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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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晚餐桌上多了男主角。

    慕心仍维持着一贯的沉静安详,嫁进这里近两个月,她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不晓得这是不是叫作不尽责?

    或许他并不在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是谁。

    她笑,不为讨好别人,单为嘲弄自己。

    慕心的食欲从来没好过,吃了几口饭,她的叉子已在碗盘内拨拨弄弄,等待一家人全吃饱,才离席。她向来是个高配合度的女人,一向看重别人的情绪甚于自己。

    娜莉和她的公公婆婆聊天聊的很愉快,他们有共通话题,从身分尊贵的贵族朋友,到最近国内发生的新闻轶事,都能让他们聊得过瘾。

    慕心静静听着,欣赏别人的快乐。

    亚瑟没有特意望向慕心,却无法忽略她脸上的落寞,对于这里,她似乎始终无法适应。

    上次和慕育林会面,他特别向他致谢。他说慕心似乎快乐多了,回给他的笑声中不再是敷衍和讨好,慕育林的感谢让亚瑟带了罪恶感。

    于是,他问了慕育林关于慕心的成长过程,慕育林讲了许多往事,有关他的妻子、情人和女儿间的事情。

    他提到半年前,偷看慕心日记时的震惊,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和女儿所受的苦,难怪他带慕心看遍心理医生,总改善不来她内心的恐惧。

    她不敢说话,因为说错话可能被打;她被关在房间内,不敢踏出房门一步;她不敢惹事,只盼足够的乖巧,让自己少受点责难。

    她用一种最消极的态度生存于世间。

    慕育林想过要改善这些情况,但他太忙碌,往往因为慕心的事而向妻子发怒的结果,是让女儿承受更大伤害。

    在他下定决心将慕心送到国外生活时,亚瑟出现,也许联姻的想法过度荒谬,但意外的,亚瑟居然同意。

    对于这个作法,慕育林多少有些忧心忡仲,但近来女儿的进步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

    和慕育林的谈话在亚瑟脑中打转。她开始和人交谈了吗?应该是吧!在他上次的“命令”之后,园丁在他下车时,跑过来告诉他,慕心告诉他米粒变水仙的中国故事。

    慕心真的进步了?真的快乐了吗?恐怕不是,宠女儿的慕育林只是没有用恶劣的口气,命令女儿不准让别人猜测她的意思。

    她的开口,纯粹是为了巴结他人,就像现在,她的眼底填满落寞,嘴边的微笑却连一秒钟都没松弛过。

    用餐完毕,大家纷纷离开桌边,慕心明显地松了口气,走在一群人身后离开餐厅。

    “心心。”

    厨师洛琳走到慕心身边唤她。她总是要求仆人喊她的名字,她哄他们,那是中国人的习俗礼仪。

    回头,微笑,那是慕心的专属标记。

    “明天我们来做你说的春卷好不好?”洛琳问。

    她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年轻妇人,也是第一个和慕心热络的人。

    “好,我们要买蛋、肉、虾子、豆干和蔬菜。”

    春卷是台湾在家里帮忙的林妈妈,最爱弄给大家吃的东西,每年的清明节,奶奶、妈咪和姐姐全员出门扫墓,林妈妈就会上楼,唤慕心下楼帮忙做春卷。

    所以一年当中,清明节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这天,家里只有她在,她可以无限制说话、无限制大笑。

    “要不要我们一起上市场选菜?”

    洛琳的提议很诱人,可是

    “我可以吗?”慕心犹豫。

    “可以。”

    答话的是亚瑟,他在走出餐厅后发现慕心没跟上,折回头,听见慕心和洛琳的对谈。

    “可以吗?”她再问一次,口气存疑。

    “可以。”他确定。

    “明天早上?”慕心问洛琳。

    “对,我去敲你的门,然后一起去。”约定好明天行程,洛琳离开去收拾餐桌。

    只剩下慕心和亚瑟两人相对而立,他的冷漠淡了,两人距离似乎又拉近几许。

    她不明白他的改变,如同他不懂为什么明明要求自己不受她影响,却又老被她影响。

    “说话,好吗?”

