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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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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古江南美,犹以苏杭为最。

    西湖盛景,醉煞多少迁客騒人。

    西湖之滨,有座府邸,大约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后来经后人改造,便成了极具水乡特色的宅子。这宅子的主人,世世代代都是有名的大文人,学问之深,令人钦佩不已。教人觉得奇怪的是,这一家虽人人学富五车却没有一个登科之人,他们不热中功名,从未听说过他们家中有谁求取饼,他们只是在西湖之畔办了间书院,名唤“墨竹书院”。

    书院学生众多,登科及第的大有人在,却未曾有人回来报效过恩师,得了功名的学生后来也没有一个与书院有来往。这倒不是学生忘恩负义,而是他们的夫子都有个怪脾气,不管是多么得意的门生,只要求官之后便列为拒绝往来户。与其说这家人不喜功名,倒不如说他们厌恶官场,甚至仇视为官者来得贴切。

    书院传到如今的主人聿成宗手上已是第十多代。聿老爷年轻的时候风度翩翩,满腹经纶,弱冠之后便娶了城西号称“江南第一美人”的杜若兰,才子佳人,一时间羡慕死多少男女。

    杜氏为聿家育有二子一女,可惜她在女儿和小儿子出生之后就撒手人寰。聿成宗又当爹又当娘,把屎把尿地将儿子、女儿拉拔大。所幸儿子、女儿都很争气,大儿子聿文渊文质彬彬,博学多才;小儿子聿文溯与女儿聿宛夕乃一对龙凤胎,虽然野了点,可也是书院里讲学的好夫子,十三岁便能在书院里授课;至于女儿聿宛夕则更是让他欢快得不得了,两岁识字,三岁会念“论语”,六岁能将“诗经”倒背如流,到七岁便会吟诗,自十四岁取得“江南第一才女”的美誉以来,她的才情无人能出其右。这聿宛夕琴、棋、书、画,吟诗作赋皆青出于蓝胜于蓝,尤以棋技最为高超,每每将聿成宗这个昔日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杀得毫无反击之力。

    他聿成宗能得儿女如此,夫复何求?然而,事实

    “千帆,小姐到底上哪儿去了?”

    一间素雅的书斋内传出一个男人气愤的声音,聿成宗恼火地瞧着人去楼空的书斋,急得直跳脚。

    今天一大早,知府大人就带了个来头不小的当今太和殿大学士之子前来提亲,他完全不想让小女儿嫁入官家,于是跟他们客套了大半天,却仍渐感不支,想要让那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的女儿自己来摆平,谁知道他那不听话的女儿竟溜了出去,真是太不象话了!

    “我不知道啊!小姐一大早就和三少爷出门去了。”被唤千帆的婢女满脸无奈,小姐出门的时候又没告诉她要上哪儿去。她那位小姐享誉江南,才华横竖都溢,长得又是貌若天仙,可谓才、德、貌皆上上之选。

    可是,事实上呢?

    才华超众?没错!

    貌美如花?也没错!

    但是,温婉、贤淑之名就不知从何说起了!真不知道是谁造的谣,不知道就别乱说嘛!她们家小姐哪里温婉娴淑了?别家千金在闺房拿着绣花针规规矩矩地学刺绣的时候,她们家小姐则是用尽所有手段强迫三少爷教她习武;别家千金在努力地学习相夫教子、持家之道的时候,她们家小姐却是女扮男装在外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末了还仗着那张跟三少爷一模一样的脸孔嫁祸给三少爷!恶劣成这样居然还美名在外,虚伪啊!天理何在?

    “赶紧叫人把小姐找回来!”聿成宗一张老脸上全是气愤。

    “是!”千帆回应道,急急忙忙叫人找人去。

    女儿不在,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外面那位皇甫公子非要见宛夕,可宛夕不在,难道让他变一个出来?要不是为了保住她“江南第一才女”这个招牌,他实在是想将女儿的“恶行”公诸于世!

