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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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迸音蹲在地上,小心照料她不久前才自小盆栽里移植下来的花,这花长得玲珑可爱,却有个福如东海的名字,长寿花。

    她打算学栽花,让这阳刚味甚重的宅子有些温柔气息,所以干脆找时间辟个花圃,再多买些其他种类的花苗。

    迸音一一为花苗浇好水后,直起身子,走进仓库放置好东西。她边走边擦拭额际流下的汗水,眉心缓缓蹙起,染上一抹担忧。

    她今天是不必来的,但是因为担心他,止不住自己的脚步就往这儿走来了。

    莫天邵如她预料般的不在,等了一个小时,他仍未回来。

    懊不会被他外公为难了吧,如果他被强留下该怎么办?

    不!不会的,应该不会。

    迸音强迫自己往好处想,就如他说的,如果他外公要伤害他早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何况,她不太相信世上真有忍心对自己孙子下手的外公,这中间也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

    她思量的脚步因看到前方轿车旁的一个老人而停下,她好像在哪儿见过那位老人

    老人缓缓朝她点了下头。

    她愣了愣,终于忆起那位老人就是上次公车上的老人。她朝他走去,不解老人有何用意。

    “古小姐,我曾说过,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迸音惊讶地微瞠双眸。

    梆尊正解释:“请不要见怪,我会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调查过你。”

    “你调查我?”为什么最近她碰到的人都是这个样子?莫天邵如此,这个老先生也是如此。他有什么用意?她稍稍提高警觉。

    “是的,很抱歉,可是我没有恶意。”

    见他态度坦荡,她原先的不满转为好奇。“你为什么调查我?”

    “我只是想了解我的孙子,以及和他交往的人。”

    她明白了。“你就是天邵的外公。”

    他点点头,因莫天邵曾提起过他而显得相当愉悦,但他显然没多加思量莫天邵对他的评价。

    迸音接着问:“他今天去找您,请问您见过他了吗?”

    老人很了解地说:“是见到了,他还没回来是吧?不用担心,可能有什么事在哪儿逗留了。”

    这么说他们是见过面了,而且很明显的,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莫天邵没被强留下。

    心上大石落地后,古音才仔细地打量着老人;同样地,葛尊正也正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他来不及关心的,他要补偿回来,就像这女孩那时说的现在难道不能弥补吗!

    是的,他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重要的是现在,过去的已经过去。尽管他对莫俊风仍有着愤懑,但那些愤懑只会让他一日日活在一种自怜的情绪中,多不值!

    “老先生,我记得上次您跟我说过您很不快乐?”他应该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吧?见他点了下头,她继续问:“那么现在呢?您快不快乐?”她想知道的是,在他和天邵他的孙子见过面后,他还是郁郁寡欢吗?

    梆尊正笑了笑,心里对她有一些欣赏。“现在我还不清楚,想必他都跟你说过那些往事了吧?”

    “是。”一个莫天邵所谓的“肥皂剧”不过,立场不同,或许任谁站在他身为父亲的立场,都会同他一般做出反对的行为来吧,不管是轻微的还是激烈的。

    “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谅解他径自带走我女儿的行为,尽管或许如华是自愿跟他一起走的,但私奔就是私奔,这对身为父母的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微微一笑,缓缓的,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不过事情既已发生,事情也不能再重来一遍,我如果再成天想着那些,无疑是给自己找罪受。”

    不知何时飘远的目光重新对上她清澈的眸子,好像这时才想到似地探问:“我不知道那小子是怎么跟你说的,大概说我是个可恶又可恨的糟老头吧?”

    她轻笑了起来,眼前的人有一种老人式的诙谐。她有些讶异地发现,他其实跟莫天邵所说的专制又固执的老头有些差距,虽然老人看来仍带着令人望而却步的严肃,但或许是岁月的洗礼,磨圆了老人原本的性子吧。

    她笑了会儿后才回答:“他没说你可恶又可恨。”她迟疑一下,想给老人一些信心,但转而一想,老实地说:“比您以为的还要好一点。”

    这女孩还真会安慰人!不过听她这么说,葛尊正倒稍稍安了心。

    “也罢,我原本就没期望他会对我评价多高。今天见到他,我原以为会见到另一个莫俊风,不过他身上没有莫俊风那种吊儿郎当样,虽然还有待磨练,但已经不错。他们显然教出了个好儿子,不过就是不把我这老头放在眼里。”

    是啊!迸音附和地想着,天邵是没有那种吊儿郎当样,但却另有一种冷傲,同老人一样令人望而却步。不过,那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冷傲好像一开始就不适用在她身上,她略微困惑地想着,为什么?