    这句话叫作白问,慕心从不会给他否定的答案。

    她点头后,忽地想起他的要求,忙开口回答他一声好。

    拉住她的手腕,亚瑟大步往外,直到喷水池前,他停住脚步,她亦随之停下。

    “说说饭粒变水仙花的故事。”

    他习惯下达命令,她习惯遵从。

    “从前有户贫穷人家,家里有儿子和老妈妈,有一逃邬子上山打柴,独留老胳妈在家,她掏空米缸,煮出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老妈妈舍不得吃,想留到儿子回来给儿子裹腹。

    “突然有个老公公来敲门,他很可怜,许多天没吃饭了,老婆婆掉着眼泪把饭拿给老公公吃,老公公问她为什么哭,她说那是家中最后一碗饭,本想留给儿子吃,老公公听完,快步跑到溪边大吐特吐。

    “说也奇怪,白白的米粒居然长出一株株水仙花,没多久开出洁白花朵,老婆婆的儿子拿水仙花到市场卖,赚很多钱,改善了家中的生活。

    “这故事告诉我们好心有好报,人要心存善念。”

    她中规中矩的说故事口气活像在背书,很少开心的亚瑟被逗得笑出声音。

    慕心让他的笑声弄得一头雾水。

    “我说的是励志故事,不是笑话集。”

    没想到这句居然让亚瑟更加笑个不停。

    不过,见他笑得那么开心,巴结别人习惯了的慕心,接起下一个故事,继续巴结

    “从前有一对父子牵着驴上街”

    “够了,我不想一整个晚上耗在这里听你讲童话故事。”

    “你笑得那么高兴,我以为你很爱听。”她一板一眼地说。

    “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谈,故事下次再说。”亚瑟没注意,她总是逗出他的真心情。

    “好,谈事情。”她同意他出口的每句话。

    “你最近常打电话给你父亲?”他问。

    不能打电话吗?慕心头低下,她懂他的意思。

    “我以后不打了。”闷闷地,她说。

    “我没说你不可以打。”

    慕心的皱眉让亚瑟急忙解释起自己的意思。

    下一秒钟,他又发现自己的心情随她表情起伏。他干嘛“急忙”?恢复、恢复,不要让她影响你。

    “我可以打电话吗?”

    倏地,她眼睛发亮,仿佛得到他的应允是无上光荣。

    “可以,你开始和你父亲聊天了?”

    “是你说,不准让别人猜测我的意思。”她乖乖做的工作是“遵守指令”

    果然,他没猜错,她只是在配合他的要求。

    “你做得很好”他说,突地想起餐桌上,慕心和父母亲间的隔阂。“我再给你一个任务去和我父母亲沟通。”

    既然她是个能被要求的人,那么他何必替她省事,逼出她的潜能,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知道了。”果然,她没学会投反对票。

    “很好,我希望快一点看到成果。”亚瑟得寸进尺。

    “那我可不可”慕心突发奇想。

    “可以。”他想都没想就回她一句可以,反正她要的东西一向很简单,随手就能解决。

    “真的吗?”

    “真的,你要什么,说吧!”他好像答应得太快。

    “好,我们走吧!”她拉住他的手,虽然抢别人的情人很罪恶,而且等下娜莉可能又要对她大发脾气,可是他说了“可以”不是吗?

    “去哪里?”他拉回她想往外冲的身子。

    “去找我爸爸。”她难掩兴奋。

    什么!?他刚从大陆回来,她又要他回大陆?

    拒绝的话在他脑猴转两圈,她充满期盼的眼神却让他说不出口。

    但最后,他还是没带慕心去见她爸爸。

    憋了多日的委屈排山倒海而来,她的眼泪溃堤,一颗颗不试曝地往下掉,她一面拚命抹去泪水,还是没忘记要讨好人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下下就好了。”

    “没关系,我只是太想我爸爸,所以控制不住。”

    “对不起,眼泪是它自己掉的,不是我叫它失控”

    她的“对不起”和慕育林的“谢谢”一样,声声撞击出他的罪恶感,撞得他心痛复心虚。

    终于,他拥她入怀,收纳她的泪水和心酸。

    终于,他在她身边留了一晚,用他宽宽的胸怀,包围她小小的委屈和失意。

    终于,他们的新婚夜降临,这二仅,她梦中有他、他梦中有满足和甜蜜。

    他不再反抗自己的心,不再排斥心情被她牵系,她是他货真价实的妻子。

    推门,慕心迎面碰上正要进来打扫的蔷薇。

    “夫人早。”

    “蔷薇早安,请叫我心心。”慕心提醒她。

    带着恬然微笑,蔷薇不再对她充满敌意,这点让她心中负担减轻。事实上,自从她听得懂法文这件事传开,那些明目张胆的言语便很少听见了。

    走出庭园,一路上,她不断对人说早安、不停微笑,无关乎心情好不好,她只是希望别人开心。

    走进园子里,她低头看池中游鱼,它们摇头摆尾,轻松惬意,感动写在慕心心底,没有负担和包袱的人生,多美好!