    聿成宗委靡不振又焦急万分地回到前厅,前来提亲的皇甫雅人和傅虚怀仍旧不厌其烦地在大厅等着。

    “实在抱歉,让三位等了这么长时间。但小女的生活一向很有规律,现在是她的读书时间,连我这个做爹的都打搅不了,只好委屈三位。”聿成宗很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应付这三人,只好硬着头皮胡乱找了个借口。人家知府大人都亲自登门了,难道叫他闭门谢客?

    “没关系,倒是我们打搅了。”皇甫雅人笑着回答,眼前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岳父,先迁就着点吧!

    等了大半天都不见人影,这个“江南第一才女”的架子比他还大嘛!压下心中的几许不耐,皇甫雅人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傅虚怀,虚怀这小子就是脾气好,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他有何不耐烦。

    而聿成宗除了之前一些礼节性的招呼之外再也没有任何要搭理皇甫雅人和傅虚怀的意思,径自一人欣赏不久前得意门生送给他的字画。他讨厌官家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今天若不是知府大人带他们来,他连门都不会开,所以他已经给足了皇甫雅人和傅虚怀面子。

    知府大人深知聿家老爷的脾气,因此也就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在旁品茶。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没想到忽然间傅虚怀起了身,打断那份长久的尴尬。

    “听闻江南的庭院乃园林中的一绝,恰好晚辈对江南园林很感兴趣,不知能否容在下在府上四处看看?”

    聿成宗诧异地看了傅虚怀一眼“好,傅尚书有兴趣的话,那就四处看看吧。常喜,你带傅尚书到处走走。”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应好。

    人家堂堂兵部尚书都开金口了,他小小一介平民百姓能说不吗?不过若他这一看,正好碰上宛夕回来该怎么办?还是叫常喜随身跟着比较妥当,这样他也放心一点。

    暗虚怀朝众人点点头,含笑跟着常喜出去了,留下无所事事的知府,一脸不快的聿成宗和莫名其妙的皇甫雅人大眼瞪小眼。

    ----

    “那是我们大少爷的冷渊阁。”指着一座楼阁,边走常喜边忙着向傅虚怀解说“您要看园林可没挑错地方,咱们聿府这宅子是典型的江南民宅,您瞧瞧那亭台楼阁、荷塘、曲桥、假山、哪个不是巧夺天工?”跟了老爷几十年,老爷的意思他岂会不明白?所以他带傅虚怀逛的只是两位少爷的园子,小姐的园子可不能让他去,万一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小姐那还得了!出来看园子?怕是别有目的吧!谁不知道我们家小姐生得沉鱼落雁?想看?没那么容易!

    “在下长居北方自是难以一睹江南的风景,南北果然差异甚大。江南如此灵山秀水,也难怪会养育出江南女子的才华横溢,风情万种!”傅虚怀赞道,俊脸上温和的笑容让人忍不住放下心中的芥蒂。可是,谁也不知道这温和的笑容后面藏着的是怎样的一颗心!

    暗虚怀目光触及一处最高的楼阁,随即便问:“那一座是?”

    “那是我们全府最高处,唤作景疏楼,登楼远眺可以看得见西湖、灵隐寺几处风景,也是我们家老爷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登楼一览西湖?”全府的最高处?那就是说在那里可以一眼览尽聿府了!

    “傅公子这边请!”只要没有靠近小姐的园子,管他要上哪去都行!常喜只当他是要鸟瞰西湖,忽略了这景疏楼是全府的最高处,自然可以将府内看个一清二楚,当然也就包括他家小姐的园子!

    苞着常喜上了楼,傅虚怀上楼便细细地“欣赏”起来。除去常喜刚刚介绍的几座楼,最左边那座种满青竹的园子应当就是聿家小姐的居所吧!还有书斋、绣楼,的确每一座都是精采绝伦。

    上了楼,傅虚怀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聿宛夕的闺楼,二楼的窗是开着的,一名丫头装扮的女子不时往窗外探,脸上满是焦急,再看房内,根本是空无一人!果然不出他所料!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突然间一条人影从院外翻了进来,虽然隐藏得很好,但仍是没有逃过傅虚怀的眼睛。

    这边苦等不见人影,闺房书斋空无一人,那边不速之客越墙而入,好啊,他倒是要去会一会那人,说不定会有意外的发现哟!

