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当左桀赶到医院时,医生正在进行急救,左康生一度失去心跳。

    “阿桀”崔宛慈看见他来,哭着抓住他的手,支撑自己就要昏厥的身体。

    从左桀脸上看见与自己相同的悲恸,她忘了过去是如何憎恨他和他的母亲,如何害怕看到他,这个时候,竟然只有左桀能够依靠。

    左康生救回来了,但情况十分不稳,医生从加护病房走出来,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有什么话把握时间”

    左桀扶着崔宛慈走进病房,左康生略有意识,但发不出声音,他干枯的手握住左桀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像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他又看看崔宛慈,眼角落下一滴泪。

    “爸”左桀喊他。

    多年来,第一次喊他。

    左康生眼角流下更多泪,想用力抓住他的手,却心余力绌,他的嘴微启,从唇形中读出像“儿子我的儿子”

    “爸”左桀瞪着眼,不让眼泪落下。他不哭的,再怎么痛苦,再怎么难熬,他从来不哭。

    左康生看着他的眼睛,唇角颤抖着,要交代他什么。

    “爸我知道我会照顾大妈的,不要担心”他知道左康生放心不下什么。

    崔宛慈听见左桀的话,震惊地看向他,她没想到他会许下这样的承诺。

    后悔,油然而生

    打从两岁将他接回来,她从来没有真心接纳过他,然而,他却说要照顾她

    左康生像终于了却一桩心愿,点点头,微笑了。

    在微笑中,他咽了气,平静地过去了。

    “老公”崔宛慈崩溃了。“你醒醒我还有话要告诉你老公”

    左桀只能扶着疯狂摇晃左康生的崔宛慈,将她带离病房。

    病房外一些亲属及左康生生前好友见到她的样子,也都纷纷抬手拭泪。

    “你说你想好好放个假我陪你去我们好多年没出国玩了”崔宛慈将左桀当成左康生,抓着他的手臂,喃喃自语。

    “大妈”崔宛慈的眼泪,说明了她多爱他的父亲。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起来。

    是温怡芬,他看了一眼,将电话切断。

    棒不到两秒,又响起,他只好关机,这个时候,他已经无心、也无力再理会任何事了。

    不久,医院人员将左康生的遗体送往往生室,左桀始终陪伴在崔宛慈身旁,沉重地不发一语。

    太多的过往此时清晰地浮掠眼前。

    左康生没有抱过他,因为他在年幼的时候便失去双亲,他也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他得拚命赚钱养活弟妹,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

    但是,左桀记得他那笨拙的语气,只会问:“钱够不够用?”

    只会叹气说:“别再惹你大妈生气了”

    他们有缘成为父子,却始终没有真正成为父子。

    忿恨、误解、扭曲,让他们一再错失了认识彼此的机会。

    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短短一星期的时间,左桀必须应付家族里不满律师宣布的遗嘱而前来争吵的长辈,必须安排左康生的后事,必须看护精神状况一直处在混沌不清的崔宛慈,还要面对公司高层主管对他从一个基层业务,突然变成公司负责人的错愕与不信任。

    没想到左康生过世了,所有问题才一件一件地浮上台面,左桀从未同时面对这么多棘手的事,这就是世间冷暖。

    那些恬不知耻却拿不到任何好处的人,只能用更恶毒的话加诸在左桀身上。

    骂他私生子、杂种、小混混,还说他气死了左康生还好意思回来争遗产。

    然而,他的无情、他的冷漠、他的顽劣、他被扣上的一切负面评价,正好给了他一层防护罩,他用过人的意志,挡掉了这个只剩崔宛慈的家被四分五裂的可能。

    送走了左康生,他将崔宛慈暂时安置在近郊的一间私人疗养院,回到住处,准备打包行李。

    他得搬家了,搬去那间他过去没资格踏进去的豪宅里,照顾崔宛慈,这是他答应父亲的事,他会做到。

    人生呐!变化永远超出你的想象。

    才刚停好机车,卸下安全帽,温怡芬便从店里冲了出来,气愤地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你跑到哪里去了”温怡芬掌心发麻,眼中蓄着泪。

    左桀没有反应,没有感觉,他太累了,累得就要倒下。

    “为什么不开机?!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都快疯了,树茵她她”温怡芬泣不成声。

    “树茵她怎么了?”左桀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忘了他父亲过世那一晚,许树茵对他说的那件事。