    “我很喜欢你,你要好好把握住他啊!”老人像是叮咛的语气差点让她失笑。

    “我啊,老了,失去一次可以含饴弄孙的机会,不想再错过一次。”

    老人临上车前,还特地跟她解释:“那些人是我派去的,没有恶意,我早就想把他们撤下来了,只是那小子一直没给我回音,我怕如果不把握这次机会,他没多久就会离开。不过你不用介意,我在来的路上已经联络好,要他们离开了。”

    老人的话絮絮杂杂,与他浑厚的声音搅得她有些混乱,她觉得老人的说法好像有点不对劲。

    “好了,我走了,还有,叫那小子稍微改改他那脾气,再怎么说,晚辈去见长辈也是理所当然,但他让我等了一个月就太不懂规矩了。”

    “等了一个月?什么意思?”

    是了!就是这个!她觉得老人话里不太对劲的地方。

    梆尊正原本要上车,见她发问又停下脚步。“我等着他来见我,拖了一个月他才来。”

    “这也不能怪他,谁教您之前对他做了那样的事。”

    老人一脸莫名其妙。“我对他做了什么事?”

    “十年前的事。”她像叙述天气般淡淡地说着,不想让老人觉得她在指控他。

    老人这时更觉莫名。十年前的事?他把时间往回推,努力思索着他曾做过了什么。

    他仍不得其解。十年前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尽全力挽救旗下一家营运一直很稳定的食品公司。那年,公司的研发部门花了许多心血研发出一系列的新产品,主要诉求是健康无负担,预估产品推出后,销售肯定长红。公司为这个产品砸下重资,与广告商等等的一切都接洽商谈好了,谁知竟有同业先他们一步推出雷同的产品。

    这一步失了先机,让他们成本无从回收,在那当口,也不知是谁放出不实风声,使得上市的股值一路下滑,他花了好些心力才稳住情况,但也让母公司大出血。他曾调查过公司的每个人,但一直查不出什么线索,直到现在退休了,他闲时仍会想起那件事,但最近也慢慢淡忘了。

    他抬眼直接开口询问:“我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十年前,您不是派了些人来警告他,还将他打伤吗?”古音也满疑惑的,怎么老人会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我派人打伤他?”他控制不住地升高音调,苍老浑厚的声音听来有些不协调。

    “难道没有吗?”果然有误会在里头。

    老人一脸蒙受不白之冤的气愤。“我怎么会派人打伤他?十年前和十年后都不可能!包何况我是最近才知道他”他声音戛然而止,心里似有所领悟。“照你所说,他早在十年前就来过这里了?”

    迸音点点头,心头泛出喜悦。她有预感,他们之间长达十年的心结就要解开。

    “原来,他早在十年前就来过了”

    这幢老宅是莫俊风当年以他人的名义购下的,在他和如华离开台湾后,他派人查了出来,之后几乎不间断的命人留意这宅子,心想或许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只是十几年过去,却一直没有消息,他渐渐死了心,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宅子上头,难道就这样错过十年前与他孙子莫天邵相认的机会吗?

    梆尊正心里起了疑窦,这次他会知道他竟有莫天邵这个孙子,全是因为华师承在“无意”中提起的,为此他才亲自派人过来确定。如果不是经由旁人提及,他是不是又要再一次错过?这怎么可以!

    “天邵亲口告诉你的?”他严肃地看着她,决心好好调查一番。

    “他跟我说过,而我也亲眼目睹。”见老人亟欲知道下文,她不拖延,简明扼要地说:“十年前他来这里的时候,我见过他。因为一些事情,我进了宅里,然后在客厅看到一片明显打斗过后的景象,而天邵也受了伤。直到几天前他跟我提起,我才知道那些人据说是您派去的。”她临时多加了两个字,希望能平抚老人可能上升的血压。

    “我派去的?他怎么肯定是我派去的?”老人不甘受冤,无法抑制地如律师审问被告般诘问着古音。

    “这我并不清”

    “他们其中一个亲口告诉我的。”

    一道冷静的男音自她左后方传来,古音忍不住笑开一朵娇靥,往后瞧向她熟悉的面容。

    莫天邵上前握住她的手,对满脸疑惑的老人打了声招呼:“真不巧!我们又见面了。”

    他生疏的语气让葛尊正有些不是滋味,但现在他无暇多想。“其中一个说了什么?”

