话。”

    纪绫淡淡地笑笑。

    自始至终,他俩是一家人,而她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杜乙商道:“柔儿,你出去看看菊花粉采得怎么样。”

    柔儿看了看纪绫,抿嘴一笑“要支人家出去,明说呀。”转身出门去。

    淡白的阳光从门前透进来,从窗上透进来,光柱里有细尘飞舞,菊花的香淡淡地浮荡在空气里。屋子里一阵静默,岁月如此安好,竟叫人相顾无言。

    “头还疼吗?”好半晌,杜乙商问。

    “不疼了。”

    “听说,夫人已经大好了?”

    “是。我特地来谢你。”

    他眨眨眼,轻笑“谢我?谢我什么?拿什么来谢我?”

    纪绫的心,微微地一下惊动。

    先前的那些罗愁绮念,忽地消散。

    是了,早就知道的,他那样帮她,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她正色答:“还是当日那句话,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只要做得到,一定照办。”

    唉,她又是这副随时准备和人谈生意的神情了。

    他叹了口气,道:“绫儿,我想坐起来,你扶我一下好吗?”

    纪绫迟疑一下,还是学着方才柔儿的样子,将他扶起来。隔着衣襟,淡淡的体温透上来。她的脸红了一红,那些个同舟共济,共床共枕的日子,霎时涌现眼前。

    “等等。别动。”发觉她要缩回手,他拉着她的袖子,就势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你闻得到太阳的味道吗?”

    太阳的味道?

    “此时的太阳,微微有些酥香,细尘上还有蝴蝶的气息。”

    他的睫毛长长的,一闪一闪,鼻梁挺直如玉。眼睛闭着,仿佛在做一场香甜的梦。

    她忘了刚才的问题,忘了男女有别,就这样抱着他,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

    阳光轻轻洒进来,那样轻,仿佛不想惊动这两个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那样轻,仿佛不想惊散这美好的辰光。

    “闻到了吗?”

    “嗯,好像闻到了。”

    “什么叫好像?笨。”

    “”“绫儿。”

    “嗯?”

    “倘若,我要你嫁给我,你肯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