    “她她流产了”

    “什么意思?”他还是空白,无法吸收温怡芬话里的意思。

    “她骑车回住处时出车祸流产了”

    “流产”

    “她说你不要孩子你怎么可以干这种事?!怎么可以一走了之你,你太可恶了!”温怡芬拚命捶着一脸呆滞的左桀。

    左桀握住她的拳头,轻轻将她推开,茫然地走上楼。望着他的背影,温怡芬才觉得他怪怪的他冷静得太超乎常理。

    左桀走入房间,将自己抛到床上。

    这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恶梦,他要快点醒过来

    瞬间陷入昏睡的他恍然不知,同一天里,他失去了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两个人,父亲和自己的孩子。

    左桀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如在汪洋之中浮啊沉沈,想醒醒不来,想逃逃不开,许多碎裂的片段在梦境中不断出现、消逝、又出现

    他看见母亲对他摇头,父亲感到失望,大妈朝他咆哮,许树茵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含泪转身离开。

    “不要”他朝前跨出一步想留住许树茵,但是她化作了一缕烟,在他眼前消失了。

    左桀张开眼睛,汗流浃背,口干舌燥。

    他昏睡了足足二十五个小时,天色由亮转暗,又由黑暗转为刺眼的艳阳天。

    “呜”土匪站在床边,摇着尾巴,对他呜咽,像是担心他。

    “土匪。”他将土匪抱进怀里,他需要一点温暖,需要一点安慰,他感觉内心好空虚、好无助。

    抬起脸,他才发现房间里有什么不一样了。

    许树茵的衣服不见了,她的那些制图的工具、笔记、杂志也全不见了。

    流产!

    这个字眼此时清晰地蹦进脑中,他才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倏地,他站起身冲到一楼。

    “怡芬你说树茵流产是什么意思?!”他紧抓着温怡芬的肩膀。

    “阿桀”温怡芬被他吓到了,他怎么了?她不是都告诉他了?

    “快说!”

    “树茵出车祸,流产了。”

    “在哪里?哪间医院?”

    “阿桀,那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情了,我找不到你,树茵哭得肝肠寸断,可是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然后就关机了,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当温怡芬接到许树茵的电话,知道她出车祸,跑出巷口看见沿着她小腿淌下的血水,差点没跟着晕过去,幸好旁边那名只受轻伤的机车骑士已经叫了救护车,将许树茵紧急送到医院。

    她才知道+许树茵怀孕了也流产了。

    直到现在,想起许树茵痛哭到嘶哑的绝望,仿佛失去了生存意志的模样,她忍不住又心酸地涌出眼泪。

    左桀震惊地倒退了两步,是那个时候,他没接,他父亲过世的那个时间点

    “我去找她”他转身就走。

    “等等阿桀树茵回家了,回她嘉义老家了。”温怡芬唤住他。

    “地址给我,我现在去。”

    “阿桀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看起来像鬼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

    “地址给我”他是疯了,他没用,他什么人也保护不了,他的存在确实只会带来痛苦,让所有人痛苦。

    “我不知道地址,树茵不肯告诉我,她说她死心了,放弃了”

    “没关系,我知道怎么找到她。”左桀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三个多小时后,左桀来到许树茵的小舅舅林顺发位在嘉义市的撞球场,踩上阶梯,推开玻璃门。

    当林顺发看见来的人竟然是左桀,死死地盯着他。

    等左桀走近,正好迎上他挥来的一拳。

    那拳好重,顿时,鲜血自左桀嘴角流下。

    “你还来干么?”林顺发瞪着左桀。

    “我来找树茵。”左桀抹去鲜血。

    “你还有脸来?你把她折磨成这样子,你怎么还有脸来?!”林顺发又往他胸口猛掼一拳。

    左桀退了几步,撞上撞球台。

    是林顺发到车站接许树茵的,看见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他最疼爱的甥女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万念俱灰的模样,说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

    他问起左桀,许树茵却开始尖叫,情绪失控。

    他不知道他们俩发生什么事,许树茵不说,回家的这整个礼拜,她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每天躺在床上掉眼泪,她母亲好说歹说才勉强吃点东西,吃完又缩在棉被里哭。

    全家人都担心死了,却束手无策。

    “让我见树茵。”左桀不放弃,坚定地说。

    “我不会让你见她。”

    咚

    左桀双腿一跪,林顺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当年,认识左桀的时候,他才十四岁,一个国中生,尽管被五、六个大个子围着打,他也从来没求饶过,他的硬脾气林顺发是知道的。

    “你这是在干什么?!起来。”林顺发走到一旁去,太过震惊,当左桀膝盖着地时,他已经心软了。

    “求你让我见树茵。”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林顺发抹抹脸,挣扎着。

    “树茵怀了我的孩子。”

    “什么?!”

