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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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疫鬼

    原文

    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一居江水,为疟鬼;一居若水,为魍魉鬼;一居人宫室,善惊人小儿,为小鬼。于是正岁,命方相氏帅肆傩以驱疫鬼。

    译文

    从前,颛顼氏有三个儿子,死后都成了使人生病的恶鬼:一个居住在长江里,是传播疟疾的疟鬼;一个居住在若水中,是魍魉鬼;一个居住在人们的屋子里,善于惊吓小孩,是小鬼。于是帝王在正月里命令方相氏举行庙会,来驱赶传播疾病的恶鬼。

    挽歌辞

    原文

    挽歌者,丧家之乐,执绋1者相和之声也。挽歌辞有薤露蒿里二章。汉田横门人作。横自杀,门人伤之,悲歌,言:人如薤上露,易稀灭;亦谓人死,精魂归于蒿里。故有二章。

    注释

    1执绋:为人送殡。

    译文

    挽歌,是丧家的哀乐,是送葬人在出殡路上的相互应和声。挽歌的歌词有薤露蒿里两章,是汉代贵族田横的门客所作。田横自杀身亡后,门客们十分哀伤,就唱起了悲伤的歌谣。歌词的大意是说:人就如薤叶上的露水那样,很容易蒸发消失,也就是说人死后,灵魂归附在蒿草里。所以就有了这两首挽歌。

    黑衣白袷鬼

    原文

    吴兴施续为寻阳督,能言论,有门生亦有理意,常秉无鬼论。忽有一黑衣白袷客来,与共语,遂及鬼神。移日,客辞屈。乃曰:“君辞巧,理不足。仆即是鬼。何以云无?”问:“鬼何以来?”答曰:“受使来取君。期尽明日食时。”门生请乞,酸苦,鬼问:“有人似君者否?”门生云:“施续帐下都督,与仆相似。”便与俱往,与都督对坐;鬼手中出一铁凿,可尺余,按着都督头,便举椎打之。都督云:“头觉微痛。”向来转剧,食顷,便亡。

    译文

    吴兴人施续,是寻阳郡的督军,擅长言谈议论。他有一个学生,也懂得名理之学的理论,主张无鬼论。一天,突然一个黑衣白领的客人来与他交谈,自然就谈到鬼神之事。第二天,客人说不过他了,就说:“虽然你能言善辩,但是理由并不充足。我就是鬼,怎么能说没有呢?”施续的学生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鬼回答:“我受指派来索取你的性命,死期在明天吃饭的时候。”施续的学生赶忙向鬼乞求活命,神情非常悲伤痛苦。鬼问他:“这里有没有长得像你的人?”这个学生说:“施续的帐下都督,同我相像。”于是鬼和这个学生一起来到都督那里,鬼和都督相对而坐。鬼拿出一把一尺多长的铁凿,放在都督的头上,然后举起铁椎打下去。都督说:“头感觉有一点痛。”后来头痛得越来越厉害。一顿饭的工夫,就死了。

    温序死节

    原文

    温序,字公次,太原祁人也,任护军校尉,行部至陇西,为隗嚣将所劫,欲生降之。序大怒,以节挝杀人,贼趋,欲杀序。苟宇止之曰:“义士欲死节。”赐剑,令自裁。序受剑,衔须着口中,叹曰:“则令须污土。”遂伏剑死。更始怜之,送葬到洛阳城旁,为筑冢。长子寿,为印平侯,梦序告之曰:“久客思乡。”寿即弃官,上书乞骸骨,归葬。帝许之。

    译文

    温序,字公次,是太原郡祁县人。温序任护军校尉,到陇西巡察时,被当地豪强势力隗嚣的部将劫击,并想生擒他。温序非常愤怒,用节杖打死来抓捕他的人,其余的贼兵一齐拥上来要杀死温序,这时,隗嚣的副将苟宇阻止贼兵,说:“义士要为名节而死。”并递过一把剑,让温序自刎。温序接过剑,将胡须衔入口中,说:“不要让胡须弄脏了泥土。”说罢,就自刎而亡。汉光武帝怜惜他,将他埋葬在洛阳城郊,建立了坟墓。温序的长子温寿被封为印平侯。他梦见温序对他说:“长久客居外地,我很思念家乡。”于是温寿就立即上书皇上,请求辞去官职,将父亲骸骨送回家乡安葬。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

