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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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正打算好好沉思,厘清他的感觉时,外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姐!你怎么站在这儿?”是个年轻男孩的声音。

    杨恭平皱眉,不自觉的竖起耳朵。

    “嗯”他听见谢欣菱不太自然的回答“浴室有点脏,我正打算好好清理一番。”

    “我来帮你!”男孩热心的道。

    帮?帮个屁!杨恭平觉得自己在那热切的语气里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味道。

    “不用了。”她连忙拒绝。“你要用洗手间吗?急的话,我向隔壁邻居借一下。”

    “没有”男孩吞吞吐吐,好半晌才道:“我是看你那么久都没出来,所以过来看看”

    杨恭平全身的细胞都在狂叫着,有鬼!这家伙肯定有鬼!

    有一瞬间,他几乎有股冲动想冲出去,搂着她,宣示主权,但随即,这荒唐的念头被抑制住。

    他凭什么?他们只不过是室友关系而已,而且如果他“胆敢”这么做,她一定会宰了他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林哲彦,谢欣菱赶紧敲了敲门,低声急问:“你到底好了没啊?”

    门倏地被拉开,杨恭平臭着一张脸走了出来“好了。”

    “怎么了?”她察言观色,像在对一个闹别扭的小孩说话一般,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这里!”他右手握拳,轻槌自己的左胸,语毕也不待她反应,迳自走向书房。

    “你要去哪里?”谢欣菱追上,对他突来的脾气只感到莫名其妙。“快进房间,会被看见的。”

    “待在那里无聊死了。”他从书架上随手抽起一本书,一屁股坐下。“我待在这里看书打发时间,行不行?”

    “行。”奇怪,他是哪根筋不对了,乱发什么脾气。

    “还有,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好、好,我的大少爷。”她摇头,离开时不忘叮咛“记得锁门。”

    ----

    必在书房里的时间,杨恭平终于搞清楚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叫做喜欢,因为喜欢她,所以占有欲油然而生,但现在的他只能被迫待在房里,任由外头欢乐笑闹而无可奈何。

    所以他很闷。

    不是无聊的闷,而是“奇檬子”不太好的那种问。

    欢乐笑声自外头不停传来,其中包括了谢欣菱的声音。

    他不记得在他面前,她曾经那样开心的笑过。

    敝谁?一个小小的声音嘲笑他,你除了惹她生气,可曾逗她开心?

    那是事实,但他还是很闷。

    特别是他知道在她那群同事之中,有人对她并不只有“同事”之情那么简单,他就更阅了。

    杨恭平无聊的翻着手中小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只闻外头欢乐无比的笑意不断传来,心中的不悦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扩大。

    当谢欣菱端着热腾腾的水饺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他的一张臭脸。

    “你到底怎么了?”她想视而不见,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从他们相遇、相识以来,他向来都是笑脸迎人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总是一副吊儿郎当,凡事满不在乎,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痞子样,可今天却一反常态,老摆脸色给她看。

    真不知道她是得罪他少爷哪里了?

    “没事!”他粗声恶气的回答,接过她手中的水饺,却毫无食欲,随便搁在桌上,又坐回椅子上,继续假装翻看小说。

    谢欣菱耸耸肩“那我出去了。”

    什么?就这样?至少再多问”次好不好!有没有诚意呀?!

    杨恭平跳起来,一冲上前,长手一伸,已被拉开的门砰的一声阖上,吓了她一跳。

    “你做什么?”他脸上没了笑容,双眉深锁,看来还真有点吓人。

    “那个人是谁?”

    谢欣菱虽对他霸道的语气有些反感,但因有求于他,也只得压下火气,乖乖答道:“来了这么多人,你是问哪一个?”

    “那个男人!”

    “没头没脑,谁晓得你说的是谁啊。”

    “对你有意思的那个!”

    “咦?”她偏头,苦思许久。“有吗?没这个人啊!”突然之间,冲天的火气、满肚子的不爽全部烟消云散,杨恭平开始有点同情起他的“情敌”了。

    人家都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她居然一点也感觉不出来?喜欢上这种迟钝的女人,算那家伙倒霉!

    也算他倒霉,可恶!

