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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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善于迂游,所以只能勇往直前。

    鱼在那馅里留下了一滴海水,是当初最纯粹的咸涩。

    我24岁,大四以下,164公分45公斤。他32岁,总经理以上,175公分65公斤。我们的状况,落花无意,流水有情。

    但,是花就得落。

    “节成大哥的妈妈过世了。”大二暑假的某一天,阿姨告诉我节成大哥可能要暂时停下我和雅达的钢琴课。大家决定南下台中去捻香致意,我们五大一小同挤在一部车上,浩浩荡荡地于凌晨四点一刻出发。神鱼搭着菜包的摩托车来跟我们会合,脸上戴着墨镜说是今夏的时尚。我们多少都有察觉到不对劲,但是连菜包都不吭声,我们更不敢问。

    在休息站中途停车时,神鱼自己摘下了墨镜,左边眼角处瘀血红肿,她说和爱人起了口角,不小心留下的痕迹。“是我的错,只是在拉扯中的误伤。”神鱼帮爱人开脱着,菜包神情黯然地保持缄默。

    他爱的很多很多,而鱼都知道。

    鱼也知道,菜包生气得连饭都快喷出来了。

    灵堂布置的庄严肃穆,绵延两百公尺的布棚,川流不息的政商显要、地方显达,再再显示节成一家在台中地区的举足轻重。“他们来拜的是我那没死的老爸。”节成对父亲的埋怨溢于言表。

    他口中的母亲在家中是卑微渺小的,嫁给父亲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孩长大了,除了照顾年老中风的公公外便无事可做。跟着父亲在外交际和负责家务的都是二妈,母亲出门时还会被误认是家中请来的看护。“我可怜的大姐”看着二妈流着眼泪到处对人哭天喊地的姿态,节成就感到一阵恶心。

    “平常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们这一房,我看她是乐到想哭。”节成愤怒地说着“你这说谎的烂女人。”“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承认其实高兴的不得了。”在节成一家子的可视范围内,菜包就像起乩一般,突然作势打了神鱼一个巴掌。神鱼捂着脸往灵堂外跑,菜包则紧追在后“还跑,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造口业的下场!”这画面引起不小騒动,许多人看着节成的二妈,然后掩嘴偷笑着。“等等跟他们两个讲,干得好,我请吃大餐附带出国旅游。”节成低头小声地对我说,得意的神色不在话下。

    “节成的爸,既然大姐都过去了,就顺着她的意,别再强迫节成继承家业。”节成二妈完全不理会刚刚的精彩演出,也不管这么多外人在旁,就忙着对他父亲嚼着舌根,果然是“非常人”阿姨和姨丈都退开,不想卷入别人的家务事,只剩我肥嘟嘟不动如山的站在他身旁。

    “该叫你小妈吧!”听说这是节成第一次没称呼她“那个女人”“你放心,我妈就是笨,什么都不争,别把别人的退让当成你手段高。我决定回家,长子毕竟有长子的责任与权利。”节成的父亲笑了一笑,拉着节成的手就走到一旁“那女人”狰狞的面貌再也藏不住,指着我的脸骂“多了不起,带个女人就跟他那死老妈一个样,又肥又丑。”

    “欧巴桑,你搞错了,我是节成的朋友,他交的女朋友每个都是年轻貌美,肌肤吹弹可破,身材无可挑剔,我看你再年轻30岁也没得比。”我正担心说完话会不会挨她耳光,菜包和神鱼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回到我身边“真是深藏不露啊!晴雅。”光冲着我和菜包超过200公斤的体重,再加上神鱼十只不停在原地伸展的细长鸡爪,瞪着奇大的牛眼珠子,这等阵仗就足以让他二妈望而生惧。不要说教训我,她迅速摸着鼻子悻悻然地走掉了。

    仪式冗长而枯燥,和我母亲出殡那种草草了事,有着极不协调的对比感。菜包被报社急call回去,板桥发生了一家七口灭门分尸案,他得去做追踪报导。节成帮他安排了计程车和机票,简单的道别后,上车前他对着神鱼说:“上车吧!不然包子飞走了,馅会留在这。”神鱼婉拒了他。理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她不善于迂游,所以只能勇往直访。