    “心心早。”园丁贾许是位五十多岁的伯伯。

    “贾许伯伯早。”她微笑,为了让别人高兴。

    “昨晚睡得好吗?”贾许递给她一支花,红红的花结在白白的衣领上,替她增添活泼。

    “我睡得很好,谢谢。”这几天,她练习说话练得不错,面对人,都能讲上几句,但娜莉例外。

    “听说老夫人睡得不好。”他说。

    偏头,慕心望住贾许的眼睛里写满疑问。

    “老夫人的腰痛又犯,每次腰痛一发作,她就睡不好,脾气大,服侍她的瑞丝就惨了,动不动便挨骂。”

    慕心点头,侧眼往上眺望,婆婆房间的窗户开着,窗帘随风翻飞。

    她没发问,贾许迳自回答她的疑问。

    “老夫人在休息,医生来过,是老毛病了,吃葯没多大用处,你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她?”

    对慕心,贾许存有好感,她具备东方女性的温柔婉约和体贴,上回他不过乾咳几声,正在看鱼的慕心居然亲自到厨房要水给他喝,他感动于她的细心。

    “我?”

    慕心犹豫,她不晓得自己的出现,会不会让婆婆生气,她曾经说过不喜欢自己,但同时,亚瑟的“命令”也在心中响起,她答应过要和他的父母沟通的。

    “你应该试着和老夫人建立关系,毕竟你们是一家人,将来要长久生活在一起。”贾许亲切地说。

    “娜莉”

    她不确定娜莉在不在家,心中迟疑着。

    娜莉痛恨她,慕心理解,她不怪她。站在娜莉立场,她是个闯入者,偏又不能以非法闯入为藉口将她强制驱离,那种难过慕心懂,妈咪不就是因为这样而憎恨她?

    慕心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关起来,让妈咪或娜莉看不到憎厌的人。

    “娜莉小姐不在家,她去逛街。”贾许解除她的疑虑。

    知道不会在婆婆房里碰上娜莉,慕心立即赞成提议,她指指花圃里的鲜花,看向贾许。

    “你想送花给老夫人?好主意,我摘一些给你,就摘老夫人最喜欢的铃兰。”

    说着,他弯腰为她采撷一把新鲜。

    “走,我们去让瑞丝帮忙插瓶,让你带上去。”

    慕心微笑,跟在他后头,只要能让别人高兴的事情,她都乐意去做。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老威廉斯夫人房里,是瑞丝带她进去的,老威廉斯夫人躺得很不安稳,翻来转去,没办法让自己舒服。

    慕心有些胆怯,但贾许的话在她耳边绕,她们始终是一家人,没道理天天见面都剑拔弩张啊!

    “母亲好。”带着微笑,慕心站在婆婆床前。

    “你来做什么?”疼痛让她表情不佳,慕心的出现让她心情更是恶劣到极点。

    “贾许伯伯说你喜欢钤兰。”

    微笑没因对方的不友善而终止,她还是笑着。甜甜的酒窝挂在颊边,她高捧着鲜花,送到她面前。

    “多事!”老威廉斯夫人眉头高皱。

    “放这里好吗?”慕心问。

    “放在柜子上。”她下命令。

    慕心依言把鲜花放摆好,走回婆婆床边。

    “花摆好,你可以出去了。”老威廉斯夫人的口气很差。

    “你痛吗?”话落,她的眉头随之皱起,仿佛对方的疼痛转嫁到她身上。

    “不用你管。”背过身,老威廉斯夫人不想理她。

    “一定很痛。”这回,她连嘴角也垮下。

    老威廉斯夫人保持安静,她不想让慕心知道,对方的感同身受,让自己有一丝丝感动。

    “我会一些按摩和指压,试试好吗?”