    “没事了吧?”见他表情渐缓,她开口“我可以出去了吗?”

    “不行!”

    “我要生气了喔。”谢欣菱警告。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的语气强势,丝毫不容她拒绝。

    “请教别人问题是这种态度吗?”她火大,不喜欢他这种近似“命令”的口气。

    懊死,这女人!现在还在跟他计较这个!

    “请问、请问,这样行了吧?”

    “有话快说。”她离开太久会惹人怀疑的。

    “你觉得我怎样?”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谢欣菱闻言一愣。

    “最近流行问这个问题吗?”怎么老是有人这么问她?

    杨恭平脸色微微一变“还有谁问过你?”

    “我们公司的新人,前几天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男的女的?”

    “男的。”

    “你怎么回答?”脑中警铃大作,可恶!被捷足先登了。

    他以为自己在问案喔!谢欣菱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不干你的事。”

    “谁说不关我的事?”他要起无赖。“你要是不说,就别想走出这扇门!”

    她按着青筋跳动的额头。“你是二十四岁的大人了,不是三岁小孩,可不可以麻烦你成熟一点?”每次都来这一招,真是够了!

    杨恭平抿紧唇,不答腔。

    成熟?成熟能当饭吃吗?能替你收集情敌资讯吗?能为你抱得美人归吗?他才不管!

    谢欣菱无奈,只得将那天说的话再重述一遍。

    “你说他就像个弟弟?”虽然很恶劣,可是他的唇角还是不试曝制的扬起。

    哈哈,那家伙被三振出局了。

    被发弟弟牌比被发好人牌还惨,可以说完全绝望了。

    他仰夭长笑,突然间心情大好。

    “那我呢?”他兴匆匆的问“你觉得我怎样?”

    谢欣菱不假思索的回答“跟他一样喽!你们年纪都比我小,我都当你们是弟弟一样看待呀。”

    杨恭平的唇角一僵。

    弟弟?她当他是弟弟?所以说,他也和那个可怜的家伙一样,被发一张完全绝望的弟弟牌,从此三振出局了?!

    “这次我可以出去了吧?”她伸手去拉门,可他修长的身体却重重的压在门板上,毫无移开的打算。“喂!你说话不算”话尾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你当我是弟弟?”他低语,眼中闪烁着危险光芒。

    “是啊!”谢欣菱答得有点心虚。

    在她心里,真的只把他当成一个年纪比她小的大男孩,一个无性别之分的小弟弟吗?

    她明知答案是否定的,但在他面前,如何承认?

    “就只是这样而已?”他的语气仿佛不敢置信,又带着呕气的懊恼。

    “不然还能怎样?”她心慌的避过他靠近的身子,伸手要去开门。

    他和平时不一样,不论是眼神、语气、态度,都少了平时那种懒散,反而多了一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

    这让她强烈的意识到两人性别的差异。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在言语上逗逗她,随便她一喝斥便会乖乖收手的大男孩,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明显在体型和力量上都远优于她的男人。

    蛰伏在她心中的恐惧、那些过去的阴影,刹那之间将她笼罩,她不自觉的颤抖着身子,仿佛回到只有十岁大的时候那般无助,当父亲的拳头或皮带落在她身上时,毫无招架之力。

    她苍白的脸色和浑身颤抖的身子吓坏了杨恭平,他从来没有看过她这个样子,好像见了鬼似的,脸上满是惊慌和恐惧。

    “怎么了?”

    他伸手想揽她入怀,不料手才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像是受到极大的惊吓般,忽然放声尖叫

    --

    “发生什么事了?!”

    谢欣菱这一尖叫,立即惊动了客厅的众人,所有的同事马上冲向书房,一踹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全愣住了。

    只见在他们印象中一向冷静、理智的大姐,此时此刻像个疯婆子一样,在一个陌生男人怀中又叫又踢、又打又咬,完全失去了控制。

    愣了好一会儿,有几名同事自告奋勇要上前制伏她,结果却遭杨恭平拒绝。

    他紧紧的抱着她,不顾她的指甲已在他的脸上抓出数条血痕,也不理会她如何挣扎反抗,只有在她快伤到自己时,才会制止她的动作。

    几分钟后,谢欣菱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下动作,整个人无力的软软滑倒,他立即将她拦腰抱起,越过众人将她送回她的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窃窃私语声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却没敢上前询问,除了一个人,林哲彦。

    “你是谁?”当杨恭平从房间里走出来时,他第一个冲上去问“你刚刚该不会是想非礼大姐吧?”

