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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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声清脆的长啸划破缀着白云片片的朗空。

    抬眼望去,可以清楚的瞧见翱翔在空中的雄鹰,共两只,随着尖锐的啸声,一前一后的疾掠过唐家四兄妹的顶空。

    “啊,它们回来了。”

    神情满意的唐沐天缓缓将已解下大半晌的皮革腕套套回腕间,却没急着招呼凌霄落下。

    就让它们父子再逍遥一会吧!

    “阿弟有没有带回什么?”

    听唐沐心提出雀跃的追问,视力极佳的唐沐言迅速追望双鹰的爪子,片刻后平静的摇摇头。

    “没有。”

    “啊!”沐心有些失望的叹了叹。

    一旁的唐沐荑对她的失望笑了笑。

    领先疾掠过晴空的是身影雄伟的成鹰,展开的双翼几乎遮去大半的烈阳,追在它身后的幼鹰身形轻盈的冲向前,忽然它改变了心意,以漂亮的半弧之姿回掠过唐家兄妹们的视线。

    “阿第,回转了。”沐心轻嚷,朝天比了个手势。

    幼鹰飞驰似箭,再次掠过他们的视线之际,除了骄傲的长啸,并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啊?”沐心不敢置信的眨眨眼。“它竟敢!”

    “它不理你呢。”沐天笑得很贼。“聪明的孩子,知道不能盲从行事。”

    对呀,它真不赏脸!沐心有些气结。

    “阿弟大概没看到你的手势。”正义凛然的沐言横了落井下石的沐天一眼。“坏人就数你最奸啦。”

    “怪我?我是就事论事。”沐天为自己喊冤。

    “谁信哪,你根本就是在撩拨大姐的怒气。”

    “我是吗?”他又是一脸的委屈。

    “你是!”她肯定的点点头。

    “哼,缺乏调教。”

    咦?正在交锋的两人傻愣愣的望向突然发言的沐心。

    “你说什么?”

    “阿弟的性子开始展现孤傲的一面了。”就跟它的爹爹一个样,率性、坚毅、沉默、孤僻,却也忠实。当然,她对它是否拥有最后一项的特质较为期待。“迟早我会让它知道,它最好对我的手势言听计从。”

    “要不然,你会凌虐它?”

    轻拧眉,沐心听得出沐天其实是在说笑,但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眼底带笑。

    “谢谢你的建议,我本来没想到这一招的。”

    “我说你呀,能不能别老逗它?”

    “你已经将阿弟送给我了,怎么着,心疼舍不得了?”听出沐天口气中的叹息,沐心笑了。

    沐天闻言微窒。

    每次听到沐心得意扬扬的宣告阿弟的所有权,心中不禁一阵黯然。

    原本,它该跟它爹一样有个雄壮轩昂的名字,只因为当时鬼迷心窍,竟脱口将它让给了沐心,所以都怪他,都是他的错。

    就在两人针锋相对的热头上,原本飞离的幼鹰又归返,沐心分了心,喜孜孜的朝它举高也套着皮腕套的纤腕。

    偏偏阿弟硬是不给脸到了极点,它是收了翅,却是停在离几个兄妹不远的树梢上,迎风扬姿。

    见状,沐天忍不住朗笑连连,连另两个唐家姐妹也掩嘴轻笑。

    “别笑嘛,我说过它缺乏调教啦!”又轻又柔的娇嗔不掩埋怨,似水秋眸忿忿的瞪着停伫在枝干上的傲鹰,沐心摇头叹息。

    “阿弟迟早会看懂你的意思啦。”安慰的给了大姐一个抚慰的甜笑,沐荑旋身继续之前的话题。“沐天,你方才说你要去哪儿?”

    “错了,不是他,是我们噢,我们要去扬州。”乐天成性的沐心又笑容可掬的插上嘴。

    瞥见另两个妹子眼底的雀跃,沐天无奈的仰天长叹。

    兄妹四个是同母所生,娘亲生孕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身子骨变得孱弱不堪,前些年已逝。而沐天和沐心兄妹一同在娘胎里相处了十个月,出生时间也只差那么点工夫,心意自然较为相通,也了然彼此的思绪运转。

    想都想得到,沐心的心情之所以转好,跟她的乐天成性没太大的关系。

    准是这丫头想出去玩快想疯了!

    将心比心,天老爷,他不敢看另两个丫头的脸哪!

    “我们!”

