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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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渡江时,被霞红染遍江面的壮丽景致给感动了,茫然无头绪的行程霎时出现可停驻的终点,冯君衡决定在朱河镇待下来,在这里重新开始。

    因为有盘算,心头本是笃定踏实的,但随着停留日久,身边的盘缠渐少,事情发展不如预期中顺利,冯君衡不禁有些着急了。

    待在朱河镇这阵子,唯一的收获就是对整个镇的地理环境和风土人情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

    这十来天都是投宿在客栈内,吃住花掉不少银子,再这么下去,早晚坐吃山空。

    为了不成为路边流浪乞讨一族的同伴,冯君衡决定善用自己的长才,先找份差事安顿生活,后头的打算等安定下来再说。

    差事,他该找份什么样的差事呢?思绪转至此,又打住了。

    晌午时分,客栈内生意好得紧,高朋满座,冯君衡坐在店内一角,边吃午饭边思索他的未来。这时,店小二带着一名年约莫三十余岁、穿着光鲜,但眉头却紧锁的男子,往他这桌走过来。

    “冯公子,现在店内客满,只剩您这桌有位置,这位客倌要用午膳,就跟您共桌挤一挤,希望您不介意。”

    住店多日,和掌柜小二都已熟稔,冯君衡人也好商量,他欣然点头允诺。

    “多谢冯公子。孙老板,您委屈点,这边挤一挤啊!您点的菜稍后马上就送来。多谢,多谢啊!”小二客气有礼招呼后,又转身跑堂去了。

    虽是同桌吃饭,但毕竟素昧平生,冯君衡低头继续用餐,并未和对面的男子交谈。不过这男子似是在气头上,一会儿时间,就听见他不断长吁短叹,口中直咒骂天海主事过河拆桥,没良心,眼中只见得着利益,不念旧情。

    天海?这不是在镇内颇具盛名,同时也是江南地区数一数二的船运行吗?瞧来店小二唤的这个孙老板是个商人了。

    “唉,这些棉布若没办法运到江北转售,我这次可要赔惨了啊!”孙老板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对着手中的布样发呆。

    同为商人,一句棉布引起了冯君衡的注意。

    “这位兄台,你也是个布商?”冯君衡询问道。

    “是啊,这位兄弟,你也是吗?”

    “过去是。本家过去是以经营织品起家,织绣布匹本一家,耳濡目染,我对布匹略有涉猎。我姓冯,冯君衡。听兄台方才所盲,您似乎遇上困难了。”“我姓孙,孙志成,是个布商,经营布匹买卖十一年了,生意往来遍及江南江北,算是做得挺不错的。”

    “原来是孙老板,孙家布行的名气在镇内响叮当,幸会了。”

    “不敢不敢。唉,说到名气,名气响亮有什么用?扯到利益,还不是跟废物没两样?”“孙老板,此话怎讲?”

    “我前阵子有一大批棉布,因为水患之故受潮,布面染了水渍,品质有损,以致原买主退货。这批棉布金额庞大,我不甘损失惨重,打算将此批棉布运往江北,低价抛售,供制冬衣之用,这样多少可以补贴。站在考量节省成本的前提,我想多年来和天海一直配合良好,如今我有困难,天海溢定肯帮这个忙的。所以我找上天海主事,想情商看看运费可否给个特别折扣?谁知,因为棉布货量大,天海主事不肯退让,连一毛都不肯减!哼,也不想想我每个月交给他们运的货量有多大?真是气死我了!”想到方才天海主事一副目中无人的嘴脸,孙老板才平息的怒火又起。

    “原来如此。孙老板,来,喝口茶,消消火气。”冯君衡斟茶,将茶杯递给孙老板,同时将他手中的棉布样接过来看。

    “嗯,照这布受潮的情况看来,其实还好,只是要拿来当外衣用布,价钱一定不好。孙老板,我有个提议,你听听可好?”

    “好,你说说看。”“你这批货不一定要往北行,向西而去也有个好机会。”

    “哦,向西行,你是指西疆?”

