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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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会忘记那个夜晚,那个飓风劫后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至今仍是我脑海中不可磨灭而最为难忘的一刻。

    依然清晰地记得是2000年7月13日的午后,这天天气异常地酷热,气温接近四十度,人象身处在蒸笼里,一动一身大汗,唯有蝉儿在树梢不知疲倦的不停地尽情尖叫。下午4时左右,我到一个基层单位检查高温电力抢修的备品备件工作,天气闷得令人难于呼吸。我猛然透过电力器材仓库的北面窗户发现,北方的天空聚集了一大片黑云,远处有阵阵雷声传来,此时天色也慢慢地黯黑下来,令人预感一场特大的灾难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果不其然,骤然刮起一阵又一阵飓风,顿时卷起地面的灰沙、纸片、什物抛向天空,霎时间漫天尘土。下午的天色就象夜晚一般,一下子黑黟黟地压下来。几乎同时,天空上辟里吧拉“砸”下下起铜钱大小的雨点,又宛似射下的无数急促的箭雨,刹那间,从天而降的雨柱,使得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整个世界,都处在一阵接一阵的雷电霹雳声中,震得人的双耳发麻;那时不时呈现的闪电像浑身带火的火赤练蛇,不时地飞越冲撞着天空,照亮了那浑沌汹涌的浪潮卷滚的云层。风大,雨急,瞬时间街巷的地面上漫起了一条条没膝的小河。

    约摸十分钟,屋里的电灯霎时熄灭,而久久没有复电。而此时停电,是因为雷击?还是出于安全考虑拉电?瞬时,我操起手机,拨通市区电力调度室询问何因,电话的那头传来调度员不祥的信息,说是目前大电网向本市供电的两条220千伏高压线路同时断电。其时,我的脑海中“轰”地一下意识到,这是一起前所未有的特大电力事故。当时脑海中迅速作出的反应就是,必须在第一时间立即赶到调度中心,组织抢险准备工作。

    于是,叫上司机往回赶,四周一团漆黑,唯有车灯划破黑暗中时而猛烈的雨帘,照耀着满是混沌泥水与碎枝败叶的路面,实在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河流。到了调度室,往日灯火通明的空间,此时大家只能靠蜡烛、手电和备用的蓄电池灯具照明。当值调度员告知我,目前的所有电源都已断开,已迅速请求上一级调度送电,然而重合闸均未成功,初步分析这肯定是主干线路某一段线路或某一塔基出现了重大故障。目前的唯一办法是通过另外一条110千伏的备用线路倒闸供电,但负荷很低,只能是权宜之计。在调度室迎面而立的一次系统模拟图版上,可以看出,这两条主干线好似对全市“大动脉”在失电的情况下,全市区的一切生产生活就全都处于瘫痪状态。

    调度室内,社会各界打来的咨询电话爆满,使得调度员忙得不亦乐乎。我当即与几位负责人现场冷静地作出分析,这两条超高压电源线路分别来自东南、西南两个方向。西南这一路地形大都为旱路,便于查巡;而东南一条,大都是水、旱路交错,地形复杂,平日巡线就费时费力。而此时,必须兵分两路,突击巡查线路,以便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确切的线路故障点,再采取有针对性的抢修措施。我看了看表,已快晚上7点多了,于是边找来雨具边说道,我带几个人去巡东南方向的那条线,你们也立即去另一条线路吧。

    急风骤雨虽然渐渐地消停了,但天空仍不时有飘洒着雨点。此时夏日的夜晚,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偶见电闪雷鸣已经渐行渐远了。平日这时已是华灯初上,而现在整个世界好似到了另一星球上,一切都笼罩于黑暗的大氅之中。我们的车上一行有四人,起初沿着公路慢行,凭着往日记忆寻找高压线路的铁塔。很快,前面就到了被大水浸漫的公路尽头,我们只好下车沿着十分泥泞的道路前行。

    透过微弱的夜色视线,我们凭直觉发现,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龙卷风加上狂暴雨,就宛若从无数电视电影中见过的一场大规模战斗的场景,其惨烈程度超过想象。沿途的房屋墙倒瓦飞,满地尽是砖瓦玻璃屑,无数树木横七竖八地被撕扯断臂残膀,横伏在路中央。还有其它惨状因黑暗里无法看到,则无法描述了。无情的龙卷飓风肆虐了这里无辜群众美好的家园,将这里变成了阴沉的愁惨世界。可以说,我们是最先抵达的受灾现场的一批人。