    慕心问得很轻,怕惹来婆婆的不高兴,她等很久,好不容易等到背着她的头颅微微点下。

    得到同意,慕心爬上床,在她的背间轻轻按摩。她很有耐心,一下,两下,十分钟、半个小时,她没有喊累喊酸,渐渐地,疼痛舒缓,她的指压比医生给的止痛剂好用。

    慕心没说话,老威廉斯夫人也没说话,期间,她小睡了一下下,醒来时,慕心的手指还在她的背脊上压压按按。

    老威廉斯夫人瞧一眼壁钟。接近中午,三个小时了,她不累吗?

    “可以了,你休息一下。”

    转过身,她看见慕心的微笑仍然挂着。

    “还痛吗?”她垫高枕头,让婆婆躺高。

    “好多了,你从哪里学来这个?”这是老威廉斯夫人第一次正眼瞧她,对她说话。

    “我的中文老师。”

    “他是医生?”

    “不是,但他喜欢研究中医和指压。”

    “下次我再犯痛,你再过来帮我按摩。”

    每回她闹起腰痛,不痛上两个星期,解决不来。慕心的这手功夫,拯救了她的痛苦。

    “好。”她中规中矩回答。

    “很好,现在陪我说说话。”

    她是个习惯下命令的长者,慕心则是乐意配合别人、哄别人开心的晚辈,原则上她们的相处不至于有困难,若不是那些先人为主的偏见,也许她们之间早不存隔阂。

    “好,我们说话。”慕心点头同意。

    “你父亲在台湾是很有名气的商人?”老威廉斯夫人率先开启话题。

    “是。”

    “他只有你一个女儿?”

    “我还有姐姐。”

    “你姐姐像你这么美丽吗?”

    “姐姐很漂亮,我不漂亮。”这是她头一回和旁人聊天,表现得不算热络,但可以原谅。

    “既然她很漂亮,为什么嫁过来威廉斯家的不是她,而是你?”

    婆婆的问题问倒慕心了。这个问题妈咪也问过父亲好多次,但每次都是以吵架作为收场,然后爸爸出门,妈咪进她房里出气。

    慕心摇头,她不晓得怎么回答婆婆的问题,她只知道,父亲的偏袒是为了将她带离那个家庭,期待她在外面的世界中获得新生。

    “你没有反对过父亲的安排吗?嫁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你不害怕?”

    老威廉斯夫人又问,她怀疑一个柔弱女子,怎么有勇气远嫁?若她要的是钱,她家里的钱还会少吗?光她带过来的嫁妆,就足够她挥霍的了;要说她喜欢亚瑟,更不可能,在那之前,他们根本没见过面。

    “害怕。”她同意婆婆,她确实害怕。

    “既然害怕,为什么不反对、不逃婚?”

    逃婚?好困难的事情,她从没想过逃,在妈咪打她打得最严重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没想过逃跑。

    她认定自己逃不开、跑不掉,或许她的性格是太消极了些,但对一只只要跳跃就会触电的柴犬来说,久而久之,它也会学到匍匐是最安全的姿势。

    “逃避能解决事情吗?”慕心反口问。

    胆子大了一些些,发现婆婆虽严肃,却不如想像中恐怖,她扮起微笑天使,起身,搬过一把椅子,和婆婆面对面坐着。

    “你说的对,逃避不能解决事情,不过你可以向你父亲抗议。”

    “抗议?我不会。”

    她所受的教育中有服从、有配合,但没有抗议。

    “你不抗议,就嫁给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胆子真大!”老威廉斯夫人对于逆来顺受的东方女子无法了解。

    “爸爸说,亚瑟是个有肩膀的好男人。”

    “你爸爸说什么你都听?”老威廉斯夫人无奈,对不聪明的女人,她很难发脾气。

    “你说什么我也听。”她很乖,无庸置疑。

    “真的吗?好,我要你离开这里,回你的家。”她挑衅地说。

    回台湾?想起妈咪的恨,想起她的鞭棍,微笑失踪,慕心全身泛起鸡皮疙瘩,手颤抖,眼眶瞬地发红。

    “可不可以叫我做简单一点的事情?”她恳求。

    “你做不到?”