    杨恭平冷冷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很快由他的声音认出了,他正是那个被判出局的“情敌”

    “我住在这儿,我和欣菱已经同居了一个多月。你是谁?你凭什么站在我家这样质问我?”

    众人闻言都瞪大眼睛。

    “你你是大姐的男朋友?!”不会吧?这么帅的小白脸,该不会是牛郎吧?

    “啊!”突然有一名女同事发出尖叫。“他是、他是那个、那个杨恭平!最近很红的新偶像天王!”

    杨恭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道:“她人不舒服,没办法出来送客,我想这餐会就到此结束吧。”

    “谁晓得你是说真的还假的?”林哲彦仍不死心。“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住在这儿?”

    “证据是吗?”杨恭平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这是我的房间,这是证据。你要是不相信的话,还有这个,”丢给他的是谢欣菱亲手写的工作分配表,上头清清楚楚的写着杨恭平的名字。“这还不够的话,还有!”一份租约,铁证如山。

    “哇”众人挤上前围观。“真的是那个杨恭平耶!”

    事已至此,就算林哲彦再不愿意,也不得不相信眼前所见。

    他真的彻底失恋了。

    “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他旋身走进谢欣菱的房间,将一群人全丢在外面。

    ----

    好丢脸。

    真的好丢脸。

    当着众人的面那样出糗,而且还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像个疯婆子一样,她没脸见人了,让她死了算了。

    “你没事吧?”杨恭平话才落下,脚步也停在床边。

    谢欣菱没答腔,她沉浸在羞耻的情绪中,此时此刻,她只想一个人独处,压根不想面对他。

    “我很担心你,”他不但没走开,还在床沿坐了下来,语气忧虑的道:“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你尽痹篇口上

    “走开。”她问声道“只要你走开,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好半晌,他没出声,也没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儿,他才如她所愿的默默离开。

    --

    谢欣菱作了一个梦。

    这个梦在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几乎夜夜都来报到。梦中,她回到小时候,费尽心思、万般努力,只为了博得严厉父亲的赞赏,但不管她怎么做、不管她多么努力,始终达不到父亲的标准。

    在父亲的眼中,她一直不够好,不管是外貌、个性、功课即使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离父亲的标准很远、很远。

    每回梦到,她总是含泪醒来,这次也不例外。

    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陷入童年阴影时,厌恶的感觉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让她几乎有股冲动,想要冲到父亲坟前大吼:什么时候你才会放过我?

    那种被嫌弃得一无是处,做任何事无不战战兢兢、费力讨别人欢心的感觉,她真的不想再经历了!

    敲门声响起,房外传来杨恭平的声音“我买了晚餐,出来吃吧!”

    她很想赖在床上不起来。事实上,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能消失在地球上,但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她确实饿了。

    当一个人饿到前胸贴后背,鼻间又闻到食物香气时,很难坚持面子问题。

    所以,最后她还是硬着头皮踏出房门,等着接受他的质询或是嘲笑、怒骂什么的。

    坦白说,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失常的反应,之前她交往过的三任男友,有两任在目睹她突然抓狂的行径时,一个是尖声大骂她疯婆子,另一个则是要她去精神科检查看看有没有毛病。

    或许她真的该去挂个号,谢欣菱自嘲的想。就算她不懂心理学、不是医师,也知道像她这种突然爆发的激烈情绪是不正常的。

    但她无法对别人倾吐她惨淡的童年,那几乎等同于要她赤裸示人一般难堪,直到现在,她偶尔仍会质疑,也许是她真的不够好,所以才会得到父亲那样的对待。

    这样的想法让她难以忍受,却如鬼魅般挥之不去。

    “你还好吧?”见她出现,杨恭平的反应倒一改之前的忧虑,就只是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

    “很好,我很好。”谢欣菱不敢看他,一方面是羞耻,另一方面是怕在他脸上看见轻视或其它令她难堪的表情。

    “没事就好,”他把一盒炒饭推到她面前。“吃吧!”

