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遇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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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浅眠。我渴望逢着这样的一个男子。眉心有痣。浅笑有梨窝。落地。为浅笑。不语为佳。
冰夷,你可知道,这一千年来,我究竟是怎样度过的,玉鸡在扶桑树上啼破多少个初晨,又有多少个日出日落,洛水之畔,这一千年来,又有多少传世的哀宛的歌,只是你从不记得。
于是,铁树开花,瞬间零落,那落了一地的忧愁与寂寞,任时光如梭,千百年来,不都一样。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深埋在地下的根须已经延伸到那么长,长到能碰触到他的脸,于是,我任由那些情意随着根须在他的脸上抚摩,我期待着他能从梦中醒来,张开紧闭的眼帘,能看见什么。
哪怕不是我,但只要能让我看见就好。
他额上的淡红色的莲花印记深深的印在正中,海藻色的长发纠缠着如花朵妖娆一直蔓延到肩部,细长的眉毛,遮不住于眉弯间走失的温柔,平平展开。
他睁开眼睛了。
我伸出的根须往回收缩,花朵簇拥状的将那个有着惊世容貌的长眠女子拥到我的怀里,我在等着月圆的时候,我便用我的灵力进入到她的身体里,与我的冰夷遇见,无论怎样的开始,怎样的结局,我要的只是一个遇见,一朵花开的时间也便足够。
冰夷用他珊瑚色的眸子长久的注视着躺在我身上的女子,他从他的口中取出他的护体龙珠,放在她微张的嘴唇里,然后,他露出千百年才换来一次的微笑,牙齿像贝壳那样洁白。
那时,整个水族都欢喜起来,因为他们的君主,千百年来才微笑一次,于是,河蚌张开,露出明珠;珊瑚四起,如花朵簇拥;浪花拾起她浓密的深蓝色的长发,将海藻轻轻的缠绕在她的身体上。
她的眸子更像是天地间的明月,放出光彩,星月不及其夺目。
于是他失神了,他叫她洛神,叫得一整个东海波纹四起。
那时,精卫鸟忘记衔着五彩神石,仰天长鸣,她彩云织月的锻袖扬起,她要为这个男人而舞,她要感谢他自海藻纠缠的地方将她救出,用护体龙珠给予她与天地同在的不死之躯,自此,她便是洛神。
我用千年的时间才延伸到能触及到他的地方的根须,一夜之间枯竭了,我坚持千百年的信念亦在她的微笑面前溃不成军,如此简单,便覆灭我所有的努力,悲歌四起。
于是,我知道,我的冰夷原来一直离我那么远,就像是高挂在碧空中的明月,我仰慕了嫦娥一千年,往上生长的藤蔓却始终不能碰触到,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哪怕穷其一生也是得不到的。
冰夷用最红的朝霞做她眉间的红妆,在深海里取最大最明最亮的明珠,别在她的发鬓间,天地间,十二月齐齐献歌,春夏秋冬四时在世间流连,轮回转,扶桑树开出深红色的花来。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锻造时,遗留下的五彩神石,不知道被埋藏了多少年,也被天帝的女儿丑找到,送给她作为她的卧榻。
她自腰身以下的深红色的鱼鳞延伸至尾,银白镶边的鱼尾拍打着浪花,那时,精卫鸟栖息于她的肩膀上,为她唱着旷世的歌,月光如瀑洒在她的身躯上。
自此,冰夷长久的迷恋着她,他叫她的名字,洛身,他对她的爱慕不知要比江海上的水多上多少倍,而我的心终日都被侵蚀着。
那时,我朝天而生的藤蔓,终于破天而上。
昆仑之虚,大泽以东,五寻桂树落英缤纷,赤水流经的土壤色泽明润。我将初攒的骨朵轻轻的埋在赤水里,深藏在里面攒了几世的花蕊批瓣而出。我千年的灵与魂,与日月调和,围五寻桂树之根,得芍药之馥郁,及石兰之暗幽。
我终于幻化出人形,自琉璃地面而起,及要青丝乱舞。