    “不错,正是西疆。今年是西疆国王的六十大寿,自中秋前二日起,西疆举国将有为期十日以上的盛大庆典活动。依照西疆礼俗,人民需缝制传统棉衣为国王祝寿,因此对棉布极有需求。你这批布虽然受潮,但只需稍作整理,运往西疆卖做衣里,价钱上牺牲打点折扣,依照数量算来,我保证你的本钱应可回收七成。”

    “真的?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西疆举国上下对国王的敬重我是听过,但可从来没有人给我这种建议,这的的确确是个绝佳的商机啊!”“过去我经常大江南北来回地走,西疆我去过几回,待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对那边的风土民情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才会斗胆建议你这么做。”

    “好,冲着你的胆识,我就听你的!反正运往江北,也是注定要赔钱,不如转移阵地闯闯看。说不定我这批棉布真能在西疆顺利卖出啊!”孙老板生性豪爽,在商场上以大胆出名,别人还在观望犹豫不敢做的,他早放手一搏了。

    正因如此性格,虽然偶尔也会有跌跤之时,但教训累积而成经验,长期磨练下来,孙老板的眼光其准无比,孙家商行能有今日成就,并非偶然。

    一个小建议开了话题,两人天南地北聊了起来,稍后店小二送上孙老板点的酒菜,有酒助兴,两人聊得更是开心。

    待酒足饭饱,已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这两天最烦恼的问题解决,孙老板心头阴霾尽扫,闲谈间得知冯君衡目前的处境,讲义气的孙老板灵机一动,也向冯君衡提了个建议。

    “君衡啊,这趟西疆之行,我想拜托你陪我一起去。你对西疆相当了解,而且你现在不也正在静极思动吗?要是你肯答应,一起到西疆闯天下,这对我们两个来说,可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至于酬劳方面,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

    一番畅谈,两人之间早无初识的生份,彼此改以兄弟姓名相称。

    孙老板热忱的提议让冯君衡相当动心,心里斟酌半晌之后,有了决定。

    “好,多谢孙大哥的盛情,君衡很乐意和大哥同行。我们何时动身呢?”

    “择日不如撞日,等会儿回去,我叫人准备准备,明天正午我们在镇西观音祠前碰面,会合后即刻往西疆出发。”

    “好,就这么说定了!”

    隔日中午,孙老板和随从、护卫一行九人准时抵达镇西观音祠,冯君衡也在前后时间赶到,和孙老板等人会合,一起往西疆而去。

    离开朱河镇前,在镇西一隅,冯君衡瞧见一家绣坊,门口牌匾上的题名为“婉约绣坊”织绣让他备觉亲切,看这绣坊规模似乎不小,不知坊内的手艺如何?

    刺绣他不由得想起他娘亲临终前唯一的悬念,那位曾经和他拜过堂,极度醉心于刺绣的女子,不知她人如今何在?

    夏季,你好吗?

    * * *

    朱河镇,迎风潇洒,主屋内。

    一年前萧婉若回到亲人身边之后,在兄长的首肯及赞助下,她在镇西买了幢屋子,一如过去在殷州冯家一样,开了家绣坊,以“婉约”

    为名,收容贫苦人家的女儿学艺。一切虽然又是从头来过,但这次结结实实是自己做主,无须看人脸色,她终能活得坦然自在。

    旧梦已远,偶尔夜深人静,一人独处时心头隐约会有一丝丝痛楚,那抹驱不走的身影笑貌依旧霸道地占据了她内心的一角。

    她知道她尽力了,可是平凡如她,总有力未逮之时,赶不走的过去,只能试着用遗忘来埋葬。

    人生漫漫,岁月悠悠,她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总会让她等到忘却的那一天。

    一定会的,因为这一生,她和他再也不会相见。

    仅仅一江之隔,冯家“夏季”的绣品在漓江北岸和殷州城百里方围之内已小有名气,她不想让人这么快将她和那位夏季做了联想,因此她绘图设计,由姑娘们绣出来的织品,采纳了方采衣的建议——南绣北送,由迎风潇洒的船运往江北京师送,去开拓京师和官家的市场,半年下来略有小成。

    经此方式,不但可以让醉心于刺绣的她专心发挥长才,同时以迎风潇洒之名统一对外,更为她家打响了名号,添了另一项收入。这一年的努力,初夏将至,再过两个月,夏天结束之前,迎风潇洒又要添一艘新船,做更多的生意了。昨天刚完成一批绣晶,得了空,萧婉若回家绕绕,探望大哥。

    “大哥,这阵子潇洒不接委托不走船,反而将船工们全派去支援官府处理水患,生意全让天海给占了去,损失不小吧!”

