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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深沉的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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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里与父亲之间很陌生,陌生到每当我从外地返回故乡时,在见到父亲时,竟然没有开口叫声“爸爸”而父亲只是深沉的望了我一眼,就继续做自已的事情,仿佛我们不是父女,而且两个陌路相逢的陌生人。如今再想起这些永远褪不去的回忆,心就会隐隐做痛。

    父亲的童年是悲惨的,关于这一切,都是我长大后从邻居长辈口中得知的,以致于后来的日子里,每逢空闲,我就会拉着邻居长辈们,央求他们讲父亲的故事给我听。

    父亲是遗腹子,亲生爷爷去世后,为了生计,奶奶带着尚未出世的父亲嫁到了丁家。父亲是长子,后来奶奶与丁家爷爷相继生了三个姑姑和小叔,而丁家爷爷身体一直欠佳,于是父亲就抗下了整个家。

    童年时的父亲如同大多数男孩一样,生性顽劣,在村子里也是出了名的混混,母亲的童年也是尾随着父亲度过的,那时候外婆常吓唬母亲:“你要是再跟他混,就把你嫁给他。”也许外婆没有想到,当年的一句唬母亲的话语却在多年以后变成了现实。

    因为家庭的困境,父亲在上小学六年纪时就休学了,从此父亲开始变的沉默,与他同龄的伙伴中,也就是我的叔叔和舅舅们当中,父亲的学习成绩是最好的,而在多年以后,叔叔和舅舅们都有了自已的工作,有当医生的,有当教师的,而父亲却依然为我们的生计而奔波着。

    我曾经非常纳闷父亲为什么不吃肥肉,这个疑问直到我上初中才得到答案,那天邻家奶奶告诉我,为了照顾身体不好的丁字爷爷,奶奶常常会割点肉回来熬汤给爷爷补身体,因为家庭贫困,每次都只能割少许肉回来,而每当此时,饥谗的父亲兄妹们就会眼巴巴的在旁边看着。有一次奶奶被逼急了,狠了狠心去割了三斤膘肥肉回来炖了,逼父亲吃下去,父亲开始吃的狼吞虎咽,到最后吃的泪流满面,而此后,父亲对肥肉敬而远之。

    童年时期的父亲常常会去李家,而李家二叔公总会抚着父亲的头叹息着:“这是李家的根哪。”也许正是这一声声叹息,才让父亲在婚后生下大姐和二姐后,义无反顾的搬回了李家,正读高中的小叔央求着父亲留下,因为父亲搬走了,无疑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而小叔却也会因此而失学了,面对小叔的央求,父亲狠了狠心,最终选择了离开,这件事令小叔对父亲有些许恨意,父亲离开后,成绩优异的小叔无奈的休学了,没能上大学一直是他最大的遗憾。

    刚搬回李家的父亲甚至没有房子居住,一直借住在邻居家,而我们六姐弟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相继出生了,因为父亲常年出门在外,于是我们自幼对父亲的记忆并不深刻,然而脑海中却时常飘过一场温馨的画面,那是年幼的我坐在父亲的腿上,听他唱着那古老的黄梅戏。

    父亲是沉默寡言的,只要他在家里,我们姐弟是绝对的安静,我们都惧怕父亲的眼神,虽然他从来不打骂我们,在我们喧闹或做错事情的情况下,他就会用那双令我们无比恐惧的眼神瞪着我们。于是我们与父亲的关系逐渐生疏,生疏到我不愿开口跟他讲任何一句话。

    上初二时,我跟父亲发生了争执,那天我跟父亲说学校让我交米,父亲皱着眉头说:“上个月不是才送米吗?怎幺这幺快就没了?”

    我心虚的低下头,父亲接着说:“会不会是你把饭票卖给同学了?”我扬起涨红的小脸,说:“我没有。”

    父亲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沉的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恼羞成怒了,对父亲嚷道:“我没有,就是没有。”然后我拔脚往山上跑去。

    我在山上的地沟里呆了半响,心里感到委屈不已,父亲说的没错,我的确将饭票卖给同学了。家里实在是太贫穷了,我的每个星期生活费才五毛钱,在不敢向母亲要钱的情况下,我只得挺而走险的选择了卖掉饭票。

    我听到姐姐在山底下叫唤我,可是还是不愿意回去面对父亲,说不定回去还会挨顿打,于是我来到小伙伴金杰家,让他去家里帮我把书包拿来。金杰给我拿来的不止书包,还有十块钱,他说是父亲交给我的,父亲还说明天会将米送到学校去,我接过钱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遗憾的是我终究没能感受到父亲深沉的爱,在中学毕业后,我就下了江南,然后辗转到广东东莞,在这里,我先后遭遇了不幸,首先是误入传销窝,赔了近两千块钱,接着又迷失在感情的深渊里。心高气傲的我,被这双重打击彻底击倒了,那年的我因为羞愧,而选择了不与家人联系,如同形同行尸走肉般独自一人漂泊在异乡街头。

