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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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天色甫亮,靛蓝色天际才抹上灰白的云丝,聚地楼里便传来一声惊惶失措的尖叫声,忽地惊醒熟睡中的两个人。

    “怎么回事?”即使仍有几分睡意,荣微仍是赶紧自炕上坐起。

    “不晓得。”巽帧淡淡地回道。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抹挥之不去的不安据守在他的心头,狂乱而肆无忌惮地撼动着他向来无所畏惧的心。

    两人立即赶往聚地楼,一进门便发现不对劲。

    “帕儿”老福晋凄厉如枭的悲鸣声,悲切哀恻地缭绕在整个聚地楼里,令闻者莫不为之鼻酸。

    “额娘”

    巽帧将老福晋自炕边拉起,让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让身旁的婢女为她拍抚,免得郁闷上心头。

    “帧儿,额娘不信,额娘不信这是真的,帕儿这一阵子真是比以往好上许多了,他为何现下说走便走,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额娘,他这样子,要额娘怎么甘心,怎么舍得?”老福晋拥住巽帧的肩头,老泪纵横地斥责着:“他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额娘,你要节哀顺变。”巽帧安慰着她。

    他幽邃而黯沉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哀痛,感觉这像是一场梦;巽帕的身子早在多年以前便已被御医断定活不过二十岁,可是拖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仍是病痛不断,但总没想过他真的会走得如此潇洒,令人有点措手不及。

    他搂着悲痛不已的老福晋,侧过脸望着怔忡而无法置信的荣微,心不忍地抽痛着。

    “怎么会这样?”荣微喃喃自语着,小手轻轻地滑过巽帕冰冷的脸,仍无法相信之前还活着的人,怎么现下已经撒手人寰。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荣媚一进入房里,便大惊小敝地喊着,又赶忙扑到老福晋的身边。“额娘,您怎么了?”

    老福晋泣不成声地睨着她,颤悸不已的手指向炕上。

    “这”她侧过脸,不敢探向炕上已气绝多时的巽帕,只因她早已知道了这一切。“大贝勒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何荣微,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大贝勒的,为何我听那些下人说,一大早便找不到你的人,你是到哪儿去了?”

    “我”她的身子猛地一震,小手不安地绞扭着。

    “对了!”老福晋猛地站起身子,踉跄地走到荣微的面前,揪住她绞扭的小手。“你说,你到底是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下人找不到你?”

    荣微错愕地瞅视着老福晋,水眸蒙上哀切的水光,睇着老福晋身后的巽帧;她该不该说,要不要说?她在这个夜里偷了情,意乱情迷地拥住另一个男人,天真地编织着心中的梦境,想不到天一亮,便有一个残酷的事实等待着她。

    “额娘,你瞧!”不知什么时候荣媚已走到桌边,以头上的银钗探测着桌上葯碗里头残留的葯汁,忽地大喊。

    老福晋望着她手中发黑的银钗,楞楞地转过脸来,瞪大眼眸怒视着一脸不解的荣微,忿然怒斥:“你说,你到底对帕儿做了什么事,你到底在帕儿的葯中下了什么毒?”

    “我?”她澄澈的水眸凝聚着浓浓的雾气“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毒”

    “还强辩!”老福晋怒吼一声,将她甩到炕边。“那碗葯明明有毒,而帕儿的葯汁一直是由你亲手熬的,倘若不是你下的毒,又有谁可以在你的面前下毒?”

    “额娘,我不知道,我真的”来不及辩解,老福晋无情的巴掌已狠狠落下。

    “你还说不知道?”老福晋怒瞪着她,将丧子之痛全都怪责在她身上。“难道你敢当着帕儿的面前说你问心无愧?你敢说,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吗?”

    “额娘,别这个样子。”巽帧迅捷地挡在荣微的面前。“微荣微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荣微扑倒在地,抚上火辣刺痛的脸颊,泪水早已无措地滑落;她抬眸对着早已毫无生气的巽帕,不敢再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巽帧。

    额娘说得对,她问心有愧。

    她是一个无耻的女人,明明已嫁了夫婿,偏又下流地同巽帧余情未了、纠缠不清,如此的她,怎能说问心无愧?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会傻得一再犯错,怎会任由自己犯下这涛天大罪?

    倘若昨夜她不跟着巽帧离开这间房间的话,或许巽帕就不会死了,即使是有人想下毒,也无计可施的。是她的错,全都是她的错!