    “少赚点银子,不算什么,但要我看朱河镇的乡亲们受苦,我办不到。天海图的是近利,我看的是长远的未来。婉若,你放心,咱们的将来一定会像我取的名字一样——迎风潇洒,一切顺势得意。”

    “我从来就不认为大哥会是平凡过一生的庸碌之辈。只是外人不明白,看在他们眼里,会认为你是个有钱不懂得赚的呆子。”

    “呆子?哈哈哈,真要说呆子,可不只我萧敬天一个。”

    还有那个抛下药铺、渡江到对岸义诊,忙得昏天黑地、不眠不休的傻瓜。

    “哦”萧婉若眉一挑,脸上有了兴味:“大哥,你们最近怎样啊?”

    “最近嘛不错。”对于他和她之间,他向来惜言如金。

    “不错是怎么个不错法吗?”

    “姑娘家别这么好奇。”

    “喔,好嘛,好嘛!”

    “哈哈,你这点就比萧竟月讨人喜爱多了。”

    “大哥,你又笑我。”萧婉若娇嗔抗议。能跟大哥撒娇,真是幸福。

    萧敬天宠爱地看着妹妹,微笑转了话题。

    “婉若,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就这么一直守着绣坊到老?”

    “大哥不想养我,要赶我走啦?问这个做什么?我还年轻呢!”

    这一生,或许,她都不会想再动心了。

    爱一个人,谈一段情,没有甜蜜,只有痛苦和疲累,何必呢?

    “傻丫头,你跟竟月是大哥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只要大哥还活着一天,大哥就会好好保护你们,绝不容许别人欺负你们。只是姑娘家早晚总要有归宿,竟月,我们都明白,她的未来我们不必操心,只有你,大哥希望你能重拾幸福啊!”“幸福?呵,什么叫做幸福?有归宿并不一定就表示能一辈子幸福啊!”萧婉若低叹话语里有极力压抑的哀伤。

    “婉若,未来还很漫长,过去那两年的一切,并不代表你以后也会有相同的遭遇。你口口声声说你不在意,大哥却不以为然,如果你不曾爱过,怨恨怎么会如此深切?”萧敬天语重心长劝着。

    没有爱,怎会有恨?一语惊醒梦中人。萧婉若定定回望兄长,默默不语,幽黑的眼瞳有着掩藏不住的惆怅。

    好一句“没有爱,怎会有恨”!

    问题是,面对一颗从来就不想回应你的心,有爱,想爱,又有何益?欲强求也求不来,尽管爱曾经深切,往事已矣,爱也好,恨也罢,遗忘是最好的方式。

    * * *

    两个月后,冯君衡和孙老板带着丰硕的成果回到朱河镇。

    旅途漫长,虽然一路上有孙老板和其他人为伴,但终究是认识未久,多少还是有些生份在。放眼这世间,真的只剩下他自己孤孤单单一人了。

    好快,夏天都过一半了,夏季

    这一趟西疆之行,冯君衡最常想起的人就是她。

    “唉,不知道她现在好吗?”想起过去种种,心头盈满歉疚,冯君衡忍不住低叹,气息一个不顺,剧烈的咳嗽又袭来,教冯君衡咳得满脸通红,猛流眼泪,胸口也闷疼,不舒服得紧。

    “唉,君衡老弟,你还好吧!”孙老板连忙帮冯君衡拍背顺顺气:“对不住,都是我不好,硬拉你跟我去一趟西疆,天候变化多端,害你染了风寒,加上一路奔波,没能好好休息,才会让你的风寒愈来愈严重。前两个大夫简直就是蒙古大夫,医术真是差劲!”

    “孙大哥,我咳咳还好还挺得住,反正

    朱河镇也快到了。”

    “是啊,再过半天路程就回到镇上了。啊,对了,镇西有间韶安药铺,里头有位女大夫,医术十分精湛,镇上老少都称呼女大夫一声神医。晚一点入镇,就先带你过去看大夫。”

    “也好,咳咳有劳孙大哥了。”

    * * *

    回到朱河镇,要往韶安药铺求诊时,冯君衡意外发现婉约绣坊和韶安药铺竟是比邻而居,只是转角之隔而已。

    为什么会特别留意到婉约绣坊?原因为何,冯君衡自个儿也说不上来。该是绣坊的名字和心中对夏季的牵念,让他对这间绣坊多起了些兴趣吧!