    在我对生活彻底失去希望,差点做出傻事时,姐姐终于找到了我,她甚至扔下了脚踏车,将我塞进了的士,我挣扎着,姐姐按住我说:“爸爸来找你了,他不会责怪你的。”的士将我带到姑姑的租房里,姐姐将我拽下了车,扬声喊着爸爸,于是我看到了父亲,他的双缤开始斑白,他的肩博不再伟岸,父亲老了。他的眼光不再深沉,换之的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温柔,良久,他终于开口了:“你怎幺瘦成这个样子?”我突然被父亲的话弄的措手不及,甚至没有叫他声爸爸,继而钻进身后的房间里。我躲在房间里哭的昏天暗地,姑姑做好晚饭时,是父亲敲开我紧闭的房门,他轻声的说:“饿了吧,出来吃点饭吧。”我听话的跟着父亲的脚步来到客厅。

    回到家后,我还是感觉有压力,害怕承受乡亲们友善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彻底封闭了自已,在一次接到来自东莞的电话后,我要求回到东莞,却被母亲制止了,母亲甚至封杀了我所有可能去东莞的希望,她知道身无分文的我必定会去找朋友借钱,于是她先我一步跟我所有的朋友打了招呼。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不吃不喝,以绝食来抗拒母亲。任凭母亲在床前哭的惊天动地,我依然无动于衷。这时父亲走了进来,他慢慢的走到我的床前,开口说话了:“孩子,不管爸爸妈妈做了什幺,那都是为你好,因为爸爸妈妈是爱你的。”

    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我心中油然而生,父亲从来没有说过爱我们的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说爱我,于是我开始抽泣,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而父亲踱着方步出去了。次日晨起,我在乡间的小路上感受着泥土的气息,目光落在那开满野花的田野上,那里有我的父亲,正将金黄而饱满的谷种洒向稻田时,他的神情是那幺的专注,仿佛那不仅仅是庄稼,而是他的生命。

    在家休养一年后,我再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重新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活,坦白说,这么多年来,我甚至没有为家里赚过钱,父亲没有一句怨言,倒是母亲常叮咛我,要学会为自已打算。当小时候的小伙伴都渐渐成家立室时,我仍然孑然一身,母亲犹如热窝上的蚂蚁,成天骄燥的唉叹不已,而父亲却一如既往的淡定,常拿算命先生的话,来安抚着母亲的情绪:“算命的不是说过小妹的婚姻要到二十七以后才会动的嘛。”这时,母亲就会顶回父亲:“至少也要自已去争取啊。”

    去年春节是在家过的,大年初四那天,我和父亲去参加了表叔的婚礼,而我即将在初六就要继续远行。在吃完喜酒后,我们打着电筒往家赶,一路上父亲无言,我亦无语,这樣的情景在我的成长里是那樣的熟悉,父親向來沉默寡言,那時的我總是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小心的走在父親的身后。然而在行至村口时,父亲打破了沉默,他问:“你是明天走?”

    “不是,是后天。”

    父亲接着说:“这么多年来,我都是放任着你去做任何一件事,无论是对是错,我都相信你自已有分寸,而今天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你也别嫌我唠叨,你也不小了,该为自已做打算了,你可以不为家里赚钱,但至少得为自已存点私房钱,爸爸妈妈已经老了,恐怕以后想照顾你,也是有心无力了,所以你必须学会自力更生。”父亲说完这些话时,我们已经到了家门口,他打开门,用那令我无比熟悉的目光深沉的望着我,然后对我说了声早点睡吧,就径自回房了。

    看着已经有些驮背的父亲的背影,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有泪滑过脸庞,我终于读懂了父亲眼中的深沉,那是他表达对儿女们爱的方式,他对我们的爱是不需要表现在口头上的,他的爱是珍藏在内心深处的。而我却在做了这幺多不成熟的事情后,才真切的体会到这一点,喔,爸爸,我该如何去面对您这样深沉的爱。

    正月初六,我背着行李走出家门,父亲和母亲站在门口为我送行,我倔强的昂起头,大步的前行着,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回头,只要我一回头,接触到父亲的眼光,我就会忍不住哭泣。父亲并不知道,在我离去时,我有多想拥抱他的冲动,想伏在他肩头撒娇,想轻声的告诉他,我有多么的爱他。这一切,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却始终没能跨越这一步,因为我不够娇情,因为我不想让父亲以为我不够坚强,不够成熟,所以我忍着这个冲动,如同父亲般,将这份爱藏在心里,直至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