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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 吹梦到西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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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夹道上, 光影交杂间,她目光涌动, 眼睫轻颤时, 心头已然紊『乱』, 她跟自己说, 她在帮别人, 也在帮自己。因她能理解相依相偎的两人, 只能在刀俎之下, 任人鱼肉的痛苦。如今的小千子与如意, 之于当年的莫听素与泓澈。

    永巷令是内宫受罚的地方, 宫人杖责皆在此处, 此处的夜风也总似比别处要阴冷些,莫菁伸手紧了紧衣襟, 忙强打起精神正『色』,眉眼凌冽。才一脚踏进门槛,隐隐约约从院内传来的求助惨叫之声飘进耳边, 总让人心生寒栗。唤禁卫将人带到这边来只是莫菁的权宜之计,她真正要等的人现下应该在赶来永巷令的路上了。

    永巷令的人出了院里迎接,打量了下莫菁,瞥了眼她垂坠衣裳间的腰牌, 又瞧见莫菁身后跟着几个蘅芜宫的太监, 上前一步喊一声姑姑便欲行礼。

    见状, 莫菁忙双手执着宫灯微颔首福了福身子算是回礼, “嬷嬷于宫中年事比婢子高, 婢子有愧,不要喊婢子姑姑了。唤婢子的名字,竹青便可。”

    来人引了莫菁几人到偏院去,沏上一壶热茶,便垂手跟前恭敬问道,“不知泰坤宫的竹青姑娘和蘅芜宫的几位宫伯过来所为何事?”

    莫菁眼角酿出余光且瞥了眼旁侧几位太监,而后放下茶盏,双手垂在膝上,衣料遮挡下,手背上方才被咬的伤痕正隐隐作痛,正『色』冷然道,“没什么,蘅芜宫的小婢子违了宫规,掌灯时分在宫道上随意喧闹,我不过训斥了几句,这小婢子竟然不服管教,还咬了我一口。”,说着,莫菁且微微蹙起温婉的远山黛眉,微扯了扯衣袖子,『露』出皙白的手背上那一片狰狞还似渗着血渍的咬痕,又道,“眼前这几位宫伯可以作证的。”,欲毕,她望了眼对面坐着的几人。

    正见他们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为首的才开口实属勉强地道一句是。

    闻言,莫菁微微一笑,望向永巷令的老嬷嬷,“蘅芜宫出来的,不懂规矩。若伤的是婢子倒也没什么,就怕日后还这样疯疯癫癫莽莽撞撞地惊扰了主子。永巷令后是朝宫人犯错反省之地,故而婢子今日将人带过来有劳嬷嬷代为教育,必要让其责躬省过。”

    话一出,那老嬷嬷面显犹疑之『色』,抬眸沉声问道,“不知姑竹青姑娘说的可是方才禁卫带过来的小宫女?”

    莫菁点头,“正是她,蘅芜宫的,名唤如意。”

    那老嬷嬷了然,且侧首望了眼旁边那几个已然有些坐不住的太监,又回头对莫菁道,“那小宫女现今正关在暗室。”

    莫菁没理会对面那几个太监,只微扯唇角,那温软的眉眼间显『露』些许清冷之『色』,但字里行间仍是谦和的语气,径自问道,“那不知按照宫规理当如何处置?”

    老嬷嬷回道,“杖责二十,关暗室思过两日。”

    话音刚落,只见莫菁已然敛袖起身,说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此刻,对面的几个人再也坐不住了,为首的正肃容,眉眼阴冷地喊一句竹青姑姑,上前一步后,忽地谄媚一笑,“宫女做错事了理当要受罚。如意本是蘅芜宫的人,是小的们看管不力,才教如意冲撞了姑姑。到底是共事许久的情分,奴才们带回去严加管教便是。至于姑姑这边,小的们如今也代为如意赔罪,姑姑海涵,小的们回头自当送上歉礼为姑姑定一定心。现下也便不劳姑姑和老嬷嬷费心了。”,他且顿了顿,再靠近一步,颔首附在莫菁耳边,语气且是冷重了几分,轻声劝诫,“如意现在是谁的人,姑姑可是要想清楚了。”

    永巷令的老嬷嬷今日忽地就见禁卫带了个人来,起初以为只是宫女犯错带过来思自过的,可前脚刚将人关进了暗室,后脚又来了这么一堆人物。本就云里雾里,现下瞧着两拨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再心大也好歹在宫里浸润过几年,察言观『色』也还是懂的。

    下一刻,便见那为首的太监转身对老嬷嬷说道,“如意犯错了是该罚。可这会子蓥訾殿的童内监要人,老嬷嬷不会不给吧?”