    不知行走了多长时间,隐隐约约地发现前方有一个模糊的村庄,但有不少模糊的人影站在村口,远远地听得有许多妇女在那里号哭。而此时的我们顾不及停留,只能匆匆行走在异常泥泞小径,仅靠手电微弱的光亮,不时挪开拦挡路的众多树木和杂物的障碍,仿佛把心提在手上,谁也不说一句话,默默地挪迈着脚步,去用肉眼观察一座又一座高压铁塔。作为领队,我心中充满万分焦虑,唯有希冀并默默祈求着的是,尽快尽快地找到故障点。

    忽然,前面又出现了一条不算太宽的河面。而河这边的线路,在大家的手电的照映下,又好象比标准高度降低了许多,因为其中有一条导线与另两条间距似乎出现了严重不等。依据大家初步判断,对面的铁塔很可能出现异常情况。可问题是在这夜幕里怎么渡过这条河呢?

    要是在白天,渡河对于我们来说并不成问题。问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要能够安全抵达对岸,更何况周边路况根本看不见。可是,在夜色之中,似乎始终有一种声音在召唤并引路,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驱使着我们,尽管在泥泞路上向前跨上一步还得向后滑半步,我们一行四个人还是决定手与手紧挽着,下了堤岸,不顾一切涉入水中,其时活像“四男投江”一般,在水中摸索着往前行。脚下忽高忽低,一不小心滑到凹处,水就没到头顶,但大家紧紧拉着手,挽着臂膀,腾出手拽着河边的蒿草,一点一点摸索着在河水中前行,终于半涉水半泅渡抵达到河的对岸边。

    尔后,顺着高压线路走向,在离堤岸约一百多米,有一大片水稻田,田中蹲伏着一个大大的家伙,我们很快辨识出这不是倒伏的铁塔又会是什么?我们沿着窄窄的田埂小径,涉着漫着腿肚子的水田,慢慢地接近那水田中央的黑黑铁塔。待近前观察,天哪,凭借着微弱的天空亮光,这座三十多米高巨大的龙门钢铁塔竟被飓风刮倒,并被巨大的风力扭成了麻花状,全然没有往日的威风,静静地倒伏到水稻田里。三根粗粗的钢铝导线无力地搭拉在铁塔上,无序地象一道道粗粗的绳索随意地披挂在瓷瓶旁边。我们现场分析,没有几百吨的作用力,根本不可能撼动这巨大的龙门铁塔,可想其时风力多么巨大!这飓风不但可怕,而且可憎可怖。

    随即,我们用手机向上级电力局报告,根据现场的目测,报出该塔基的型号、高度、基础等数据,以便在最快时间内将抢修器材运至现场,缩短停电时间。

    返回的道路依然异常难行。带来的手电筒中电池已经快耗尽,手电只能发出暗红的光。因此黑暗中,我们依旧摸索着前行。在通过一个坎坡时,我的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往下一坐,双手本能地去撑地,只听左手腕处“喀”的一声,伴着一阵麻木,随后却是手臂一阵钻心的巨痛。用右手试着摸摸自己的左臂好象还能举起,但已经疼痛无比。

    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我们又饿又渴又累,真的疲乏到极点,好容易挨到接我们的汽车旁,在车灯照耀下,四个泥人活脱脱宛若撤离战场一般。我的裤腿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撕开一个不大不小的裂口,引起众人哂笑。此时此刻,我看看车上的时间表,已是夜间十一点四十分了。

    事后,听当地气象报告,那天风力有史未有,超过13级,属烈性飓风。是日,全市死4人,伤无数,损坏房屋5000多间,其造成的破坏程度空前。因为我们当晚的现场勘察,电力抢修时间缩短大半,恢复送电的时间大大超前。

    那天,我的左手前臂因不慎摔伤,手臂竟肿胀得象小腿粗,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揪扯着我的心,夜间疼痛难忍睡不着,额头上不时泌出冷汗,一直坚持到第二天中午,才抽空出医院骨伤科诊治,拍片检查是左前臂胫骨严重骨裂。

    感谢这场特大的龙卷飓风,它启发了我对人的价值理念的理解,再次锻造了我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刚毅性格。那个难忘的夜晚过后不长时间,那一年是我45岁生日,一个精力充沛而富有经验的年龄。在生日家宴上,面对纷纷敬酒的人们,我却象京剧沙家浜郭建光一样用绷带吊着受伤的左臂,当了一回“独臂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