    文颖移棺

    原文

    汉,南阳文颖,字叔长,建安中为甘陵府丞,过界止宿,夜三鼓时,梦见一人跪前曰:“昔我先人,葬我于此,水来湍1墓,棺木溺,渍水处半,然无以自温。闻君在此,故来相依,欲屈明日暂住须臾,幸为相迁高燥处。”鬼披衣示颖,而皆沾湿。

    颖心怆然,即寤。语诸左右。曰:“梦为虚耳亦何足怪。”

    颖乃还眠向寐处,梦见谓颖曰:“我以穷苦告君,奈何不相愍悼乎?”颖梦中问曰:“子为谁?”对曰:“吾本赵人,今属汪芒氏之神。”颖曰:“子棺今何所在?”对曰:“近在君帐北十数步水侧枯杨树下,即是吾也。天将明,不复得见,君必念之。”颖答曰:“喏!”忽然便寤。

    天明,可发,颖曰:“虽曰梦不足怪,此何太适。”左右曰:“亦何惜须臾,不验之耶?”颖即起,率十数人将导顺水上,果得一枯杨,曰:“是矣。”掘其下,未几,果得棺。棺甚朽坏,没半水中。颖谓左右曰:“向闻于人,谓之虚矣;世俗所传,不可无验。”

    为移其棺,葬之而去。

    注释

    1湍:冲刷。

    译文

    东汉南阳人文颖,字叔长,献帝建安年间任甘陵府丞。一次,他外出,过了甘陵的地界,住宿下来。半夜三更时分,他梦见一个人跪在面前说:“过去,父亲把我安葬在这里,水冲刷了坟墓,棺材被积水浸没了一半,可是我自己无法摆脱这样阴冷的处境。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来求助于你。想委屈你明天暂时停留一会儿,希望你能将我迁移到地势高的干燥地方。”这个鬼还掀开衣服让文颖看,衣服都被浸湿。

    文颖见了心里很难过,随即醒了过来,把这事告诉身边的人。身边的人说:“梦是虚无的,这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于是文颖又回去睡了。

    刚刚睡着,文颖又梦见那鬼对他说:“我把我的困苦告诉你了,你怎么不怜悯我呢?”文颖在梦里问道:“你是谁?”鬼回答说:“我本是赵国人,现在属于汪芒,是这个地方的神灵。”文颖说:“你的棺材现在在哪里?”鬼回答:“很近,就在你驻地北面十几步的地方,水边一棵枯杨树下面,那就是我。快天亮了,不能再见你了,你一定要记住这事啊。”文颖回答说:“行。”忽然就醒了。

    天亮后,要出发了,文颖说:“虽然说梦不值得奇怪,可是这梦为什么这样明明白白的呢?”他身边的人说:“那何不花一点儿时间验证一下呢?”文颖马上动身,带着十多人沿着水溯流而上,果然找到一棵枯杨树。文颖说:“就是这里。”挖掘树下的泥土,不久果然发现一副棺材,棺材朽坏严重,一半浸没在水里。文颖对身边的人说:“一直听人家说有这样的事,总认为是虚假的,看来,民间的传说也不是没有灵验的。”

    他们把棺材迁到别的地方,埋葬好后就离开了。

    鬼鼓琵琶

    原文

    吴,赤乌三年,句章民杨度,至余姚,夜行,有一少年,持琵琶,求寄载。度受之。鼓琵琶数十曲,曲毕,乃吐舌,擘目1,以怖度而去。复行二十里许,又见一老父,自云:“姓王,名戒。”因复载之。谓曰:“鬼工鼓琵琶,甚哀。”戒曰:“我亦能鼓。”即是向鬼。复擘眼,吐舌,度怖几死。