    永巷令不同得别处,只是宫人责罚之地。无非都是些惹主子不顺心的,又或下等宫人蹈了错道教人捉个正着,总之上头一声令下,谁管冤不冤,说怎么罚就怎么罚。说实话,不是下三等的人都到不了这里来,常常被打得哭爹喊娘的不是没有;而宫中稍有些地位的女官内侍,有过错的,主子这边做做样子,教训下也便是了。若有正儿八经被带到这里的一天,基本都是被人往死里弄的,也就意味着这一生该葬送在此了。宫中稍有些权势的要送个人进来不难,要带个人出去也不难。

    那老嬷嬷现下仍是一知半解,但瞧见势头不对,听到“蓥訾殿”三个字便要见风使舵,“老奴不敢。”

    莫菁也只别开目光,努了努嘴,心头一阵冷笑。

    此时,外间见有声响,有人提灯开路,没多久,到了门槛边迎进来个白面红润,两鬓生华的华服老宫伯进来。

    莫菁一瞧,只眸光一沉,望着来人上前盈盈一步,敛了衣袖,嗓音如贯糯软道,“泰坤宫竹青见过童内监。”

    见势,屋内的几人也连忙各自在跟前行礼。

    童天英也只环顾四周一圈,最后把目光转移到莫菁身上。回身径自往身后的雕花红漆木椅一坐,两指作篦挑了一缕长发顺势往衣襟前梳理,眉角余光已然从莫菁身上移回,慢斯条理地道,“都起吧。尤其是竹青小姑姑,老身可受不起这礼。”

    嗓儿刺耳尖细却又没有女人的柔媚,听起来如同是被人掐了脖颈的鸭子。

    莫菁见势,也就不再委屈自己假意奉承了,毕竟维持着微福身子的姿势累不说,她的腿骨不好,就难得再要自己受苦了。她忙站直了身子,敛袖上前一步,淡弯着温软的眉眼嫣然一笑,“既然童内监体恤竹青,竹青也便顺承童内监的意思了。”

    童天英闻言,身形微顿,果然已眯起细狭的眼睛打量起莫菁来。

    莫菁只当毫无察觉,只是姿态从容,经过方才的位置,将案上一盅热茶双手奉上,笑道,“望童内监笑纳。”

    半晌,童天英才微哼一声将茶接了过来,掀茶盖轻饮慢品。

    莫菁也不急,只站在跟侧,气定神闲地。这是场心理战,有时候越想要从旁人手中要到某样东西时,你便越要淡漠不在乎的样子。否则,表现的越在乎,暴『露』自己的弱点越多,只会让旁人捉到更多的把柄,更甚者在谈判过程中教人反将一军。

    她知道肯定早已有人提前通风报信给这位主儿了,也难怪此刻别人对她不待见。不过别人不待见她,只当她稀罕么?她要的就是这人亲自来找他,他不来找,莫菁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在几个小喽啰跟前狐假虎威一阵子可以,但对方真要硬气起来,事情闹大了,也只是适得其反。

    下一刻,见童天英已然将茶杯搁下,莫菁才开口盈盈一笑,“童内监今日怎地就纾尊降贵到这永巷令来?”

    闻言,童天英已然抬目对着她轻哼冷笑,“听说有人连老身要人都敢拦,故而特地前来看看。且还说是谁?原来是君上御前的人,也难怪老身这把老骨头摆在跟前也没什么作用。”

    话音刚落,只见莫菁伸出玉手纤纤,衣袖半遮,『露』了咬伤的手背轻掩菱唇,一副讶然的样子,杏子眸泫然黑亮,轻声道,“不知童内监所指何意……?”,忽地,她又似想起了什么,轻呼一声,“呀”地再道,“童内监可是说现下正关永巷令暗室的如意?”

