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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月明忆故人

作者:大姑娘上轿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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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指一数,堂兄故去9个年头了,那一年他36岁,留下两个女儿,和34岁的媳妇,九年来,每每想起他,心里空落落的,不愿多想,觉得难受。

    从小在一起长大,情如手足,他长我一岁,尽管只一岁,打记事起他就会让着我,小时候,大奶奶天天带他到我家,在炕上一玩就是半天,大人们唠家常,我俩就有规有矩的过家家,是出了名的一对玩偶,有人欺负我,他能打到的一概打倒,打不过的就一溜烟地跑回家喊大人求救,一天天形影不离,配合默契,毛主席去世那一年,大奶奶也突然离世,他从此失去了最疼爱他的人,好在没几年,我俩都告别了光腚乱跑的时光,到村里小学报到了,尽管如此,我们俩还是留一样的盖头发,背一样用废布条拼起的书包,在家门口集合一起到校,有好吃的掰给我一块,有同学欺负我他气得要命,暗地里支持我,难得的的好哥哥。

    长到了十多岁,能干点家务活了,堂兄很勤快,眼睛能看出事来,一般不用家里安排,他能做的都提前做好,邻里们人见人夸,我只有窝在一边脸红,捞下了腼腆的毛病,一直到现在还羞于见人,从那时候起,我俩割草,捉鱼,放羊,凡事都在一起,就好像现在做生意的合伙人,尤其是爬树,他身轻如燕,不管大树小树几下子就爬到树上,我矮胖胖的,上不了那玩意,所以劈树杈的活全归他干,他整完了,我俩平均分,当时很得意,现在想起来,那叫一个感激加羞愧。

    初中我俩分道扬镳了,因为他考上了更高级一点的鸣鸡中学,我考到了乡中,他住校我走读,见面机会相对减少,可是每周末都来看我,和我一起玩,做作业,研究功课,我奶奶总是这么说;“也不知道你俩咋就这么好,分开一会就难受,真是投脾气”

    中考结束后,他没有考中,大伯看着孩子大了,贪图早挣钱,就给他拜了个师傅学瓦工了,我则考到了农技中学,继续读书,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他一走半年,我一个月一回家,但是他每次回来前先打听好我的回家日期争取能见到我,每次见到我,都唠很多话,看得出来,他仍旧很羡慕学习生活,虽然当时毫无怨言的跟着大人去打工,回来也穿的亮堂堂,但是表情里略显无奈和凄楚。?

    大伯是个精明滑稽之人,喜欢钻营,好卖弄,凡事不甘人后,堂兄当了几年瓦工,干活十分卖力,没几年出落成大小伙子,开始知道打扮,每次回家,都一身笔挺的不算昂贵的黑西服,一双尖头皮鞋擦得锃亮,在搭上一口北京腔,大伯的那点基因就像沙漏一样慢慢转让给他,开始年轻的冲动,气盛,不服输,逞强,但是在我面前。他从不过分,我俩还是和气一团,随着年龄长大,媒婆子开始踢门,可是堂兄的长相实在不太英俊,五六个回合,几个女孩都回绝了,大伯很焦急,不气馁,随时拍着媒婆的马屁,不时的给她送点小恩惠,那天媒婆来,带来了好消息,村西头老焦家的老闺女如今出落成人,个子不矮,虽说长的不出奇,又没文化,可是配堂兄也算合适,姑娘小两岁,年龄正好,她从小没妈跟着老爹和哥哥稀里糊涂的长大了,早就不想在家待了,老爹也没意见,都是村里人,知根知底的,大伯喊来堂兄,说明情况,爷俩开始盘算,堂兄感觉很突然,像浇了一盆冷水,没有啥惊喜和感觉,这姑娘早就知道,从小没娘,少教养,家里两个老光棍,不老不少的,将来还得伺候着,大伯好不容易盼出个不反对的姑娘来,脸上洋溢着笑,盘算着两个儿子不差啥,先娶上一房媳妇再说,让村里人看看日子不糠,自己也省却了一份心,堂兄始终拧着眉头,大伯大妈轮番的劝导,堂兄自感无奈,人家姑娘好胳膊好腿的,还小上两岁,唉,,,,唉声叹气中稀里糊涂的认了亲事,那一年我刚毕业,堂兄每见到我,提及此事,我都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结了婚就是一家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了,在咱农村,咱这条件,挑啥呀。

    先是村里头版头条,然后一阵议论,一段时间的评估预测,媒婆正式提亲,相亲,定亲,过礼,择日,收拾新房买家具,一个寒冷的腊月头,大伯家的小院子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喜气朝天,堂兄结婚了,新娘打扮的也很有样,浅脂轻粉,一样是个二八佳人巧梳妆,堂兄满脸堆笑,依旧是一身新西服,黑亮的尖头皮鞋,亲戚长辈挨个磕头,弄得满裤子土,婚礼在喧闹,劳累中一直持续到后半夜,一对新人才入了洞房,一大家人好不欢喜,这的确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呀!