    注释

    1擘目:鼓起眼珠。

    译文

    三国东吴大帝(孙权)赤乌三年,句章县的一个老百姓叫杨度,他到余姚县去。夜晚赶路,有一个年轻人抱着琵琶请求搭车,杨度让他上了车。上车后年轻人弹琵琶,弹了几十支曲子,弹完后就吐出舌头,鼓起眼珠来恐吓杨度,之后离开。杨度又走了二十余里,又看见一个老头儿,他自称姓王名戒,于是又载上了这老头儿。杨度对老头儿说:“鬼很会弹琵琶,弹奏的曲调很哀伤。”王戒说:“我也会弹。”实际上,他就是先前那个鬼。鬼又鼓起眼珠,吐出舌头,杨度被吓得差点死去。

    三鬼醉酒

    原文

    汉,武建元年,东莱人,姓池,家常作酒。一日,见三奇客,共持面饭至,索其酒饮。饮竟而去。顷之,有人来,云:“见三鬼酣醉1于林中。”

    注释

    1酣醉:喝得大醉。

    译文

    东汉武建元年,东莱郡有个姓池的人,他家经常酿酒。一天,他看见三个奇怪的客人,一起带着面食来他家要酒喝,喝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来,说:“看见三个鬼喝得大醉,睡在树林里。”

    钱小小

    原文

    吴先主杀武卫兵钱小小,形见大街,顾借赁人吴永,使永送书与街南庙,借木马二匹,以酒噗之,皆成好马,鞍勒1俱全。

    注释

    1鞍勒:马鞍和马勒。

    译文

    吴先主杀死了武卫兵钱小小。钱小小的鬼魂显形在大街上,他去见租赁中介人吴永,叫吴永出具借条向街南的祠庙借来两匹木马。钱小小口含酒喷洒木马,木马都变成了活马,马鞍和马勒都齐全。

    宋定伯卖鬼

    原文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言:“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曰:“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

    数里,鬼言:“步行太迟,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曰:“大善1。”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言:“惟不喜人唾。”于是共行。

    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灌作声。鬼复言:“何以有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着肩上,急执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着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

    当时石崇有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

    注释

    1大善:太好了。

    译文

    南阳人宋定伯,年轻时,一次夜里走路遇到鬼。他问鬼是谁。鬼说:“我是鬼。”鬼问他:“你又是谁?”定伯骗他说:“我也是鬼。”鬼又问:“你要到哪里去?”定伯回答说:“准备到宛县的集市去。”鬼说:“我也要到宛县集市。”遂同行。

    他们一起走了好几里路。后来,鬼说:“步行太慢了,我们替换着扛起走,怎么样?”定伯说:“太好了。”鬼先扛起定伯走了几里说:“你太重了,莫非你不是鬼?”定伯说:“我是新鬼,因此身子重些。”定伯又扛着鬼走,鬼一点儿不重。他们这样轮换了很多次。定伯问鬼:“我是新鬼,不知道该惧怕忌讳什么?”鬼回答他:“唯独不喜欢被人吐口水。”接着两人又一同赶路。

    途中,遇到了一条河,定伯让鬼先渡河,只见鬼渡河时,悄无声息。定伯渡河时,都有哗哗啦啦的趟水声。鬼又问:“怎么有声音呢?”定伯说:“我才死不久,还不熟悉渡河,所以才这样,不要责怪我。”

    快到宛县集市了,定伯便把鬼扛到肩上,紧紧地抓住。鬼高声呼喊,哇哇乱叫,要求放它下来。定伯不理它,一直到了宛县集市上,才把它放到地上。鬼变成了一只羊,定伯就卖了它。怕它再有什么变化,就朝它吐了口水。定伯卖羊得了一千五百文钱,就走了。

    当时石崇说过:“定伯卖鬼,得钱千五。”

    紫玉韩重

    原文

    吴王夫差,小女,名曰紫玉,年十八,才貌俱美。童子韩重,年十九,有道术,女悦之,私交信问,许为之妻。

    重学于齐、鲁之间,临去,属其父母使求婚。王怒,不与女,玉结气死,葬阊门1之外。

    三年,重归,诘其父母;父母曰:“王大怒,玉结气死,已葬矣。”重哭泣哀恸,具牲币往吊于墓前。玉魂从墓出,见重流涕,谓曰:“昔尔行之后,令二亲从王相求,度必克从大愿;不图别后遭命,奈何!”玉乃左顾,宛颈而歌曰:“南山有乌,北山张罗;乌既高飞,罗将奈何!意欲从君,谗言孔多。悲结生疾,没命黄垆2。命之不造,冤如之何!羽族之长,名为凤凰;一日失雄,三年感伤;虽有众鸟,不为匹双。故见鄙姿,逢君辉光。身远心近,何当暂忘。”

