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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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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究竟躲了多久?苻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她晨昏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工作,要靠着手机上的日期显示才能分辨今夕是何夕。

    饿了就吃冰箱里的存粮;拜她小鸟般的胃所赐,一根红萝卜啃了一个多礼拜竟然还有剩。

    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她不敢开冷气、不敢开窗帘、不敢开大灯、不敢制造任何声音,包括电视、音响、唱歌,她甚至连冲马桶都小心翼翼。

    她这是招谁惹谁呀!把自己搞得像个通缉犯似的,草木皆兵、神经兮兮。

    都是他害的,死乔风邑!

    他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形下蹦了出来,然后在她还搞不清楚状况时残酷的丢给她一句:他要的只是一个交代。

    原来他要的不是她。

    她本来就不该存有任何幻想,毕竟当初是她辜负了他。但他不留余地的态度让她好受伤,而且他要的交代她根本给不起啊。

    她好怕自己招架不住泄露了真相,她更怕真相大白之后,他会更瞧不起她。

    她怕,所以她决定躲。

    躲吧,反正又不是没有经验,八年前她不就成功的甩掉他了吗?

    只是这次的难度似乎高了好几倍,因为现在的他比狗仔队还要无孔不入,比散信社还要神通广大。

    他搭得上阿志,也一定有本事找上其他人,所以她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联络。

    她不得不取消所有的通告,免得他又出现在她的服装秀、摄影棚或广告拍摄现场

    这段时间里,除了去参加黑炭和明玉的婚礼之外,她足不出户,顶多发简讯联络事情,外头的状况她完全不了解,也因此她更加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担心他会识破她的诡计而找上门来。

    她不晓得自己必须躲多久,但有一件事情她倒是愈来愈确定了。

    那就是恐怕不必等到被活逮,她就会因缺氧而死,或是因为神经紧绷而精神错乱。

    就像现在,她想从和室地板上站起来给自己倒杯水,却完全使不上力,她头昏眼花、全身虚弱。

    更要命的是,她竟然开始产生幻觉。

    她看到“他”浮在昏暗的空气中,穿过客厅朝她而来

    就像被点了死穴一样,她摊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蹲在她面前,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温暖的呼息拂过她的皮肤,使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等到他对她伸出手,一-一-接近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幸福,是我!”

    他摇晃她的肩膀,想把她摇醒,可是她还是一直叫个不停,他只好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好了,幸福,没事了、没事了。”在他的轻声安抚下,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居然伏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他把她抱到床上去,房间里的窗户紧紧关着,又没有开空调,感觉很闷热。

    他打开冷气,等空气凉了些再为她盖上薄被;听见她的呼吸渐渐匀顺了,他才退出房间。

    他发现她不只关上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窗户,还拉上了厚重的窗帘,然后只开了和室里的一盏小灯。

    这么暗,难怪刚才她会以为看见鬼了。

    他把灯全部打开,看到和室桌上散了一些四格漫画的草稿,显然这是她这几天用来打发时间的法子。

    原来她一直都躲在自己家里。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有她的。

    他看到柜子上有几本漫画书,封面上居然都印着“幸福”两字。

    她是这些漫画书的作者?

    看来他太小看她了,她并不是随随便便画画打发时间而已。

    满怀着好奇,他抽出其中一本,一页一页的翻下去。

    漫画的情节绕着两个从南部北上打拚的年轻人身上打转。他读到这两人因为求职受挫而来到山上散心,当流星划过夜空,他们大声的许愿:阿福要有钱、小风要成功

    另一本的主角是个资优生,他隐藏在光环底下的寂寞唯有阿幸看得见;然而有一天,他们的友谊却因阿幸的转学而被迫中断,于是资优生又回到他那寂寞的世界。

    另一本则是搞笑版。叙述一个因身材瘦弱而饱受同侪欺凌的男孩,因缘际会救了一个美少女,从此两人谱出恋曲,书名就叫做“英雄救美”

