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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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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忙不迭舔墨舒纸埋头苦写的手,一丝不茍的将议事厅里三个人的对话誊在纸上,为了不让过于宽大的袖口沾到墨汁,干脆把袖子对折又对折的提到手腕处露出一大节白玉似的腕,非常非常的引人注目。

    若是以男子的身形来看,他太过瘦小,好像随便一根指头戳著就会倒掉,要是有人嗓门直上一点,他大概抖个两下就晕了。

    不是狗眼看人低,来人早就对百里商行这块金字招牌探听得一清二楚,百里家三位大爷别说容貌出众,各自称霸一方,强将手下无弱兵,底下人又怎可能弱到哪去?

    今日一瞅,却有那么一些些不符实,这也就不免多眄了那么一眼便各自落坐,客套寒暄了起来。

    这里是百里大宅的议事厅。

    虽说只是大堂后面的一座小厅,却是宽敞舒适,幽静宜人。

    三盏香气袅绕的茶,色碧味醇,清香扑鼻,当家主子三爷百里雪朔略略浅尝了一口后点点头。

    “汤色黄绿明亮,条形细紧显毫,全芽整叶,要以茶品来讲算得上是好茶。”

    “三爷果然是高人,这是我们哥儿俩从岭南水乡专程带过来的冬茶,是采初展一芽一叶制成,这一季也不过收那么五十几斤。”马屁拍也拍了,也不忘自吹自擂自家的好东西。

    岭南那百越之地啊小避事听见岭南二字拿笔的手顿了下,可是也就那么一下而已,一张脸马上埋回桌上不做它想。

    “要是三爷喝得顺口,可以将这一线天的朱露茶推广到京畿,到时候人人手上一泡茶,利润可观。”

    一人鼓吹,两人打边鼓,就是希望能谈成这桩生意。

    “那爷快人快语,不知道产地有办法正常供货吗?”百里雪朔不动声色。

    “您要的话,一句话!”

    百里商行虽以碾玉坊为主,玉器宝石经营为主要营生,这些年开始跨足百业,米粮、茶楼、纺织几乎都涉猎,又以远洋商船最为赚钱。

    华夏几千年,茶叶跟人们有著不可分的关系,茶,可解沉,可怡情养性,

    既然开了茶楼,就怎能小气得只给客人便宜的茶枝叶沫子喝?

    他不做半吊子的事。

    “运货方面我负责,半年为期,要是贵产地供货正常,货源品质一定,六个月后我们再来谈长期合作关系,如果中途有个差错我就换别家了。”

    人人都道大树底下好遮荫,他不在意谁想来分杯羹,该给的利润他不会少,但是也别想投机取巧。

    “三爷愿意出运费?这再好不过了!”

    东西生意往来最怕的就是运输损耗跟层层叠叠的人工费用,加加减减就是一笔可观的支出,买方愿意承担这层风险,让这几个来探门路的小生意人喜出望外原本以为不被扫地出门就属万幸了。

    “大家要是合作愉快,你们会慢慢享受到跟百里家做生意的好处。”百里雪朔从不掩饰自己市侩的一面,将本求利生意才能长长久久。

    得到天大的好处,小商人欢天喜地的走了,百里雪朔完全没有架子的把人送到大厅口才踅回。

    透过漏窗他看见还在小厅里收拾本子的小帐房突然顿下动作,慢慢的弯腰,她吸吸鼻,闻了闻原来放在三位客人面前的茶,表情无限怀念。

    是的,怀念,百里雪朔看得非常清楚。

    他不动声色的站在拱门处。

    这人向来表情少得可怜,这会儿居然露出这等神色,很值得玩味。

    “咳”小帐房慢慢站直了腰。

    百里雪朔浅淡的说:“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好的,三爷。”声音明显的中气不足,跟小猫叫没什么分别。

    “回帐房的时候把本子交给穹管事。”

    “三爷要看一遍吗?”本子推过来。

    “不必,你办事我放心。”

    她文字工整,蝇头小楷比谁都漂亮,难得的是对数字观念强,要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实在很想放到身边来替他做事。

    知人善任向来是他用人的原则,不分男女。

    “是。”

    那件穿在她身上空洞得像布袋的粗布衫,晃啊晃的眼看就要晃出小厅。

    “我说,拂帐房你觉得这批朱露茶如何?”