冰颐,你可知道,我等这一日,有多久?自千年前西王母拂袖离去,我深藏百年的种子破土而出,从青翠的豆苗长到破天而上的藤蔓,刚好一千年,精卫鸟衔了多少五彩神石,八隅之岩五寻桂树又开出多少个别离,而我才刚刚遇见你。
洛水岸边,岱与营二鸟低低盘旋。我青色的裙据掠过洛水,带出一丝细浪,轻轻的卷出一朵花,撞在我的脚脖上,随成几瓣。
我知道,天帝为他喜爱的嫔妃设了盛宴。冰夷亦是被邀请而去的诸神之一。那么,现在的她一定在深海之内了吧。
我用双手覆盖眼帘,接着将双手缓缓举起,对着洛水,洛水像城墙般立起,哗然耸起丈余高。
彼时,波涛浪花飞溅,带出的繁花盛放在水面,她深红色的鱼尾轻轻的拨去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深蓝色的浓密长发一直堆满她的肩膀。天池玉水将她的皮肤滋养的莹白透彻,脖颈上缀着的明珠泛着夺目的光。在她的腰间缠绕着半开的睡莲。
她是尘世间最美的神,我的冰夷最爱的妻子,而我不过是修炼千年的花妖,如果她是媚惑他的妖,那么我便同她一起去争,可她偏生得这样的模样,一双眸子里,盛开着绵长的温柔,不食人间焰火的模样。
于是,我张开嘴唇,嗓音生涩的跟她说道,洛神你知道么,你和一个人长的一模一样,不,你比她要美上百倍。
她到底是微笑了,她用她好听的声音跟我说,是么,那个人是谁,她美在那里啊?
嫦娥。她同我一般有着修长的双腿,而不是像你那样的鱼尾。我对她说,嫦娥,自上古以来,有多少人倾慕你的容颜,也包括我,于是我潜心修炼千年,才幻化出你的模样,为的只是讨我的冰夷的喜欢,可是到底什么都晚了。
她没有说话,双手轻轻的覆盖眼帘,她直立的身子慢慢的往后仰,我看见从她的眼角流下的液体,落在水面,化成明珠。慢慢地被水淹没,最后,湖面上只剩下她冰蓝色的长发,与浪花纠缠在一起,拍打着跟谁有关的记忆。
我想起我的前世,赤水东朔,迂回成牢,我本是西王母座下的青莲,那时,冰夷是爱上有着绝美容颜的女子而被遗弃的少年。
我忘不了他的那双眼,永远都是寂寞的。他投江而死,因为被情所困,魂魄便被囚禁在心牢之内,心牢无形,囚禁他们的只是自己的情与爱。
我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情和爱。我只知道自从我遇见他以后,我有了魂,我的心亦跟着他的疼痛而疼痛。
我化成了孩子的模样,走到他的跟前,我说,冰夷,你想从这里出去么?
他听得我说出这样的话,高兴的不像样子,他说,你真的能将我带出这赤水心牢吗?
我轻笑,面向他而立“冰夷,赤水心牢原本无形,你之所以被囚禁在里面,全都是因为你心中还自以为存在的情与爱,如果你摒弃,心牢便会自毁其形。”
他望着我“摒弃,如若真的忘记了,那我不就是无情无义之人了。”
我望着他的脸,终于泪流满面。
我与他说,冰夷,我曾趁着西王母外出的时候,偷看过三生石,那上面早写好了你与你喜欢的人的结局,你们还是会遇见的,只要你现在能摒弃心中的杂念。
他怔怔的看着我,真的吗?
斯时,逆光万千,遍地芍药盛开,青鸟双双齐飞,凤凰重生,万佛归宗。我的冰夷,头顶带着光环,他已立地成佛。
我看着他眉宇间流露出的狂喜,亦跟着笑了起来。
他用他有力的臂将我举了起来“我该怎样谢你,献。”
我看着这个温良的男子,轻笑不语,嘴角的弧度优美地弯曲,我亲吻在他的额头上,冰夷,我要在你的额上印上青莲等到青莲变红盛开在你的眉间的时候,我便与你遇见,我便是三生石上写着的你所要遇见的女子,献。
赤水心牢,几千上万年来,从中走出的第一个人便是冰夷,于是西王母封他为水神。掌管凡世间的五湖四海,只是我不知这一等便是一千年,我更不知道伏羲之女渡洛水的时候会溺水身亡,我的冰夷,以为她便是他要等的献,将他的护体龙珠都给了。
我躲在五寻桂树下,久久不语,心中的疼痛亦如破军的大城,荒草漫烟。
那时,我听见有人踏着步子,坚实有力,还唱着哀宛的歌,他的肩膀上背着紫藤大弓,眉目间是同冰夷一样,淡淡的,却又浓的化不开的忧郁。
月光透着树木的缝隙静静的落在我的恋上,我看着眼前的男子在我的面前停下,没有了脚步声与歌声,一切回归寂寥,安静的能听见心脏突突、突突的跳动声。
他唤我,嫦娥,我的爱人,是你吗?