    兴致一起,扬起一抹和煦的笑,随便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傅虚怀下了景疏楼,直奔聿宛夕的阁楼。

    ----

    晚烟青碧,连云直上

    暮霭沉沉中,天空依然空阔高远,原本人声鼎沸的集市渐渐隐去,有些冷清的街道中两位俊逸的少年一前一后地走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一样的装扮,不同的只有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走在前头的少年比走在后面的少年少了一份英挺,却多了一股文弱和秀丽。

    “文溯,等会儿回去的时候你帮我到前厅挡一下爹,我换好衣服就出来。”走在前的少年朝后面的人命令式地丢出话,也不管后面的人是否愿意。

    后面的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是认命地答应。

    聿文溯看着他前面头也不回地跟他说话的人实在是感到无奈,他真是拿这个龙凤胎胞姐一点办法也没有。

    回到聿府门口,聿宛夕扔下了聿文溯独自绕到了后墙,她一向都是从这里出入的。虽然墙不算矮,可对练过功夫且轻功底子不差的她来说却是如履平地一般。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她这才跃上墙头,而后,藏青色的身影消失。

    好!安全着地,只要赶紧回去换好衣裳就可以轻松过关了。

    聿宛夕得意的庆祝自己安全回到家,正准备从她阁楼的窗户跃进去,谁知,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阻止了她的脚步。

    “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居然有贼明目张胆的在民宅里出没!”义正辞严的斥责只是严厉之下的戏谑,却无人得知。

    “什么?我是贼?”听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挂了个罪名,聿宛夕一脸不可思议地回头。这是流年不利吗?连回个家都被当成贼!“那敢问阁下又是哪位,怎么跑进来的?来干什么的?”

    她可是从来都不知道她们家里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啊。

    “据我所知,这聿府可是从来都不欢迎权贵子弟的,瞧你一身锦衣华服,长得又是贼眉鼠眼,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咱们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干,只要你不碍我的事,我也懒得管你要干些什么。”说完,她不再理会那人,准备离开,反正这种人自有家丁收拾,轮不到她来管,何况,她家最多的也就是些破书,值不了几个钱,而且她也已经全看过,让他去搜刮好了,不被家丁抓到也会被书累死。

    “慢着!”那人拦在聿宛夕前面“你一名男子在人家小姐的闺房前徘徊,眼神游移不定,分明就是图谋不轨,我要将你移送官办!”傅虚怀装模作样的本事可高着。

    “送官?”站在她的地盘上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辞?她嗤之以鼻。祖辈曾经为官却遭奸人陷害得几乎绝后的悲惨下场,这让聿宛夕对“官”这个字虽不如她爹一样憎恨,却也没什么好感。“那些只知道欺压百姓的败类?你确定他们会秉公办事?几个小钱就可以将他们踩在脚下任人差遗!我劝你还是省省吧,让开!”她现在只想回房早早换好衣服,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

    “是官,就必须秉公办事,但天下之大,人心之不可测又岂能保证每一个为官者都清廉如水?你说的只是个别现象。”他身为官,就理所当然会为自己辩护,当然,更多的还是想逗逗眼前的人。

    “那不就结了!还不是有!所以说我这闲事你还是少管为妙。”聿宛夕白了那男子一眼,死八股!

    “这件事我管定了。”

    “那就别怪我!”解决不讲道理的人的最佳方法就是打,这是她顶着和弟弟一模一样的脸在街上见义勇为的心得。她实在不想和他耗下去了,要是让爹发现她出去“行侠仗义”,非得教训她不可。不是她怕爹,而是她怕她跟她爹对上会让她爹给气死。