    歌毕,欺欷流涕,要重还冢。重曰:“死生异路,惧有尤愆,不敢承命。”玉曰:“死生异路,吾亦知之;然今一别,永无后期。子将畏我为鬼而祸子乎?欲诚所奉,宁不相信。”重感其言,送之还冢。

    玉与之饮燕,留三日三夜,尽夫妇之礼。临出,取径寸明珠以送重曰:“既毁其名,又绝其愿,复何言哉!时节自爱。若至吾家,致敬大王。”

    重既出,遂诣王自说其事。王大怒曰:“吾女既死,而重造讹言,以玷秽亡灵,此不过发冢取物,托以鬼神。”趣收重。重走脱,至玉墓所,诉之。玉曰:“无忧。今归白王。”

    王妆梳,忽见玉,惊愕悲喜,问曰:“尔缘何生?”玉跪而言曰:“昔诸生韩重来求玉,大王不许,玉名毁,义绝,自致身亡。重从远还,闻玉已死,故赍牲币,诣冢吊唁。感其笃,终辄与相见,因以珠遗之,不为发冢。愿勿推治。”

    夫人闻之,出而抱之。玉如烟然。

    注释

    1阊门:苏州城门名。

    2黄垆:黄泉。

    译文

    春秋时吴国吴王夫差有个小女儿,名叫紫玉,年龄十八岁,才学容貌都很优秀。有个叫韩重的少年,年龄十九岁,会道术。小女紫玉喜爱韩重,暗中书信交往,并答应嫁给他做妻子。

    韩重要到齐鲁一带求学,临走时,请父母聘人前去为他求婚。结果,吴王非常愤怒,不答应女儿嫁给韩重。紫玉气急郁闷而死,埋葬在阊门外面。

    三年后,韩重回来,向父母问求婚之事,父母告诉他:“吴王发怒,不准许婚事,紫玉气死了,已经安葬了。”韩重痛哭不已,十分悲伤,带上祭品到坟前祭奠。紫玉的魂魄从坟中出来,与韩重相见,泪流满面地说:“当年你走之后,您父母向父王为你求婚,心想一定能了却我们的心愿,不料分别之后,遭遇如此厄运,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接着紫玉转过脸昂头,哀伤地唱道:“南山上有鹊鸟,北山上有罗网。鹊鸟早已南飞,罗网又能怎样。本想一心随你,无奈谗言太多。忧伤积结成疾,可怜黄泉命丧,命运如此不公,冤屈何时得昭?山林百鸟之王,有名叫做凤凰。一旦失去雄凤,雌凰三年感伤。虽说鹊鸟众多,难以配对成双。因此再现身姿,逢君重放容光。你我身远心近,何时才能相忘?”

    紫玉唱完,已是泪流满面。她请韩重一起回到墓穴,韩重说:“阴间阳间,是不同世界,我怕这样会有祸患,不敢接受你的邀请。”紫玉说:“阴阳两界,各不相同,这我也知道,可是今日一别,永无再回之朝。你怕我已成鬼,就会害你吗?我是想把诚心奉献给你,难道你不相信?”韩重被她的这番表白感动,就送她回墓穴去了。

    紫玉在里面设宴招待韩重,并留他住宿三天三夜,与他完成了夫妻之礼。临走时,紫玉取出一颗直径大如一寸的明珠送给韩重,说:“我的名声已毁坏,希望已断绝,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望你时时保重自己。如能去我家,代我向父王表达敬意。”

    韩重走出墓穴就去拜见吴王,向他讲述了这件事。吴王十分愤怒地说:“我女儿早已死去,你却编造谎言来玷污她。这不过是掘墓盗物,却假托鬼神罢了。”当即命令抓捕韩重。韩重逃脱之后,就到紫玉坟前诉说了事情经过。紫玉说:“别担心,今天我就回家告诉父王。”