我才知道,我眼前的男子是羿。东夷的君主,我仰慕了一千年才幻化出的人嫦娥的夫,而他,定是将我误认为是他的妻,嫦娥。
我看着他朝着我这里奔来,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手里提着青色的裙摆,朝着洛水,一路奔去,还好,在他没有赶来的时候,化成一朵青莲,漾在水面。
他赤裸的足踏在洛水的岸边,盛开的芍药朝着他的小腿靠拢。
他深深的叹息,声调气若游丝“嫦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见我。”
我看着这个有着坚毅英挺面庞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仰天望着那轮明月,唱着低挽的歌,他的泪水自眼角流下,落在地上,他轻轻的叫她的名字,嫦娥,嫦娥。
那时,洛神劈水而出,她冰蓝色的长发延伸及腰,鬓边佩带着明珠,腰间缠绕着盛开的睡莲,幽蓝的海藻缠绕着她的尾。精卫鸟低低的吟唱着落在她伸出的食指上,将嘴里衔来的常青藤蔓缠绕在她的腕上。
她看着那个男子,久久不语,她不知他是为了什么,那样伤心。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张绝色的脸,不知为何,竟如旧识。
他唤她甄宓,他问她:甄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他朝前行着的步子踏入水中,劈开紧紧聚拢在一起的睡莲团簇,向着洛神走去,他问她甄宓,是谁让你失去了修长的双腿,生起这样鱼才有的尾来了。
洛神看着他,想起了献在她面前说过的话,她说你知道么,你与一个人长得那样的像,只是你没有她那样修长的双腿。
于是她知道了眼前的男子便是羿,那个同她一样有着绝美容颜的女子嫦娥的夫,他定是将她误认为是他的妻,她对他微笑,她说,羿,我怎能忘记你。
她同羿坐在洛水岸边,用尾轻轻的挑起晶莹的浪花。
羿握着她的手,轻轻地亲吻着,他对她说,甄宓,同我一起离开吧。
她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羿,如今我成了这般的模样,没有了能够行走的双腿,怎么同你离开,长久的厮守在一起?
他说,甄宓,那我该怎样做才好?
她将嘴唇放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羿,精卫鸟终日都从这里飞到西山,叼取五彩神石来填海,我听它说,西王母那里有一棵扶桑神树,那神树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如今刚好都结满了果子,结出的果子能遂天下所有的心愿,羿,倘若你真的想让我同你一起离开,便去帮我前往西山,取来一颗,到时我有了双腿,便同你离开,可好?
羿笑了,他说,甄宓,你果真这样聪明,你等着我,我定回为你取来扶桑果,换回你的双腿,到时,我们便离开。
他转身离去,身影映在湖面上,我微张的花瓣缓缓地展开,冰夷,你的洛神就要离开你了,她不再眷顾你的爱慕,亦不会长久得当等待你,到那时,我同你在一起,好不好?