    “你瞧瞧她那个样子,她分明心里有鬼,否则她岂会不吭一声?”老福晋气急攻心,怒不可遏。

    “不可能的,她根本就没有下毒,因为”他猛地噤口。

    他的眼往下瞄,望见她冰冷的小手揪住他褂子的下摆,苍白的小脸上布满哀楚,直示意着他别开口。

    为什么不能说,难道他们之间真是那么见不得人,见不得光!倘若他不说的话,她真要成了杀人凶手了!

    “因为什么?”老福晋气怒地吼着。“你说啊!”“因为”

    “是我下的毒!”荣微抢先一步地吼着。

    巽帧怒然瞪视着她,诡邪的眼眸凝望着她,双手紧握成拳,宽实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潜伏在灵魂里的鬼魅正蓄势挣脱。

    “你承认了”老福晋的身子一斜,倒在椅子上,双眸难以置信地睇视着她。“真是你做的?”

    她以为她迎进了福星,想不到竟是迎进了煞星!

    “全是我做的”

    泪水像是窗外纷落的雪雨,断续连绵,冰冷而无情地敲打在巽帧的心头。

    他猛地揪住她的身子,眦目欲裂。

    “你在胡说什么?”诡邪妖异的气息凝在他的俊脸上,显得冷厉而狰狞。“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的话,你便成了杀人凶手了?”

    她知不知道当她承认的时候,相对的也是在拒绝他、辜负他!

    只要她承认了,他和她之间又如何能够延续下去?难道她是打算亲手毁去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她想用死来逃避他吗?

    “是我杀的,我就该认罪。”她呐呐地说着,悲楚的泪水滑落香腮。

    “你!”他紧咬牙关。

    “她已经承认了,你又凑什么热闹?”荣媚凑到两人之间,又连忙对老福晋说:“既然荣微是杀了大贝勒的凶手,那我们就得赶紧将她送到官府去,要她杀人偿命!”

    “你说什么?”巽帧大手揪起她的衣襟,没有丝毫怜香惜玉。“荣微是你的姐姐,你居然”

    “姐姐又怎么样?她做错了事,本来就应该要接受官府的审判,倘若真不是她做的,也可以还她一个清白,不是吗?”荣媚冷笑着,说得义愤填膺;他愈是袒护荣微,她愈饶不了荣微!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老福晋捂住胸口,无力地喊着。“把那个女人给我送入官府,我要她血债血还!”

    “额娘”巽帧拔胆欲碎,痛不欲生。

    不,任何人都不能将她自他的身边带走!

    “你不要再说了,我一定要治她的罪。”老福晋捂住胸口,几欲不能呼吸,却又不愿放荣微逍遥法外。“我绝对饶不了她!”

    “毒是我下的,不关她的事!”巽帧暴喝一声,在场的数人皆难掩骇异。

    倘若她想死,倒不如让他替她死吧!

    “胡说!帕儿是你的大哥,你怎么可能下毒杀他?”老福晋震愕地吼着。“帧儿,你为什么要掩护这个女人?”

    “我没有掩护她,毒真的是我下的!”

    倘若她要把罪往身上揽,不如让他为她担下吧!既然她感到罪恶,感到无脸见人,倒不如让他把罪恶揽下,他可以承担所有的错。

    “不可能!”老福晋气喘吁吁。

    “是我,你不要胡说了。”荣微扯着他的手,使劲地将他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她。“你不要为我担罪,这是我犯的错,原本就该由我承担”

    “你犯的罪?”难道跟他在一起是罪?巽帧低切地笑着,狂恣而悲怆。“你和我有何关,我为何要为你担罪?”

    她不想让所有的人知道,他也会封住口,不会累及她的名誉,但是他却无法容忍她眼眸中那骇然惧色,难道她真的那样恐惧他会把他们之间的事告诉别人?

    他爱她叫作罪,他碰触她叫作罪?他不过是爱她,为何会变得天理不容?一开始是他先认识她的,是他先和她私订终身的,无奈姻缘却被玄烨搞乱,逼得他现在必须以这种身份面对她。

    如今,她的心里已没有他,老是想着与他在一起会危害到任何人,会伤害到多少人,却没有想到他也会心痛。

    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的苦?在宫中任人欺负,遭人讪笑侮辱,他从来不觉得苦,只要是他觉得值得的,他都无悔,但是,经过漫长的等待,他仍是得不到她,甚至事情居然演变到这种地步,老天待他未免太过无情了?