    吴王正在梳妆,忽然看见紫玉,又惊又喜,问她:“你怎么又活了?”紫玉连忙跪下禀告:“从前书生韩重来求娶女儿,父王不许。女儿已是名声毁坏,情意断绝,招致身亡。韩重从远方归来,知道我已死亡,特意带着祭品到幕前吊唁。我被他始终如一的真情感动,就与他见了面,因此送给他明珠,绝不是掘墓偷盗。请父王不要追究问罪。”

    吴王夫人听说后,赶紧出来抱住女儿,紫玉如一缕青烟般飘走了。

    驸马都尉

    原文

    陇西辛道度者,游学至雍州城四五里,比见一大宅,有青衣女子在门。度诣门下求飧。女子入告秦女,女命召入。度趋入阁中,秦女于西榻而坐。度称姓名,叙起居,既毕,命东榻而坐。即治饮馔。食讫,女谓度曰:“我秦闵王女,出聘曹国,不幸无夫而亡。亡来已二十三年,独居此宅,今日君来,愿为夫妇,经三宿。”

    三日后,女即自言曰:“君县生人,我鬼也。共君宿契,此会可三宵,不可久居,当有祸矣。然兹信宿,未悉绸缪1,既已分飞,将何表信于郎?”即命取床后盒子开之,取金枕一枚,与度为信。乃分袂泣别,即遣青衣送出门外。未逾数步,不见舍宇,惟有一冢。度当时荒忙出走,视其金枕在怀,乃无异变。

    寻至秦国,以枕于市货之,恰遇秦妃东游,亲见度卖金枕,疑而索看。诘度何处得来?度具以告。妃闻,悲泣不能自胜,然向疑耳,乃遣人发冢启柩视之,原葬悉在,唯不见枕。解体看之,交情宛若。秦妃始信之。叹曰:“我女大圣,死经二十三年,犹能与生人交往。此是我真女婿也。”遂封度为驸马都尉,赐金帛车马,令还本国。

    因此以来,后人名女婿为“驸马”今之国婿,亦为“驸马”矣。

    注释

    1绸缪:情意殷切。

    译文

    陕西郡人辛道度出外求学,来到雍州城外四五里的地方,见到一个大宅院,有一个青衣女子在门口。辛道度到大门口去求人施舍饮食,青衣女子进去禀告主人秦女,秦女让辛道度进去。辛道度进入阁楼里,见秦女坐在西榻上。辛道度自报姓名,问候秦女,行礼之后,秦女让辛道度在东榻坐下,立即摆上饭菜。吃完饭后,秦女对辛道度说:“我是秦闵王的女儿,许婚配在曹国,不幸尚未出嫁就死亡了。已死二十三年了,一直独居在这个宅院里。今天你来到这里,希望我们结为夫妻,共度三日。”

    过了三天三夜后,秦女自言自语道:“你是活人,我是死鬼。与你前世有缘分,但这种交往只有三夜,不可长住,不然就会有灾祸了。但是这两三夜还不能尽享相亲相爱之情,马上要分别了,送什么东西给你作信物呢?”立即叫人从床后取来一个盒子,打开拿出一枚金枕,送给辛道度作信物。然后依依不舍,含泪告别,秦女叫青衣女子将辛道度送出门外。没走几步,就不见宅院,只有一座坟墓在那里。辛道度慌忙跑出墓地,再看怀里的金枕,并没有什么改变。

    过后不久,辛道度来到秦国。他拿着金枕到集市去卖,恰好遇到秦王王妃东游来这里,亲眼见到辛道度卖金枕,心生怀疑就拿过来看,询问辛道度在哪里得到这金枕。辛道度将事情经过全部告诉了她,秦妃听了后,痛哭不已,但她还是将信将疑。于是,派人推开秦女的坟墓,打开棺材查看,果然当时的髓葬品都在,唯独不见金枕。解开秦女衣服查看她的身体,却有夫妻行礼的形迹,秦妃这才相信了。她感叹道:“我女儿是神仙啊,死去二十三年,还能与活人交往,这个人是我的真女婿啊。”于是封辛道度为驸马都尉,赏赐黄金绢帛,车马等物,叫他回国都去。

