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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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翩翩从不知女真有这么大、这么美。

    当“戟”巨大的羽翼划过苍穹,自在地在蔚蓝天际展翅翱翔时,她似能感觉它俯瞰下的鄂霍多金斯高原有多么辽阔。

    在伊立克渤山下的鄂霍多金斯高原有一望无际的绿原,溪水萦绕贯穿高原,牛羊散布其中,四处充满不绝的丰沛生机。

    “哇!戟,这里真的好美、好美!”

    苍穹透蓝、草原翠绿,天高地阔。她在草原中跳着舞、绕着圈,具有民族色彩的红色衣衫在蓝天绿地的衬托下,像朵恣意绽放的小红花,美得让人屏息。

    似是感应到主人的喜悦,翱翔于天地间的“戟”敛翅俯冲,落栖在主人纤柔的肩头,用它结实丰润的羽毛蹭着她粉嫩的颊。

    洛翩翩被它逗得咯咯直笑,好半晌才道:“你饿了吧!我带你到溪边捉鱼,赏你一顿大餐。”

    “戟”发出短促的低鸣,似是回应主人的提议。

    一人一鹰互动亲密,洛翩翩习惯了“戟”的陪伴,与它有一搭没一搭边聊边往溪边的方向走去。

    “姑娘请留步。”不知由哪儿冒出的辽人,挡住她的去路。

    洛翩翩娇颜微侧,水眸不解地睨着他。

    对方身着左衽长袍,披肩狐毛,粗腰间的羊皮腰带系着一只水囊,右腰则别着一把弯刀,看起来便是辽人的装扮。

    “姑娘莫惊,咱们只是想同姑娘谈宗买卖。”

    “买卖?”洛翩翩蹙起眉,心中的疑惑更深。“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可以和你做买卖。”

    她说得坦然,杵在她身边的男子却发出豪迈的笑声,半晌才道:“姑娘真爱说笑,你肩上的异种海东青就是最好的商品。”

    “买我的白鹰?你们买头笨鹰做啥?”洛翩翩蹙起眉,思索的表情更显可人。

    “笨?”辽人男子扯喉再笑。“小姑娘!海东青可是捕捉逃陟的能手,生性极其剽悍,飞行掠夺的速度更是鹰中之冠,没有人会说海东青是笨鹰。”

    他压根把她当成不知海东青有多么珍贵的无知小姑娘。

    不理会他略带嘲讽的语调,洛翩翩扬指搔了搔“戟”的鹰颊,逗得它发出舒服的低嘎声。

    “没法子的,我的‘戟’就是笨,大爷买了它,铁定会吃亏的。”语落,她点了点白鹰的头喃着。

    那表情与神态,对着白鹰说话的成分还比较多。

    男子打量着眼前的情景,不由得怀疑小姑娘过人的驯鹰之术。

    这海东青生来剽悍凶猛,说不定连个大男人都驾驭不了,但这只海东青却在小姑娘身旁乖巧得如同温驯的鸟儿,情况着实诡异。

    由她身上的穿著装扮瞧来,似乎是来自苗疆,听说苗疆之女,多半带有妖邪之术他暗暗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思索的意味甚浓。

    自辽帝即位后,为了让他能畅意打猎,于是大辽国便派遣使者至女真猎捕海东青,这些使者便称为“鹰牌天使”

    若能将她纳入鹰牌天使之列,必能得到辽帝的欢快。

    思绪方转过,男子开口道:“废话不多说,我们辽帝要定了这头海东青,五百两买它,算是给你面子了。”

    今日他是看重她“高超”的驯鹰之术,才以礼相待,没想到她似乎不把他当一回事。

    洛翩翩闻言,俏脸一沉,丽眸瞅着男子。“哪有人这么霸道?白鹰是我的,我爱卖不卖是我的权利,哼!”说罢,转身欲走。

    “站住!本爷是瞧你不是女真人才跟你说起礼数,若依我们鹰牌天使的作风,绝不和你多说废话,直接带走你的白鹰。”

    “什么鹰牌天使,听都没听过,少诓我!”她啐了一声,压根不相信他的话,直接把他当成骗子。

    男子久谈未果,脸色丕变,强硬地亮出手中弯刀要胁。“姑娘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不把白鹰交出来,你甭想走。”

    瞧他态度蛮横,洛翩翩一张小脸因怒气而晕红。“不卖!不卖!就是不卖!”

    “鹰牌天使岂能容你说不卖!”

    男子耐心尽失,见她毫不妥协,遂扬臂挡住她的去路。

    见他变了脸色,洛翩翩柳眉一扬地轻斥:“大爷摆明了强人所难。”

    “对!本爷就是要强人所难,看你能奈我何。”

    “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我的‘戟’就说不定啰!”洛翩翩凉凉地开口,眸光一落“戟”马上振翅扑向辽人。

    不过片刻,天生的利爪与尖嘴便让他身上伤痕累累。

    男子始料未及白鹰会如此听话,抄起弯刀,快猛地进攻。“你这可恶的妖女,待我拿下你和这头受蛊惑的邪鹰,让辽帝定夺。”

    岂料白鹰极具灵性,凌厉的身形灵活地护着主人与敌人对峙。

    见白鹰动作俐落,频频阻挠他的去处,男子改变了招势,缠斗了一番,白鹰已见疲惫。

    见有机可趁,男子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躲过白鹰扑击,扬刀就要往洛翩翩的颈子抹去的瞬间,一道高大的身影纵身疾来。

    来者身形迅疾,眨眼间,已扬腿往男子踢去。

    这一击,震得男子连退数步,手中的弯刀坠地同时,允萨伸腿接住弯刀,足劲顺势往上一踢,弯刀不偏不倚插落在男子腿边。

    是他!