    第二年,小宝宝如期诞生,又过了一年,二宝宝接踵而至,堂兄手艺渐成,一人在外打拼,农忙就回家帮媳妇收秋,无风无火,自由自在好不快活,堂兄人勤快,会过日子,摩托车,拖拉机,该置办的一概置办,毫不含糊,用他的话说,人家有的咱也要有,万事不求人,这几年,虽然有些力不从心,可是,肥水流进自家田,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如意,堂兄对自己的婚姻满足,对自己的初选不悔。

    堂兄孝顺,每次回家买的最好最多的东西都是老人的,过节逢年都要花一大笔钱给父母买年货,鸡鸭鱼肉,样样不少,父母夸,街坊夸,村里人提起来都高调大指,大伯大妈,虽然对媳妇的教养有意见,可是看着儿子一家人,美美满满的,也打心里偷着乐。?

    忙忙碌碌中我在他乡已有5个年头,中间回老家很少,生意初始,困难重重,每年年末基本到南方不是谈生意就是到譬如广州上海这等大都会寻找刺激,仰头看看高耸入云的大厦,激发内心沉睡的热情,每每如此不倦,虽深知家里父母惦记,但是身不由己,要开眼界,要长见识,要发奋图强,要摆脱贫苦的面貌,堂兄时不时的打来电话,关心一番,或者播报一下村里的新闻,呵呵,这样一来,寂寞减少,也了却了我不敢思乡之情,从电话里得知他这几年相对较顺,已经不再操刀弄铲的干前线的活了,摇身一变成了小包工头,每年都能包下几个小活,带着村民里有手艺的人挣到不少钱,真替他高兴,其貌不扬的堂兄,靠着坚韧的毅力,走出了一条前进的路。

    忙忙碌碌中又过了几个年头,我的生意也有了起色,虽然收入不算太丰厚,但是,生活在城里,人又长得白胖,再穿件有点品牌,款式的衣服,每次回老家都令人刮目相待,尤其是堂兄,见了我有这变化,围着我看很久,笑得合不拢嘴,看得出来,他替我高兴,脸上还挂满了羡慕的表情,每次都要说夸奖的话,谦虚的话,还要命令堂嫂赶集买菜摆一桌,老哥俩叙叙旧情。

    好事情好像总不会太长久,2002年春天,传来消息,堂兄和包工伙伴发生了纠纷,他一下子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人开始少言寡语,一天比一天发愣,家里人不知他得了什么毛病,眼看着消瘦,后来村里有个大夫看到他,偷偷告诉家里人,堂兄可能是得了抑郁症,堂嫂一听急了,拉着堂兄跑遍了县城的医院,中药西药心理医生,一通治,功夫不负有心人,堂兄又开始精神了许多,脸色比以前好多了,折腾了大半年,堂兄恢复了原貌,一家人高兴的不得了,过了这个秋天,堂兄又整理工具到北京包工去了。

    这次去北京一切顺利,很快联系到一家木器厂,人手不用多,活还挺甜,居住环境也不错,堂兄很是满意,给家里乐呵呵报了平安,一家人也总算放了心。

    天有不测风云,好景又没长,一天风特别大,堂兄路过一座变压器,变压器上的一块厚铁皮年久脱落,正好落在堂兄的头顶,他躲闪不及,铁皮的尖角扎进了堂兄的耳根,堂兄好悬疼晕过去,血止不住的流,到医院缝了7,8针,外伤倒是很快好了,可是差一点又把堂兄惊吓成抑郁症。?

