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70

    88年秋天可谓多事之秋,当然,这是就我个人而言的,阿莱假怀孕的风波刚刚过去,就出了一件事,这事是刘欣引起的。

    刘欣一直跟华杨过从甚密,跟我关系一般,我们搞的那个乐队不过是名义上有那么回事而已,真正谈的上热爱摇滚的似乎不过是刘欣一人,主要原因是他无所事事,连女朋友都没有,业余时间又大多,对上学没什么兴趣等等,但那年北京地下摇滚似乎有了一点气候,很多人或出于兴趣或出于其他目的都掺和了进去,于是出现了不少小范围的聚会,我和华杨刘欣去了几次,都觉得挺热闹,于是回来商量能不能自己也把事弄大点,我们三个人的特点是什么乐器都不会,而且音乐知识极其贫乏,连五线谱都不识,后来得知,搞摇滚似乎凭的是感觉,只要有了乐器尽情发挥就是,至于其他,根本不重要。这一点是我们在摇滚聚会上的收获,更大的收获是我们在那里认识了几个人,他们的状态跟我们差不多,不外乎游手好闲之余总觉得该干点什么,于是乐队鸟枪换炮,不仅成员多了,而且变得正式起来,租了农民的平房,凑齐了乐器,开始合练。

    71

    所谓合练,也不过是把几样乐器接上电源,通过一个小功放一齐奏响,声音比原来华杨的那把破吉它大了许多,当然也乱了许多,若干人陶醉其中,乐此不疲,长此以往,居然也能弄出一些听着还过得去的声响,大家群策群力,填上些歌词,由华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猛吼出来便完事,唱的不外乎是那些老调重弹,什么"想飞,觉得累,流浪,爱你,对现实不满意,我梦想"之类的东西,好在大家当时都特真诚,也没觉得有多傻,于是一切便继续下去。

    72

    既然是乐队,人员便有了分工,华杨弹主音兼唱歌,刘欣弹键盘,我弹一个电贝司,辛小野吹一个萨克斯管(她原来吹过小号),新认识的徐通打架子鼓。还有一个经纪人,叫陆然,他写一些歌儿,到了点通知我们去排练,乐器差不多都是他找来的,这个人挺怪,好多人都认识他,他有时到处找不到,有时又好像同时出现在好几个地方,他把乐队改名为"超级赛车",对外面人说起这个乐队常常用"我的"作前缀,好像他是老板,我们是雇员一样,事实上,在当时,他就是这个乐队的老板,我们不过是一些充满热情的穷学生而已。

    73

    碰到陆然纯属偶然。

    一天,我和刘欣在中原宾馆地下迪厅碰到一个女孩,是我的高中同学,叫曲红(我们后来叫她老川,名声挺大,因为丫特喇,甚至跟我们物理老师都有一腿,她人极聪明,很少看书学习,但考试成绩总是停在前三名上,很少掉下来,小小年纪身体就发育的特成熟,屁股圆溜溜的,走路时两只乳房上下晃动,眼睛特大,跟体育班的男生关系特好,她没去过体校,却在学校运动会上得了三届女子四百和八百的第一,比在体校混的那帮小妞儿跑的还快,她一跑,连最正经的老师都为她叫好,我想那是出自真心的,因为从跑道边上看来,她的两只乳房突突跳动,细脖子细腰左右摆动,新鲜诱人,有时她一个踉跄,就像会直接扑入你怀中一样,叫人不禁见色起意。偏巧又正是此人,担任着学校团支部书记的职务,发个奖状什么的都得从她手中领来,学校开大会,司仪总是她,总之当时的确红极一时,叫人很难不产生非分之想,有一度我曾经想嗅她,但是向晓飘也在我们学校,大天跟我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我们学校这种事传的特快,所以机会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她第一次在我们学校跳迪斯科时轰动一时,差点让老师把她的公职给撤了,但她见风使舵,几天后教同学们跳"国标",所有的老师都跟着沾了一回光,她又一次浮出海面,毕业时的校歌还是她领着我们唱的,可谓辉煌的有始有终。毕业后她销声匿迹好长一段,没想到在时髦的场合又碰到她,足见此人是个真正的风云人物。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学校的事,谈得投机,她对我说:"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男朋友,他叫陆然,在师大上学。也在搞摇滚。"然后对着吧台那边一通乱喊,那边走来一个瘦高个,手里拎着一瓶筒啤,笑眯眯地冲我们点头,我们握了一下手,刘欣回学校去叫华杨,我们三个到安定门等他们,记得华杨那天晚上唱了一夜的歌,我们喝掉了二十四瓶啤酒,聊了一整夜摇滚,凌晨出现早班车时,我们一起去海淀的魏公村陆然的住处,那里有装备一个乐队的全套设备,陆然告诉我们,这是他们原来那个乐队留下的东西,现在那支乐队的人都混出来了,买了新的乐器,乐队也烟消云散了。