    看不下去了。

    他啪的一声把书给合上,再把它们放回原位。

    他痛恨从前的自己——四眼田鸡、弱不禁风、缺乏自信、寂寞自闭。

    偏偏幸福让这样的他成了她笔下的主角,在书页里一格一格的重现。

    他口干舌燥,想到厨房倒杯冰水喝。

    打开冰箱,哗!空无一物,只有一根啃了一半的红萝卜孤零零的躺在架子上。

    她何苦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暗无天日、挨饿害怕。

    她宁愿这样虐待自己也不愿意面对他,却又把他收集在漫画书的每一个格子里。

    她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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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好累。

    灵魂出窍似的,苻苹的心魂游移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在这里,她感觉得到那熟悉的气息,令她好安心。

    虽然他瘦得像根竹竿一样,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给折成两半,但他就是令她安心。

    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会在她身边护着她,就像那次他拚了命替她赶走那个想要占她便宜的色胚。

    朦胧中,她好像听到他在耳边说:

    “好了,幸福,没事了。”

    没事了,是什么事?

    她想起来了,就是那一次他赶走那个色胚之后,用红肿破皮的手轻拍她的背,让受惊的她平静下来。

    “你的手,”她触碰他的指关节,他惨叫一声。“很痛吗?”

    “不还好,过两天就不痛了。”他把眼镜往上推,手却是抖的。

    “你猪头啊!不会打架逞什么强,死了活该啦!”她突然用力甩掉他的手,转身背对他。

    “幸福,-不要生气,我知道打架是不对的,可是那个人要欺负-啊!”他急忙绕过去对她解释。

    她注意到他被扯破的衬衫,还有脸颊上的瘀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是这么斯文的人哪。

    “你以前有没有打过架?”

    “没有。”

    “那以后呢?”

    “不会了,除非又有人要欺负。”

    他誓言保护她的样子让她好想哭喔。死猪头!也不秤秤自己几斤几两重。

    当她想伸手擦掉眼泪的时候,却发现四周渐渐暗了下来,最后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才一会儿工夫,时间就从白天到了晚上,而且本来热烘烘的空气怎么瞬间清凉了起来?

    她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整个人好像沉到冰凉的海底下,一直沉一直沉,愈来愈深、愈来愈深

    直到一个光点隐隐约约浮现。

    朦胧之间,她感觉得到自己的激动,然后她看到自己伸出手,指着那颗在黑幕中闪闪发亮的钻石——

    “风邑,你快看,星星!”

    然后她发疯似的对着它吼叫:

    “幸福要有钱!”

    山谷立刻传来回音——幸福要有钱幸福要有钱幸福要有钱

    原来她正和风邑在仑背山腰上的那座-望台上;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从-望台上可以看得好远好远。

    风邑被她吓到了。

    “-在做什么?”

    “人家说对着星星许愿就会实现。耶,等着瞧吧,幸福会有钱喽!”她开心的又叫又跳,木制的-望台晃动了起来。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只要我有钱,我发誓一定马上搬离那个鬼地方,然后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会永远这么没出息的,我一定要出人头地。”

    他泼她冷水——

    “-别高兴得太早,是流星才会有用的啦。”

    “管它什么阿猫阿狗星都一样啦。风邑,换你了,喏,那边有一颗,快点许愿吧。”

    她指给他看远方天空上亮亮的光点。

    “可是我要说什么呢?”

    “难道你都没有愿望吗?比如说可以看卡通影片、可以不要戴眼镜?”她猛扯他的臂膀催他:

    “喂,你快点好不好!”他总算下定决心,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着另一颗浮现天际的星星大声喊叫:

    “乔风邑不要出国、不要考托福!”

    他的-喊振奋了她,在阵阵响亮的回音中,她不甘示弱的跟着大叫: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做律师、伸张正义!”他又喊。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做自己,不要做傀儡!”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要成功!”

    “幸福要有钱!”

    “乔风邑喜欢幸福!”

    “幸福要”

    她喊了一半之后呆住,与满脸尴尬的他面对面站着,耳边仍回荡着一波又一波的余音:幸福要、幸福要、幸福要

    当一切归于安静,他推推眼镜,顾左右而言它:“-从头到尾只要钱,乱俗气的。”

    “屁啦!你以为当律师就有多高尚?”