    自此以后,人们把女婿称为“驸马”如今帝王的女婿,也称为驸马了。

    卢充幽婚

    原文

    卢充者,范阳人,家西三十里,有崔少府墓,充年二十,先冬至一日,出宅西猎戏,见一獐,举弓而射,中之,獐倒,复起。充因逐之,不觉远。

    忽见道北一里许,高门瓦屋,四周有如府舍,不复见獐。门中一铃下唱客前。充曰:“此何府也?”答曰:“少府府也。”充曰:“我衣恶,那得见少府?”即有一人提一幞新衣,曰:“府君以此遗郎。”充便着讫,进见少府。展姓名。

    酒炙数行。谓充曰:“尊府君不以仆门鄙陋,近得书,为君索小女婚,故相迎耳。”便以书示充。充,父亡时虽小,然已识父手迹,即欷歔无复辞免。便敕内:“卢郎已来,可令女郎妆严。”且语充云:“君可就东廊,及至黄昏。”

    内白:“女郎妆严已毕。”充既至东廊,女已下车,立席头,却共拜。时为三日,给食三日毕,崔谓充曰:“君可归矣。女有娠相,若生男,当以相还,无相疑。生女,当留自养。”敕外严车送客。充便辞出。崔送至中门,执手涕零。出门,见一犊车,驾青衣,又见本所着衣及弓箭,故在门外。寻传教将一人提幞衣与充,相问曰:“姻缘始尔,别甚怅恨。今复致衣一袭,被褥自副。”

    充上车,去如电逝,须臾至家。家人相见,悲喜推问,知崔是亡人,而入其墓。追以懊惋。

    别后四年,三月三日,充临水戏,忽见水旁有二犊车,乍沈乍浮,既而近岸,同坐皆见,而充往开车后户,见崔氏女与三岁男共载。充见之,忻然欲捉其手,女举手指后车曰:“府君见人。”即见少府。充往问讯,女抱儿还充,又与金,并赠诗曰:

    “煌煌灵芝质,光丽何猗猗1!

    华艳当时显,嘉异表神奇。

    含英未及秀,中夏罹霜萎。

    荣耀长幽灭,世路永无施。

    不悟阴阳运,哲人忽来仪。

    会浅离别速,皆由灵与只。

    何以赠余亲,金可颐儿。

    恩爱从此别,断肠伤肝脾。”

    充取儿,及诗,忽然不见二车处。充将儿还,四坐谓是鬼魅,佥遥唾之。形如故。问儿:“谁是汝父?”儿径就充怀。众初怪恶,传省其诗,慨然叹死生之玄通也。

    充后乘车入市,卖,高举其价,不欲速售,冀有识。欻有一老婢识此,还白大家曰:“市中见一人,乘车,卖崔氏女郎棺中镜。”大家,即崔氏亲姨母也,遣儿视之,果如其婢言。上车,叙姓名,语充曰:“昔我姨嫁少府,生女,未出而亡。家亲痛之,赠一金,着棺中。可说得镜本末。”充以事对。此儿亦为之悲咽。赉还白母,母即令诣充家,迎儿视之。诸亲悉集。儿有崔氏之状,又复似充貌。儿、铳俱验。姨母曰:“我外甥三月末间产。父曰春,暖温也。愿休强也。”即字温休。温休者,盖幽婚也,其兆先彰矣。

    儿遂成令器。历郡守二千石,子孙冠盖相承。至今其后植,字子干,有名天下。

    注释

    1猗猗:美好的样子。

    译文

    卢充,范阳人。他家西边三十里处有一座崔少府的墓。卢充二十岁那年冬至前一天,到他家西边打猎玩耍。看见一头獐子,他举弓就射,那头獐子被射中后,倒下去,又起来跑,卢充就去追赶,不觉得就跑出很远了。