羿背负着紫藤大弓,骑着赤豹朝着西山而去,一路上,他都微笑着,他想象着他从西山取回扶桑神果,为他所爱的女换回双腿,同她离开,安静的生活在一起,她翩若惊鸿的美丽容颜,自此都似花朵,只为他一个人,长久地盛开在南海苍梧之丘。
太阴星为灯,精卫鸟带路,谁说路途遥远坎坷,若是心中有爱,即便万里也只是一步之遥,一回眸便是千山万水。
那时,西王母亦前往帝都,普天同庆。只剩下三足乌守着扶桑神树,嘻玩在碧池之内,岱与营二鸟栖于神树之上,唱着欢快的歌。
羿就是在那个时候到了西山,他赤裸的足坚实有力的踏在地上,三足乌自莲叶上爬到地面上,深红色的眸子看向他,而那时的羿仰望着如天柱那般高大的扶桑神树,看着挂满了一树的泛着荧荧绿光的果实。
他从背上取下紫藤大弓,将箭搁在弦上,对准扶桑神果,同力的拉开。
这时,三足乌腾空而起,它深红色的眼灼烧了羿的即将离弦的箭。
羿望着三足乌,说,三足乌,你为何要挡我的箭?
三足乌说,羿,扶桑树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为西山之镇山之宝,你一个凡夫俗子凭什么来取着神果。
羿说,我后羿以前怎样效忠天王,如今还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今我取一枚扶桑神果,也不为过,神即是人,人便是神。
三足乌翻着深红色的眼说,羿,就算你今天不来偷取这扶桑神果,过些日子,西王母也会命岱与营二鸟给你送去的,可是如今西王母不在西山,你还是等她回来后再取吧,你不要因此自毁了前程!
羿大怒,他说,三足乌,你过很不肯让路给我,那就莫怪我羿无情了。
那时,羿扔下了紫藤大弓,自腕部唤出彤弓素箭,行开马步,拉开了以虹为弓,以雨为箭的彤弓,对准了守着扶桑神树不肯离开的三足乌,松开了手,那箭正中三足乌的心口。
2
中州路。避风塘。清浅红线。女子细长眉。略带忧伤,红绳,两生,不忘。
三足乌那双灰白的眼紧紧地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从天上坠落下来,岱与营二鸟低低地鸣叫着离开,朝着帝都而去。
而早已杀红了眼的羿,怎会顾及那些,他又拉开了弓,对着扶桑神果射去,什么前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长命百岁也抵不过他所爱的人的一双腿。
甄宓,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羿一人的天下。
羿仰天长歌,心中的欢喜比收服蚩尤残余部落时还要多,他骑和赤豹,朝着洛水而去。
斯时,岱与营二鸟已经达天门,过帝都,见到了西王母,将发生的事情一一的告诉了西王母,于是盛宴不能继续,所有的天神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司属之地。
冰夷亦是欢喜十分,他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要的只是能够长久的同他的洛神爱一起。
羿踏着步子,轻声唤深居海底的洛神,甄宓,我回来了,我的爱人,我已经为你取回了扶桑神果。
洛神破水而出,她露出微笑,亦跟着唤他的名字,羿,你真的取回来了么?快拿来,给我看看,这果子生得什么模样,竟有那样的神力。
羿朝前走去,及腰的水,海藻缠绕着他的十指,他神出手,与那个腰间缠绕着盛开着睡莲的女子拥在一起,双眼悄然盈雾。
这一刻,他等了多久,弃了多少的功名,才换回这一天,身都抵不过她眉间的温柔啊。
那时,静立在河边的冰夷,我的爱人,你为何仰天长鸣了,你是不是在怪你的洛神被拥在他人的怀里了。
我看着他朝着羿与洛神那边走去,洛水在他的脚下劈开,所有的水都簇拥在他的身下,我知道,我的冰夷要化身为龙,以最盛大的仪式,送别他的爱人。
这时,拥着洛神的羿,迈开一步,拉开了弓弦,对准了我的冰夷。
洛神大叫着不要,后羿,那是我的夫,我并不是嫦娥,我只是刚好与你的妻容貌相似,我只是想骗你帮我取回扶桑神果,有修长的双腿讨我的夫欢心。
可是,什么都晚了,那箭已经朝着我的冰夷飞去。