    她粗鲁的推开他走下阶梯,他跟在后面一步一步往下走。

    走到中间,他的脚突然踩空,手在慌乱中挥掉了鼻梁上的眼镜。

    一到地面,他就急忙低头寻找眼镜,却怎么都找不到,倒是她一下子就帮他找到了。

    “在这里,我帮你戴。”

    她将眼镜架上他的耳朵,与他靠得好近。

    突然间,她的唇在他的嘴上怯怯的碰触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说:“幸福也喜欢乔风邑。”

    一说完、她便丢下他转身-开。

    这时山谷间还萦绕着彼此的话语——乔风邑喜欢幸福幸福也喜欢乔风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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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也喜欢乔风邑。当年的她真不害臊。

    苻苹几乎是微笑着醒来的。

    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他,也很久不再想起从前了。没想到仑背山上对着星星许愿的情节却清楚的出现在梦境当中,那个时候的他们好天真啊。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舍不得起床。

    软软的床铺、凉爽的空气、温煦的阳光

    阳光?

    奇怪了,窗帘明明是拉上的,怎么会有阳光透进来?

    她翻身坐起,却感到一阵晕眩。

    在天旋地转中她看到了他,吓得她赶紧闭上眼睛。

    一定是还没睡醒吧?她想。

    等晕眩过去,她张开眼睛,他仍好端端的站在床尾。

    完了,是真的!不是幻觉,也不是在作梦。昨天真的是他,安慰她、抱她上床的就是他。

    他找上门来了。

    “放心,我是人不是鬼。”

    他笑着走到窗边将窗帘拉拢一些。

    等他转过身,发现她竟然用薄被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密不透风,企图躲起来。

    他一把扯开被子,却被苻苹使尽全力推得倒退两步,然后她连滚带爬的逃进浴室,门碰的一声关上。

    “够了,鸵鸟。”他敲门,觉得好气又好笑。“-以为这样就可以躲一辈子吗?”

    里面没有声音。

    “幸福,开门。”他又敲门,还是没有声音。

    会不会在里头晕倒了?她看起来那么虚弱。

    “再不开门就别怪我把门给撞破。”不等她有反应,他开始用肩膀撞门。

    威胁果然有效,她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沙哑微弱:

    “走开。”

    “我不会离开的-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吗?”

    门缝又传出虚弱但倔强的声音:

    “你走开,否则我死都不会出去。”

    这回换他沉默了。

    好久好久,他总算开口:“如果我保证不追问火灾的事,-是不是就愿意出来?”

    “我能相信你吗?”

    她迟疑的问,显然正在考虑。

    “幸福,外表可以改变,但有些内在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变的。”他说:“要不要相信我,-自己决定。”

    三分钟过去,她说话了:

    “你到客厅等我。”

    他听话的退出房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对她做出那样的承诺,天晓得他有多想知道那场火灾的真相。

    半小时后,房门轻轻的开了,只见她倚在门框上,一脸的防卫。

    她问他:

    “现在我出来了,然后呢?”

    他看着她,发觉梳洗完毕的她比起上次明显消瘦许多,而刻意妆点过的脸庞仍掩不住苍白与憔悴。

    这就是了,任谁都无法坐视她把自己关在死牢里自虐至死,至少他办不到。

    以她的牛脾气看来,他不退让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对她做出那样的承诺,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他绕过她走进房间拿了她的帆布袋,再笑着走向她。

    “然后咱们吃饭去。”

    不顾她的反对,他挽着她下楼,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力气挣扎。

    一出大门,阳光刷地刺照过来,她举起双手阻挡,却不大管用,于早他从她的袋子里翻出墨镜为她戴上。

    发动车子时,他问:

    “怕被看到-和男人在一起吗?”