    她并不喜欢吃炒饭,尤其是像这种泛着油光,一看即让人胃口全失的炒饭。但她真的饿了,而且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所以她拿起筷子埋头猛吃。

    “吃慢点,”杨恭平替她倒了杯水。“小心,别噎着了。”

    他体贴的举动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感动。

    吃完饭,她将筷子搁下,迟疑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缓缓道:“关于中午那件事”

    “你可以不必解释。”他制止她。“如果你不想讲,就不必讲,你没有义务跟我解释什么。”

    哇!这大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体人意了?

    她抬头想揶揄他几句,并说些感激的话,却在目光触及他脸上的三条血痕时楞住了。

    “那个该不会是”她的杰作吧?

    “什么?”

    “你脸上那个”

    “喔,这个啊。”他用指尖轻触伤口,脸缩了一下。“没什么,小伤口而已,一下子就会好了。”

    “是我抓的吗?”她知道答案绝对是肯定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有点错乱,我以为你是”察觉自己无意中透露了太多,她立即住了嘴。

    他静静的接话“以为我是谁?”

    杨恭平曾经私底下偷偷猜测过,她身上的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有很多种可能,可能是亲人,也有可能是她曾经交往过的亲密爱人。

    从她失控的反应看来,那肯定是一段不太愉怏,甚至是非常痛苦的回忆。

    谢欣菱没答腔,沉默的坐在原地。

    “当我没问好了。”既然那么痛苦,何必逼她回想?

    “其实也没什么”她将长发塞到耳后,尝试着用不在乎的声音道:“我有一个非常严格的父亲,那时候我可能有点紧张吧你的态度又很强势,让我有点时空错置。你知道,就是那个我以为你会伤害我”

    杨恭平眸光一黯。“他打你?”

    她迟疑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你背上那些伤”难道都是她父亲一手造成的?!天啊!那是什么样的父亲?他无法想象竟有当父亲的会对自己的女儿下这种毒手!

    “你怎么知道?!”谢欣菱瞪他。“你偷窥我?!”

    他低下头没说话,等于默认。

    “但不是故意的。”过了一会儿,他又连忙解释“是你睡觉的时候,刚好露出了背部的疤痕。”

    “算了。”她抓伤了他漂亮的脸蛋,而他发现了她最不欲人知的秘密,就当扯平了吧。“那些都是我爸打的。他从来不会打我的手或脚,因为那样别人会发现,所以他只打我的背。有时候用藤条、有时候用皮带,看哪样东西离他比较近。”

    奇异的,一旦承认了自己有一个悲惨的童年,后面细节的描述就变得容易多了。

    她喃喃诉说小时候父亲是如何把在军中管理的那一套带回家里,她的母亲因为受不了丈夫把她当成士兵一样使唤操练,很快的便抛夫弃女,离家出走。

    她七岁起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一直到她二十三岁,父亲因为肝癌而去世,在这长达十六年的岁月里,她便是过着这种随时会被痛揍一顿的恐惧生活,也因此学会了一套保护自己的方式。

    最后,她喝了口水,下了结论“虽然他已经死了,但他仍然还在影响我的生活。我想,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吧。”

    结束!她终于说出来了!

    谢欣菱倒回椅背,有种瞬间解脱的感觉。

    这些事,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就连她的前室友李美心也不晓得。

    现在,他知道了,就某种意义而言,她等于是把最赤裸、最脆弱的自己交到他手中。

    她等着他说出一些轻浮的话或是批评什么的,好搞砸这个夜晚,但她没想到,有时候不谙人情世故的大少爷,也是能做出一些很得体的反应的。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像是哄着小孩一样,轻拍她的背,喃喃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以你为傲。”

    被一个小自己四岁的人像抱孩子似的抱在怀里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此时此刻,谢欣菱完全没有想到那些。

    当她听见他说的话时,不知怎么搞的,眼泪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沿着脸颊一颗颗滚落。

    她崩溃了。

    这辈子,她一直在等父亲对她说出这两句话。她没说,但是他却明白。

    “对不起,胸膛借我一下。”

    她将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像个孩子般的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