    刺绣本就是婉约细腻之事,绣坊以“婉约”为名,真真相得益彰。

    不知绣坊的主人是何方高人?改日有空,或可上来走访一趟,拜会绣坊主人。

    进了韶安药铺,领路的僮子问明求诊原由后,便带冯君衡往内走,孙老板陪着尾随而去。

    三人进入一间漾着浓浓药香的屋里,冯君衡依照指示坐下,发现对面坐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听僮子唤人,才知眼前这名女子就是镇上百姓所说的女大夫。

    “来,手伸出来,我帮你把把脉。”

    “有劳大夫了。”冯君衡依言伸出手,让方采衣为其把脉。

    半晌,把脉结束,方采衣说出诊断:“只是染了风寒,虽然拖延了些时日,不过无妨,一会儿我开了药方,照方子所载,按时煎药服用,十日内定可痊愈。这位公子,待会儿我帮你针上几针,化去你胸口所积郁气,有助病情康复。”

    “多谢大夫。”

    “请问大夫,这灸针需要多少时间?”

    孙老板问道。

    “下三针,约需一个时辰左右。”

    “嗯,君衡,那你先留在这儿安心休息治疗,我先回府处理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我会差人过来接你回去。”“也好,孙大哥,有事你先去忙吧,我没关系的。”

    孙老板微笑同冯君衡及方采衣打完招呼后,先行离去。

    诊断已定,一会儿冯君衡人躺在诊室的床榻上,方采衣利落下针,一旁同时燃着檀香,温润檀香和着药香,嗅着嗅着,心神在不知不觉间安定下来。

    “冯公子,你安心歇息吧!一个时辰后,我再过来帮你取针。”

    “多谢。”

    看着方采衣离去的身影,冯君街心头纳闷得紧。方才问诊和针灸时,这位女大夫不时在打量他,她看他的感觉,好像是在认什么人似的。但他们彼此素昧平生,从未谋面,女大夫会拿看热人的跟光看他,实在奇怪。

    尽管心里有疑惑,但整个人放松之后,意识逐渐浑沌,不一会儿,冯君衡便沉沉睡去,心中乍生的疑问也随之抛诸九霄云外了。

    走到廊外,方采衣回头望望屋内,笑容颇耐人寻味。真真是让人想不到呀!

    初见时,她就觉得他面熟,好像曾在哪儿见过,后来一听他的姓名跟身家,心头一震,居然这么凑巧,老天爷竟也安排他到朱河镇来

    “她”若知道,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 * *

    一个时辰后,针灸结束,孙家要来接冯君衡的人还未到,冯君衡和方采衣打过招呼,得到她的首肯,便往药铺后园方向走去,一人悠闲地随处走逛。

    午后清风吹拂,轻送几许凉意,呼息间传来阵阵药草香,令人心旷神怡。针灸过后,胸口积郁之气已散,整个人更觉舒畅,思绪清明,冯君衡边走边思索着未来该如何盘算,沉思间,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远远而来,冯君衡自然而然抬头看。

    谁知,这一看竟让迎面相遇的两人错愕在当场!

    夏季?他没看错吧!紫衣、紫金步摇,熟悉的容貌身段,她是夏季!冯君衡狠狠捏了自己一把,腿部吃痛,确定不是自己在做梦,他才信了眼前所见。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的错愕震惊,比起雷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另一人的惊讶也不亚于冯君衡。

    萧婉若真的傻住了!老天啊!冯君衡?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是跟平常一样,拿着近日新绘的刺绣图稿要来给方采衣看看,顺道聚聚闲聊,怎么就会遇上他

    这个她认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相见的人?

    她是在做梦吧!但掌心因为紧张而沁出了汗,身子也微微颤抖着,心头急剧加速的怦然跳动,都明明白白告诉她,她不是在梦中,她真的又遇见他了。

    只是谁也想不到会是在如此突然的情况之下!

