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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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迎着崖底阵阵袭来,厉炎杵在原地,目光僵冷地看着奇石罗列堆叠、深不见底的深崖。心陡地凉了半截。

    掉入这万丈深渊,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望着已失去踪影的纤雅身影,厉炎紧抿的唇染着苦涩,难以置信地反复喃着:“为什么”

    虽然在苗千月面前,他总漠然强撑着不愿妥协,但表面的虚伪、不踏实,已在不自觉中,任她一点一点地剥去。

    没有那个要救赎他的姑娘,往后他该怎么办?

    心痛的感觉将他的心一寸寸地拧紧,这一刻厉炎才深刻明白,失去苗千月,他的身心灵魂这一辈子再也得不到救赎。

    不要一直把我推离你的身边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耳畔仿佛回荡着苗千月随风飘来的淡愁语调,一想起她说话时水盈盈的坚定澈眸,厉炎脸色铁青地压抑不了内心的翻腾。

    恨!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莫名的绝望由内心深处缓缓泛起,再次冻结、冰封他为苗千月释放的热情血性。

    他记得在初遇时苗千月曾对他说过,留着命才能保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但一旦连最珍爱的也失去时,留着这一条贱命又如何?

    突地身旁暴出一串低咒,喀尚日看着苗千月坠落谷底的身影,心中登时万念俱灰地愤恨咒骂出声。

    “该死、该死!”

    一想到本欲到手的葯谱全毁了!他的野心、他的冀盼也全因为厉炎的一念之仁毁于一旦,喀尚日怒不可遏地直想杀人。

    厉炎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倏地举剑指向喀尚日的喉,平静的语调中间透出一丝绝然意味:“谁允许你接近她的!”

    事情演变至今,全是因为喀尚日的野心。

    他昧着良心追随喀尚日做尽坏事,最后甚至赔上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今日他要亲自斩断、结束这一切!

    “怎么,你要杀了我吗?”冷锐的视线扫向厉炎,喀尚日冷笑佞笑了几声地反问。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让四周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静。

    厉炎压下心中近乎狂乱的心绪,无暇细想,扬剑便劈向喀尚日。“也是该要为我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敏捷的身形挟带着愤恨,厉炎此刻只想将喀尚日碎尸万断。

    “你疯了!”怒然地瞅着厉炎,喀尚日一感觉到森冷的剑气欺身而近,立即抽出随身兵器,还以他一招。

    俐落地闪过喀尚日的攻击,厉炎带着恨意直瞠着他。“我是疯了,且疯得彻底。”

    在苗千月坠下山崖的那一刻,他的心跟着在那瞬间死去。

    她既已死,他也无法独留人间,今日就让他和喀尚日决一死战,用两人的鲜血来洗清多年来的罪孽!

    似是感受到他几近疯狂的激动,喀尚日的胸口急遽起伏,诡谲的蓝眸似要冒出火光来。“别忘了你的命是我给的!”

    “这条命,今日就会还给你。”

    话一落下,厉炎气势非凡地纵跃而起,手中长剑如同出洞灵蛇,招招含夺命意味地朝他猛击而去。

    喀尚日猛地一惊,内心怒气翻腾地嚷:“炎鬼,你来真的?”

    厉炎凛眉不语,仅随着意识驱使着手中长剑,变幻出的招式,招招夺命。

    剑光击驰间,两人连对拆了百余招,喀尚日武功本来就不如厉炎,在这一连串的攻击下,他难以招架地乱了阵脚。

    眸光一凛,喀尚日深知自己不是厉炎的对手,唯有纵身猛退地摆脱他凌厉的攻击。

    厉炎一眼便视破喀尚日的意图,剑锋一转倏地直击喀尚日下盘,喀尚日不敌他的攻击,踉舱地连退七八步后猝然倒地。

    “今日我就杀了你,以祭这些年来死在你手上的亡魂。”厉炎提剑下击,直将剑刀指向他。

    喀尚日难以置信地瞧着厉炎,面色严肃,怔然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半晌,喀尚日扬指压下剑刀,眸光阴狠地开口:“杀了我,你绝对逃不过啸夜鬼船那班人的追杀!”略略扯动薄唇,厉炎扬声大笑了数声,浑厚的笑嗓里有着历尽风霜的沧桑:“你以为天地还有苍海二鬼的容身之处吗?”