    洛翩翩轻讶出声,没料到又会在此刻遇到当日“凌辱”她的绣花小鞋的男子。

    “来、来者何人!竟然敢管鹰牌天使的事!”弯刀落地瞬间,男子尽管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仍强撑作势,出声低喝。

    允萨回身,双手抱胸,剑眉一挑,冷冷地道:“想为非作歹就滚出女真人的土地!”

    “本使者就想为非作歹,瞧你能奈我何。”男子扬声一嗤,拾起弯刀,登时在他面前耍得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允萨眸光落在远方,眉挑也不挑地将双手负于身后,静看着他何时才会装腔作势完毕。

    见对方压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男子一时间怒火中烧,扬声叱喝,还来不及出招,允萨早已一个纵身飞跃,长腿运劲一踢,男子便如同断线风筝般飞滚至丈远。

    冷眸落在男子的狼狈,允萨扬声再道:“此回只是略施薄惩,若再让我瞧见阁下出现,下场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因为辽帝好打猎,辽人对女真人的压榨更变本加厉。

    除了境内的海东青外,这些使者每到一处便搜括、榨取女真人的财物,甚至还会强夺女子陪宿,任意凌辱。

    允萨身为女真人,着实无法忍受辽人的蛮横行为。

    望着男子仓皇离开,他回身瞅着眼前的小姑娘,正欲启口,她却抢了白。

    “多谢!版辞。”她抱拳别过,慌慌垂下眸,暗自叫苦,不明白自己是走什么运,怎么又会碰上当日的大冷脸呢?

    “等等,我有话问你。”冷冷觑着她的反应,如鹰般锐利的眸直定在她垂坠着五色珠的发间。

    “不用问,没什么好说的。”

    瞥了他一眼,她匆匆低下头,脚步下意识加快许多。

    好怪呐!视线交会,他的黑瞳映入眼底,堂而皇之地騒动她的心湖,教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绪起了波澜。

    一遇上他便产生这样的反应,这陌生的感觉让她害怕起来。

    允萨瞧她急着离开,表情有些僵硬。“这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今儿个是怎么了,大家都爱挡路不成?

    一思及此,她的语气显得更加骄纵蛮横。“是啊!我爱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管你是谁。”

    懒得理会他的反应,她旋身欲走。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当真不知一个人在此有多危险?”允萨拧眉,伸手想拉住她的袖,手一滑,大掌直接落在她的皓腕上。

    洛翩翩怔了怔,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他的掌宽厚有力,因为习武的关系,指节和掌心布满粗砺的茧,抵在她柔嫩的肌肤,引发她内心一阵悸动。

    莫名的,她讨厌眼前的男子。

    虽然他连救了自己两回,唔第一回是自己的绣花小鞋,该算吗?

    见她不说话,允萨双眼炯炯有神,厉声开口。“虽然你有海东青傍身保护,但并不代表你可以有恃无恐,在鄂霍多金斯高原不时有觊觎海东青的鹰牌天使,你最好快点离开,不要再惹麻烦!”

    “我没惹麻烦,用不着你假好心来救我!”洛翩翩双手插腰,精致小巧的下巴微微仰起,摆出不可一世的神气模样。

    “蛮不讲理!”允萨轻啐一声,此刻才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她有双透明澄澈又生气勃勃的眸子,未施脂粉的容颜可见其清妍秀丽。

    “我就是蛮不讲理,怎样?”

    听他这么一说,洛翩翩不争气地感觉到俏颜一红,小拳紧握,似乎随时可能出手招呼对方一拳。

    瞅着她跋扈的俏脸,允萨猛地一凛,正声便斥骂:“不怎样!总之不准你再出现在此地!”

    他身负守护陵墓的重责大任,这个陵墓方圆数百里内,都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而辽人为了海东青向来出手阴险狠辣,若不是他正巧巡视此地,依她的姿色与身边的海东青,就足以让鹰牌天使不择手段想要捉她。

    一想到此,他原本紧绷的语气更加严厉。

    洛翩翩外表看来虽独立,但毕竟年纪尚小,惊魂未定又遭他如此喝斥,心里一个委屈,泪花就由眸中窜出。

    允萨愣了愣,没料到看来大胆开朗、态度嚣张的她会这么哭了出来。

    虽然他的语气硬了点,但出发点是为她好啊一时间,允萨竟辞穷得不知该说什么。

    “我”

    不管眼底的狼狈不及遮掩,她水亮直率的美眸嗔了他一眼,嚷道:“我洛翩翩,最、最、最最讨厌你了!”