    我忙我的生意,堂兄包着小工程,两下里相安无事,联系也不多,眼看又要进腊月了,一天晚上堂兄打来电话,还是那么快言快语,先是一阵热情的问候,过了一会,语调慢下来,我感觉到里边有情况,就直接跟他说,;“怎么了,是不是有啥事要用我办?’堂兄支支吾吾,后来还是说明来电话的意思,从那次耳根受伤后,他也没把这事放在眼里,伤还没痊愈,就急着上班了,后来他慢慢感觉伤处隐隐作痛,而且不见好转,自以为是伤口愈合的正常现象,再后来晚上疼的睡不着觉,大概挺了有3个多月,疼痛更加剧烈,有时吃不了饭,呲牙咧嘴,前几天到大医院一检查,耳根部长了东西,大夫说要手术,越快越好,手术费将近三万,手里钱不够,想到了我,我问差多少,他说五千就足够了,只是差四千,多借点,唉,真是祸不单行,我没有犹豫,当时就答应了。告诉他好好看病,不要有心理顾虑,一阵嘱咐之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给他汇走了五千元。

    一周后,堂弟来了电话,说是手术很成功,让我不要多惦记,尽管放心,我的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了下来。

    春节我去了广东,在火车的卧铺上接到了堂兄一个电话,说了谢谢我的话,说我救了他的命,说想念我,说正恢复,让我不必牵挂,后来隔几天,就给我发个短信,说要我路过北京一定回老家,我从没感觉到堂兄这么对我期待,思念,有时真的眼含泪花看着短信,毫不犹豫的给他回信;“放心吧,我一定回家看你。”

    回到老家已经是大年初五了,放下行李急忙忙跑到了堂兄家,屋子里很热闹,足足有10多个人,打麻将的,玩扑克的,堂兄坐在炕角,情绪并不高,嘴角抽搐着,看到我来眼睛刷的一亮,跑出来很远接我,拉住我的手不舍得松开,人们看到我来,寒暄几句陆续走了,堂兄安排嫂子做饭;“给兄弟烙馅饼,兄弟最爱吃”嫂子带着孩子买菜去了,堂兄高兴得忘乎所以,跟我叙说着治病的经过,我上下打量着他,看那样子一定是疼得很厉害,他说话的声音已经不清晰了,呜呜哇哇,每说完几句,都好像要流出口水,眼神也没有以前精神了,好几宿没合眼的样子。

    嫂子很快拌好了馅,点火开烙,我们哥俩摆上桌子,倒好陈醋,一边说话,一边吃着刚烙的馅饼,热气腾腾,我透过朦胧的热气,依然能看到他强装的笑脸,我的哥哥呀,你这是为什么呀?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心情激动而又沉重,多少年了,哥俩都没在一起这么吃饭,好不容易到了一起,哥哥怎么会变得如此悲怆,我虽然好想看到了什么,可是我依旧开心的吃了很多,我要让堂兄看到我开心的样子。

    我多想为堂兄多做点什么,有眼泪一起流,有甜蜜一起分享。?从堂兄家里出来,他们一家人送我到门口,孩子们跟我摆着小手说拜拜,堂兄眼里噙着泪,我也是一时语塞,双脚比来时沉重了很多,回到家里,一脸的不悦,心如潮滚,妈妈在身边一个劲的安慰,我知道,堂兄,凶多吉少,妈妈看着我们俩一起长大,她的心里一定不希望堂兄有什么不测,从妈妈慈祥的眼神里,看出来为堂兄默默祈福的光芒,临回东北的那天晚上,我又来到堂兄家道别,一家人静静的呆在一起,堂兄慵懒的靠在被垛上,表现出了空前的无奈和不舍,眼神里流露出万分的不愿,差不多始终撅着嘴巴,我一直安慰着,哄说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旋,一直到深夜,告别了堂兄一家,第二天清晨,出发了。

    还是忙忙碌碌的每一天,春天来临了,柳绿花红,人气和缓,性情也从压抑变得舒缓,一天中午大伯来了电话,声悲语咽,直接告诉了堂兄的真实病情,电话那头的堂兄已经病入膏肓,无法再接我的电话。

    原来,堂兄感觉身体不适后,独自一人来到的医院,大夫把他的病情说得很清楚,急着叫他做手术,在诊室遇到一位少女患者,和她的病情一样,大夫和少女的妈妈说悄悄话被他听了个正着,大夫的意思让少女的妈妈准备后事,该给孩子吃点啥就吃点啥,孩子日子不多了,孩子得的是恶性脑瘤,等孩子的妈妈哭哭啼啼的离开后,堂兄找到大夫,很直接的告诉他,自己就是个小瓦匠,命也不值钱,央求大夫直接告诉他真实病情,并从口袋里拿一百元钱要给他,大夫并没有收钱,看他一脸急切,朴实,长叹了一声说,你的病和那个小女孩是一样的,说完又安慰了几句,并且告诉他,病情虽然一样,还得看手术结果,手术好了,奇迹也会发生,堂兄没有想到死亡的恐惧,他在想怎么瞒住大伯大妈,老婆孩子,他把大夫的话深深的埋在了心底,当晚把情况跟家里说了一下,只说是脑袋里长了东西,要手术,手术完就好,其他的话只字未提,还让家里人不要慌乱。

