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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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一

    也许,旅游最朴素的目的就是去了解一下别人是如何的生活,以及看一下异于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如果进一层讲,旅游也许是人们对时空束缚的反抗。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而且大多数时间只能在一个环境与地点度过,尤其可惜的是人只能够在某一时间呆在某一特定地方,分身乏术,这就使他时时在当地生活的同时,也期盼着异样的别时别处的生活,就自然有了到别的地方去体验生活的欲望,也许这就是旅游的一类起源。设想一下,如果一个人能活上一千岁或者一万岁,我的意思是指人的寿命如果能够与自然环境变迁的时间长度在同一个量级上的话,那么人类生活的许多面貌都要变化,可能人也不会象现在这样热衷于旅游了,因为他完全可以在中国的每个省住上三五十年,再去美国的每个州住上一二十年,再去法国南部以及西班牙北部。尽管这样的设想是荒诞不经的,但它的确有助于我们认识一下,为什么我们会做这样的事或那样的事,动机何在。

    旅游者中的王者也许就是那永远在行走的流浪者。从严格的意义上讲,他们才是真正的旅游者。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特定的地区,他们永远在游走,他们永远是两重身份,既是自己生活的实践者,又是别人生活的观察者。他们以四海为家,心胸广大;他们面前没有定好的路线,背后也没有可以回去的老地方。他们甚至不同于那些游走于草原上的牧民,牧民是被水草约束的,而流浪者只被自己的心灵所约束。只有当他们的心灵苍老的时候,他们的脚步才会停下来。

    除了流浪者之外的所有旅游者,都是同一大类。这些人有固定的住所,有在某一个地区环境下长期生活的经验,他们已经太熟悉这里的人群与风景,至少他认为如此。或者说这里的风景再美,他也毕竟是画中人,难以获得抽身事外的那种审美感。所以他们渴望外出,到异样的环境去看不同的人群、不同的景色。尤其还是观察别人的生活。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实吗?大多数到稀无人烟的地方去旅游的人其实是在变相地反映这个事实。除了探险者,探险者是另外一类人,如中国的余纯顺、瑞典的斯文。赫定,他们所寻求的是另外一种东西,也许是人类生命与自然的对抗、和谐或者统一。那是不同的。我指的是比如几个人带上完全足备的生存物品,设定好一个路线,期望去了之后一定回来的那种旅游者,比如去可可西里,去藏北高原,去体会一下那种短暂的见不到人群的孤寂感与超脱感。

    绝大多数的旅游者,无论他们怎么的声称自己的特别之处,其实很难脱离出去了解别人的生活这样一个大的理念。无论是去纽约观光,还是去埃及寻求灵魂的家园,都无二样。

    一个成熟的旅游者,最需具备的并不是照相机、摄影机,与足够的金钱。这些东西反倒会成为你的羁绊,会让你的旅游变得肤浅,如同应付差事。你更需要的是求知欲与平常心。假如你到了某一个地方,你不愿也不了解它的历史、地理,你没有把你自己与当地的人群放在同一个层面上对待,那么你之后带回来的只是你足迹的幻灯片,一大堆缺乏深度、缺乏想象力、缺少激励人心、让人愉悦的像片与录影带。你感到的只是疲惫,疲惫之外却再没有热情与欢愉。

    不过有趣的却是,没有金钱的支持,你绝难愉快地旅游,除非你愿意做一个流浪者。这在某一方面向你提出了一个巧妙却致命的要求,那就是你若不是在自己长期居住的地区辛勤地工作,踏实地生活,到别处去探寻别人生活的旅游永远都不会成为现实。所以最要紧的,还是管好现在的生活、此时此地的生活。多么令人振奋又尴尬的结论,又是多么的真实。

    之二

    朋友从阿里转山回来,皮肤明显地黝黑了许多,身上也带上了一股浓浓的泥土的味道。他说,这一去二十天,感悟胜过任何一次旅行。作为一个自助旅行者,他一路搭车到冈仁波齐,又一路搭车回来,有时候就坐的是那些奢华旅行者的行李车,路非常难走,车颠簸得厉害,回来的时候就有一辆车的主轴被颠簸断了,没办法修,车现在还在那儿。他们在车上自然是一路的呕吐。的确十分辛苦。不过也见到了许多许多有趣的人、奇异的事,一些人与事让他再一次更加彻底地与过去决裂,更加坚定自己曾经摇摆不定的信念,也更加平淡地看待现实中的一些利害相关之事。一句话,这次转山真犹如一次灵魂上的洗礼。