    用力踩了他一脚后,洛翩翩甩头就走。

    允萨吃痛地闷哼一声,傻在原地,被她莫名的情绪转折搞得心绪激荡起来。

    头一回,他竟不知自己的心是为何而动,因何而乱。

    “臭蛋、坏蛋、死人脸”

    洛翩翩吸了吸鼻,眼中的泪已被风吹干,脑中拚命挤出咒骂的辞汇。

    允萨瞧着她气呼呼的背影,本以为两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此后该是风吹两散,各走各的。

    谁知,他们之间的牵扯,已在无形中慢慢交集、纠结。

    “怎么?有心事?”

    虽然卧病在床,舒洱佳依然可以感觉夫婿内敛情绪里的波动。

    她知道,允萨身为女真的陵墓守护者与伊尔根觉罗家的一分子,身上背负的责任本就比一般人沉重,回到家又得面对她的病,心情自然无法轻松。

    允萨回过神对妻子露出赧笑。“有些累了。”

    这些日子,他终于明白放置在陵墓内的灵珠是何等稀世奇宝。

    为了应付不断闯入陵墓欲夺灵珠的盗墓者,他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心力,以确保灵珠的安全。

    “那就歇一会儿,老绷着张脸,会变老喔!”舒洱佳心疼地扬起手,抚着他满是疲惫的脸。

    当她的柔声入耳,允萨有些讶然的问:“你也觉得为夫面目可憎吗?”

    妻子的话让他不由得想到红衣姑娘说过同样的话,表情看来有些懊恼。

    听着夫婿的话,舒洱佳轻轻笑出声。“允萨,扶我坐起好吗?”

    允萨闻言,立即将方枕置于她腰后。塞满具有葯疗作用的香草葯枕,因为他的挤压发出了淡淡的葯草香味。

    舒洱佳轻徐地笑出声。“你老绷着脸,不认识你的人自然会这么以为,再说,是谁让你受气了?”

    即便是卧病在床,她也希望能为夫婿分忧解劳,这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思量片刻,还是压下心中的话。

    为一个不识抬举的小丫头烦心,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唉!舒洱佳暗暗叹了一口气,纵使感觉到夫婿沉郁的心情,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不想说,她也没体力再多问。

    当深沉的疲惫袭来,她已累得不想再开口,唇边的微笑,依然浅淡如风。

    “你还是躺下休息吧!”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允萨笑着走到窗边,觉得房里的空气太闷,待久了让人实在不舒服,推开窗子应会好些吧。

    他的手方落,舒洱佳便扬声轻呼:“不要开!”

    疑惑爬上眉心,允萨回身,不解地瞅着妻子。“为什么?你向来喜欢风、喜欢原野的自然气息”

    “日前盟长请珊蛮来咱们家布风水局,他说这样的环境对我的身体比较好。”

    “珊蛮来过?”允萨的语气不自觉透着一丝冷意。

    对满族的女真人来说“珊蛮”是主持祭祀和与神沟通的神权代表。

    按理说来,他们的“珊蛮”哈碌远深受盟长信任,若能得到他相助,来为家里重布风水局,是可喜之事。

    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无法信任哈碌远,毕竟哈碌远所属家族向来与伊尔根觉罗家不和。

    加上在众多旁族分支里,伊尔根觉罗家从他这一个辈分起,有不少堂侄兄弟深受盟长厚爱,皆委付与重任,更令哈碌远家族不满。

    虽说哈碌远是奉盟长之命,来为伊尔根觉罗家布风水,但他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揣测。

    “允萨,有什么问题吗?”舒洱佳轻唤,看着落日夕阳轻洒在允萨高大的身影上,笼罩在金灿薄扁下的他,竟有股让她莫名不安的颤然。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他抚了抚她的脸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你别为这些琐事烦心。”

    “嗯!”她重新合上双眼,唇边衔着淡淡的笑。

    事实上她也没法参与、干涉这些不属于女人的族务。

    瞧她真的累了,他边扶着她躺下边开口:“过些天我会离开女真,你要记得按时喝葯。”

    自从前几年找到这颗珍奇灵珠,让陵墓形成龙吐珠的格局后,不少觊觎灵珠的江湖人士前仆后继地进入女真。

    盟长为了严防有心怀不轨之人进入部落,于是将保护灵珠的使命托付与他。

    今日收到探子回报,有两名汉人正打算由抚顺进入部落,虽然意图不明,但他打算亲自前往探查。

    “我不是小孩了,会懂得照顾自己,你别担心我”舒洱佳轻喃着,逐渐昏沉的思绪让她没法再多想些什么。

    眸光落在她愈见消瘦、益发苍白的脸庞,允萨扬手抚去她眉心的轻褶,胸口却隐隐作痛着。

    心一凛,允萨可以感觉舒洱佳已离他愈来愈远,而他根本无力挽回。

    两权相害取其轻,即使心里再怎么不舍,在民族与爱情间,他几乎不用抉择就可以得到答案。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紧握着拳,定了定心神,脚步沉重的走出寝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