    “对不起。”

    她还是学不会抗议、学不会争取。她只能哀求对方,给予简单指令。

    “你知不知道,亚瑟爱的人是娜莉,他们在一起很多年,本来要结婚了,若不是你父亲提出那么过分的条件,他们早就成为夫妻,更说不定已经给我们威廉斯家生下新一代了。”

    “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解决事情。”

    她不要慕心的对不起,更不乐见她泪流满面。说实话,慕心的委屈让她有几分心软。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房间,我躲着不出现,你们假装家里没有我?他们相爱、他们生小孩,我统统不干涉。”

    眼一眨,成串晶莹挂在粉粉的脸庞,看到这情景,谁舍得对她残忍。

    “你何必让自己这么委屈?你有那些股票,日子很好过啊!”她不明白慕心的固执。

    她不晓得问题在于,慕心不会一个人生活、不会和人打交道,更不会向外求助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走,对不起”

    泪淌下,慕心的眼神中有乞怜、有哀恳,凝视她,老威廉斯夫人不得不妥协。

    其实,慕心大可趾高气扬指挥家中生态,大可电话一通拨回娘家,要求父亲赶走娜莉,毕竟亚瑟要的技术转移还没开始进行。

    可是她没这样做,反而哀求起她给她一个小小的生存空间,保证绝不妨碍娜莉和亚瑟的感情。

    面对这样的慕心,谁还能够逼人太甚?

    “算了,不要再哭,我讨厌女人动不动用泪水收服男人。”她让口气听起来凶恶些,不愿意慕心听见自己的软化。

    这个指令比较容易,慕心马上抹去泪水,挂上可怜兮兮的笑容,迎合。

    “我想睡觉,你去柜子上面,拿一本书念给我听。”

    命令下达,老威廉斯夫人发现这个命令,纯粹因为她喜欢听慕心讲法文时,那种软软甜甜的腔调。

    在慕心背过身拿书时,老威廉斯夫人严厉的脸庞露出一抹笑意。

    她很大方吗?

    慕心不觉得,她只是不看重身外物。

    仆人珊妮喜欢她的蝴蝶别针,她当场拔下来送给珊妮;瑞丝的女儿要结婚,慕心送她一条钻链作为结婚礼物。这些行为对她来讲,出自真心,不带刻意。

    她习惯讨好人、喜欢看别人因她的举动快乐,她没想过这种行为哪里不正确。

    但事情一传再传,扩大、夸张再加上一点点想法,在传进亚瑟耳朵里时,闹出一场风波。

    这天,慕心靠在房间沙发里看书,一本“千江有水千江月”看到三分之二时,门被打开了。

    在正式成为夫妻后的一个星期,亚瑟再度出现在她眼前。

    嘴角掀起同时,她接触到他不善眼光,立即咬住下唇,闭合。

    千万别让自己的快乐,引发别人的愤怒,切记切记。

    “听说你送礼物给下人?”

    亚瑟进门,出口质问。站在他身后的是娜莉,她的得意写在脸上。

    果然,只要她痛苦,别人就会获得快乐,那么,再苦一些些也没有关系。

    见她没回答,亚瑟又开口。

    “我在问你话,有没有这回事?”

    点头,慕心往后挪一下步伐,拉开两人距离。隔点距离,万一被打比较不痛

    “你以为拿东西拢络下人,是聪明作法?”寒冽的语气传来,冻僵了她的心情。

    慕心摇头,那不是拢络人心,她只想大家高兴。

    “你以为你送出去的什么?礼物?错!是施舍,你在践踏他们的自尊。”亚瑟说,声音不大,却字字压在她心间。

    践踏自尊?为什么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她不过想看大家开心,而他们是真的开心啊!怎么会变成践踏自尊?

    摇头,她不懂。

    “你可不可以把时间挪用到别的地方?”亚瑟口气转弱。

    慕心这种无辜表情,谁有本事和她吵架?

    “请你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亚瑟这句话,只剩余怜惜。

    慕心听过,连忙点头。她记下了,不拢络人、不耍心机、不践踏自尊她把欲加之罪全往自己身上扣。

    “亚瑟,就这样吗?瑞丝被伤的事就这样算了?我们家一向对人宽厚,难不成一个新夫人进驻,一切都不同了?”娜莉走到他们两人中间说话。

    瑞丝被伤?怎么会,她那天好开心,一直跟她说谢谢那是受伤的表现吗?慕心不懂。

    但她懂娜莉的心情,在家中时,每当妈咪抄起棍子要打她,姐姐就是这样一副幸灾乐祸表情。

    “你答应不再送东西?”