    在打算放了雪蝶儿那一刻起,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于是当喀尚日遣他离开山寨前,他“很不小心”地将苍海二鬼藏身的山寨偷偷透露给啸夜鬼船那班人知晓。

    相信不久之后,此处便会被夷为平地。

    而无恶不做的苍海二鬼也将成为罪恶亡魂,将永世被打入地狱,永远不得翻身。

    蓝眸映入厉炎眸底一闪即逝的光芒,城府深沉的喀尚日凛眉再道:“天下是我的!”

    “春秋大梦做了这么久,该醒了!”厉炎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回现实,往上提高的剑正准备刺入他胸膛的瞬间,剑身被某一物击中。

    匡啷!轻薄的瓶身四碎,装在瓶子里的迷葯粉倏地迸散而出。

    粉末随风落入眼中,教厉炎一时睁不开眼地引起剧烈的刺疼。

    边悄悄将拳劲暗藏在拳中,喀尚日趁其不备地狠辣往厉炎的心口猛劈下一掌。

    “唔!”没料到喀尚日会出此阴险招式,厉炎闪身不及,胸口结结实实受了一掌。

    那劲力之猛,简直欲置厉炎于死地地让他呕出一口鲜血。

    “休怪我无情,既然你不仁,我又何必顾及道义!”

    喀街日见有机可乘,本欲出手趁势再击,岂知飕的一声,厉炎早已揉去眼中粉末,陡地纵起身子,往他疾扑而至。

    “放过”

    喀尚日内心一震,只感觉到背后一凛,急忙回身的瞬间,眼底映入厉炎尽是血丝的红目,未多时,便见长剑没入胸臆。

    未完的话凝滞在唇边,喀尚日瞠瞪着眸,带着未尽的梦想与不甘,怨愤地离开人世。

    手刀喀尚日后,厉炎内力尽散地以剑为杵,单膝跪地地撑住了身子,发了疯似地发出一声声凄厉的狂吼:“千月我要你回来!”

    寂静的山谷间回荡着他悲冷的长啸,这一瞬间,炎鬼的伪装彻底崩溃、瓦解。

    直到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知道,苗千月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有多么深刻。

    她就像是冰原中带着魔力的无瑕雪水,柔柔地洗涤过他伤痕累累的心。

    无形中,心里的伤痊愈了,而他却浑然不觉地以为自己依然是那负伤的困兽。

    多年后,他做回了自己厉炎,失去的却是心爱的女子

    方才试痞尚日那一掌他的内力因此受创,喉头一甜,他抑不住地呕出一口血后踉舱扑倒在地:“千月”

    伏在地面,厉炎胸口泛着如刀捅般的痛,恍然地分不清楚此刻的痛楚源头,究竟来自何处。

    他懊悔、自责,为自己可悲的境况发出苦苦自嘲而狂肆的大笑。

    “终于找到你了!”

    倏地,当耳底落入一抹熟悉的柔媚嗓音时,厉炎诧异地扬眸,凄苦沉肃的脸上无一丝表情。

    紫衣女子轻轻笑着,而厉炎的思绪顿时被搅得天翻地覆。

    “是你”饼往的一切更如同潮水般将他袭涌而至,一阵气血翻腾,喉头间的气息一滞,他又呕了口鲜血。

    话未出口,厉炎感到意识渐趋混沌,在气息逐渐微弱之时,他已禁不住地倒地不起

    “唔!”处在幽幽恍恍的朦胧当中,苗千月浑噩缥缈的魂魄终是回归肉体。

    当她用力撑开眸子,感觉月光透过蓊郁的绿意筛落细碎光影时,这才发现,她正躺在一片树床之上。

    看来她很幸运,坠下山崖时,她落在这棵千年老树之中。

    虽然身下老树粗壮的枝条刺痛她软嫩的肌肤,但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

    思绪一清明,她试着移动着身躯的瞬间,身上莫名的疼痛让她不由得轻蹙起眉。

    静候着疼痛缓缓消退,她检视了下自身受伤的程度后,酌量情势,很快地便下了决定。

    她伤得不重,沿着千年老树爬下后,苗千月环顾四周环境,发现崖边有一条小径,虽判断不出这条小径是否能让她顺利脱困,但上天至少为她留了条活路。

    睁大眸子由绿意中窥探透着茕茕月华的明月,苗千月诚心祈求着

    月神啊请保佑千月能与心爱的男子渡过磨难,与所有会在“跳月节”中相互寻找心上人、倾吐爱慕之情的苗寨有情人一样,永结白头之好。

    她疲惫地合上眼,回忆着每到中秋月圆之夜,明亮的月光照着整个努拉苗寨,男男女女全家团枣地唱歌、跳舞的过往。

    沐浴在纯洁明亮的清冶光辉之中,苗千月相信,在月神的庇护下,一切苦难将结束!