我自洛水上腾空而起,所有的灵与魂,瞬间交集,化成十轮烈日,护住了我的冰夷,我知,我的冰夷早已将他的护提龙珠给了他喜欢的人,他若挨上这一箭,那定是必死无疑。
在我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用手轻轻的扶摸盛放在冰夷眉间的红莲。
冰夷,我等这一刻,侯了一千年,只是为了抚摸你眉间的红莲,然后,灰飞湮灭,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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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眠。我渴望逢着这样的一个男子。眉心有痣。浅笑有梨窝。落地。为浅笑。不语为佳。
冰夷,你可知道,这一千年来,我究竟是怎样度过的,玉鸡在扶桑树上啼破多少个初晨,又有多少个日出日落,洛水之畔,这一千年来,又有多少传世的哀宛的歌,只是你从不记得。
于是,铁树开花,瞬间零落,那落了一地的忧愁与寂寞,任时光如梭,千百年来,不都一样。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深埋在地下的根须已经延伸到那么长,长到能碰触到他的脸,于是,我任由那些情意随着根须在他的脸上抚摩,我期待着他能从梦中醒来,张开紧闭的眼帘,能看见什么。
哪怕不是我,但只要能让我看见就好。
他额上的淡红色的莲花印记深深的印在正中,海藻色的长发纠缠着如花朵妖娆一直蔓延到肩部,细长的眉毛,遮不住于眉弯间走失的温柔,平平展开。
他睁开眼睛了。
我伸出的根须往回收缩,花朵簇拥状的将那个有着惊世容貌的长眠女子拥到我的怀里,我在等着月圆的时候,我便用我的灵力进入到她的身体里,与我的冰夷遇见,无论怎样的开始,怎样的结局,我要的只是一个遇见,一朵花开的时间也便足够。
冰夷用他珊瑚色的眸子长久的注视着躺在我身上的女子,他从他的口中取出他的护体龙珠,放在她微张的嘴唇里,然后,他露出千百年才换来一次的微笑,牙齿像贝壳那样洁白。
那时,整个水族都欢喜起来,因为他们的君主,千百年来才微笑一次,于是,河蚌张开,露出明珠;珊瑚四起,如花朵簇拥;浪花拾起她浓密的深蓝色的长发,将海藻轻轻的缠绕在她的身体上。
她的眸子更像是天地间的明月,放出光彩,星月不及其夺目。
于是他失神了,他叫她洛神,叫得一整个东海波纹四起。
那时,精卫鸟忘记衔着五彩神石,仰天长鸣,她彩云织月的锻袖扬起,她要为这个男人而舞,她要感谢他自海藻纠缠的地方将她救出,用护体龙珠给予她与天地同在的不死之躯,自此,她便是洛神。
我用千年的时间才延伸到能触及到他的地方的根须,一夜之间枯竭了,我坚持千百年的信念亦在她的微笑面前溃不成军,如此简单,便覆灭我所有的努力,悲歌四起。
于是,我知道,我的冰夷原来一直离我那么远,就像是高挂在碧空中的明月,我仰慕了嫦娥一千年,往上生长的藤蔓却始终不能碰触到,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哪怕穷其一生也是得不到的。
冰夷用最红的朝霞做她眉间的红妆,在深海里取最大最明最亮的明珠,别在她的发鬓间,天地间,十二月齐齐献歌,春夏秋冬四时在世间流连,轮回转,扶桑树开出深红色的花来。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锻造时,遗留下的五彩神石,不知道被埋藏了多少年,也被天帝的女儿丑找到,送给她作为她的卧榻。
她自腰身以下的深红色的鱼鳞延伸至尾,银白镶边的鱼尾拍打着浪花,那时,精卫鸟栖息于她的肩膀上,为她唱着旷世的歌,月光如瀑洒在她的身躯上。
自此,冰夷长久的迷恋着她,他叫她的名字,洛身,他对她的爱慕不知要比江海上的水多上多少倍,而我的心终日都被侵蚀着。
那时,我朝天而生的藤蔓,终于破天而上。
昆仑之虚,大泽以东,五寻桂树落英缤纷,赤水流经的土壤色泽明润。我将初攒的骨朵轻轻的埋在赤水里,深藏在里面攒了几世的花蕊批瓣而出。我千年的灵与魂,与日月调和,围五寻桂树之根,得芍药之馥郁,及石兰之暗幽。