    “我不懂茶叶。”

    动作很慢的转过身,被这一问表情没有多一分什么出来。

    我我我不是小人,不是奴才,没有任何卑躬屈膝的意思,从住进宅子会认人开始一直是这个样子。

    这两年他养了个有趣的东西。

    “三爷要是没事,我下去了。”

    “嗯,今天都没有你的事了,缴了本子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谢三爷。”

    她知道自己这帐房一点都谈不上称职,也没用过一分心在这上头,对于老板赏识与否更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晃出小厅的门槛,她捶著背,慢吞吞的跨步,然后在以为百里雪朔没看见的地方伸出来一只白皙的手扶住沿廊凸出来的地方,左右回顾一遍才分辨出管事房在哪个方向。

    好远~~要是能近一点多好!

    都两年了吧,这破败的身子要坏不坏,不知道老天要她吊著一口气做什么?

    摸索、摸索,走走歇歇,经过的仆役们见怪不怪,良久,小老太婆的身影才消失在转角处。

    他从来都不是嗜杀的人。

    要是若开了杀戒,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两年半前他杀进淮北齐眉帮,质问齐眉棍的帮主“十二响马后面的指使人是谁?”

    齐眉帮鱼肉乡民,烧杀掳掠早就为人诟病。

    “我没有不是我。”染血的齐眉棍早断成好几截,没意气的帮众逃的逃,死的死,只剩下帮主一人。

    再半个月后。

    “十二响马后面的指使人是谁?”

    海域里最令人发指的天阔帮来了煞星,又是一场血肉横飞的兵刃相向。

    “我不认识什么响马来著。”红缨枪被对劈成两半那是他吃饭的家伙啊~~

    再十天左右。

    “十二响马后面的指使人是谁?”

    表面是豪华气派庄园,遍地种植迷葯,私底下却专门迷奸诱拐女子贩卖人口又以迷葯为控制手段。

    “你休想知道~~”人模人样的庄主披头散发嘴角流血,眼看闪著锋芒的剑尖已经抵到瞳孔,这才软化。“大爷饶命我是胡扯的”

    让人放了把火,烧尽迷葯花丛跟庄园。

    他马不停蹄,夙夜匪懈,由北到南,由东到西,一个轮回最后挑了四川最凶狠的一窟鬼。

    还是要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要不是被人用力劝阻,他可能会一路杀上凶险的大雪山,那山远在天外天的山坳处,绝对不是正常人会去设帮组会的地方。

    “陌大哥,毛山雪岭只有万年寒冰跟大雪熊,你想去砍谁?”声音很稚嫩,跟著百里陌并辔策马,个头却少人一大截的少年梧桐。

    就在刚刚的刚刚他们才连挑阴山五寨耶

    “宁可错杀也不能错放!”百里陌眼底的狠戾始终没能消退。

    用刀剑追不出来到底是哪股势力在背后操纵戈壁滩上的十二响马。

    他们不是走跳江湖生嫩的雏儿,沿路上早就派了斥候去探过路,却还是遭了道儿,更可恨的,因为一时疏忽失去了她。

    他不放过任何有嫌疑的帮会。

    “就因为你这么说,现在不管大小帮派看到你的飞仙,不是关门谢客,要不就挂免战牌,想找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又不是瘟疫可是看起来也没差了。

    好委屈好委屈,他虽然不排斥跟著从小就崇拜的偶像出来闯荡江湖,可是肚皮偶尔也想吃顿好的。

    百里陌不吭声。

    略带沧桑的目光眺向远处,远处暮色四合。

    “要不,我们回武林盟看看,你已经有两年没回去了,副盟主说你再不回去,他要准备篡位了。”

    武林从来不曾这么同心协力的推崇出来的盟主,居然逃家一逃两年半,害他这小厮别说沾光,还要陪著餐风露宿有一顿没两顿的,简直比乞丐还要凄惨。

    梧桐还在自怨自艾,百里陌却想起了什么的问:“这里是哪?”