    “又流产了”左桀低下头,红了眼眶。在她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他却不在她身旁,如果她恨他,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你这该死的家伙!你到底是怎么照顾她的?!”林顺发一把揪起左桀的衣领,握住的拳头眼看又要再一次落到左桀脸上。

    左桀没有闪躲,林顺发却在这一瞬间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痛苦,他的疲惫不堪,他脸色苍白,眼中泛满血丝他的手又放下了。

    左桀一直跪着,林顺发心烦地在店里走来走去,那失去的孩子对树茵而言,多残酷,他不确定树茵想不想见左桀,见了他会不会又崩溃。

    “我先问问她。”最后,林顺发说。

    左桀只能接受。

    林顺发载左桀上阿里山,让他在马路旁的树下等,然后车子驶进一条田边小径,停在一座三合院的门前。

    林顺发敲敲许树茵的房门。“阿茵,是我,小舅舅。”

    半晌,没有回应,他迳自推开门,看见许树茵趴在窗台,呆呆地望向灰暗的天。

    林顺发好心疼,坐在通铺旁,叹了一口气,内心还在犹豫。

    许树茵回过神来,看见林顺发,不由得又红了眼眶。

    家里唯一知道她和左桀的事的,只有小舅舅,她还记得第一次带左桀到嘉义来,才知道他们两人早就认识,而且感情好得超乎她想象,当时,她好高兴,高兴小舅舅喜欢左桀。小舅舅带他们到市区吃火鸡肉饭,两个男人不断绕着“撞球”这件事聊,聊到欲罢不能。

    那些画面近得像在眼前,又远得像上一个世纪的事,为什么成长就必须经过这么多折磨,这么多考验?

    也许,是因为她的小心眼,破坏了左桀和温怡芬的感情,明知左桀没那么爱她却一直自欺欺人,最后,老天爷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她清醒

    “阿茵有个人来找你。”

    许树茵很快联想到是谁,慌张地摇头,迅速缩进被窝里,盖住脸。

    “阿茵我了解阿桀你们,你们要不要再谈一谈?”

    在他决定带左桀上山的同时,他的心已经偏向了左桀,知道他总是把感情藏得太深,猜想他和甥女之间或许存在什么误会。

    躲在棉被里的许树茵依然不说话,可是已经哭了起来。

    她不恨他,尽管他在知道她怀孕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尽管她心碎地躺在医院病床上,始终等不到他出现,她也不恨他。

    但是世界在那一刻间已经变了,失去联系着她和他的那个孩子,她突然清楚地看见两人之间的问题,她的爱再多也化解不开存在心中的不安,走不进他封闭得太紧的心扉,他们之间有太多地雷,她走得小心翼翼,走得辛苦,走得愈来愈迷惘,愈害怕。

    他究竟如何看待两人的情感,如何看待两人的未来?交往快一年,她一点也不清楚。一直到他消失,她才明白这是他的答案,她该离开了。

    “阿桀他在路旁的树下等你,我会劝他走,但是,我想他不会走的,你自己决定吧!”林顺发叹口气,走出房门。

    当林顺发将许树茵的答复告诉左桀,也告诉他这阵子她的痛苦,左桀静静地听,轻轻地点点头,吐不出一个字,他的胸口被重石压得无法开口。

    “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林顺发拍拍他的肩膀,开车回店里。

    左桀背靠着树干坐下来,视线直盯着那条田中小径的尽头,等待许树茵的身影。

    这时灰暗的天际突然劈出一道闪电,直直地由云端划至田里。随后轰隆巨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仿佛地面就要裂开。

    其实,他不知道真的面对许树茵时能说些什么。说什么也不能抚平她内心的创伤,他只是想见她,陪她,若是她能对他拳打脚踢,破口大骂,减轻她的痛苦,那他愿意承受。

    因为牵挂着父亲的病情,他竟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安与痛苦,听完温怡芬的话,他才知道许树茵的内心承受多少恐惧,她居然以为他不要他们的孩子