    鱼在那陷里留下了一滴海水,是当初最纯粹的咸湿。

    傍晚我们也打算回转台北,却因为阿姨无端的腹痛,所以多留了一夜。安置我们的饭店离灵堂并不远,雅达吵着说要找节成,为了让阿姨好好睡个觉,我和神鱼带着他往灵堂走去。节成跟他的妹妹们,穿着孝服跪在棚里专心的守灵。十几名僧众喃喃不断地颂念经文,确保死者得到往生后的宁静,安慰生者悲戚的心。

    鲍祭的时间过后,节成的父亲就再没有出现于灵堂中,从来没见过节成那张老成的脸浮现如此复杂的表情,能想像、能理解却无法安慰他。神鱼赶紧带着雅达到附近的商店买玩具,避免这不识愁苦的孩子,一不留意就扰乱节成烦杂的心绪。我则是绕到灵堂的另一边,去呼吸一下这久违的外地空气。

    准备膳食、祭拜用品的地方相当明亮,有五、六个人在忙着张罗一道道荤素的料理。备食处的对面有两三张大圆桌,成山的金银纸,香烛、灯笼安置一旁,几个妇人正折着一朵朵的纸莲花,成朵结串,一落一落地的尼龙绳绑好,他们应该都不是节成的亲人,纯熟的手法像是受聘前来的专家。

    记得母亲的守灵夜,所有的纸莲花都是邻居大婶和我两个人折的,不分昼夜的赶工也不过是一、两百朵的量,而现在在我眼前少说有一千朵以上。嘴里有着天上人间的感叹,手却是不试曝制折片捏角起来。桌边有一个老爷爷坐在轮椅上,手上握着整叠冥纸,一张张地放到他脚边的金桶里,嘴里振振有词念着金刚经。老爷爷瘦得见骨,双眼眼油横溢,想早已是眼不能见了吧!

    “阿公,我们回去休息了,天冷,感冒了不好。”年轻的女孩劝着老爷爷,但他不为所动。“我要吃阿贵煮的瓜仔粥。”老爷爷使尽全力说的话,能听的清楚却只有这一句。女孩是节成父亲新请来的私人看护,护校毕业,是有证照的护士,热忱又有爱心。她口中的阿公就是节成的爷爷,从前是家族的领导者与捍卫者,如今瘫倒,双脚退化成一对圆形的金属轮,如果没有人照料推动,他的存在不过是一张椅子大小。

    阿贵是节成的母亲,对老爷爷来说,是他生命所剩的倾听者,是他半个身体、半个灵魂,他的思想、他要去的方向,就只有这劳苦的媳妇才知悉,媳妇和他都是被儿子遗弃的人。他曾经以为当他归西时,一定能有个媳妇为他掬一把真诚的泪水,想不到连老人家最后这点希望也被粉碎。金桶里火焰渐衰,因为年轻女孩不愿意再将冥纸交给老爷爷。这不能怪她,基于她的专业与负责,不该让老爷爷继续在风寒露重的夜里久待。

    “阿公,你要吃什么瓜仔粥?”桌上其实已经摆着一锅清粥跟各式的酱瓜,但是我还是蹲下扶着椅背在他耳边大声地问着。“阿贵煮的瓜仔粥。”微弱的声音说着重覆的一句话。“阿公,瓜仔煮粥,还是瓜仔另外放。”我问着。“瓜仔煮粥。”含糊中仿佛听到这样的答案。徵得看护的同意,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走到厨房拜托厨师们让我使用厨具和食材。

    “老番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不用理他啦!”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厨师点了头,帮我旋开瓦斯后,他们就站在一旁抽着烟,闲聊兼看好戏。“我们这都是大锅、大铲、大匙、大火,不过看你这个汉操没问题。”不理会他们的调侃,我专心地找寻我需要的东西。

    煮粥不难,只是好久没有替其他人做饭有点不安。想着母亲丝瓜粥的滋味,挑了一条澎湖丝瓜,刨洗干净后,用纸巾将过多的水分吸干,刚好他们有一大锅鸡汤备用,取一大碗的鸡汤,冷饭,丝瓜切丁,唯一改变的是将腿肉鸡丝改成胸肉方便老人家进食,少许盐、味精,起锅后滴撒些香油,葱花就行了。“赞喔!