    忽然看见路的北边约一里远处,有二栋高大的房屋,观文四周像官宦人家的府第,已看不到那头獐子。那高屋门前的一个门人高声呼唤卢充:“客人快来。”卢充问:“这是谁的府第?”门人答:“是少府府第。”卢充说:“我衣服又破又脏,怎么能去见少府呢?”这时有一人提了一包新衣服来,说:“府君送你一身新衣。”卢充就换上新衣,进去拜见少府,自报姓名。

    酒过几巡,崔少府对卢充说:“令尊大人不嫌弃我门第低微,近日来书信,替你向我女儿求婚,因此接你来了。”拿出书信给卢充看。虽然,父亲死时,卢充年纪还小,但已能认得父亲笔迹。看见父亲的亲笔书信,卢充感叹不已,就不再推辞婚事。于是少府吩咐内室:“卢郎已经来了,叫女儿梳妆打扮了。”又对卢充说:“你就在东厢房歇息。”

    到了傍晚,内室里说:“姑娘已化完妆了。”卢充到东厢房时,女郎已经下车,站在席前,两人拜堂成婚,按照旧俗举行了婚后宴,宴席招待宾客三天。三天过后,崔少府对卢充说:“你可以回去了。我女儿已有身孕,如果生男孩,会送还你家,不要担心;生女孩,就留下来她自己养育。”然后就吩咐准备车马送客,卢充于是告辞出来。崔少府送他到中门,握着他的手,含泪告别。出大门后,卢充看见一辆套着青牛的车,又看见原来的衣服和弓箭还在门外。接着崔家又叫人提着一包衣服送给卢充,安慰他说:“婚姻刚刚开始,就离别,这确实使人惆怅遗憾。现在再送你一套衣服,被褥也已备齐。”

    卢充坐上车,这车像闪电那样奔驰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家。家人看见他悲喜交集。后来经查访,才知道崔少府是死人,卢充是去了他的坟墓里。回想起来,卢充只是懊悔叹息。

    离开少府墓四年后的三月三日,卢充到河边戏水,忽然看见河里有两辆牛车,时隐时现地飘来,一会儿就靠岸边,附近的人都看见了。卢充过去打开后门,看见崔女和一个三岁男孩子。卢充见了,很高兴,准备去抓她的手。她举手指向车后说:“府君看见你了。”卢充看见了少府,就前去问候。后来,崔女把儿子抱还给卢充,又送给他一只金碗,并赠诗一首,诗文说:

    姿色光鲜灵芝气质,容颜艳丽勃勃生气。

    雍容华贵尽显无遗,特异非凡美妙神奇。

    含苞待放娇媚无比,盛夏霜雪摧折凋零。

    光彩荣耀永远淹灭,人间大道无以通行。

    阴阳两界同有交情,不期而遇贤君来临。

    相聚既短匆匆别离,聚散分离全由神灵。

    何以赠亲金碗有儿,恩爱决绝肠断肝裂。

    卢充接过儿子、金碗和赠诗,忽然就看不见那两辆牛车了。卢充带着儿子回到岸边上,周围的人都认为是鬼怪,远远地向他吐口水,但是孩子并没有变化。问孩子说:“谁是你父亲?”这孩子径自扑到卢充怀里。起初很多人都觉得这事怪异,十分反感厌恶。待看了那首诗后,都感叹阴间阳世还能相通的玄妙神奇。

    后来卢充乘车到集市卖金碗,有意标出高价,不愿很快卖掉,而希望有人认识它。忽然来了一个老婢女认出这只碗,回去报告主人说:“集市上有一个人乘车来卖崔家女棺材里的金碗。”女主人就是崔女的亲姨母。她叫自己儿子去查看,果然像老婢说的那样。他就上了卢充的车,自报了姓名,说:“从前我姨母嫁给崔少府,生有一个女儿,还没出嫁就死了。我母亲很悲痛惋惜,就送给她一只金碗,放到了棺木中。你说一下得到金碗的前后经过。”卢充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他也为了这件事悲伤落泪。他带上金碗回家告诉母亲。他母亲就叫人到卢充家,接来小孩,所有亲戚都聚集到她家。这个小孩有崔氏女的样子,又与卢充的相貌相像。孩子、金碗都验证了,崔氏女的姨母说:“我外甥女是三月末出生的。她父亲说:‘春天温暖,希望她强健美好。’于是取名温休,就是幽婚。这个征兆早就显示出来了。”