    瞧眼前这男子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应该很容易摆平,所以干脆以武力解决比较快。结果才一对上招她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难怪常言“人不可貌相”,这人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见她出手,傅虚怀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出手接招,江南第一才女果然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陪同皇甫雅人前来聿府提亲,等了大半天都不见聿家小姐出来见客,心生疑惑,于是他就借故出来溜达溜达,没想到正好碰上她从外面归来所以也就这么偶然耗上了。现在,他对她可是感兴趣得很哪。眼前的少年是女儿身,这一点他十分肯定,而且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久久没有现身的江南第一才女!他的推断很少出错的。

    双方缠斗了十几招,聿宛夕一个重心不稳,脚下一滑,身子往后倒了下去,傅虚怀来不及拉住将倒下的人,只好马上闪身过去从后面接住她后倾的娇躯。此时,聿宛夕已经完全做好了四脚朝天的心理准备,谁料,一双陌生的大手环上了她的纤腰,惊魂甫定间她才发现自己正半躺在那名男子身上!

    如此状况,谁都没有料到,聿宛夕的脸迅速红了起来,一时也忘了要怎么反应,只能呆呆地任人抱着。傅虚怀佳人在抱,软玉温香,只觉得缕缕淡香渗入口鼻,让他觉得心旷神怡,一时间竟然舍不得放手。

    两双漆黑的眸子对上,两人好像都被吸入那深潭之中,定定地看着对方,彷佛在瞬间擦出火花。

    两人之间这个暧昧的姿势一直维持着,直至一个稳含怒气的声音突地响起,他们才忽地分开。

    “文溯!暗大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被吼声唤回神的聿宛夕马上自傅虚怀怀中跳了起来,恼火着自己的失常,又羞又气。

    她是怎么了?居然让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抱个满怀不说,还几乎陶醉在他浅浅的笑意里。

    聿文渊看了傅虚怀两眼又转过头对尤在懊恼不已的聿宛夕道:“还不回房去念书!”

    “哦!”像得到特赦令一样,聿宛夕匆匆离开,临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傅虚怀一眼,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他满脸玩味的盯着自己瞧,那种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让她有一种被剖析的感觉。她向来就是擅于隐藏自己,云淡风轻地摆平一切,而现在她却感到了许些狼狈。

    “傅尚书,您还是请回厅品茶吧,舍弟的无礼还望您不要放在心上。”聿文渊对傅虚怀客客气气却也不卑不亢。

    “没关系,是我要求跟令弟切磋的。”傅虚怀当然不会将事情的始末解释给聿文渊听,要不然,他的故意不就要曝光了。“令弟很特别。”

    “哪里,小孩子疏于管教,让您见笑了。”不是听不懂傅虚怀话中有话,而是聿文渊真的无法说什么,难道要明白地告诉傅虚怀那就是他那个名誉江南的第一才女妹妹?江南第一才女女扮男装,天天在外抛头露面,这要是传出去,教他们聿家的脸往哪里搁啊?

    “走吧,舍妹的读书时间应该快过去了。”还不叫人走?这可是在他聿宛夕妹子闺房阁楼的窗下呀!

    “那聿兄请了。”

    离开前,傅虚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不远处的阁楼。

    ----

    “说我是贼,明明自己才是恬不知耻的登徒子!”聿宛夕还没进房里就忍不住地在嘴上发泄,忆起刚才的投怀送抱,她只觉得又羞又气。

    罢推开门,迎上她的便是贴身丫环千帆一张焦急的脸“我的好小姐,千帆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快!京城那个大学士之子又来提亲了,非娶您不可!老爷急着找你,他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心急的千帆还未等聿宛夕站稳脚跟就将她拉到了镜台前。

    不一会儿,从房内走出一位风姿绰约的丽色女子。

    人还没到前厅,一路上便听下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著今天的来访者。

    来到前厅,聿宛夕欠身向众人请安,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全是温和清雅、楚楚动人。行礼之后,她便莲步轻移地走到聿成宗身后,含羞带怯却不显得扭扭捏捏,那份大方仪态是常人永远也学不来的。俗话说得好“腹有诗书气自华”,聿宛夕的文雅、柔顺和周身所散发出来的特殊气质就是长年的文化洗礼而熏陶出来的,再加上她本身又是天资聪慧,更是如锦上添花,成就了她的盛名。

    原本端坐在厅的皇甫雅人一见到翩然而至的丽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难怪聿宛夕这三个字代表的就是风华绝代、学富五车!