    “会吃又会煮。”再俐落的手艺也得不到一句正面的称赞,难道这是胖子的宿命吗?

    让我高兴的是,老爷爷愿意进食,整整一碗连半口也没留下,老爷爷拉着我的手说:“你真是又漂亮心又好的女孩子。”

    他流着泪,像是现在才接受他媳妇已不在人世的事实“阿贵煮的比你好吃一点,她知道我不爱吃葱花。”在场的人都被这句话感动,纷纷掉下了泪,我也不例外。看着见底的碗,我暗自感谢老爷爷的贴心。

    阿公说,如果可以他下辈子会娶阿贵做某。

    阿公说,我很美,只比阿贵差一点。

    我又盛了一碗没有葱花的粥给看护,但是这粥却被抢走。

    “阿公你好,我是节成的女朋友,我叫曼予。阿公要喝粥,当然是孙媳妇来喂,你们闪边点。”穿着连身开衩的黑色旗袍,胸口一朵蓝金牡丹绣花,夜里头上还顶着一缕黑纱,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来的她,不客气的拿走碗,连汤匙也没有的,就想要在节成家人面前现殷勤。“你不是那个狐狸猪吗?你来这干嘛?”她的刻薄嘴脸,马上引起周遭人的不满。

    “你是谁?”看护不悦的问着。“你又是谁?”“我是老先生的看护。”“我看也是,我是这家未来的孙少奶奶,你给我放尊重一点。”“孙你祖妈!”一个裸着上半身,挂着蓝色帆布围裙的厨师,拿把剁肉刀就往曼予这走来,吓得她是摔下碗转身就跑。“你们给我记住。”边跑她边回头骂着。“记你祖妈。”这一闹让大家笑个不停。“还是你漂亮点。”厨师们收起笑脸认真的夸奖我,我不好意思的道了谢,向老爷爷、大家说了再见,就离开这里。和神鱼、雅达碰上,他们问我脸上的红晕从何而来,我说不出来,只辩说着是因为天热。

    “天啊!‘鳗欲’也来罗!”神鱼跟节成抱怨着。“鳗欲?”我不解其义。

    “你不觉得那女人黏黏滑滑的吗,走起路来腰支弯啊弯的,根本就是鳗鱼精投胎。”神鱼毫不避讳指着远方的她说。“鱼,跟你同类耶!”换雅达指着神鱼。“死小表嘴巴越来越坏,她玷污我们鱼族。”神鱼蹲下咬了雅达的食指,雅达痛的哇哇大叫。“欲呢?”好奇心驱使,让我追问下去。“左眼性欲,右眼钱欲。这都看不出来。”不怕节成就在自己旁边,神鱼骂开了便不打算停止。“美女,这些话你跟菜包还说不烦啊!曼予投那么糟。我爷爷昨天还说,她煮粥给他喝呢!”节成的话让神鱼惊讶不已,当然我更是一头雾水。“我们要念到你清醒为止,还有你确定她煮的不是毒葯?”最后阿姨介入,阻止了这场无谓的争辩。

    “阿姨不多留会儿?”面对阿姨的告辞节成挽留着。“我、小鱼、你姨丈,明天都要上班,早一点走才不会遇上塞车。”阿姨坚持着,节成只能不舍的接受。在节成的父亲、二妈的目送下,我们启程离开台中。

    再见到节成时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了。’

    ,抬韶糖

    “验收。”还没上楼跟阿姨问好,节成直接把我从客厅拉到琴房里,打开琴盖,按我坐下。“还真重呢!”节成抓住我的手腕,抬移到琴键上。“弹啊!”他催促着。“你今天好怪喔!要弹什么?”从来没有被节成这样专注的看着,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却找不到原因。

    “brokenvow。”那是节成最爱的情歌,从教会我后他就没再弹过。我想应该有着一段他不愿提及的伤心事,所以我总是在他离开后,才用指尖唤醒属于这歌的豆苗们。歌词的意境很凄凉,我却能听见其中极尽放纵的包容。而我曾骄傲拥有过。曲终,节成拍着手表示满意,慢慢睁开的眼睛视线紧随着我。在我准备躲开之际,他突然使劲地揉着双眼,头部用力地左右摇晃,整个人转向镜子。他说了些话,距离太远我听不清楚,但是从镜子看来,他似乎有点沮丧懊恼。“进步很多,可惜我有急事要先走,要不然我一定多听几首。”说完,他就掉头离开。要我形容速度之快,我会用夺门而出的平方再平方。

    好像有三个宇传到我耳中“怎么会?”