    陆然告诉我们:一切事情的结果都是坏事,不信等着

    我当时以为他喝醉了。

    74

    88年秋天是这么结束的,10月底,树叶大半零落,街上刮起了干燥寒冷的西北风,阿莱真的怀孕了,在天坛医院做手术时,我在外面的长条凳子上坐立不安,前面是妇产科的手术室,门口有个蓝色的布帘半遮半掩,里面传出不知哪个女孩的尖叫,吓的我够呛,休息室不让抽烟,我到外面的走廊里抽,走廊里有个护士又把我轰到男厕所,我在那儿足足抽了三支才出来,然后回去等阿莱,等了快一个小时,阿莱出来了,我们走到大门口,阿莱说疼,走不动,我们一起坐在台阶上休息,冷风一吹,我们俩显得特惨,我打了一辆夏利,和阿莱一起回到安定门,阿莱喝了不少水,然后看了一阵录像,看到一半,阿莱睡去。

    第二天,她完好如初,下午还和她们班的女生打了一会儿排球,透过我们班脏乎乎的窗户,我看到她穿着棕色羊皮夹克的身影在操场上晃来晃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75

    遇到陆然以后的三个月,乐队在排练时轰然奏响了第一支曲子,是约翰丹佛的阳光在我的肩膀上,那时阳光已经变得冷冰冰的了,进入了冬季,天空阴惨惨的,到处是灰蒙蒙的景色,树上光秃秃的,所剩无多的黄色叶子挂在树上,随着冷风四下摇摆,有时一阵小风就能吹下一大片落叶,人们穿上了冬天碍手碍脚的羽绒服,一个个臃肿不堪,我弹贝司的手指尖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每个星期我们排练三次,每次都能在一起混十来个小时,阿莱去过一趟位于北京西郊的排练室,然后就再也没来过。我们为了租那家农民房,每月得付150元的房租,这个月又是我替刘欣垫上的,他的那个雅马哈电子琴坏了,变成了哑马哈,华杨帮着修了两天才修好,辛小野和华杨闹了一点别扭,两人排练时互不说话,常常由刘欣传话,弄得大家心里都挺堵。大二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大家心里都七上八下,不知自己的结果将会怎样。

    76

    我厌倦了,我真他妈的厌倦了,一天又一天,我不知是什么东西支持着我活下去,身体内部的那根钢筋软了,我的心脏也仿佛不爱跳了似的,我觉得自己慢慢松懈下去,每天临睡前我都一遍遍默念:这次别醒来,这次别醒来。

    这种突如其来的致命的绝望又在袭击我了,就像发高烧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它就要来一次,我想我无法摆脱它,在大二那个空虚的冬天,在阿莱和我一起为过冬去商店挑选棉被时,我迈着不情愿的脚步走在她身边,阿莱不知道我的这个变化,她在商店里挑呀挑呀,我跟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她的问话,从一个商店跑到另一个商店,也不知转了多少地方,终于买到一床厚厚的松软的棉被,回去以后,我就盖着它进入了冬眠,阿莱起初很担心,后来,她见我虽然每天只吃一顿饭,睡十五六个小时,可仍旧可以跟她做ài,也就见怪不怪了。

    11月中旬,我忽然开始疯狂地复习功课,因为快考试了,我如果还想把大学混下去的话,每门功课就得考到75分以上。叫我奇怪的是,我做到了,当然,除了对儿虾的那门,考完试后,我们班有两个同学被开除了。我听说了他们的名字,可不记得他们的模样了,这是两个不声不响的同学,听说学的很用功,他们默默地考进来,又默默地被开除出去,真惨。

    77

    寒假过的非常一般,我们每个星期聚到一起五天,寒假开始排练陆然写的一首歌,叫向前冲,这首歌儿我至今有时仍然听上那么一遍,几乎没有什么旋律,从各方面来讲都算不上是什么作品,可我就是非常爱听,每当我心情恶劣的时候我都会听一听,这首歌就像是灵丹妙药,仿佛是专门为了医治我的空虚无聊而写的。