    “我捉住其中一个,问他们有何用意、是谁派来的,就这样。”莫天邵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就这样?他们说是我?”葛尊正似有一股冲动,想上前扯住他的领子吼叫。

    “我没有!”倏地,他眼一眯,似想到什么。他对上莫天邵的眼,严肃而郑重地表明:“听着,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我葛尊正可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

    莫天邵沉吟了会儿。“看来是有心人故意挑拨。”

    他相信他了,葛尊正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谁冒用你的名义雇人向我下手,想加深你和莫俊风之间的嫌隙,如果让他得手了”如果他得手了,他老爸势必会卯上这个老头,然后两人斗得两败俱伤?到底是谁会这么做?有何用意?

    梆尊正一凛,莫天邵却像事不关己地撤清。“不管怎么样,看来他是得不了手了,因为我并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老头,我想那个人认识你也认识我爸妈,你最好亲自去跟他们谈谈,早点把那人揪出来。”说完,他马上拉着古音要绕过老人。

    梆尊正吼道:“事情还没解决,你要去哪里?”

    “事情的确还没解决。”他轻松的语气和老人紧绷的神色成一大对比。“不过那不关我的事,那是你们三个人该烦恼的。”他边说边走,已和老人有一段距离。

    梆尊正大吼:“你给我回来,小子!”

    “喔!忘了跟你说,你应该要商量的人在屋子里。”

    什、什么?

    梆尊正满心激动,差点站不住脚。

    **

    “这样好吗?”古音小声的、迟疑的、不确定的开口,忍住要往回望的动作。

    “放心。”莫天邵握住她的手加重些力道。

    迸音仍担忧的说:“他是你外公,况且,好像有什么人在挑拨你爸爸和你外公之间的感情,我看我们”

    莫天邵闷笑了几声。“他们的感情不需要别人挑拨,就已经差到不行了。”

    真的无法冷眼旁观,她再接再厉地说:“可是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如果我们能帮点忙的话”

    她话未说完又被他笑着打断:“这你更可以放心,他们个个都是诸葛亮。”

    他还真的能置身事外!连她这个外人都有想帮忙的冲动,他这个有直接关系的人却一副“不干他事”的样子,真是的,让她想为他做点事都不得其门而入。

    “你在想什么?”他俊冷的脸专注地看着她,眼眸深处一片温柔。

    迸音此刻对他有些气恼。

    “你在生气吗?”他停下脚步,眼光仍没离开她。

    她从来不知道他竟这么迟钝!

    “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在骂我。”他倾近她,想将她看得更仔细。

    “没错!”她也不闪躲,直接承认。

    “骂我什么?”

    “骂你迟钝!”她瞪了他一眼,往回看去,老人和那辆轿车已不见踪影。

    “为什么骂我迟钝?”

    一听这话,她又气恼地白了他一眼,那表情像在说“别装傻了!”

    他颇觉无辜,俊眉微拢,真不知自己哪里让她生气。

    迸音脑子里不停想着葛尊正的老颜,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她觉得必须要多多关怀那个孤单的老人。

    “我们去找你外公好不好?”

    “不好。”莫天邵想也没想地一口回绝。

    “为什么?你还在生他的气吗?你不是知道十年前是一场误会了吗?”

    “那不关我们的事!”他强调地说。现在那三个人大概在屋里叙旧,他们不在反而比较好,更何况,现在他只想单独跟她在一起。

    “你真狠心!他可是你外公,一个多年来一直孤单不快乐的老人。”

    “他可真高竿,短短一会儿的谈话就把你收买了。”莫天邵略沉下脸,开始觉得老头很可恶,刚刚他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现在的心思全在那老头身上?那个鸡皮鹤发的老人!他这个成熟的男人不是更吸引人吗?