    “我看该怕的人是你吧。”她无力的靠向椅背。“别忘了我是靠什么走红的。”

    他笑笑,把车开到一家有着绿色庭院的小餐坊。

    他选择坐在庭院的大树底下。蓝天绿荫,微风习习,啊,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趁他看菜单的时候,她偷瞄他。

    前两次的会面短暂而惊惶,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脸其实变化不大,变化的是他的气质。

    八年前的他又重新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想到曾经与他那般的亲密,她不禁局促了起来。

    她在他把菜单递给她的时候,匆匆移开目光。

    看都不看,她说:

    “一杯鲜奶。”

    他看了她一眼,转头吩咐侍者:

    “给她低脂鲜奶、白煮蛋、烤土司、生菜沙拉,还有蕃茄汁;给我一杯浓缩咖啡。”

    食物很快送上来,满满的一桌。

    她想念食物,但对一个必须保持骨感的模特儿来说,这也未免太多了吧?

    他在烤土司上面涂着果酱,然后递给她。

    “吃吧。”

    她怀着罪恶感咬了一小口。嗯,人间美味!

    她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很快的,土司吃完了。

    然后她把鲜奶咕噜咕噜喝下肚,再吃着他为她剥去蛋壳的白煮蛋,食物令她元气大增。

    当她皱着眉挑出沙拉盘中的红萝卜丝时,听到他戏谑的声音:

    “我以为-是属免子的。”

    她瞪他一眼。

    “你在我家待了多久?”

    她猜他一定看到冰箱里仅剩的那半根红萝卜了。

    “不久。从昨天晚上到刚刚。”

    “现在几点了?”她拿出手机键入密码开机,想要知道时间。

    “快中午了-足足睡了十二个钟头。”

    “我的天!睡那么多又吃这么多,变肥婆了啦!”她把盘子往前一推,不吃了。

    “小姐,-不觉得-太瘦了吗?”

    “你以为厂商要的是什么?如果我想继续在这一行生存下去,我就得维持我的本钱,包括一天只吃两餐,还有不碰蔬果牛奶以外的食物。”

    只是,抱怨归抱怨,她仍旧很满足于胃被填满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吃得这么过瘾了。

    当侍者清理碗盘的时候,他们安静的面对面坐着,在沉默中偷偷打量着对方,试图找出彼此曾经熟悉的部分。

    一不小心,他的视线被逮到了。

    他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然后假装没事的问:

    “槟榔妹变身名模,很不容易吧?”

    “那还用说!你也知道我那德性,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她对他扮鬼睑。“被骂被操是常有的事。”

    “-当初怎么会走上这一行的?”他好奇的问。

    他知道她不会认命的一辈子卖槟榔,但成为一个模特儿,却也不是轻轻松松就办得到的。

    她把玩着吸管,像是在考虑自己可以透露多少。

    “搬家以后,我晚上念高职,白天在菜市场卖衣服。批货的时候,我认识一个成衣商,她介绍我拍了第一支平面广告。我还记得那是一支没有脸、只看得到腿部的牛仔裤广告。后来我又陆续拍了一些小便告,直到高职毕业、模特儿经纪公司找上我,就这样。”

    不经大脑,他脱口而出:

    “幸福,那场火灾是怎么一回事?”

    一说完,才发现自己食书了。

    “狗屎!我就知道不能信任你!”

    她生气了,拿起帆布袋就要走人,他忙拉住她的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总得体谅我,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已经憋了整整八年啊。”

    她抽回手,瞪了他足足十分钟,然后一语不发的别开头去。

    决定和他划清界线,是她一生中最痛苦的抉择。但她到死都不能说出真相,她发过誓的。

    铃铃铃

    手机来电,是柳鹃。

    是打来请罪的吧,她想。

    刚才锁门的时候,她看到了他手上的紫水晶钥匙。

    先是黑炭、阿志,再来是柳姐,她交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好朋友啊,竟一个一个出卖了她。

    “喂,柳姐,-真够义气。”

    “别生气唷,我是看他找-找得快疯了,怪可怜的。”话筒那端传来爽朗的声音“而且我怕-再不出关,就要走火入魔了。”

    “感恩哦,日行一善的童子军。”她翻白眼。

    “哈,好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现在应该一边享用着浪漫大餐一边温馨的叙旧,对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拜。”

    收线,干净俐落。

    等她手机一合上,他迫不及待的问:

    “我很好奇,柳姐怎么知道-躲在家里?”

    “这招是她教我的,她曾经用这方法躲债。”她得意的笑。“满管用的,对不对?”