    是啊!他怎么会不在我身边。

    大三冬天,吊诡的味道弥漫在兴隆路某巷某号某楼中。教琴的节成罢了工,改成只听不教。听完他就揉眼敲头,时而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叹息,时而在镜子上呼上一层淡淡的雾气,然后勾起衣袖死命地擦拭,像是镜子不干净扭曲什么似地。

    “再擦就要破了。”每次都要我阻止他,他才会停下来;“你是不是?”这样强迫行为我以前也发生过,我担心节成因为丧母之痛而犯病,想要提醒他去就诊却又难以启口。“不是,我怎么可能。”不自觉地扯裤管、头发,握拳跟双掌摩擦,明显躁郁的症状在节成身上浮现,只是他不愿意承认,我也不打算说破,精神异常毕竟不光彩。同理心的发酵,让我更小心地对待着节成。

    “精神病会传染吗?”到医院时我问医生。“在一般条件下,一个精神健全的人不大可能从精神病人‘传染’到病态妄想,除非那个人的人格或心理方面有弱点或缺陷。这种学理上我们称做感应性精神病,有长期持续的特性。”

    “朋友间得到机率很大吗?”“嗯,没错。同一环境或家庭,关系极为密切、感情深厚的亲属或挚友尤其容易。怎么了?你周围发生这样的事吗?”医生饶富兴趣的追问,这样难得的casestudy他舍不得错过。“只要符合研究标准,我可以帮他们申请免费医疗和津贴。”我的疑问其来有自。因为继节成之后,菜包和神鱼都陆续在琴房出现程度较为轻微但类似的强迫行为。

    “你给我好好看清楚。”某天,菜包拿出两张卫生纸把玻璃擦的通透,右手叉着节成的后颈,将他的头部推向镜面。节成仔细端倪3分钟后,又开始叹气摇头,往左90度转,用非常无辜的嘴脸望着莱包,说了一句“没变”“你给我醒一醒。”菜包用尽吃奶的力气晃着节成的双肩,眼中凶光毕露。

    “你们到底在看什么?还是你们看见什么?跟我说可以吗?”耐不住眼前诡异的景象,我对着他们两人发问,也不顾他们要我不断弹琴的交代。“谁叫你停下的,继续。还有弹点轻快的可以吗?就已经很烦躁了,再听到哭调,你是想我撞墙死吗?”菜包都有自杀冲动了。

    “喔!好!”为了怕激怒和安抚他,我努力地想着自己学会的快乐曲子,绞尽脑汁才发现,我根本没学过任何一首调性愉悦的曲子。慌乱之际脑袋突然闪过宫崎骏的卡通与小叮当,当下不再考虑,十指连动弹出熊猫、小叮当的主题曲。我发誓我不是有心捂乱他们的对话,但是在结束熊猫,ㄤㄤㄤ的旋律响起那一刻,我面前的两个男人即刻回到沉默,黑色瞳孔激射出冰冷的光束到我身体。音乐没有成功的消除郁闷跟火气,反倒徒增暴戾。

    “你想我死就对了。”菜包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晴雅有错吗?小叮当还不够轻快吗?”节成从背后推着菜包走出了门外,回头冲我笑了笑、挥了挥手,说声“没事,不要担心”他就带着菜包离开没再回来过。神鱼更夸张,稳洁、魔术灵、白博士,市面上有的玻璃清洁剂,她通通各买一瓶到琴房来,手上握着3m专家级的拭镜布,花了半小时一趟趟地清理镜面。

    “没你的事,你的义务就是坐好认真弹琴,敲首贝多芬的月光曲来听听,接着命运、田园,管他什么的交响曲,反正越长越好,今天实验花的时间会多一点。”这瓶怎么样?”用过稳洁后,神鱼插着腰,来回抿着嘴唇,问用同样姿式站着的节成。“是很亮,不过你不觉得太刺眼吗?反而有点失真。”节成专注看着镜子,搔了搔前额,煞有其事的发表评论。