    日鬼被杀死、炎鬼被制伏之事,很快地传遍了整个中原,许多好事之人更揣测着,啸夜鬼船这一帮匪徒遇上炎鬼这无恶不做的恶人,两恶相交,究竟会产生如何惊逃诏地的结局。

    而另一方面,努拉苗寨在被灭寨后,近日却因为啸夜鬼船上的人至此声援雪蝶儿的未婚夫巫循,再现往日热络的气氛。

    只是这热络异于往常的欢乐,没有歌声、芦笙乐音,空气里反而凝滞着一股萧瑟的沉重气息。

    厉炎双手被缚绑在身后,跟着满脸胡子的鲁男子立在原地,木然地看着雪蝶儿朝他走来。

    当厉炎波澜不兴的冷眼落入雪蝶儿依然虚弱的模样时,他不由得惊叹,姑娘有着无比坚韧的生命力。

    虽然她看来仍孱弱不已,但在其未婚夫的照顾调养下,她已恢复原有的美貌,形销骨立的身形已不复见。

    很好,至少他为心爱的姑娘做了个良知的决定,放了雪蝶儿,让她与她的未婚夫情有所归。

    眼底落入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厉炎霍地想起苗千月对着布娃娃说过的话。

    苗千月说,雪蝶儿与她未婚夫的爱情是苗寨最美丽的神话。

    思及此,厉炎即使站得昂然挺拔、顶天立地,受重创的身心,因为忆起苗千月,不由得泛着蚀骨般的痛。

    若早知如此,当日执行灭寨行动后,他不会带走苗千月。

    如果两人不曾相遇,她就不会因他而死,两人今日也不致阴阳相隔。

    “为什么沦落如斯地步,你还是不肯说出灭‘努拉苗寨’的原因?”雪蝶儿以着蹒跚的脚步走向他,细细喘息,缓了缓凌乱的思绪,才掀唇质问。

    一看见他,雪蝶儿心头涌现的不是炎鬼残忍对她的手段,而是“努拉苗寨”所有无辜寨民的性命。

    阴阴觑着雪蝶儿,厉炎发出低哑的冷笑,倔傲的态度言明了他不为自己的所做所为做任何辩驳。

    事到如今,他心中无情无绪,只求一死得到永恒的解脱。

    他的态度,激得雪蝶儿胸口的狂滔一阵强过一阵。

    愤然地抢过旁人手中的大刀,雪蝶儿在众目睽睽下,扬刀刺进炎鬼的心窝

    虽然雪蝶儿的体力只够让她使三分力,但刀锋正中厉炎心窝,片刻透过伤口大量沁出的血,染红他大半边的衣衫。

    匡啷!大刀落地,雪蝶儿如握炽铁般地松开握刀的手,在可以一刀取他性命的关键时刻心软。

    “何必心软,血债血偿,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许是伤及心脉,倒地前,厉炎薄冷的唇,吐出沉痛的冷语。

    听闻他话中的绝然,在场之人无不诧异地倒抽了一口气。

    江湖上传言,炎鬼凶狠如地狱修罗、人间恶鬼,骁勇无人能敌但现下看来,似乎不尽如此。

    众人不由得猜想,从抓到炎鬼开始,事情就顺利得太过诡异。

    在众人还来不及厘清这重重疑点之时,大量出血让原本就受重伤的厉炎不支倒地。

    在他倒下前,脑海映入一抹纤柔身影。

    “月我来寻你了等我”闭上眼的那一刻,他唇角扬着抹如释重负的浅笑。

    他倒地不起,随同落地的银面具落下的那一瞬间,坦露出带着疤痕的俊颜与最真实的一面。

    做恶多端的炎鬼终于解脱!

    没人听清楚他最后一句喃着什么。

    “多行不义必自毙,走吧!”