    看他整个人瞧她瞧得出神,还反应不过来,她心思转得快,早早收整了情绪,将慌张愕然全往肚里藏,尽量让自己看来跟平常没两样。

    暗暗调整气息,确定自己已经伪装好了,萧婉若手抱着图稿,莲步轻移,状若无事,当着冯君衡的面大大方方走过去。

    但经过他身边,走不过两步,手就让一股坚定的力量拉住。

    “夏季。”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想说,但他却只喊得出她的名字。

    “这位公子,您认错人了吧?”

    这位公子?冯君衡闻言,脸色顿时刷白,萧婉若冷淡的称呼和眼神,犹如一把利剑,狠狠穿过他的心口。胸口一紧,疼得他几要站不住脚。

    原来被人忽略漠视的感觉这么痛,莫怪当初夏季会毅然决然,毫不眷恋地离开冯家。现在他才知道,过去不懂得将心比心的他,有多么恶劣!

    “认错人?不可能,你是夏季。”

    “夏季?这位公子,不劳您提醒,看天气,我也知道现在是夏季。

    还有”

    萧婉若瞪了抓住她手臂的大掌一眼:“你我素昧平生,请公子自重!”

    “啊,对不住,是我唐突了。”冯君衡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放手。

    看他一脸深受打击,无法接受事实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萧婉若此刻的心情何止用痛快二字可以形容。但尽管得意,心头的喜悦,她依旧不形于色。

    她不知道如今的他对夏季有什么看法,也不了解老天爷为何要安排他俩在这种不意的状况下再碰面?无论如何,对她而言,重逢都不具任何意义,她是她、他是他,从他给了休书、她踏出冯家的那一刻起,彼此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夏季,我不可能认错,你的长相声音和夏季一模一样,还有你这一身的紫衣和紫金步摇,正是夏季最爱的装扮。你就是我的结发妻子夏季,绝对不会错!”冯君衡说得很笃定。

    听完他的话,萧婉若略感讶异,他竟然还知道夏季最爱的装扮就是紫衣,再加上紫金步摇?没想到分别一年不见,他对夏季的认知倒是有些“长进”了,这点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了解又如何?既成事实,覆水难收啊!

    “敢情公于是来寻妻的?我和尊夫人生得一模一样啊?没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令人讶异的巧合。您对尊夫人的‘深情’,小女子感佩。

    不过,很抱歉,我不得不泼公子您冷水,我不是夏季,您真的认错人了!”

    “不可能!你不是夏季,那你是谁?”

    “我姓萧,是镇上迎风潇洒船运行的大小姐。我知道迎风潇洒现在的名气渐渐大了,就算公子沾亲带故想认识我,也不必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萧婉若大方说出身家,她不怕他认出她。当初她离开冯家时,走得干净利落,就算他说破嘴,就算他一口咬定她是夏季,只要她抵死不承认,他也莫可奈何!

    她看他的眼神冷淡宛如陌生人,教他打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这”冯君衡哑口无言,心中无比祖丧,不知该如何以对。

    眼前这位萧姑娘的容貌、嗓音和装扮,无一不神似夏季,要说她不是夏季,打死他也不信!

    “看公子的表情,好像不怎么能接受事实的样子?”她冷冷再嘲讽。

    “哈哈,没错,我根本不能接受,明明就是那么相像的两个人啊!”不晓得“分别”这一年,他对夏季添了多少了解?萧婉若心里盘算着,得再想个一劳永逸的决于教他彻底死心,这样日后才省麻烦。

    诡异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着,就在萧婉若亟思该如何“料理”

    冯君衡之际,一道稚嫩的童音适时响起,萧婉若登时灵机一动。

    “阿娘、阿娘,你来了!”小晴儿蹦蹦跳跳,开心跑来找萧婉若。

    “是啊,阿娘好想你啊!”萧婉若迎上,将小晴儿搂入怀里,一大一小开心交谈着。

    抱着小晴儿软软香香的身子,萧婉若嘴角扬起狡猾的笑容,管不往心里的得意,翩然转过身。她知道,这一转,将看到冯君衡脸上出现很精彩的表情。

    “这这个小姑娘是?”冯君衡再也说不出话,整个人好像从云端被推落到地面,心在那一瞬间碎了。这这怎么可能?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小晴儿闻声,也转过头,一双大眼活泼有神,甜笑同他自我介绍,打了招呼。“她叫我阿娘,我们长得这么相像,是什么关系,还需要问吗?”