    “别左顾右盼的。”和菜包一样,神鱼也不准我分心看他们在做什么。终于所有的清洁剂都试完了,我以为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神鱼竟然拿出几道符咒说:“我们再试试,如果这些贴完,你看到的东西还是没变,然后这个星期天收惊、安太岁也没用,我就考虑让你放手去做,我保证能说服菜包也答应。”“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好这样。”节成才说完,神鱼跨前一步抱着他“祝你好运!”他们互相拍着对方的背脊,连面对着神鱼的我,也能看到神鱼发出的微笑。

    我自认从我生病以来,几乎对于外界的一切丧失兴趣和关注力。但是这回,这群我最亲近的人,已经彻底地挑动我的好奇心。节成是其中的关键不要说,阿姨、姨丈、菜包、神鱼,肯定已经组成了坚实的共犯结构,并正进行一件重大的阴谋。不管我乞求、或是迂回欺骗都没用,他们合伙朝我头上放了一个巨大的问号,任凭我再怎么猜想也理不出一点头绪。

    “雅达你告诉姐姐,妈妈他们最近在做什么?”“姐姐原来你也不知道,他们都不告诉我。”虽然不能从雅达口中得到蛛丝马迹让我失望,但从雅达奔腾的泪水中,我了解至少我还有一位盟友。

    “镜子啊镜子!告诉我,他们每天对着你说些什么呢?你里面藏着什么呢?”当我一个在琴房时,我居然也跟着对镜子说话发呆。“我有多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原来我胖的很拥挤,头发也长到过臀了。”新旧疑问持续层叠堆高。当然镜子没有对我说出事实的真相,却忠实地给了一个我,睽违4年半再见,面目、人事均已全非。

    --

    12月24号,圣诞夜,2楼的房客全数搬走的10天后。阿姨说,过几天新的房客就要住进来,希望我帮忙姨丈到楼上油漆打扫,楼下就交给她布置。

    雅达穿着圣诞装很兴奋地在家里四周蹦跳着,向来他的礼物是数量最多也最新奇,但是这次更不同了,他的小女朋友说服家人同意,让她来陪雅达过耶诞直到11点钟,雅达为此还考了一次全班前三名(虽然动机不正,但是阿姨还是很欣慰)。所以罗,在阿姨的命令下,panty要以雅达为主角,平安夜的演奏者是他,蛋糕、火鸡也交给他处理,反正就是要让她的宝贝儿子出尽锋头便是。

    天很冷,连冬季罕见的雷雨都来凑热闹,稀疏的闪电雷响伴随着不小的雨势,在二楼阳台落地窗上绽开无数的紫色水花,红红绿绿的小辣椒依然顶着天,勇敢承受着风雨,身子越是弯曲颜色越鲜艳。“今天才油漆来得及吗?”戴着报纸帽,手套、口罩的我,回过头问着漆完天花板从铝梯走下来的姨丈。“没问题,又不是过去的油漆,现在的新产品那怕是天气再糟,用电风扇吹个几小时也就干了。”姨丈坐到我身边来,发愣似地看着我。

    “来家里多久了?”“2年半有吧!”

    “习惯吗?姨丈对你还好吗?”“嗯,我很感激大家呢!姨丈您对我比对雅达还更好。”

    “还恨你父亲吧!”“没有停过。我这样很不该吗?”“不会,姨丈不传道,更没有高贵的情操。”“可恨的人与事,阿姨和姨丈都不期望你能去原谅,但是别忘了仇恨之余,要记得有更多可爱的人与事,值得你牢记珍惜。”姨丈捏着我的脸,微笑着说。

    “我知道。”

    “你不知道!”“咦!不知道什么?”姨丈的话让我不解。

    “你不知道,我们等你叫我们爸妈有2年多了。”“我有啊!我心里有在叫着。”管不了手套上斑斑的油漆渍,我抱着姨丈痛哭了起来。

    “介意当养女吗?可能会像电视上很悲惨的那一种喔!”姨丈帮我擦着眼泪,眼神里的期待昭然若揭。“不介意,我有足够的肉可以承受各种无情的虐待。”我呜咽地说着,担心眼泪弄脏姨丈赶紧放开,忘了自己手套上还有未干的颜料,一抹脸一擤鼻,不小心就划花了脸。