    “的确,瞧我被-要得团团转。”他搔搔头,露出苦瓜脸。

    两人不约而同的大笑,惹得邻桌客人频频侧目。

    铃

    又有来电。看了上面显示的号码,她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起来。

    只见她不说话,一直嗯嗯啊啊的。

    然后她说:“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抱歉,我正在忙,不能多讲,再见。”

    挂了电话,他亏她:

    “追求者之一?”

    “他叫刘达威,到处放话非我不娶,搞得我不得安宁。”她瘪瘪嘴,烦死了。

    “我认识他,他有个妹妹叫刘姝铃,我妈要我和她交往。”

    苻苹闷不作声。

    乔家和刘家都是台湾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两家可算是百分之百的门当户对。

    他终究还是听了他妈的话。

    手机再度响起。唉,一开机就是忙线。

    她才喂了一声,耳膜就差点被震破,她赶紧把手机拿开了些。

    这个阿志真是个大嗓门。

    “我的姑奶奶,-总算回到人间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不必被五马分尸了。”他喘了一口气又继续轰炸:“姑奶奶,-没事了吧?后天的房屋广告”

    风邑一把抢过她的手机,不客气的发号施令:

    “阿志兄,我是乔风邑。听着,苻苹身体不舒服,所有的通告顺延一周,厂商若要索赔直接找我,清楚了吗?”

    不顾阿志哇啦哇啦的抗议,他按下结束通话键,把手机还给她。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

    “干嘛顺延一周?”她没好气的问。

    “-太虚弱了,需要好好的补一补。”

    见她骇然摇头,他笑了。“放心吧,-给我七天,我许-一个骨感的健康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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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苻苹从后门溜出来,她想去探望陈爷爷,再替壬安买个玩具。

    之所以要这么偷偷摸摸,是因为她不想让狗仔在这两件事情上大作文章,也不想让乔风邑介入她的生活太多。虽然实际上他已经介入了,今天的午餐就是他送过来的。

    嘎!

    黑色轿车在她身旁紧急煞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还来不及反应,车门便弹开了,是他。

    唉,偷溜计画失败。

    “我没空陪公子哥儿兜风,”她没给他好脸色,不耐烦的说:“我有事。”

    “专车接送,远近不拘。”风邑比了个上车的手势。

    她正想开口拒绝,后面的来车却一直按喇叭抗议挡路,她只得乖乖上车。

    开了一段,两人都没开口。突然他问:

    “想什么?”

    “我在想”她故意拉长语音“你要的是哪一样。兜风五十万、吃饭一百万。”

    她存心吓跑他,省得心烦,最好让他以为她就是传言中的那个拜金女子。

    “一千万买-一个晚上,如何?”没想到他居然心平气和的反将了她一军。

    “**,不要脸!”她白了他一眼,认输。

    “哈!”他咧嘴笑说:“-知道吗?有时候我还真怀念-的口没遮拦。”

    “神经病,被骂还那么高兴。”她瞪他一眼,然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喂,你倒说说看,我以前常骂你什么?”

    “猪头、白痴、竹竿骂最多的是书虫。”

    “没错,就是书虫。谁叫你那个时候总是一边包槟榔一边看书,连上厕所也是。”

    “没办法呀,成绩是我妈最大的期望。”

    “是啊,可怜的书虫。”

    她的思绪飘回了他们一起厮混的那个冬天。

    “有一次我问你当资优生的感觉,我还记得你说什么我妈很骄傲,我妹很羡慕,老师很欣慰,同学很嫉护,我呢很。”

    “孤独。”

    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出那两个字,让彼此都愣了下。

    此时此景,就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分享着彼此共同的回忆。而这回忆是甜蜜的,却也是难堪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

    为了打破尴尬,她问:

    “现在呢,你还孤独吗?”

    他耸耸肩,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

    “现在我有数不清的朋友和忙不完的事,但是在心里的某一个角落,我始终是孤独的。”

    她故意不去想他话中“孤独”的含意,自作多情对她没啥好处。

    “你讲话一定要这样咬舌头吗?”