    “再往前三十里就京郊了,你的伤口真的不痛吗?我看是需要进城找个大夫裹伤比较好。”

    瞧他大腿处长长的刀痕,这单单用想的啧,痛死了,可是他偏就无动于衷。

    铁打的男人,要是他他绝对做不来!

    “我好像很久没回家了。”剑眉星目里溅起些微火花。不管是武林盟还是仍旧住著他家人的老宅子,都被他放下了很久。

    “不是好像,是的确。”梧桐尽责的提醒。

    有聊胜于无,回百里老宅也罢,有好吃好睡的、有屋檐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这下总算让他盼到几天清闲日子了吧?

    “那就走吧!驾!”

    百里陌扬鞭低叱领先跑了。

    “大哥,你别跑,等等我!”

    虽然大哥不是很爱理睬他无所谓,大哥说去哪他就跟到哪,总之,他这辈子是大哥的人了。

    他看也不看长街依然繁华热嚣的景象,一路目不斜视的直奔城东宅子,落了地引来一地掉了下巴的声音。

    “您是”新进的门房揉眼。

    “大爷,好久不见,您都上哪去了?小的好想你。”这是三代都在百里府服务的老园丁。

    “哟,稀客,什么风把你吹回来的,还是天要落红雨了吗?咱大哥也知道要回来!”

    酸不溜丢的不是外人,百里鸣彧很目无长兄的狠削百里陌。

    自家大哥耶,不是张三李四,也不是王二麻子还是李家大婶,以上这些人一年到头还会在路上碰个面啊什么的,自家大哥却整整两年多一出门就像丢掉一样,回一次家那么耗劲,连吃年夜饭也找不到人,啊,是怎样,搞失踪也不是这样!

    “大哥受伤了,要骂等回头再骂吧。”眼尖的勾曦玉可比丈夫细心多了,一眼就看见百里陌脸色憔悴,神情阴鸷。

    “他向来皮厚肉粗有什么好担心的!”百里鸣彧还在狂吠。

    贝曦玉瞪他一眼,顺便指使“你啊去让人端水到大哥院落去,越快越好!”“干么对他那么好”老婆有令,焉敢不从。

    “不必,只是小伤。”百里陌淡淡回绝,他的音量依然维持著低沉浑厚,丢下几个字转身回他自己的院落去了。

    一直尾随的梧桐在三个人之间瞧来瞧去,这会儿看见大哥走了,带著歉意点点头赶紧跟上百里陌。

    “我就说好心被雷亲。”有气无力的声音。“我说小曦,大哥会不会是觉得家里没温暖才不回来的?”

    “大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勾曦玉嘴角含笑,知道老公钻什么牛角尖了。

    “他从来没用过那么凶的口气跟我讲话呢。”原来是心灵受创了。

    “受伤的人谁脾气会好了?”

    “我马上去叫木兰过来。”

    嘴硬心软的人马上想到百里家的那个苦命大夫;连城木兰的苦命在于他三生不幸的认识这几个兄弟,每回家里有人出事,他铁定只有乖乖抱著葯箱来报到的份。

    百里鸣彧用大拇指抚过妻子面颊。他好不容易从勾心斗角的金銮殿上溜回来陪老婆喁喁细语,却杀出个程咬金来。

    偏偏这程咬金还不能当作没看到!

    “我会去照顾大哥的,你早去早回。”

    贝曦玉老家开的是道馆,对跌打损伤经验丰富得很虽然那么大一条口子一看就知道是刀子砍的,原来这年代跟她那个年代其实差别不大,混江湖的下场不管白道黑道身体不是伤就是疤,没一个是完整的。

    “我用飞的,一下就回来。”

    百里鸣彧作势飞去,依依不舍后提气点足跃上黑瓦,翻墙出去了。

    宅子太大有一点麻烦就是出门不方便,总要绕上那么大一圈,会轻功的好处就是当小偷还满方便的。

    看着不忘回头抛个香吻给她的老公,勾曦玉好笑的摇摇头也向灶房走去。

    片刻后。

    想当然耳,一听说在外游荡不归的主人回来了,这是大事,本来空寂如死城的院落突然钻出来许许多多的人头。

    “叫他们都出去,吵死了!”百里陌可不领情,一声狮吼把刻意想表现勤快的仆役丫环们给吼出他的藻冕楼。

    回来就是想求个清静,要这些人来做什么?!