    “得罪了,小女子实在是不知皇甫公子和傅尚书来访,怠慢了两位还望两位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她十分诚恳的道歉,其实心里却是不以为意。

    “哪里哪里,没有怠慢!小姐潜心向学,倒是在下打搅了。久闻聿家大小姐的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甫雅人已为之倾倒,连连拍起马屁来。

    “承蒙天下人看得起罢了。”聿宛夕几句话虽是自谦却回答得不卑不亢。

    “能有盛名如此,才情学问、品行才德如此,姑娘这个江南第一是当之无愧!”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这聿宛夕的确是名不虚传。

    “浮名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江南第一才女此等头衔也只是世人对小女子的抬爱,公子这番话怕是会折煞小女子。”鬼才相信!她也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啊?就知道她“有盛名如此,才情学问、品行才德如此”了!

    她脸上依然是浅浅的醉人笑容,不愠不火,语气恭敬得让人直认为她涵养到家,可言词间却是不留半点情面的反击,这才是聿宛夕!

    见到出来的丽人,傅虚怀心下暗觉好笑。呵呵,这聿宛夕与适才根本是判若两人嘛,不过,这样更有趣。

    “素闻聿姑娘琴艺绝伦,不知我等是否请得动姑娘抚琴一面,以遣情怀?”皇甫雅人盯着眼前的佳人道。让他等了那么久,奏琴一曲就当陪罪吧!

    聿宛夕对他厌恶至极,但还是摆出一张温婉的笑脸,有才德如她,又怎么会与人计较呢?

    “小女子何其有幸能博得公子的垂青!既然公子不嫌弃,那小女子也就献丑了。千帆,取我的琴来!”聿宛夕看向皇甫雅人,目光中的讽刺一闪而过。

    千帆领命,带人取琴去。

    好!被镇定!刚刚才跟他对过招,这会儿便若无其是的跟雅人周旋,对他也似乎是视而不见。见识了聿宛夕的从容不迫、气定神闲以及才华横溢之后,在一旁一直未参一言的傅虚怀嘴角浮现些微笑意,眸光在不经意间落在对面淡雅梳妆的红粉佳人身上;眉扫春山,眸横秋水,鬓绾乌云,肌凝瑞雪,此刻的她与适才一身男儿装扮的她完全不同!他欣赏她的风姿绰约、机智才华,不过他更对她的另一种面貌感兴趣,比如说,刚才的张牙舞爪。

    看什么看!捕捉到傅虚怀意味深长的目光,聿宛夕马上便想起之前在她闺房外的事,心中不免有气,却又因那时他那炽烈的目光而感到羞涩,心中又羞又气,于是决定将那可恶之人耍一耍。

    理了理微乱的心神,她清澈如水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探进他的黑眸,不着痕迹地传递了该传递的资讯之后,她淡淡地将目光收了回来,自始至终,脸上挂着的温婉笑容一直没变。

    向他下战帖?他倒是要陪她玩玩。从头到尾,傅虚怀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脸面上并无波澜。

    千帆将琴取来了。

    “献丑了。”欠身行了行礼,聿宛夕于琴前落座。

    千帆俐落地焚香,聿宛夕调弦转轴,玉指抚上瑶琴。

    琴横膝上,指下生风。曲毕,众人皆拍掌叫好。

    “皇甫公子乃听琴之人,必然听得出此中何意,不知公子可否说说想法?”

    “小姐琴声,意在灵雪天冰,高洁清雅,正如小姐的人。”皇甫雅人甚是得意地看着聿宛夕,等着伊人的称赞,谁知聿宛夕不语,反而转向傅虚怀。

    “不知傅尚书有何高见?”

    “在下听来乃一剪寒梅,独立深雪,孤傲清高。”傅虚怀脱口而出。

    闻言,聿宛夕为之一愣。

    他竟然听得出我琴音之意?以往连父兄都未曾听出啊!好个傅虚怀,待我再刁难他!