    “是咬文嚼字。”

    “是啦是啦,算你有学问,不挑我毛病会死啊,真是只可恶的臭书虫!”

    那时候的她只有国中毕业,国文英语数学样样差,只有骂人的嘴上功夫一级棒,现在的她比起当时已经算是收敛许多了。

    车子转进巷子里,她要他在公寓一楼停车,她跳下车时对他说:

    “等我一下。”

    这一下就是五十分钟,刚好够他在车上用pda收发e-mail,另外还接了一通刘姝铃的追踪电话。这个女人,真该颁给她一个锲而不舍奖。

    等苻苹终于回来时,他问:

    “住在里头的是谁?”

    “我包养的男人。”她扬扬眉,挑衅的说。

    “听说-包养的男人,多到可以组一支部队。”他不以为意的发动车子。

    他才不会笨到掉进她的陷阱里去,他可不是省油的灯。

    “可惜这支部队不久就要解散了。”她幽幽的说。

    想起刚刚过世的邹爷爷以及病重的徐爷爷,她的眼眶不禁泛起了水气。

    蓦地,她听见他说:

    “要不要考虑再组一支新的包养部队?我第一个报名。”

    “白痴!”

    明知他是故意调侃,她还是破涕为笑了。

    到了婴童用品店,她又要他等一下。

    这次的一下,只有二十分钟,不过也够他用手机联络事情。律师事务所还没正式开张就有生意上门了。

    她扛了个沉重的纸箱上车,上面是个机器人的图片。

    “小男生都喜欢玩这个。”她说,语气中满是宠爱。

    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带她到一家药膳房吃晚餐,一进去就是浓浓的中药味。

    “中午吃补,晚上也吃补。”坐进包厢后,她无奈的说:“乔先生,你是要帮我作月子吗?”

    “作月子?”

    “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吗?仔细听好了”

    她故作正经八百的倒背如流:

    “失踪多日的名模苻苹昨天终于现身。她戴着墨镜,衣着朴素,但是神情憔悴脸色苍白。这使得前阵子有关她剃度出家以及闪电结婚的传言不攻自破,而怀孕的说法则得到了证实。”

    她清清喉咙之后,继续背:

    “现在大家最想知道的是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还有为什么她要选择人工流产”

    听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大笑,好久都停不下来。

    “有创意,真是佩服!”终于控制住笑神经,他说:“难怪-说作月子。流产的确需要进补,哈,有意思!”

    “少幸灾乐祸,小心明天的报纸影射你始乱终弃,害我不得不拿掉孩子。”她恐吓他,记者捕风捉影的功力一向不是盖的。

    “原来-更有创意。难怪,漫画作家呢。”他看着她的眼中还带着浓浓干笑意。

    “猪头,你偷看了我的书”

    她凶巴巴的说,脸却因为心虚而红了起来。

    “才不,是正大光明的看,看自己的故事何必偷偷摸摸呢?”他收敛起笑容,诚心的说:“幸福,-画得真好。”

    他的赞美害她不好意思了,脸颊上的红晕迅速扩大,连耳朵都被染红了。

    她低下头倒茶,一边解释着说:

    “高职我读的是美工科,有一个老师看我画得还可以,常常特别指导我。毕业两年后我遇到他,那个时候他已经离开学校自己开了一家出版社,他鼓励我继续画,而且还把我画的东西拿去出版。”

    接着,她突然别扭了起来。

    “喂,你可别想太多哦,我是因为没有灵感才把以前的事画进去,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脑袋的。”

    她的反应让他觉得好玩,不禁想要捉弄她。“既然如此,-是不是应该分红给我,好歹我也算帮了点忙。”

    “你少来!画一本至少得熬半年以上,搞得我用脑过度视力减退,赚的钱还不如对着镜头随便摆个pose。”

    “啧啧,”他摇摇头“既然这么不符合经济效益,我看-就别画了吧。”

    他正忙着把端上来的药膳分到小碗里,再细心挑出药渣和骨头。

    “那可不行。那种不必在台上搔首弄姿就能赢得掌声的感觉是会上瘾的咧。”

    哗!真想为自己鼓掌叫好,难得她说得出这么有学问的话,可惜他好像没听懂,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真是的!