我终于幻化出人形,自琉璃地面而起,及要青丝乱舞。
冰颐,你可知道,我等这一日,有多久?自千年前西王母拂袖离去,我深藏百年的种子破土而出,从青翠的豆苗长到破天而上的藤蔓,刚好一千年,精卫鸟衔了多少五彩神石,八隅之岩五寻桂树又开出多少个别离,而我才刚刚遇见你。
洛水岸边,岱与营二鸟低低盘旋。我青色的裙据掠过洛水,带出一丝细浪,轻轻的卷出一朵花,撞在我的脚脖上,随成几瓣。
我知道,天帝为他喜爱的嫔妃设了盛宴。冰夷亦是被邀请而去的诸神之一。那么,现在的她一定在深海之内了吧。
我用双手覆盖眼帘,接着将双手缓缓举起,对着洛水,洛水像城墙般立起,哗然耸起丈余高。
彼时,波涛浪花飞溅,带出的繁花盛放在水面,她深红色的鱼尾轻轻的拨去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深蓝色的浓密长发一直堆满她的肩膀。天池玉水将她的皮肤滋养的莹白透彻,脖颈上缀着的明珠泛着夺目的光。在她的腰间缠绕着半开的睡莲。
她是尘世间最美的神,我的冰夷最爱的妻子,而我不过是修炼千年的花妖,如果她是媚惑他的妖,那么我便同她一起去争,可她偏生得这样的模样,一双眸子里,盛开着绵长的温柔,不食人间焰火的模样。
于是,我张开嘴唇,嗓音生涩的跟她说道,洛神你知道么,你和一个人长的一模一样,不,你比她要美上百倍。
她到底是微笑了,她用她好听的声音跟我说,是么,那个人是谁,她美在那里啊?
嫦娥。她同我一般有着修长的双腿,而不是像你那样的鱼尾。我对她说,嫦娥,自上古以来,有多少人倾慕你的容颜,也包括我,于是我潜心修炼千年,才幻化出你的模样,为的只是讨我的冰夷的喜欢,可是到底什么都晚了。
她没有说话,双手轻轻的覆盖眼帘,她直立的身子慢慢的往后仰,我看见从她的眼角流下的液体,落在水面,化成明珠。慢慢地被水淹没,最后,湖面上只剩下她冰蓝色的长发,与浪花纠缠在一起,拍打着跟谁有关的记忆。
我想起我的前世,赤水东朔,迂回成牢,我本是西王母座下的青莲,那时,冰夷是爱上有着绝美容颜的女子而被遗弃的少年。
我忘不了他的那双眼,永远都是寂寞的。他投江而死,因为被情所困,魂魄便被囚禁在心牢之内,心牢无形,囚禁他们的只是自己的情与爱。
我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情和爱。我只知道自从我遇见他以后,我有了魂,我的心亦跟着他的疼痛而疼痛。
我化成了孩子的模样,走到他的跟前,我说,冰夷,你想从这里出去么?
他听得我说出这样的话,高兴的不像样子,他说,你真的能将我带出这赤水心牢吗?
我轻笑,面向他而立“冰夷,赤水心牢原本无形,你之所以被囚禁在里面,全都是因为你心中还自以为存在的情与爱,如果你摒弃,心牢便会自毁其形。”
他望着我“摒弃,如若真的忘记了,那我不就是无情无义之人了。”
我望着他的脸,终于泪流满面。
我与他说,冰夷,我曾趁着西王母外出的时候,偷看过三生石,那上面早写好了你与你喜欢的人的结局,你们还是会遇见的,只要你现在能摒弃心中的杂念。
他怔怔的看着我,真的吗?
斯时,逆光万千,遍地芍药盛开,青鸟双双齐飞,凤凰重生,万佛归宗。我的冰夷,头顶带着光环,他已立地成佛。
我看着他眉宇间流露出的狂喜,亦跟着笑了起来。
他用他有力的臂将我举了起来“我该怎样谢你,献。”
我看着这个温良的男子,轻笑不语,嘴角的弧度优美地弯曲,我亲吻在他的额头上,冰夷,我要在你的额上印上青莲等到青莲变红盛开在你的眉间的时候,我便与你遇见,我便是三生石上写着的你所要遇见的女子,献。
赤水心牢,几千上万年来,从中走出的第一个人便是冰夷,于是西王母封他为水神。掌管凡世间的五湖四海,只是我不知这一等便是一千年,我更不知道伏羲之女渡洛水的时候会溺水身亡,我的冰夷,以为她便是他要等的献,将他的护体龙珠都给了。
我躲在五寻桂树下,久久不语,心中的疼痛亦如破军的大城,荒草漫烟。
那时,我听见有人踏着步子,坚实有力,还唱着哀宛的歌,他的肩膀上背着紫藤大弓,眉目间是同冰夷一样,淡淡的,却又浓的化不开的忧郁。
月光透着树木的缝隙静静的落在我的恋上,我看着眼前的男子在我的面前停下,没有了脚步声与歌声,一切回归寂寥,安静的能听见心脏突突、突突的跳动声。
他唤我,嫦娥,我的爱人,是你吗?