    萧婉若清浅一笑,残忍地在他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再洒盐。

    “的确,是我愚昧,多问了,对不住!”心头绞成一团,沮丧和失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几要将冯君衡吞没。他颠颠倒倒,向后退了几步。

    看他这般绝望的模样,萧婉若有些于心不忍,但凭他过去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旧的既已达成,就该收手走人了。

    萧婉若十分有自信,这次的重逢只是一桩不意的插曲,稍后曲终,人也散。

    “小晴儿,来,咱们回去了。”不再理会一脸错愕的冯君衡,萧婉若抱着小晴儿,踏着胜利的脚步离去。

    看着她怀抱小晴儿离去的背影,一步步,愈行愈远,仿佛就像永远走出他的生命,冯君衡的心,好痛!

    依小晴儿的年纪推算,就算萧姑娘是夏季,小晴儿也绝对不会是他的骨血,因为他们只拜过堂,并未成亲;倘若萧姑娘真是夏季,她已恢复记忆,回到丈夫女儿的身边,一家团圆,何其幸福!就算他想弥补、想赎罪,都没有机会了!

    活了二十多年,头一遭尝到何谓后悔,这番滋味让人心酸涩又痛苦,但后悔啊后悔,又有何用?错过了,就没办法再从头了。

    * * *

    “婉若,你说什么?我女儿变成你女儿?”

    “对啊,采衣姐,小晴儿要借我一阵子,当我的亲生女儿。不过,这只是预防万一啦,刚刚我狠狠将了他一军,看他的表情,我敢说他绝对是彻底死心了!”

    “可你不是说他这人聪明绝顶,做事有诀窍又有耐心吗?你想,他会这么简单就放弃要找夏季的念头?”

    “我承认他做事情是很有耐性,坚持有始有终没错,但他做事的原则和他心中对夏季的看法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过去他视夏季如无物,今天的重逢,对他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夏季是死是活,对他而言,根本不具任何意义。”

    “分离一年,你就这么有信心,难道他对夏季的看法不会有所改变吗?今天我帮他问诊,相处虽然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但他给我的感觉不错,像是个平易亲和又好相处的人,不像你口中描述那个高傲又难以亲近的富家大少爷。该不会是这一年他身边发生了什么变故,间接促使他的个性有了改变吧?”

    方采衣的推测,也正是适才萧婉若心头的疑问。冯君衡为何会来到朱河镇,其中必有缘故,而原因为何,她其实也很想知道。

    但若想知道,两人势必又有更进一步的牵扯,她不想让自己再重蹈覆辙,所以还是当作没这回事吧!

    “大夫。”门外僮子敲门,打断两人谈话。

    “什么事?”

    “那位冯公子要走了,他托我来请您出去,说要跟您当面致谢再离开。”

    “喔,好,你先到前头去候着,我马上过去。”

    “是。”僮子领令离去。

    “婉若,你看吧,他还挺懂得人情世故的,一点都不像你说的那般骄傲、不近人情。你心头明明还有他,他若对夏季有心,为啥不试着再给他和你自己一次机会试试看呢?”

    “采衣姐,覆水难收。”尽管心头有些许怅然,萧婉若选择忽略,态度上亦是强硬,不肯承认让步。

    “好吧,你自个儿想清楚就好。小晴儿暂时借你当亲女儿,我没意见,不过你可别玩得太大,要是泄漏了她的身份给外人知道了,我可跟你没完没了。”方采衣微笑叮咛。她视小晴儿如命,在真相还未查明之前,小晴儿的身世绝不能泄漏半分。

    “我知道,你放心,我一定小心行事,连我大哥跟竟月都不会知道的。”

    “那就好,我出去了。”听了萧婉若的保证,方采衣满意点了头。

    “采衣姐,如果如果那个人跟你问起我,你就四两拨千斤,一问三不知。”

    “是,谨遵大小姐谕令。”

    方采衣俏皮一笑,随后离去。屋内安安静静,萧婉若搂着小晴儿,心头却不平静。

    唉,方才一番过招,她是占了上风、出了气,可是心底却一点也不畅快!她明白她是自欺欺人,心里其实还存着那人的影子。

    在今天又遇见他之前,她一直相信她早晚忘得掉他的,可是

    讨厌!她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平静,老天爷为什么又要将他带进她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