    他是个懦弱的男人,在一切还没有十足把握时不敢承诺,而自己吝惜给的承诺,竟造成了她的不安,现在的他,再没有资格乞求她的原谅,只能等待她的决定,她的宣判。

    雨,落了下来,打在树叶上,雨水顺着叶缘落入地面,代替他的哭泣。

    他眼前一片蒙眬,全身力气尽失,已经两天未进食,内外的煎熬夺去了他的体力,他靠着树,用意志力撑着,等待再见她一面。

    很快地,他浑身湿透,地上的黄土与雨水融为泥浆,自脚边一点一点流逝。

    忽然,雨雾中出现一抹白,他撑着树干站起来,努力挥去眼前的水,努力地往远处望。

    那抹白愈来愈近,愈来愈放大,是许树茵吗?

    他不确定,那人的脸被雨伞挡住,那身影,太瘦了,太弱不禁风了,不像他总是充满活力的小煤炭。

    白色身影走到他面前,将手上的另一把伞递给他。

    他接过伞,那人便要走了。

    “树茵”他唤她。

    背影顿了一下,颤抖得像下一刻便要在雨水中消融。

    “树茵”

    听见他声音中的痛苦,许树茵才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爱情,为什么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能无忧无虑地长大?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折磨?

    “让我看看你树茵。”

    许树茵摇头。“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我们了”

    那个相信爱能冲破一切难关,满足于爱他,不求回报的许树茵,已经变了,回不去了,当他离去时,她就知道,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他一直不谈未来,不就是因为他想给承诺的对象不是她吗?

    留得住他的人,得不到他的感情,只会造成三个人的痛苦。

    “树茵”左桀扔下伞,从背后抱住她,湿透冰冷的身体浸凉了她的心。“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点?”

    她只是一迳地哭。

    如果可以不爱,那该多好。

    如果可以恨,那该多好。

    如果可以不想念,那该多好。

    但是,她长大了,懂了,光有爱是不够的。

    他们没有足够的互信,没有为对方打开心房,没有对等的爱,就没有幸福的未来。

    “让我走求你”她说。只有他放手,她才能不再身陷泥沼,只有他转身离开,她才能真正死心。

    左桀愕然。

    他们的路,还是走到终点了,他曾抱着一丝希望,他以为已经愈来愈安稳,结果,他还是没能握住手上的幸福。

    他松开手,垂下脸。“对不起遇上了我”

    他没有解释那一晚他为什么离开,他从来都不擅解释,抛下受着煎熬的她是事实,他如何都无法为自己开脱。

    真的只能放手。

    没有他,她的未来会比较幸福吧!

    许树茵吸吸鼻水往前走,步伐却沉重不已,拖鞋被泥泞给吸住,每一步都困难重重,一不小心拖鞋陷在土里,赤脚踩进泥浆中。

    “厚”她很尴尬,赶紧倒退一步,套进拖鞋,用力将拖鞋“拔”出来。

    “噗”左桀见她狼狈的样子,虽然心里难过,却忍不住笑了。

    他的树茵,总是这么可爱。

    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好多两人相处的片段她捣着肚子不给他看、无厘头的反应、倒抽气的笑声、跟土匪的搞笑对话

    就这样让她走吗?

    心头突然冒出这句话。

    真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只带走遗憾吗?

    另一句话又强烈地在脑中向他抗议。

    你是真的爱她,你可以给她幸福的!

    不要放弃,不要还没努力过就放弃

    “树茵”脑中纷乱回荡的杂音迫使他喊出声。

    “啊”许树茵停下来。

    很好,现在双脚都陷进去了,动弹不得,她必须很糗地蹲下去,将拖鞋拿在手上才能开始狂奔。

    “树茵,不要走!听我说”左桀冲过去搂住她。

    “拖鞋”她的胸口被他挤压得喘不过气。

    “拖鞋怎么了?”

    “黏住了,拔不出来。”她指指地面。

    “呵”左桀边笑边冒出泪来,抱紧她。“树茵,我爱你,真的爱你,给我机会,不要离开我”

    许树茵瞪大眼睛,仰起脸望着他。

    左桀说

    他说他终于说了

    他爱的人是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