    “不,不是我们。”暗瞪了多嘴的沐心一眼,他忙不迭的狠下心,斩断另两位妹子的惊喜之情。“沐荑,你留下。还有你。”当然,他一并点到小妹沐言。

    “啊?”两个小的互换眼色,语带抗议。“为什么?”

    “沐荑,你的活儿还没做完呢。”沐天温言提醒着她。

    抿抿嘴,欲有所言的沐荑闷闷的败下阵来。

    手头上的确尚有几件活儿得赶着完成。

    “那我呢?”沐言忙着问。

    她没沐荑这层顾虑呀。

    “你?”剑眉微扬,沐天含笑的俊目带有一丝歉意。“你呀,好好的守着‘唐氏绣坊’,你这巧言主子可不能不在,万一让别家,尤其是风家的人有机可趁,那就不好了。”

    “还有二姐在呀!”她不依。

    不是使坏地想将重责大任全都推在二姐身上,但她虽然久居天上人间的杭州,可也不只一次听说杭州的风光明媚无比,说真格儿的,她早就想上扬州一游了。

    “沐荑有她自己的活儿要忙呢。”

    “那,那你们不怕我一个人孤掌难鸣吗?”

    “呵呵,别忘了赵惺!”举臂,他让凌霄安稳的停伫在腕间,再得意的睨了眼眼露嫉妒的沐心。“更何况,你的能力一向让我们极为安心。”

    大哥的振振有词叫她们词穷,即使巧口利舌的沐言仍有话想说,也只能乖乖的闭嘴。

    谁要他是大哥呢,他说一,她们又怎能道二呀!

    “沐心,你真的也要一块儿去?”

    “开阔心胸,绝对可以让我绘出更佳的图样。”两句话,冠冕堂皇的将她假构思之名,行饱览名景之实的意图遮蔽无遗。“凌霄会替我将绘好的图样带回来给沐荑。”

    “你要将阿弟搁在家里?”

    “阿弟呀”沐心笑着。“当然是一块儿走呀,总不能分开它们爷儿俩吧?这么残忍的事可不是咱们唐家人做得出来的。”心知肚明大势底定,她的指间不经意地捏缠着绣帕,眼角忽地暗瞟起幼鹰。

    阿弟的玩心仍重,的确是需要她花一番心力来调教调教

    突然,她扬手将绣帕奋力朝空中甩出。

    前些天才开始调教的把戏,看看阿弟有没有将这一招给学会了。

    而阿弟没让她失望。

    尖椽发出一声长啸,它举翅疾飞,一双利爪精准的在绣帕落地前攫住。

    见状,两个丫头莫不惊喜的叹息。

    “你们瞧着吧,迟早阿弟会在我的调教下成器的。”沐心笑道,情不自禁地又抬起了俏鼻。

    隘朽的木门,轻悄悄的被推开,来人谨慎的将屋内张望一番,再踩着莲步移身室内。

    而屋内早已有人守候着,见访客到,忙不迭的迎上前,弯身阿谀的问候。

    “夫人好!”对他的献媚视而不见,尊贵的访客紧颦着眉心,不假思索地用帕子捂住鼻嘴,以隔开那股子呛人的难闻异味。

    “瞧见他上路没?”

    “上路了,咱们的人正盯着呢。”

    “很好,上回交代你的事情办妥了?”

    “禀告夫人,好手都已经在路上守着。”

    “你给我多找些人堵着,别让他溜了。”

    “是。”

    “这趟他没带几个帮手,而你呢,最好别给我失手。”利眼一横,更显语气的阴森。“若有个什么万一,不必我说,你该知道后果。”

    “是,夫人,这您放心!”

    从杭州一路北上,沐心的心情极好。

    “眼好花!”她笑着朝前头的沐天轻喊。

    轻缓摇扇,沐天头也不回的笑嘲着她的好心情。

    “像你这样龟行慢逛,眼睛不花才怪呢。”

    “瞧到一些新鲜玩意儿,自然得放慢脚步喽。沐天,没想到扬州庙会果真是不同凡响,叫人目不暇给呀。”

    “可不是吗,临近城镇的商贩都赶来了,当然热闹。”

    有了前车之鉴,见妹子又不知不觉的被个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吸引,他停住脚步,夸张的大叹数声。

    “沐心!”

    “我在这儿。”她笑脸迎人。只是,迎的人不是唐沐天,而是笑容同样灿烂的贩子。“大娘,这花钿真美。”

    “可不是吗,就跟您一般美呀,姑娘。”大娘的马屁拍得稍微急切了点。

    凡是人都爱听好话,更遑论她是个芳华璀璨的姑娘家,闻言,绣帕掩嘴,沐心笑得含蓄却也愉悦。

    “昨儿个才刚进些新货,姑娘要不要瞧瞧?”