    亚瑟问完,慕心连忙点头附和,她不送东西,一定不会再送。

    “你又在装哑巴?我们被你愚弄一次,不会再被你欺骗。”娜莉抢在前头说话。

    “我说够了,闭嘴!”亚瑟怒吼,狠瞪娜莉一眼,他用力拉开娜莉,大步走到慕心面前。

    他在生气!一时间,慕心以为他要走过来打自己,来不及伸手护头,她偏过脸,缩起肩膀,认命等待疼痛。

    慕心的神态停止他的愤怒。又来了,她老以为他要打她?他不过想问她,下星期他要飞一趟大陆,她要不要一起去,顺道见见她父亲。

    “我不打女人。”扳回她的脸,他在她面前五公分处说话。

    缓缓,慕心睁开眼睛。他说他不打人?即使她把他弄得很火大?

    凝望亚瑟,她不语。

    他的眼睛蓝得澄澈,一不小心,她掉进一潭湖水他是个负责任的好男人,爸爸说过的。所以他答应了爸爸,承接下她这个责任,就不管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已经托付别人。

    想起婆婆的话、想起蔷薇的抱怨、想起踏进这个家后的一切一切,她突然间觉得亚瑟很可怜。

    为了她,他牺牲与真爱携手的机会;为了她,他的爱情不能曝光于人世间;从亚瑟身上,慕心联想到自己的爸爸,爸爸为了婚姻舍弃爱情,直到母亲去世,再多的懊悔都回不到从前。

    而她,正在扮演妈咪的角色。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亚瑟问。

    慕心没听见他的问话,满脑子想的全是自己的鸠占鹊巢。她有无数抱歉,但抱歉再多,她不能也不敢回台湾,所以对他,除了抱歉还是抱歉。

    “对不起。”幽幽地,她说。

    “对不起什么?”她脸上的泪水让他感觉刺眼。

    “对不起,我不能回台湾。”她给了他一个不在讨论中的答案。

    “你在说什么?”

    “我很抱歉,对你和娜莉。”

    “我没有要你抱歉啊!”她的泪哭慌他的心,对于女人的泪水,他一向厌倦,但她的泪水却常数他忧虑着急。

    他居然不要她抱歉!?他怎可以那么宽容?他的宽容不是更显得她自私卑鄙?

    “对不起,你要我做的每件事,我都会努力做到,我不再送礼物给别人、不再惹你生气,可是对于回台湾,我实在无能为力,请你原谅我,我必须一直住在这里。”

    亚瑟讶异,她居然对自己说这么一长串话。

    “我没叫你回台湾。”

    “我知道,所以我很抱歉,抱歉妨碍你的爱情,抱歉妨碍你的婚姻。”

    她在说什么鬼话?她就是他的婚姻,哪里来的妨碍不妨碍?他的冷脸渐趋暖和,不温柔的手抚上她的小脸。

    “我保证不会干扰你和娜莉,你们可以在一起、可以生小孩,可以做你们以前想做的一切事情,就当我不存在,好不好?”

    “你又听到哪个人对你说什么话?”

    “没有,没有,我说的全是真心话,我只是好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她频频向他低头,频频述说心意。她从不想介入别人的生活、扰乱别人的生活秩序,可她却总是在做着这样的事情。

    她的对不起惹笑了亚瑟,再一次,他看见她的单纯。她似乎觉得对不起说得够多次,罪恶就能减轻。若真要论罪,为金钱出卖婚姻的他,才该忏悔。

    伸过大手,他将她拥入怀里。

    怎会变成这样?娜莉看着躺在亚瑟怀里,哭得抽抽噎噎的女孩。

    不对啊,他们该大吵大闹,该在盛怒之下,千金小姐提着包包飞回台湾,怎会演变成眼下这种状况?

    再说,亚瑟不是最痛恨女人落泪吗?为什么他会包容她的泪水?

    亚瑟眼中流露的爱怜让娜莉心惊,她不能再放任情况发展下去,家里的仆人已经有一半以上被慕心收服,连处处为她说话的伯母,也说起慕心的好话,要求她和慕心好好相处。

    她不晓得慕心在她身后做了什么事情,只晓得再不快点采取行动,自己定会输得凄惨。

    垂首,她离开慕心的房间,身后,慕心还在对亚瑟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理解爱情”

    “你理解?你谈过爱情?”亚瑟的音调居然出现笑意,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

    “书上说的,那种刻骨铭心”

    接下来的话娜莉听不见了,她让胸中喧扰的恨意模糊了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