    卢充的儿子长大后,成了大器,曾经任过俸禄二千石的郡守。他的子孙后代也都做官,传承至今。他的后代卢植,字子干,闻名天下。

    西门亭鬼魅

    原文

    后汉时,汝南汝阳西门亭,有鬼魅,宾客止宿,辄有死亡。其厉,厌者皆亡发,失精。寻问其故,云:“先时颇已有怪物。其后,郡侍奉掾宜禄郑奇来,去亭六七里,有一端正妇人乞寄载,奇初难之,然后上车,入亭,趋至楼下。亭卒白:‘楼不可上。’奇云:‘吾不恐也。’时亦昏冥,遂上楼,与妇人栖宿1。未明,发去。亭卒上楼扫除,见一死妇,大惊,走白亭长。亭长击鼓,会诸庐吏,共集诊之。乃亭西北八里吴氏妇,新亡,夜临殡,火灭,及火至,失之。其家即持去。奇发,行数里,腹痛,到南顿利阳亭,加剧,物故。楼遂无敢复上。”

    注释

    1栖宿:此处意为睡觉。

    译文

    后汉时,汝南郡汝阳县有个西门亭常闹鬼。在那里留宿的旅客,常常有人死亡。其中被害得严重的,头发掉光,骨髓被吸干。询问这事的原因,人们说:“这里原先就有怪物。后来郡府属官,宜禄县人郑奇来这里的时候,在离亭还有六七里的路上,遇到一个长相端正的妇人要求搭车,开初郑奇有点为难,后来还是让她上了车。到了西门亭,郑奇就走到亭里阁楼前,亭卒说:‘不能上楼去。’郑奇说:‘我不怕。’这时天也快黑了,郑奇就上楼,与搭车的妇人一起睡觉了。第二天还没有天亮,郑奇就起来走了。亭卒上楼打扫清洁,看见一个死去的妇人,很吃惊,连忙跑去报告亭长。亭长击鼓召集东亭所属各里吏来察看辨认死妇。查明她是亭西北八里吴家的妇人,刚刚死亡,夜晚正要装进棺材时,灯熄灭了,等到再点亮灯,妇人尸身不见了。后来吴家人来西门亭把妇人领回去了。郑奇出发走了几里路就感到腹痛,到了南顿县利阳亭腹痛加剧而死去。于是再没有人敢上楼去住了。”

    钟繇杀女鬼

    原文

    颍川钟繇,字元常,尝数月不朝会,意性异常。或问其故。云:“常有好妇来,美丽非凡。”问者曰:“必是鬼物,可杀之。”妇人后往,不即前,止户外。繇问:“何以?”曰:“公有相杀意。”繇曰:“无此。”勤勤呼之,乃入。繇意恨,有不忍之,然犹之。伤髀1。妇人即出,以新绵拭血,竞路。明日,使人寻迹之,至一大冢,木中有好妇人,形体如生人,着白练衫,丹绣裲裆,伤左髀,以裲裆中绵拭血。

    注释

    1髀:大腿。

    译文

    颍川郡的钟繇,字元常,曾经几个月不上朝,他的神色气质与平时不同。有人问他这是什么缘故,他说:“这几个月常常有一个美女到我这儿来,她漂亮得非同一般。”问他的人说:“这美女一定是个鬼,你可以把她杀了。”那美女后来又来了,却不马上走到钟繇跟前,而停在门外。钟繇问她:“你为什么不进门?”那女人说:“因为您有杀我的念头。”钟繇说:“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便殷勤地连声呼唤她,她才进了屋。钟繇心里很恨她,却又有点不忍心,但还是砍了她一刀,伤了她的大腿。这女人马上出了门,用新棉花揩擦,鲜血滴满了她走过的路。第二天,钟繇派人按照这血迹去找她,便来到一座大坟,棺材中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身体就像活人一样,穿着白色的丝绸衫、红色的绣花背心,被砍伤了的左大腿,还用背心中的棉絮揩擦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