我才知道,我眼前的男子是羿。东夷的君主,我仰慕了一千年才幻化出的人嫦娥的夫,而他,定是将我误认为是他的妻,嫦娥。
我看着他朝着我这里奔来,吓的不知如何是好。手里提着青色的裙摆,朝着洛水,一路奔去,还好,在他没有赶来的时候,化成一朵青莲,漾在水面。
他赤裸的足踏在洛水的岸边,盛开的芍药朝着他的小腿靠拢。
他深深的叹息,声调气若游丝“嫦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肯见我。”
我看着这个有着坚毅英挺面庞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仰天望着那轮明月,唱着低挽的歌,他的泪水自眼角流下,落在地上,他轻轻的叫她的名字,嫦娥,嫦娥。
那时,洛神劈水而出,她冰蓝色的长发延伸及腰,鬓边佩带着明珠,腰间缠绕着盛开的睡莲,幽蓝的海藻缠绕着她的尾。精卫鸟低低的吟唱着落在她伸出的食指上,将嘴里衔来的常青藤蔓缠绕在她的腕上。
她看着那个男子,久久不语,她不知他是为了什么,那样伤心。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张绝色的脸,不知为何,竟如旧识。
他唤她甄宓,他问她:甄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他朝前行着的步子踏入水中,劈开紧紧聚拢在一起的睡莲团簇,向着洛神走去,他问她甄宓,是谁让你失去了修长的双腿,生起这样鱼才有的尾来了。
洛神看着他,想起了献在她面前说过的话,她说你知道么,你与一个人长得那样的像,只是你没有她那样修长的双腿。
于是她知道了眼前的男子便是羿,那个同她一样有着绝美容颜的女子嫦娥的夫,他定是将她误认为是他的妻,她对他微笑,她说,羿,我怎能忘记你。
她同羿坐在洛水岸边,用尾轻轻的挑起晶莹的浪花。
羿握着她的手,轻轻地亲吻着,他对她说,甄宓,同我一起离开吧。
她将手指放在他的唇上,羿,如今我成了这般的模样,没有了能够行走的双腿,怎么同你离开,长久的厮守在一起?
他说,甄宓,那我该怎样做才好?
她将嘴唇放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羿,精卫鸟终日都从这里飞到西山,叼取五彩神石来填海,我听它说,西王母那里有一棵扶桑神树,那神树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如今刚好都结满了果子,结出的果子能遂天下所有的心愿,羿,倘若你真的想让我同你一起离开,便去帮我前往西山,取来一颗,到时我有了双腿,便同你离开,可好?
羿笑了,他说,甄宓,你果真这样聪明,你等着我,我定回为你取来扶桑果,换回你的双腿,到时,我们便离开。
他转身离去,身影映在湖面上,我微张的花瓣缓缓地展开,冰夷,你的洛神就要离开你了,她不再眷顾你的爱慕,亦不会长久得当等待你,到那时,我同你在一起,好不好?
羿背负着紫藤大弓,骑着赤豹朝着西山而去,一路上,他都微笑着,他想象着他从西山取回扶桑神果,为他所爱的女换回双腿,同她离开,安静的生活在一起,她翩若惊鸿的美丽容颜,自此都似花朵,只为他一个人,长久地盛开在南海苍梧之丘。
太阴星为灯,精卫鸟带路,谁说路途遥远坎坷,若是心中有爱,即便万里也只是一步之遥,一回眸便是千山万水。
那时,西王母亦前往帝都,普天同庆。只剩下三足乌守着扶桑神树,嘻玩在碧池之内,岱与营二鸟栖于神树之上,唱着欢快的歌。
羿就是在那个时候到了西山,他赤裸的足坚实有力的踏在地上,三足乌自莲叶上爬到地面上,深红色的眸子看向他,而那时的羿仰望着如天柱那般高大的扶桑神树,看着挂满了一树的泛着荧荧绿光的果实。
他从背上取下紫藤大弓,将箭搁在弦上,对准扶桑神果,同力的拉开。
这时,三足乌腾空而起,它深红色的眼灼烧了羿的即将离弦的箭。
羿望着三足乌,说,三足乌,你为何要挡我的箭?