    “好了,吃吧。”

    他把小碗往她面前推,一面很专业的解说:

    “这是十全药炖,可以调节内分泌、补气血;中午我送去的是青木瓜凤眼排骨,可以丰胸、美颜、抗老。我看明天就改吃点补脑养眼的,像是枸杞猴脑龙眼汤”

    “猴脑龙眼汤?”

    她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汤给喷了出来。这个名词实在太-心了!

    “吃脑补脑、吃眼补眼,-不是说-用脑过度视力减退吗?”他故作正经,她总算明白他是在耍她。

    “我懂了,原来你就是天天喝这种猴脑龙眼汤,才会智商一八-、视力一点二。”

    “嘻,被-发现了!”他嘻皮笑睑。

    她小口的喝着汤,心里泛起异样的感受。

    跟他的相处出乎意料的愉快。他不再对当年的事穷追猛打,也没有抓到机会就损她;他幽默风趣、善解人意,甚至成熟迷人。

    昔时青涩稚拙的他已蜕变为时髦帅气的都会男子,但当时吸引她的善良体贴却依然存在。

    真该继续躲开他的,她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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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陪她去健身房。她接受教练一对一的塑身指导,他则去游泳。

    课程结束之后,她跑去游泳池,看着他那蛟龙般的水中英姿,她深深着迷了。

    他发现了她,从池边一跃而上。

    “下课了吗?”他问。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滴下,在他结实宽阔的胸膛上窜流,她不禁看傻了眼。

    “你怎么练出这样的身材的?”

    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胸肌,哇!像石头一样。

    他只穿着泳裤,而她就站在他面前,手搁在他的胸膛上

    这样的姿态让她想起了与他luo裎相见的那一晚,不期然的全身燥热了起来。

    她赶紧把手拿开,并且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刚去美国的时候压力很大,我学会了用运动来纾解。后来我发现做运动不仅可以纡压,还可以交朋友,所以就渐渐迷上了它。我会去动近视雷射手术也是为了方便做运动。”

    他摸着她刚才碰过的前胸,不在意的说:

    “至于这些肌肉,则是不小心练出来的。”

    “-咧,你这样讲会气死一堆男模,他们练一辈子也下见得会有你这样的胸肌。”

    “这样的胸肌有什么好?”

    “让女人流口水呀。”

    “原来如此,难怪-下巴湿湿的。”

    “喂,我哪有啊?死猪头!你给我回来”

    他逃命似的跑进男士冲澡区,留下她对着“女生止步”的告示牌跺脚瞪眼,咒声不断。

    冲好澡换好衣服,他提议开车逛逛。

    理智阻止她靠近他,但情感却放纵她的双脚直接踏进车子,连问都没问他要带她去哪里。

    在车上时她说:

    “你这个乔氏企业的继承人竟然天天追着女人跑,未免太不务正业了吧?”

    “非也,身兼二职的我只不过比较有效率罢了。”

    “哪二职?”

    “乔氏企业董事长特别助理和哈佛律师事务所负责人。”

    “律师事务所”她重复念着,恍然大悟“风邑,你办到了?”

    “是的,我终于办到了。”

    “哇塞,真有你的!”她握拳捶了他的肩膀一下,既佩服又欣慰。

    “人生有梦,筑梦踏实。”他转过头对她说:“幸福,是-给了我作梦的勇气。”

    作梦的勇气?

    不,她给的不是勇气,而是机会。没了机会,再多的勇气也是白搭,事实证明当年她的决定是对的。

    停好车,她望向窗外,意外的发现他竟然带她来仑背山。

    她大叫:“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重回作梦的现场。”他拉着她爬坡。

    “喂,我刚刚才被教练操了个半死,你是存心不让我好过是不是?喂”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紧紧牵起她的右手一步一步往上走。

    时光仿佛瞬间倒带。那时他总是牵她的右手,好让她方便使用惯用的左手。

    连这个细节都为她设想到了,可见他是真心喜欢她呵。

    八年后的今天,他再度牵起她的右手,感觉还是这么的顺,就好像时空的距离从来不曾存在过。

    这纯粹是习惯使然,还是潜意识中他的直?心仍在?