    听了好话,这会儿拒绝的人是傻子,她唐沐心可不傻呀。

    笑了笑,她和善的点点头。“当然,拿来让我看看吧。”

    “就在这儿,姑娘,您瞧瞧这几款;花色极美,更能将姑娘的天仙美貌衬出,铁定增色不少。”

    轻轻的将发丝抚过耳畔,沐心笑得眼如弯月。

    才听了她们两句对话,沐天就忍不住轻笑出声。

    “原来我妹子的美貌就像是金片做的玩意儿,闪闪发亮呢。”

    沐心轻易的听出他口气中的调侃。

    “我是个姑娘家,不看这凡俗玩意儿又能如何?总不能跟你一般,成天学爹那样烟袋不离身。”她哼了哼。“偏又没见你抽过几口,就只会装模作样的掐着烟杆儿比画。你呀,老气横秋的怪男人一个。”

    “这叫作不忘根源呀,老祖宗的玩意儿,自有它的一套作用。”他摸摸插在腰间的烟袋,刷一声顺手挥开细铁骨干的扇子,扇去阵阵扑来的汗臭味。“怎么不见小婉?”

    “我嘱她先将买来的东西拎回客栈了,省得她提断了手。你有事找她?”

    “没有。”只不过,有小婉那个实心眼的小丫头盯着好奇心重的沐心,他至少可以安下一半的心。“你跟紧点,别走丢了。”

    “要走了?你不让我再多看两眼?”

    “这一路走来,你看得够多眼了。”

    “你这是在嫌我喽?”

    “没错。”他坦白承认。“我累了,腿又酸又痛。”

    “可它没断呀!”

    没断?沐心这话是何意思?

    “若真断了你就只能听我哀嚎了,沐心,你就饶过我吧,这庙会的盛况你又不是头一遭瞧见,何必这么‘赶尽杀绝’呢!”

    “但我是第一次逛扬州的庙会呀。”

    “又不是往后就不会再来扬州,你舍不得什么?”

    “因为我又不是你,你出遍门游山玩水是习以为常,而我呢”想到含怨留在杭州的两个妹子,她忍不住又摇起头来。“啧,终究还是男儿身较自由自在呵。”

    对了,可千万得记着替她们多挑些新鲜的玩意儿,以安抚她们的满腔无奈。

    听沐心抱怨,沐天也不禁稍敛笑颜。

    “虽然不是男儿身,可我跟爹不也尽量让你们发挥所长?明里、暗地都只有‘支持’两个字?”这下子可堵住她的嘴了吧?

    这倒也是。讨好的对他一笑,她不再小心眼的冲着他喳呼埋怨。

    对她而言,离开杭州真是好事一桩,因为沿途的玩意儿又多又新鲜,着实让她增广了不少见识,进而也激起了胸口那份对于绘制绣样的信心与源源不绝的想像。

    思绪在转动,她越走越慢,几乎是原地踏步了。

    “沐心?”沐天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回首招呼。“嗯?”

    “怎么又落在后头了?”

    “噢。”

    “想什么那么专心?”

    “别吵!”

    闻言,沐天哑口片刻。

    偶尔不理会她,她数落他冷漠无情,时时盯着她,她又嫌他吵。

    带着自嘲的苦笑,偏又无法坐视她神情恍惚,他走向她,以阖起的扇子轻敲了下她的脑勺。

    “你是存心挑衅?老是对我嫌东嫌西的。”

    “唉唷,你会害我忘了那个图样啦。”

    “哪个图样?你指的是什么?”微愣,沐天旋即回过神来,顺着她焦距涣散的目光探索。“要我帮你记吗?”

    他的好意微微打乱了她的忖思,然后,景象化为虚无。

    略微不满的发出轻哼,她朝他横眉竖目。

    “为何瞪我?”

    “那个图样在我的脑子里,想帮着记?怎么,你是要剖开我的脑袋不成?”

    听沐心的口气,敢情她又嫌他碍事了。嘴角一撇,他苦笑自嘲。

    “好心没好报。”

    “好心?我可是敬谢不敏呵。”纤指朝他的胸膛一戳,她笑嘲着。“谁不知道你向来爱闹事,甭说帮忙,只要你别老来吵我、烦我就得了。”

    嗟,他一番好意,反倒招她一顿好嫌?