三足乌说,羿,扶桑树一千年开花,一千年结果,为西山之镇山之宝,你一个凡夫俗子凭什么来取着神果。
羿说,我后羿以前怎样效忠天王,如今还不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今我取一枚扶桑神果,也不为过,神即是人,人便是神。
三足乌翻着深红色的眼说,羿,就算你今天不来偷取这扶桑神果,过些日子,西王母也会命岱与营二鸟给你送去的,可是如今西王母不在西山,你还是等她回来后再取吧,你不要因此自毁了前程!
羿大怒,他说,三足乌,你过很不肯让路给我,那就莫怪我羿无情了。
那时,羿扔下了紫藤大弓,自腕部唤出彤弓素箭,行开马步,拉开了以虹为弓,以雨为箭的彤弓,对准了守着扶桑神树不肯离开的三足乌,松开了手,那箭正中三足乌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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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路。避风塘。清浅红线。女子细长眉。略带忧伤,红绳,两生,不忘。
三足乌那双灰白的眼紧紧地闭上了,再也没有睁开,从天上坠落下来,岱与营二鸟低低地鸣叫着离开,朝着帝都而去。
而早已杀红了眼的羿,怎会顾及那些,他又拉开了弓,对着扶桑神果射去,什么前程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长命百岁也抵不过他所爱的人的一双腿。
甄宓,自此以后,你便是我,羿一人的天下。
羿仰天长歌,心中的欢喜比收服蚩尤残余部落时还要多,他骑和赤豹,朝着洛水而去。
斯时,岱与营二鸟已经达天门,过帝都,见到了西王母,将发生的事情一一的告诉了西王母,于是盛宴不能继续,所有的天神都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司属之地。
冰夷亦是欢喜十分,他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要的只是能够长久的同他的洛神爱一起。
羿踏着步子,轻声唤深居海底的洛神,甄宓,我回来了,我的爱人,我已经为你取回了扶桑神果。
洛神破水而出,她露出微笑,亦跟着唤他的名字,羿,你真的取回来了么?快拿来,给我看看,这果子生得什么模样,竟有那样的神力。
羿朝前走去,及腰的水,海藻缠绕着他的十指,他神出手,与那个腰间缠绕着盛开着睡莲的女子拥在一起,双眼悄然盈雾。
这一刻,他等了多久,弃了多少的功名,才换回这一天,身都抵不过她眉间的温柔啊。
那时,静立在河边的冰夷,我的爱人,你为何仰天长鸣了,你是不是在怪你的洛神被拥在他人的怀里了。
我看着他朝着羿与洛神那边走去,洛水在他的脚下劈开,所有的水都簇拥在他的身下,我知道,我的冰夷要化身为龙,以最盛大的仪式,送别他的爱人。
这时,拥着洛神的羿,迈开一步,拉开了弓弦,对准了我的冰夷。
洛神大叫着不要,后羿,那是我的夫,我并不是嫦娥,我只是刚好与你的妻容貌相似,我只是想骗你帮我取回扶桑神果,有修长的双腿讨我的夫欢心。
可是,什么都晚了,那箭已经朝着我的冰夷飞去。
我自洛水上腾空而起,所有的灵与魂,瞬间交集,化成十轮烈日,护住了我的冰夷,我知,我的冰夷早已将他的护提龙珠给了他喜欢的人,他若挨上这一箭,那定是必死无疑。
在我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用手轻轻的扶摸盛放在冰夷眉间的红莲。
冰夷,我等这一刻,侯了一千年,只是为了抚摸你眉间的红莲,然后,灰飞湮灭,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