    雪蝶儿瞥了炎鬼一眼,在未婚夫的扶持下,缓缓走离。

    原本进驻努拉苗寨支援的啸夜鬼船船员,在确定炎鬼伏法之后,跟着一一撤离。

    苍冷的风漫起,卷起了沙尘,努拉苗寨恢复了静谧,笼罩在一股阴沉的死寂当中。

    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苗千月终于脱困,回到苍海二鬼的据点山寨才知道,天地在几日间起了风云。

    喀尚日被杀、武功高强的炎鬼则被啸夜鬼船上的海盗给擒至努拉苗寨,状况不明。

    听闻这消息,苗千月顾不得脚伤,拚了命赶回努拉苗寨时却为时已晚。

    她不懂,若依厉炎的武功,绝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被擒。

    到底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

    内心渴望见他的冲动折磨她的理智,教她再也难以忍受、益发不安。

    因此当苗千月进入努拉苗寨前唯一的入口,触目所及,尽是一片荒凉的景致时,她震慑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连本来就该出现的啸夜鬼船的人员也撤得很快,此时整个努拉苗寨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苗千月放缓了脚步,几乎不带希望,心里似有预感,她来晚了,来不及见厉炎最后一面。

    突地,她的脚步因为眼前的人影滞在原地。

    瞬间,绿意盎然、鸟声啁啾的怡人气息下,苗千月感到一股凛然的冷意由脚底窜起。

    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麻木地移动脚步。

    屏气凝神地走向伏在地的男子,苗千月的心被拧绞得胸口泛疼。

    是他吗?苗千月定下脚步,蹲下身,颤抖的小手拨开了男子凌乱的发束,眼泪已管不住地一滴滴地落下。

    男子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衬得他飞扬的剑眉比墨还浓,那曾有力、霸气地吮吻过她的薄唇几近紫白

    细细逡巡着她所熟悉的轮廓,苗千月扬袖轻轻拭去他脸上的血渍,哑声低语:“为什么”

    他脸上每一寸线条,依然嵌合着她掌心的弧度,而今,她却感觉不到他脸上的温度。

    “为什么这么傻?”

    那一日她坠崖,没能同他细述他放了雪蝶儿的原因,但她就是知道,厉炎已经厌倦了戴着面具的日子。

    他愧疚、想赎罪,所以才放任自己被擒她懂得她一直懂得厉炎内心最深处的渴求。

    怔怔瞅着厉炎,一阵莫名的恐惧将她紧紧捉住,突然间她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叨。

    “炎我不要你死!”身躯无法抑制地颤抖着,苗千月眼圈一红,震慑地用手捣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对厉炎的爱有多深。

    忽地,在她的低啜当中,一抹微乎其微的嗓音落入耳底。

    “千千月”那如叹息般的轻唤,幽幽然地在风中飘散开来。

    苗千月欣喜若狂地眨了眨眸,哀凄的小脸尽是难以置信地咽声嚷着:“你没死、没死!”

    无力地蠕动着唇办,厉炎试了好久才发出低嘎的喑哑声:“我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无法确定自己是死是活,只能感觉魂魄处在迷离而诡异的半离魂状态。

    “你好傻、好傻!为什么要上门送死!为什么!”

    她不管厉炎是不是世人眼中的恶人、大魔头,在她义无反顾,决定以爱救赎他堕落的灵魂时,她也注定沉沦。

    厉炎一听到那熟悉的柔嗓,即使合上双眼,处在那孤寂的黑暗当中,他也可以用想象描绘出姑娘脸上的神情与纤雅的身影。

    不其然的,一抹无力的笑弧荡在唇边,他气若游丝地开口:“感激上天怜我能在黄泉路上见到你最后一面我今生再无憾即使要下地狱我也甘愿。”

    小心翼翼地让他的头枕在腿上,苗千月哽咽地无法自己:“不!我没死,你也没死!听见了没?”

    他微乎其微地扬了扬眉,思绪模糊地回应:“是是吗”

    她用力地频颔首:“所以你要撑着,我救你,我会救你!”

    “不不要救我”他的语调比风还轻,紧蹙的眉心有着固执与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不!我不听你的话,不准你再这么说!”仿佛从相遇开始,厉炎只会对她说这一句话。

    厉炎抗拒而她永远违背他的坚定,当她执意地握住他的手的那一瞬间,苗千月的心顿时凛然不已。

    为什么他的手会如此冰冷、无力?

    无由的,一股莫名的恐惧紧紧扣住苗千月仓皇无绪的思维。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