    “很久没回来,连脾气也变坏了。”

    本来在茶楼跟人家聊是非顺便谈生意的百里雪朔被老二抓了回来,他可不吃这套,下人端上的茶他端起来就享用,二郎腿跷得老高。

    他们家老大又没指名道姓叫谁滚蛋,他皮皮的当他的三爷,就不信有人敢把他扔出去!

    百里陌用下人送进来的热水跟巾子抹了脸,环顾这仍旧保持著窗明几净的楼。

    “我累了你们也出去吧,有事改天说。”

    想不到枪头这么快瞄准他

    “老二说,是因为我们这个家没给你温暖,你才不想回来?”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百里鸣彧点头如捣蒜。

    “如果你们两个肯马上出去,就是给我万分温暖。”由心里透出来的疲乏再也不想掩饰,百里陌说道。

    啊,人家都这么说了,难道还要厚著脸皮继续厮混下去吗?

    两扇朴实的木门当着被许多人拱在手心哄著疼的主子面砰然关上。

    百里鸣彧搔头,眼睛死瞪那扇再也没有动静的门。

    “有问题。”

    “问题很大。”三爷有同感。

    往常那个没脾气的百里家长子端的是神采飞扬,意气飞湍,开口不是滔滔不绝的江湖逸事,要不就是携朋喝友,这次,好久不见形于外的怒气,啧啧,一定有事,要不然他把头拧下来给人当毬踢。

    一个逮人。

    一个负责盘问。

    被包抄的梧桐像受惊的兔子。

    他可没想过陌大哥的两个弟弟也会武。

    “小兄弟我们见过吗?”不愧是奸商,懂得迂回。

    “我这两年才跟在大哥身边。”

    换言之就是没有。

    “他走到哪你跟到哪?”

    最好是连裤带都结在一起,这样要问话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是当然!”

    “最近一个月你们去了哪?”

    魔掌伸出来了。

    他讲了两个西边水寨名称。

    “再往上推一个月呢?”

    梧桐毫不迟疑又说了一个阴森森的名字,外加一听就感觉不是好东西的派会名称。

    百里鸣彧的眉头开始打结。

    “他腿上的伤又哪来的?”

    不是老王自己卖瓜,他大哥的武艺名列武林榜前三名,兵器谱上名列第二,这武林榜与兵器谱数百年来信誉卓绝,江湖人物没有谁敢随便去质疑它的可信度,他大哥的崛起又是这般轰动,名列第三不是第一或第二的原因,在于书写武林榜的传人点金笔在几年前宣告失踪,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更新所造成的。

    “今天狠剿阴山五寨被对方的关山刀砍中的,你们知道他们多小人吗?五个人对付大哥一个,大哥啊把他们追到山涧峭壁一直逃说起来,大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不是他武功不好,你们千万不要误会。”一谈起辉煌战绩,梧桐年轻的眼睛亮得像夜里升起的第一颗星。

    是个诚实的孩子。百里雪朔暗忖。

    不过他那向来把正义摆中间的大哥,怎么越听越像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显然把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的百里鸣彧也有同感。

    “除了这些,你跟他同住同寝,我大哥都没有怪异的举动吗?”

    梧桐有些支吾“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是兄弟,难道会害他不成?”

    “谁知道,兄弟阋墙也不是新鲜事!”

    “看你年纪小小,心眼还满多的嘛。”百里雪朔逼近。

    “其实也没什么”嘴里说什么的人感觉到一股压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一到夜里,总是一个人坐在黑黑的屋里,黑灯瞎火也不睬人。”

    “每天?”

    “几乎是。”

    百里雪朔用食指朝著百里鸣彧勾了勾,然后开始咬起耳朵来。

    戚戚促促戚戚促促也不知到最后有没有商议出个子丑寅卯来?

    至于被利用完毕就晾到一旁去的梧桐,别说想插句话,等到发现偌大的院子就剩下他一个时,那两个大人早就不知去处。呜大家都有事做,他他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