    手术如期进行,家里人对这病情浑然不知,堂兄早告诉好了大夫不要跟家里人说,自己知道就行了,大夫也很感动,为他保守了秘密,手术完毕,基本顺利,家人很高兴,陪着他过了危险期,出了院,都回老家了,堂兄仍就留在了北京,继续如无其事的干着自己的活计

    直到年底,堂兄伤口隐隐作痛,自己知道情况不好,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回到家的堂兄,心情一下子跌入了低谷,看着年迈的父母,妻儿老小,看着朝夕相处的朋友邻居,看着可能马上要永远失去的一切,打击,打击,大打击,独自承受的压抑,一下子几乎击倒了他,强装的笑脸,无奈的应酬,又是他一下子恨不得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不想再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又闪现出一堆堆难以割舍的一切。

    生存面临着绝望,绝望炙烤着人生。

    转过了冬天,春天来了,勃发的枝桠散发着春的气息,堂兄的身体每况愈下,疼痛折么得他已经几近崩溃,家里人也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好,往年他早早就背上行李打工去了,今年打工的事他从不提起,每天等太阳出来蹲在檐下晒太阳,燕子已经飞回来衔泥造巢了,在堂兄头顶飞来飞去,堂兄羡慕不已,自己也快要飞走了,还不如燕子,能如期飞回来,一家人看堂兄这个情况焦灼不安,大伯大妈一天天沉默不语,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家里发生变故,尽管现在儿子这样,他们很依足,每天过来看看儿子,跟他待会儿。

    一天全家到田里忙了,堂兄自己在家,等人们回来时,他早就晕倒在了檐低下,浑身上下都是泥,家里人把他抬到炕上,好长一段时间才醒来,大伯大妈,一直哭个不停,孩子们也吓得不知所措,登堂兄明白过来,看这一家子围着他惊恐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少天了,就把瞒着家人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他说的很镇静,家里人顿时乱作一团,五雷轰顶。

    谁都不相信这是事实,谁都不愿意这样发生,村子里一下子风言风语,怜悯,哀叹,同情,浓浓的哀怨弥漫了整个村庄。

    同学们和老师一起来看望他,每个同学都包好一包钱,大家很悲痛,都眼含着热泪,告诉他,大家一起努力,战胜病魔,相信会好起来的,临行时大家的手攥在了一起,很久才分开,堂兄很激动,感谢着,时而低泣时而面露坚强。

    本家老少,邻里邻居闻讯后都来看望堂兄,有的拿鸡蛋,有的拿奶粉,都告诉他要坚强,堂兄知道大家都在为他难过,让大家不要跟着太悲伤,嘱咐大家要保护自己的身体。

    堂兄身体越来越差了,形如枯槁,疼痛难忍,想着去年自己种下的麦子如今已经拔节了,他执意要到麦田看看,堂弟陪着他勉强走了一圈,麦子绿油油的,长势很好,看着滚滚的麦田,堂兄脸上依旧挂满了希望,扽回到家他已经气喘吁吁,站不起来了。

    家里个他从县医院托关系买来杜冷丁,堂兄已经经常疼得死去活来了,没有这东西已经无法坚持,脑瘤已经从两腮鼓涨出来,他想到了死,甚至计划到村北的马路上撞疾驶的车,家人拦着他,依旧劝慰着,每天给他换着样的做好吃的,他一天比一天话少,眼神也开始浑浊,村里人忙忙碌碌的渐渐的忘记了此事。

    又过了一周是时间,一个风雨交加的上午,堂兄家传出了哭嚎声,堂兄告别了亲人们,走完了36岁的人生,英年早逝,没有什么像样的丧礼,一个要好的朋友把他抱起来,放进了棺材,在风雨稍歇时人们挖坑把他掩埋了,逝者已矣

    新坟在祖坟的最北端,孤零零的,不大,刚立起来就被风雨冲刷得淅沥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