    78

    当然得讲一讲陆然。

    陆然生于68年,和我同岁,也属猴,毕业于北京八中,他管那所学校叫做大粪坑,那个学校两次差点开除他,第三次终于如愿以偿,理由是他让一个比他高一年级的女生怀了孕。而后他参加了一个补习学校,用半年的时间学完了高中后两年的课程,考上了师大,所以他比我们高一级,是八六级,他考师大的原因是因为听说那里出过很多作家,而他一直想当个作家,可惜,上了半年他就理想破灭了,他读过很多书,和一帮搞写作的人混过一段时间,但很快对那些人厌倦了,在一次校庆晚会上,他认识了跟男友一起去的老x,被她迷住了。经过将近一个月时间的疯狂追逐,总算如愿以偿,把老x弄到了手,老x当时正迷恋摇滚,他也跟着她一起迷恋,想尽办法组织了一个乐队,乐队用了一年半时间混出了样子,被一个香港唱片公司收买了,因为和公司不和,他一个人离开了公司,然后就碰到了我们。

    陆然家境比我们这些人都要富裕一些,他母亲对他一味纵容,每有老师家访谈到他的种种缺点时,他母亲总是把老师逐出门外,为了让他能够在上课时间看一些所谓的内部电影,他母亲不仅亲自为他弄电影票,还替他写病假条儿蒙混老师,他父亲身居高官,却对他母亲惟命是从,也就对他的一切不理不睬,所以此人对一切都满不在乎,除了我们,他还有很多天南地北的朋友,他有一个第一批买的呼机,总是响个不停。

    79

    89年3月中旬,虽然早就过了春节,北京仍然冷风阵阵,校园里的树木高高低低,光光秃秃,摇摇摆摆,叫人在里面生活只觉整天恍恍惚惚,飘飘悠悠。

    一天上午大约九十点钟,我迈着极不情愿的脚步,非常不坚定地走进教学楼三楼靠左手第二个门,那是我们的教室,正是课间,形形色色的同学在教室里不安地走动,我走到我的位子前,吹了一下椅子上面的土,然后坐下,小心地拿出书,轻轻地放在桌上,以免溅起尘土,然后站起来走回楼道。

    楼道里散落着从各班中走出来的学生,一个个七歪八靠,倚墙而立,个个神情冷漠,就像刚刚被虐待过的囚犯一样,叫人大倒胃口,那些外地考过来的精英更是叫我一认出便手心痒痒想找块砖头,远近零星飞过来的夹带各种方言的普通话,一听便知是那帮外地学生在哗众取宠。

    我碰到的第一句话是"有烟吗",我一看,是焦凡,他两手插兜,头发脏乱如乌窝,脸上油光光的像被一把火烧过一样,不用问,那是因为偷用了我的擦脸油,这件事从一人冬便开始发生,有一天早晨,我被同宿舍的人叮叮吮吮的起床声吵醒,抬眼一看,焦凡正把手伸进我的抽屉里,熟练地拿出一瓶爱依绵羊油,拧开盖子就用,连瞟都不往我这里瞟一眼,然后,往回一放就算了事,他的这个举动叫我从始至终看得一清二楚,可他居然没有注意我盯着他看的眼睛,我本想跟他说上几句,又一想为这点小事似乎有些不值,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吹着难听的口哨,得意扬扬地离去。

    我从兜里掏出都宝,从中抽出两支,一支递向焦凡。谁知他竟然不接,把嘴一努,我只好把烟塞进他的嘴里。我从兜里找出打火机把两支烟点燃,他抽了一口后扭头走了,几个取信的学生从身边经过,其中的一个正边走边撕开信封,这时我们班的普物课代表刘军从教室里出来,四下里看了两眼,目光落在我身上,然后冲我招手,我问:"有事吗?"

    他把我拉进教室,一直拉到黑板前,在我愣神儿的当口,往我手中塞进一个黑板擦,我一不留意,竟然接住了,他指了指写得满满的黑板,然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靠近黑板的几个男女生一齐大笑起来。刘军自以为做了一件挺幽默的事,回到位子上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看着我,这个卑鄙小人在我旷课时从来都毫不手软,每次登记时首先填上的必是我的名字,有一次,我来上课,老师间他:"今天有谁没到?"他毫不犹豫就报出了我的名字,其实他在课问还从我这里蹭了一支烟,明明知道我在,这一举动不过是想逗同学一笑而已。就是这么一个人,也妄图想叫我擦黑板,真是做清秋大梦!