    “这下好了,我们家多了一只小花猪。”姨丈大笑着,也赶紧打了电话叫阿姨和雅达上楼,除了雅达之外,阿姨和姨丈都拥抱了我。

    “我是高兴没错,不过很遗憾今天不能抱你。家人诚可贵,姐姐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两者皆可抛。我也不愿意啊!”怕自己可爱帅气的装扮被破坏,雅达始终站在二楼门外,看着我们三个疯疯癫癫的又哭又笑。“看来全家只剩我一个正常罗。”雅达哀声连连地走下楼去,不过那句“姐姐价更高”已经足够当我的圣诞礼物。

    姨丈要收养我的消息一宣布,马上获得所有人致上恭喜和祝福(原班人马,节成、菜包、神鱼,神鱼的神秘男友一点红先生)。随即登场的雅达小女友,一身红色圣诞超短裙,披肩,白绒绒的圆球围巾,白色荷叶边蕾丝手套,十几条的辫子上绑满了紫色小蝴蝶结,温暖的手织红色毛线帽。轻巧的动作,甜美的笑容,蛋糕样的柔软皮肤。不光抢尽所有人的风采,更吸引了照相机的闪光灯。

    “怎样?我女朋友漂亮吧!”雅达骄傲地说。但炫耀不到3分钟,他就发着脾气拉着小女朋友坐到一旁“你们走开啦!她是我的。”在我们的重重包围下,他连女朋友的脸都看不到。“我也要拍照”没有人要和他合照,让他吃味不已。

    吃完圣诞大餐,交换了礼物,阿姨要大家发表感言,突然其来的决定以及大家太爽快的附和,在在散发着浓厚的诡计气味。

    “别想叫我说话。”做好抵死不从的打算,谨慎观察每个人的举动,绝不让人有可趁之机。

    菜包端了盘蛋糕,用叉敲击盘面,铿铿作响过后“咳!很荣幸的告诉各位,明年我就要转战电视台,虽然是跑体育新闻,但是终究跨出一大步了。”他边讲着,边把蛋糕扫光,满嘴奶油的他说:“希望明年我依然是饥荒发生的主因之一。”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瞬间把掌声转换成嘘声。

    神鱼的话不多,深情款款地对着自己的男友说:“希望爱你的一切都值得。”但是相较于神鱼的真情流露,她男友却是一句“世界和平!”草草敷衍过去。

    人鱼的话。只是吞吐的七彩泡沫。

    王子不懂,终究漠然的走过。

    雅达的希望不多,小女朋友的吻一个就好。美丽大方的她,毫不犹豫的向前,垫起脚尖,在他唇上留下深刻的痕迹。“哇!”惊呼声从我们众大人的喉咙里喊出,雅达已经当场石化动弹不得,那吻连接着舌尖,如蛇信般灵活地在雅达的两齿间探索。雅达在姨丈数次拍打两颊后恢复意识,小女朋友显然对他的反应觉得异常有趣“圣诞快乐喔!以后请多多指教。”拉着裙摆膝盖半屈的俏皮模样,令人疼爱不已。

    最后的祝愿是由节成来进行,演讲前他又多送了一套最新的电玩主机和游戏片给雅达。“对不起!”没来由对雅达的致歉,并没有对雅达造成任何一点疑惑“免礼,老大你做什么我都原谅你了。”一拆开包装纸看到内容后,雅达立即发出豪语,展现他的非凡气度。

    “各位,我准备结婚了。”此话一出,台下的众人像是精心安排好似地,整齐一致的欢呼说:“谁啊?!,说实话,我曾经想过是不是他爱上我,不过基于“脂肪妨碍幻想”、“肥胖阻挡自恋”两大原则,我很快地排除如此狂妄的念头。而节成说出要结婚,我更是恍然大悟,原来菜包跟神鱼是因为节成想娶令人讨厌的曼予,才会动不动地就要他在镜子前,反覆仔细看清楚。

    “我宣布正式追求晴雅,直到她点头答应和我结婚为止。”我连惊吓摔掉手上餐具的时间都没有,盘具被阿姨收走,双手被菜包从后方架住,神鱼弯着身体紧紧地楼住我的腰际“雅达快来救姐姐。”我下意识地呼救,却看到雅达高举游乐器,耸着肩一副无可奈何,要我自求多福的嘴脸。“这叫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吗?”他的小女朋友问着“你也知道男子汉‘信用’最重要了。”雅达还借此做了一次机会教育。