    “傅尚书果然是听琴之人,宛夕佩服。”她这几句话,说得一旁的皇甫雅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不明摆说他并非听琴之士吗?

    而聿成宗坐在旁边看戏,直呼过瘾,同时也对傅虚怀另眼相看,可惜啊,他身在官场,要不然,有可能是一位佳婿,至于那皇甫小子,闪一边凉快去吧!

    “小姐过奖,兴许在下只是一时运道好罢了。”傅虚怀谦让着,是雅人来提亲,他总得顾及雅人的面子。这个聿宛夕果然不似表面那么简单,有趣!

    “既是听琴之人,想必对琴之事必然了若指掌,傅尚书博学,也一定知得。”

    轻柔的话语中似乎闪着狡猾,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太低估他了。

    “略知一二。”傅虚怀含笑点头。

    “愿闻其详。”

    “初,琴乃伏羲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凰来栖,伏羲令人伐之,截三段,弃上、下太清、太浊两段而取清浊相济的中段,送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取起阴干,选良时吉日,用高手匠人刘子奇斫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乃名瑶琴。五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征、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吊丧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讨伐,又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因添两弦,称文武七弦琴。”

    这个聿宛夕令傅虚怀头一次失了分寸,忘了要顾及皇甫雅人的面子,径自跟她讨教起来。

    听他说完,聿宛夕心里暗暗吃惊,原本想给他个下马威,没想到却让他风头尽出,这实非她本意啊!不过她才不会这么快弃械投降!既然这样问不倒他那就换个方式好了。“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能闻得傅尚书抚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傅虚怀倒也不推辞,大大方方落座抚琴。

    琴声起,似珠落玉盘,又似行云流水,道不尽其中万千之意。

    一曲终了,聿宛夕啧啧称奇,奇的不是傅虚怀琴艺精湛,而是他琴音所含之意,莫非“好一个青松高洁,雪压不倒,傲气凌云!”

    “看来小姐跟在下果然是知音。”听聿宛夕之言,傅虚怀亦惊讶于她的洞悉力之高,这又或者是他们两个本来就是知己?似笑非笑地看着聿宛夕,傅虚怀心底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他们可能是知己吗?

    “愧不敢当!小女子岂敢高攀,只是方才听乐之时碰巧看到门外翠竹,一时胡乱之言而已,还望傅尚书莫要见怪。”意识到自己忘形失言,聿宛夕忙报以羞涩一笑,开口推辞。

    “哦?”傅虚怀挑挑剑眉意味深长的询问。她为什么这么不想与他们有瓜葛?看来传言果然没错,他敢保证,若不是他们来头大,下场绝对是被扫地出门,搞不好,眼前这个端庄、恬静、柔美的江南第一才女还会踹上几脚以示不欢迎。

    见女儿开始出状况分不清敌我,一旁的聿成宗马上出来打圆场“琴听完了,各位一定饿了,皇甫公子和傅尚书长年居于京中,很少来我们江南,想必没有尝过我们江南现采的莲子,不如就留宿一晚,品味江南风韵,不知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他虽然希望皇甫雅人和傅虚怀快点走,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人家官大势大,不便与之正面冲突,经过刚才,他完全相信过不了多久皇甫雅人就会打退堂鼓,毕竟有几个男人能忍受自己娘子的才学高出自己许多?生活在一个不论才、貌、德皆高自己几等的女人的光圈之下,皇甫雅人这种人是永远也无法做到的。何况,经刚刚一闹,有傅虚怀在完全就把他给比下去了。

    “常喜,你去摘些新鲜的莲蓬过来给两位贵客尝尝!”聿成宗嘴上吩咐下人去采莲,心中却骂着不该让他们糟蹋这上好的莲子,给他们吃真是极大的浪费!

    “别忙,晚辈不好意思再打搅下去,想先告辞了。”才听个琴就被比得什么都不是,再待下去不知道那女人又会给他怎样的难堪。还是先走吧,等他娶到她之后,自然会让她真正服服帖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