    我转身走到他面前,把黑板擦往他桌上一扔就走回自己的座位,这孙子面色突然变得铁青,因为先前那几个笑我的同学正在笑他,他坐在位于上,足有十秒钟一动未动,然后站起来,再次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周文,今天该你擦了。"

    我没理他。

    他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又说:"周文,教室里不准抽烟。"

    我说:"你有病呀。"

    他有点挂不住了,他是那种人,自我感觉良好的要命,开学时还竞选过学生会主席,据说他在安徽一中时就当过,可惜发表竞选演说时,他那一嘴怪异的普通话却招来了阵阵嘲笑声,每当他说到结巴处,就会传来一片掌声,当然,结果不问可知。他为那次竞选还特意写了一篇讲演稿呢,后来他竟为此难受过几天。这么一个神经病,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小脸通红,一会儿又变成蜡黄,手持一个黑板擦,一动不动地站在我面前,绞尽脑汁想叫我出丑。

    我斜了他一眼,为了让他更难堪,我问他:"你这么站着累不累呀?"

    他两眼盯住我,我觉得他快哭了,不知为什么,我们俩这一举动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那些在外面转了一圈儿的同学现在正纷纷走进教室,上课铃就要响了。

    他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了正看着我们的同学,因此更加紧张,我低下头,看都不看他一眼,把手里的烟头扔进课桌,从课本的第一页撕下一张纸,把桌子擦了一个遍,上课铃响了,在铃声中,我对他说:"你要再不走就站着吧。"

    忽然,他转身走了,咚咚咚一直走到黑板前,奋力擦起来,老师走了进来,不满意地看着他,他擦几下便停下来,用仇恨的目光望向我,为了表示男子气概,他擦完后把黑板擦啪地往讲台桌上一扔,又看了我一眼,最后才回到自己的位于上,坐下之后,再瞪我一眼,好像在说:你等着。

    我知道,此人像一切外地学生一样,不仅装腔作势,而且欺软怕硬,特能诈唬,为了检验一下他是不是想我对怎么样,一下课我就凑到他的桌边,低下身去问他:"你擦黑板时老看我是什么意思?"

    他抬起头,看到我正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由惊奇转成严肃,又由严肃转成尴尬,由尴尬转成愤怒,鼻翼剧烈地翁动着,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拉住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边走边说:"周文,咱们到外面说去。"

    我一把打掉了他拉住我的手,我们俩一齐往外走,后面跟着几个推测可能会出事的同学,我们下了楼,穿过操场,来到没什么人的小花园,我站住脚,一回头,叫我惊奇的事情出现了,此人竟用一张笑脸对着我!

    我们中间隔着大约有三四米远,我一步步走近他,他向后退,一边强装笑容一边对我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什么人,不知为什么,怒从心头起,我突然走近他,到了跟前,抡圆了胳膊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又照他肚子上踢了一脚。

    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竟放声大哭,刚才在课堂上的狂劲儿一扫而空,代之以一副可怜相,我厌恶地走开了。

    从此以后,刘军每见到我就像我正在打他一样,神情极不自然,并且总是千篇一律地垂下眼皮,然后匆匆离去,有时我因为什么事和他面对面走,在我径直向他走去的时候,本以为会彼此擦肩而过,不料此人忽然斜刺里穿出,慌慌张张的身影眨眼问便不知去向。让我高兴的是,他再也没敢记过我迟到或旷课,我知道他背地里恨我恨得咬牙切齿,与此同时,他有时冲我会心一笑时竟是非常自然,不知为什么?

    这个人我到毕业时也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有些人就是这么叫我讨厌,讨厌的结果是我远离他们,去和我不太讨厌的人混在一起。

    80

    大学校园生活中,有一种致命的死气沉沉是每个身在其中的人很难摆脱的,它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上课时的死气沉沉,一方面是下课后的死气沉沉,首先,你得无精打采地到课堂上混过白天的时间,一边混一边想着下课后该干些什么。其次,你下课后发觉其实无事可做,于是又得无精打采地混过更为无聊的夜晚时间,想着更为可怕的上课。这样,一天天你就学会了忍耐。

    连阿莱这样的姑娘都觉得学校没劲,她宁可跑到我那里去成大听歌看电视。至于求知,一般能上到大学的人对那种智力游戏的普遍态度是——愿者上钩。

    阿菜和我是绝不上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