    “帧”她哀楚地注视着他,却不允许他为她而担罪。“我和你当然没有关系,遂你毋需为我抵罪。”

    “你给我住口!”他忽地凑近她的耳畔,音量放低到只有两人听得清楚。“既然你不愿意让所有的人知道我们的事,我就不会说,但是你可别忘了,现下你的肚子里已有我的孩子,我不可能坐视你随意放弃自个儿的生命。”

    “可是”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额娘,您瞧他们两个之间分明有奸情,否则一般的叔嫂又岂会像他们这般的亲密?”荣媚声嘶力竭地吼着,扑倒在老福晋的腿上。“额娘,您一定要为我作主。”

    “他们”老福晋睨着他们,阵阵疑虑袭上心头。

    听荣媚这么提起,她才忽地想到,巽帧似乎常有意无意地注视着荣微,像太和殿前的赏雪宴,还有在府里时似有似无地凝睇而今儿个发现巽帕已气绝多时的是府内的下人,而过了半晌,他和她才姗姗来迟。

    所有的疑点全拉在一起,若是套入荣媚所说的可能性一股不安的感觉窜入她的心底,令她猛地一震。

    “你们两个真的如荣媚所说的,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她的手必须紧抓着桌面才能稳住身子。“额娘,一定是荣微诱惑巽帧的,一定是她。”荣媚急着想要将她定罪,却被老福晋阻止。

    “帧儿,你说。”她蹙紧眉头瞅着她多伦王府如今唯一的子嗣。

    “没错,我很久以前便已喜欢荣微,若不是玄烨点错了婚,我要娶的人是荣微,不是荣媚!”事到如今,为了能够保有她,他不得不说出实情。“昨儿个夜里,荣微一直跟我在一起,直到今儿个早上,她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毒。”

    “你”老福晋拍桌站起,直视着巽帧。“你可知道你做出这种事,大清律例是容不下的,你居然”

    “额娘,荣微无罪,况且您也不能定她的罪,因为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是咱们多伦王府仅存的子嗣。”巽帧豁出去了,只要能够保住荣微,他没有什么事说不出口。

    “你你是要气死我!”老福晋怒得说不出话。“难道你行刺皇上便是为了她?”

    巽帧无语,而一旁的荣微也只能泪流满面地默默无言。

    “来人啊!把这个女人给我押入宫内,我要皇上亲自判决!”老福晋怒不可遏地喊道,府里的侍卫迅速地进入室内,架起荣微。

    “额娘!”巽帧一见,不禁又道:“我老实告诉您吧,巽帕是我杀的,就是因为他要跟我抢夺荣微,只要他不在了,我就可以拥有荣微。”

    “住口!”老福晋狠狠地刮了一个耳光。“你别以为我老得不识是非,听不出你所说的真伪!我告诉你,这些罪全都由她一个人担了,我不准你再为她求情!”

    是祸害,真的是祸害,她岂能再将这个祸害留在府中?

    “额娘。”巽帧怒眼瞪视着压制着荣微的侍卫。

    “押下去!”老福晋无情地命令。

    巽帧欲出手时,被她紧紧地扣住,原想使劲挣脱,却又怕自个儿的力道没有分寸会伤着额娘。

    “额娘,荣微的肚子里有多伦王府的子嗣。”他努力地劝说着。

    “只要你的命还在,要多少子嗣便有多少子嗣,况且像她这么杨花水性的女人,你又怎能知道她肚子里头不明不白的种到底是不是你的?”老福晋无情地说着,绝对不允许他再对她有任何的遐思。

    “额娘,微儿不是这种人,您”他斥责不了自个儿的额娘。

    “我不管她到底是不是那种人,但是多伦王府承受不起再一次的打击!”老福晋泪流满面地道。“帕儿已经死了,现下你是先祖所留下的唯一血脉,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堕落下去!”

    尽管是作孽,她也要背负着这个罪恶,直到她合上眼。

    “额娘!”他眯紧了痛楚悲恻交杂的眼眸,大手仍是不敢甩下她。

    “帕儿死了,如果连你也走了,这多伦王府就只剩我一个人,你忍心让额娘独自守着多伦王府?”她的身子一软,眼看着就要滑落在地,却被巽帧接个正着。

    “额娘,您怎么了?”巽帧望着老福晋,眼眸看向门外渐行渐远的荣微,仿佛两人将从此分离。

    “你不会丢下额娘的,是不?”老福晋无助地喘息着。

    “我”他低嗄地说不出话。

    为什么要让他陷入这样的两难情境?他以为没了巽帕,从此以后,他便可以拥有荣微,但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