    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转山过程中,经过一个6000多米的地段时,他又拉肚子又高原反应,冷汗就不停地满脑袋地冒,脚底下也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就感觉着,他恐怕不行了,他再不会活着离开这座令人神往的无数人不远万里来膜拜的神山了。(因为事实上,就在转山的过程中,死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一些从低海拔地区来的游客,身体素质差一点,连夜输氧输液抢救的也不是没有。)也就那当口,一路转山的一位来自青海的青年藏族女子上前接下了他的背包,又赶快给他吃止泻的藏药。没有了负重,又吃了药,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已经好了。他给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眼里几乎噙着泪花,他说他从未那么真切又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他也从未那么真切又近距离地感受过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居然蕴含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事实上这种力量巨大得足以与任何一种宗教相提并论,或者他也开始怀疑,是否任何宗教提倡的也就是一种泛泛的崇高化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帮助。

    另外让他感到兴奋不已的是他居然有机会亲眼看到了天葬的全过程。看着天葬师用刀斧把一个人的尸体砍成一块一块的,丢给野狗吃,之后掀去尸体头上的围巾,用铁锤将之也砸得粉碎,他不禁心惊胆战,倒吸凉气往后一步,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回头,居然也是一个人头。虽然对于已经文明化了的人群而言,这一切显得是那么的野蛮与恶心,但就在那蓝天之下,高原之上,在那你更多的感受是有关自然、有关天地宇宙的地域环境之下,你不难体会到这种做法的合理性,甚至所蕴含的一种和谐与美。人生于自然、归于自然,本来就天经地义。何况一个人的一生,不知要吃掉多少动物植物;死了之后,让野狗老鹰去吃了自己的肉体,不也是公平合理吗?

    还有就是路途之中碰到的许多自助旅行者,他们身上那种浪迹天涯的气慨以及顽强乐观的生活态度叫人深受触动。朋友问我,你知道有一个形容词叫“驴”吗?驴特指那种另类的自助旅行者。他们这些人一个背包之中仅有基本的口粮与水,也没什么先进奢侈的旅行设备,便可以上路了。并且上千公里的路程,也可以不搭车,步行而去。他这次阿里转山,就碰到不少“很驴”“很驴”的人,实际上是各式各样的另类人物。比如一个20刚出头的小伙子,从大学辍学,骑车环游中国,每到一个县便去盖一个邮戳。还有一个人从14岁便出门闯荡,至今仍在继续到处行走的28岁的女孩子,几乎足迹已经踏遍了中国的每个省市。并且他惊喜地发现这个女孩子还会讲藏语,能与当地人进行很好的交流。是的,不知背景的背包自助旅行者是容易给那些不敢涉远足的居住者给予一种冲击,带给他们许多对远处异地生活的向往,对探险经历的渴求,甚至仅仅是对一种不断行走的漂泊感的憧憬。但那些背包自助旅行者身上的确有一种实在的可以值得居住者学习的东西,这不仅仅是位置的不同而造成的虚无的差异。比如有一点你就不得不承认,这些另类的旅行者比居住者更频繁更亲近地经历死亡。一个二十多岁的居住者的意识之中,鲜有关于死亡的遐想。而如果他是一个旅行者,他便有可能数次与之擦肩而过。从另外一层意义上讲,一个年过三十甚至四十已经非常成熟的人,如果仍愿意去追寻一种可能伤及生命与身体的艰苦的旅行方式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被称之为超脱了。这些另类的旅行者,我们也可以将之称为别样的生活者,他们的存在还在冲击着一些旧有的观念。看到这些人你最常有的想法会是:他们过的这是什么生活呀?他们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原来人也可以这样生活!对于那些把现有的一切生活秩序、生活规则想当然的人来说,这也许是他想改变自己的第一步。

    其实在我眼里,我这个朋友就是个地道的自助旅行者。在我眼中,他已具备了一个“很驴”的自助旅行者的全部特征。随意而倔强,真诚而聪慧,你有一种感觉,今天晚上他和我在这促膝聊天,也许明早他会背起行囊早早出发去了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当你醒来打开手机时,收到他的一条消息“我在去xx的路上。然后是某个疲惫的下午,夕阳欲落之时,你正无趣地在家里呆坐,他忽然又推门进来,风尘仆仆,不过眼光中神气四射,对你喊一声:“我回来了!”他除去旅行的日子,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接一点广告设计,写一些文章。照他的话讲,等到电力补充得差不多了,便又是另外一次远行的时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