    她一面说着,一面眸子黯然且别开了脸,可微翘的眼角,余光却留意着座上之人,杏子眸一转,才又道,“今日婢子才从泰坤宫回来的路上,迎面却忽然冲出来个脸狼狈的小宫女,直把婢子撞在地上,吓了婢子一跳不说,抓着婢子的手就咬。童内监请看,婢子手背的咬痕只怕再深个半分,手筋可要断了。”,说着,莫菁走至跟前,将手背还沁着血的伤『露』出来给他看。

    “夜间『乱』闯宫道不算,还『乱』发疯将人咬伤。幸得当时君上还留在蓥訾殿孝恭顺太后处,若撞上的不是婢子,而是………这事儿婢子有否冤枉那宫女如意,童内监大可问那几位在场的小宫伯。方才婢子说的话没有有半句虚言。”,说着,莫菁顿了顿,望向身后的几人,“是或不是?”

    闻言,为首的太监轻皱眉,上前一步,轻声回道是,“可当时……”

    “可当时那宫女如意伤人……”,那为首太监再欲开口解释时,已然让莫菁疾声打断,“是则一片混『乱』,不知竟已然惊动了禁卫,故而才将人拿到永巷令来责躬省过。是或不是?”,莫菁再转而望向身后几人求证。

    那几人面面相觑,似在思索如何回道,莫菁一笑,望向为首太监,上前一步道,“宫伯?竹青说的可有错?”

    她循循善诱,声音甜软,糯糯绵绵且温暖如泉,教人听在耳边总似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未几,那为首太监才勉为其难轻点头道没错后。莫菁再转身,已然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径自望向童天英道:

    “童内监于宫中管事多年。想必也明白婢子的苦处。婢子是御前伺候的,一则,日后帝君问起手背之伤缘由,婢子该如何圆过去?君上是最重法家思想的,莫说前朝官吏犯事严惩不贷,便是后宫的宫人稍有错行,也需按规到永巷令受罚的。当初君上设立永巷令便是要后宫众人犯错后责躬己过,避免一错再错。如今本就是个宫女不懂事犯错了,罚去永巷令思过也就罢。可现下若童内监将人私自从永巷令带走,不是置帝君天威不顾么?”

    童天英注视她,忽而轻声一笑,嗓音尖细道,“好一张伶牙利嘴。”

    莫菁也不理会他是赞或是讽,只将跟前的茶盏捧起,一手起了起杯盖,靠着杯沿刮了刮茶沫子,将袅袅热茶递至跟前,“婢子非有意冒犯童内监的人,只是事已至此,何不再等个几日。等如意从永巷令放了出去后,那君上那处若问起也好有个准备该如何交代,等这事儿翻篇过去了,童内监心善仍收了如意过去便就收了如意过去罢。到时真有多嘴的人传开了的,便不是个犯上的罪名,而是童内监那片体恤宫人的善心。”

    话音一落,半晌,才见童天英有所动作,可也不去接茶,也只伸了手抓过莫菁的手腕,就着莫菁为他端茶的动作,将热茶移至自己跟前,探首轻啜了一口,末了,手指似有意地拂过她手背皙白滑腻的肌肤,有意无意地借着她手腕间低垂的衣袖,微闭着眼睛,吸着鼻子轻嗅一口莫菁腕间的衣袖,“,肤质如玉。”,语气似在享受,又象在轻笑,叹声呵道,“真香……”

    莫菁心里直发『毛』,强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只盈盈笑着,不着痕迹地借着将茶盏放回案上将手缩了回来。

    末了,那童天英起身,临走前且对旁侧永巷令的老嬷嬷道。“既如此,三日后老身再派人来接如意。”,说着,他且别有意味地看了眼莫菁才过槛而去。

    那老嬷嬷应诺行礼躬送了那童天英的离去,剩余的几个太监也随行离开。莫菁从头至尾只恭敬颔首,直至童天英的身影出了正院,再也不见,才缓缓抬起首来,其实,后背早已一身冷汗。末了,也只回身朝老嬷嬷微福身子已作告别,才后脚出了永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