    “什么收买不收买的!”她薄斥一声。想想算了,他的态度让她觉得她像个热心过头的傻瓜。

    “不去就不去,我该回家了。”

    她脚步往前,莫天邵却拉着她往回走。

    “喂!”她差点趺倒。“你做什么?”她看着他的侧脸,闷不吭声的表情和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样子颇为相似。

    “你怎么了?”

    “你不是要见老头吗?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怎么态度转变得这么快?“为什么你现在又肯去了?”

    “让你比较一下,顺便见见未来的公公、婆婆。”他是有股气,还混杂着要上战场似的决心。算了,反正早晚都要让他们见面的。

    好一会儿,她才弄清楚他的意思。她拉住他,执意不肯往前。

    “这会儿你又怎么了?”

    她声音颤抖地问:“你说清楚,你的爸爸、妈妈来了?”

    “是来了,就在屋里。”

    他怎么能够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她瞪着他,恨不得捶上几拳。

    “你到底怎么了?你不是要见老头吗?他现在就在屋里啊!”“我不能去!”她声音压得紧紧又闷闷的。

    “不能去?为什么?刚刚是你一直嚷着要去的不是吗?现在老头就在那栋房子里,再走几步就到了。”

    “就是不能去!”瞧她现在穿的,t恤加牛仔裤,裤管上还有刚刚沾上的泥土,她这样子怎能去见他爸妈,未免太不庄重。

    “为什么?”他又问了一声。跟她在一起,他倒成了十足的好奇宝宝。

    他怎会不懂呢?真是的!她心急如焚,一直以来温温润润的脾性,一遇到他就开始变调。尤其是现在,他怎能这么突然就带她去见他的父母呢?

    “你起码要让我准备、准备啊!”“准备什么?”

    “起码让我换件干净点的衣服。”她低头懊恼地瞧着裤管沾上的泥土。

    “只是见个老头而已,你这么费事干嘛?”莫天邵曲解了她的意思,酸意发得莫名其妙。

    “不只是老先生,还有你的爸妈。”

    “那又如何?我都准备好了,等一下你只要负责微笑就行,不用笑也没关系。”

    “你需要准备什么?该准备的是我!”

    “你现在这样就行了,不用准备什么。”万一打扮得太漂亮,难保老头不会变成老不修。

    “怎么可以?我的裤子这么脏。”她不想让他爸妈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就是可以,就算全身污泥也可以。”

    “我不可能全身污泥去见人的!”

    “你的裤子只有几处污泥而已!”

    “够糟的了!”

    “还不够!”

    他们简直在鸡同鸭讲,两条不同的思考路线竟还能拧出火花!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停下口,互相瞪视着对方。

    她很少这么激动地坚持过什么,通常她都是比较顺从温雅的一方。而现在,莫天邵瞧着她眼里跳动的火花,一向白皙的容颜染上两朵自然的红晕,他眼神闪了闪,长臂一伸,拉她入怀。

    “你怎么”

    他俊脸一逼近,她的双唇马上被攻占。

    一如往常,他霸气的舌不断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不让她逃、不让她退,只许她迎进;但这次多了些火热,像是要把她融化似的。

    他离开她的唇,审视她的娇颜后满意地低语:“成果不错。”

    她伏在他胸膛上,迷蒙的双眼尚对不清焦距。

    “这样就可以了。”

    “什么?”她抬眼看他,只见到他一脸的笑。

    “准备完成。”自然的腮红、自然的口红,她现在是最娇媚的女人。

    他忽地一把抱起她,还来不及惊呼一声,她的思绪已全部清醒。

    “你做什么?”她紧环着他的颈项。他很高,高到如果她现在掉下去肯定会摔得直不起腰。

    莫天邵仍是笑盈盈地说:“现在要上战场去!”他迈开大步,往宅子前进。

    “不,等等,不行!”她更慌了,现在这种情形比先前更糟。

    “你放我下来,我要用走的。”

    “我怎么舍得?”他还是笑意盎然。

    “不行呀!”古音简直在哀号了,她软着语气恳求:“你放我下来,我会乖乖跟你进去的,犯不着这样,好不好?”

    “乖乖的。”他亲了她一下,仍没意思要放下她。

    “莫天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