    一路无语,直达山腰上。

    她甩掉他的手,迫不及待的在原地打转,四处张望。

    好久不见的老地方,依旧如梦境中的一样,青翠树荫、满圃鲜花,还有矗立在半山腰上的-望台

    “我很久没来了,这里好像没什么变。”

    八年来,她始终不敢重游旧地。回顾只会使她软弱,而她并没有软弱的权利。

    她想到什么似的向前走去,弯下腰在-望台附近探着,最后在靠外面的一根支柱上发现了她记忆中的印记。

    那是有一次,他们突发奇想的将彼此的名字刻在木头支柱上,天为证地为凭,他们永志不分离。

    当时的刻痕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如今已是模糊。

    就如同这永志不分离的印记,早已因为她的背离而意义尽失,此时看来只觉得讽刺。

    “乔风邑。”她抚着它,轻声念出上面的字。

    “浮萍。”他念出上面刻着的一朵花。“那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画朵花在上面。”

    她郁郁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望台,他随后跟了上去。

    他们并肩坐在-望台上,黄昏的夕阳在她的侧脸染上光晕,另一边却汇聚了晦暗的阴影。

    “我是个弃婴,出生没几天就给丢在眷村的老榕树底下,被士官长捡了回家。”她突然转头问他:“这记得士官长吗?”

    他点点头,那个又聋又瞎的中风老人。

    她回过头,双手抱膝,眼神遥远——

    “他找不到任何身分证件,只在包着我的毯子上看到一个苻字。他直觉认为那是我的姓,所以他跟每个人说我是姓苻的,大家也跟着这样叫,叫着叫着就变成了幸福。后来去区公所办理领养的时候,他又给我取了苻苹这个名字,或许是他可怜我是朵无根的浮萍吧。”

    他看着她的侧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就是她有两个名字的由来;她的身世比他原来所以为的要坎坷得多了。

    “搬家后不久,士官长就因为心脏积水过世。告别式那天,眷村的人都来送他最后一程。他是当年部队的士官长,撤退来台以后大家还是这样喊他,整个村子里的大小事情都是他在发落,大家也都习惯听他的。”

    “所以当他生病,-就自动接替他?”他问。

    难怪那时的她俨然眷村总管,什么事都要插一脚,又凶又鸡婆。

    她淡淡的笑说:

    “我年纪轻懂什么,顶多打打杂罢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的责任,-何必把这个重担往自己肩上扛?”

    她摇头,睑上的光彭晃动。

    “在我小的时候,士官长曾经告诉过我,大陆失守的时候是他带着大伙儿撤退到台湾来,所以他对他们有责任。”

    她低着头把玩帆布袋上的小饰物,神情恍唿。

    “而几十年后,是我把他们带出眷村的,他们理所当然的成了我的责任。”

    他静静的听着,了然于心,他猜的果然没错。

    几天前当他向眷村老人打探她的下落时,也顺便问了当年搬家的情形。老人们一致的说辞是:政府要收回国有地,所以替他们安排了新的住处。

    脑筋还很清楚的冯爷爷说,他记得有一天村长拿了份公文,公文上头写说政府要收回土地,限他们这些违建户一个月内搬迁。当大伙儿正愁没地方住的时候,幸福欢天喜地的跑来对大家说,政府愿意帮他们解决住的问题。过没多久,他们便陆陆续续的搬走了,全部搬完的那天晚上就发生了大火

    是她。

    不用想也知道,替大伙儿找到地方住的不是政府,是她。

    问题是,她怎么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么多空屋,然后不动声色的帮着大伙儿搬家?毕竟当时她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槟榔妹。

    还有,她为什么要瞒着他,而且从此避不见面?

    至于那把火又是怎么回事?

    这么多的问号,他迫切需要有人给他一个答案。

    “啊,糟了!”

    她如梦初醒般的掩住嘴巴,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聪明的他肯定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接着恐怕就要趁机逼问她了。

    她紧张的瞅着他,脸上满是警戒之色。

    反倒是他笑了。

    “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像只惊弓之鸟一样,我说过不会追问的,记得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