    收拢扇子,他没好气的再往她脑门轻敲一记,摇头晃脑的越过她,示意她别发怔,快快跟上。

    “大街上,你发愣无妨,可别碍着旁人的路。”

    “是。”抚了抚仍旧整齐的发,她轻叹口气。

    反正思绪被打断,她暂时休兵,愉悦的重拾逛庙会的兴致。才两三步路,又被东西给吸引了。

    呵,一串串鲜红诱人的冰糖葫芦。

    她想吃糖葫芦,她爱吃糖葫芦,她非得吃串糖葫芦不可!

    “姑娘,姑娘,来串糖葫芦吧?”眼尖的小贩瞧见她流连不去的视线,赶忙招呼。当然好!

    微扬的红唇勾起稚气的笑,沐心点头,喉中已然轻咽起渴望,不自觉地,循声将脚尖移了方向,她下意识掂了掂系在左腕的荷包。

    巴掌大的荷包是她构思的图样,沐荑亲手所绣的,唐家姐妹合作的成品自然是精致无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腕间的荷包有点扁、有点轻、有点弱不禁风

    这也代表,她之前搁在里头的甜糖、蜜果子已所剩无几,阮囊羞涩了。

    现在,谁也休想阻挠她买串糖葫芦!

    “姑娘?”

    逐渐恍惚中,听进小贩略带催促的笑问,她忙不迭的点头,伸出两根修长的纤指。

    “我要两串。”

    原本只预备赚进一串的钱,这会儿听闻竟是倍数,小贩霎时笑逐颜开,嘴里吆喝着感谢,手脚俐落的自扎得结实的茅草杆上取了两串,迅速送到美人眼前。

    “姑娘,您的糖葫芦。”

    老天,她迫不及待地想尝尝这甜中带酸的糖葫芦了!

    岸了钱,一手一串鲜红欲滴的冰糖葫芦,沐心笑盈盈的谢过小贩,轻快的旋过身。

    “沐天,来,请你吃”笑容还挂在脸上,她却傻了眼。

    “沐天?”

    大街上,人声依然鼎沸,来来去去的身影如梭,却不见熟悉了十多年的那张俊脸。

    沐天人呢!

    见利剑砍来,祁天寒不假思索的将脚边的粗棍勾起,顺手挥去,堪堪挡住了凌厉的剑势,暗咒着自己的粗心大意。

    一出祁家堡便被人盯上了,这点,他早有所察,也略微提高提防,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胆子大到在这么靠近市集的地方就动起手来。

    原以为这群人至少会等到他离造船厂更远一些才下手,至少也该静待地步出人潮嚣扰的市集。

    看来,他们对他这条命倒是誓在必除!

    “可恼,他们还真会挑时间!”因为连日奔波,他开始感觉疲倦已经渗进他的骨子里了。

    而对方,精准地挑了这个时候!

    脑子不住地兜过自嘲与忖思,时间却只是停伫了刹那,凭着求生本能,他提气,惊险万分的冲破围住他的一群人。

    “祈天寒,你往哪儿逃!”

    逃?

    即便是身上负伤累累,乍然听闻紧追在后的敌方这么大刺刺的连声吆喝,祁天寒仍不禁遭胸口那股猛然袭上的闷伤所击,差点儿倾跌倒地。

    曾几何时,这种赢家的口吻竟然叫人抢去喳呼,此行果真应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这话儿,但,能怪谁?今儿个会中暗枪遭袭,他是自找的,难辞其咎。

    只是,这群人是谁派来的?

    二姨娘?还是她娘家的人?

    胸口的气息紊乱且细碎,专挑小巷弯拐的祁天寒凝心倾听,身后再无杂音追赶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也知道自己撇开了追兵,但他因此更加感受到体力的快速流失。

    “不行,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身上的伤。”轻甩头,他努力保持清醒。

    否则,纵使他能幸运的逃过方才那群人的追杀,仍是逃不过流血过多的下场。

    可大夫家究竟要往哪儿走?

    撑着一口气,他踉跄的向前蹒跚走去,就在体力溃散到虚疲时,他瞥见几株挺直的树,就在前头不远处。

    也罢,先靠着树干暂歇,待顺过胸口的气息再说。

    他缓缓吐出心中那份忐忑与疲惫,一待树干似乎就在跟前了,不再迟疑,他骤然松懈的颀长身体便闷声向前倾倒卧去。

    让他先休憩一下,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