    “我保证,我是真心的,不管你胖瘦美丑我都有把握能爱你,即使你比现在更糟也一样。”节成讲这段话的过程,人已经走到我面前,我们腹部正碰撞中(我的肚子跟块岸边礁石似地),一对嘴唇间剩不到姆指宽的距离,过度惊吓又身心受制的我,根本无力闪躲。节成亲了我,成为生命中第三个接触我嘴唇的男人。那天风雨交加,雷电鸣闪。

    节成说,要给我最完美无瑕的爱情。

    我说,等死后上天堂吧,人间并没有。

    我躲进房间,关上门,拚命地痛哭,房间摆满了无数的各色玫瑰花束,我知道从支开我到安排这些惊喜,肯定饶费他们许多的时间和苦心。有人以爱为前提来接纳我这副躯体,我是感激的,按道理来说,我更没有理由拒绝。“谢谢各位,节成,更谢谢你。”我走了出去,用一张笑脸重新面对大家,阿姨抱着我说:“给一个机会吧!找不到癣好这么特殊的人了。”神鱼答腔:“有人追,总比没人爱跑去坠楼好啊!”菜包继续跟近说:“他看过脑科及眼科了,确定喜欢的是你,请牢记是胖子的你喔!”

    “有预设的感情,接受吗?”想赶紧结束这无谓的僵局,心中做好了打算,我说。“什么预设?”“预设我不会爱你,预设我永远忘不了我的男人。”“可以,只要你不痹篇我的关心与付出。”

    那晚,我给了男人一个预设。

    同一晚,我谋杀了我的爱情。

    --

    新的二楼房客原来就是节成。他不但搬了回来还租下一整层“坚守阵地是长期作战的第一要件。”既言之成理,又付得起高额房租,还深得房东夫妇的喜爱,没有一个条件可以阻止他造成我们同居一栋的事实,于是我们又“同居”了。

    节成在种种的原因下,接下了家族在台北的公司。“希望安定是其一,不甘心让小妈得逞是其二,正式面对自己对艺术工作没有才能是其三。”他对我侃侃而谈,语气像是对妻子说着内心的话语。

    “老爸早就断定我只有守成的命,不过我倒是不讨厌指挥决策,有能力让好的创意不被埋没,别有一番乐趣。”每当下班回来,他总会躺在一楼沙发上,点首我练习的曲子,然后眯着眼睛,享受着轻柔音乐的同时,告诉我他心路上的种种改变。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像是恶魔的封印被解除般,在之后的一年半里,我的体重开始逐渐每月每天的持续下降。同学怀疑我去抽脂,有人偷偷来问我减肥秘方,大四初我瘦到60公斤时还接到了第一封情书。

    “其实是爱情的力量。”节成欣喜若狂地逢人就说。这个论点获得阿姨和姨丈的全面支持。“让你捡到。”菜包嘟喃地说。玩笑归玩笑,担心我身体出毛病的节成,陪着我到各个医院去做相关各科的检查,直到报告证明我没有出现异常,他才放心。,

    “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王子,难怪大白蛙会慢慢变回公主了。你的吻系金地!”雅达不甘心地说,但是幸福的他,根本无暇再去管我这姐姐的胖瘦高矮。“姐,就从此跟王子走吧!”雅达说的容易,他不知道我的矛盾正激烈地互相残杀中。

    我24岁,大四以下,164公分45公斤。他32岁,总经理以上,175公分65公斤。我们的状况,落花无意,流水有情。但,是花就得落下。

    阿姨和节成发了疯似地帮我添购衣物,阿姨一副要过足装扮瘾的姿态,港、韩、日、台只要是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她下手绝不心疼。节成更是发挥了他从前的导演性格,不但会买爱买,更找来从前合作的造型师,要来对我做彻底的改造翻新。幸好,当他们发现除了长袖、长裤、长裙、外套外,我一概不碰的铁则后,他们才收敛起来,不过光是这样,我的衣服数量就够吓人了。我倒是答应把头发剪到及腰成型,为什么?

    基于爱美的本能,基于希望恒峰能看到干净亮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