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所罗门对加里与兰胡儿的私下来往并不关心,表面上似乎鼓励他们一起编排节目。但加里明白,父王最近变了,具体是啥也弄不清楚。

    “我小心伺候着父王就是,你不要担心。”他对兰胡儿说。

    张天师已经说好把兰胡儿借给所罗门,只好不吱声,心里却一直嘀咕:“不知道这两个小赤佬会弄出什么名堂?”

    燕飞飞每天都向张天师汇报他不在场时的情况。兰胡儿与那家伙没用什么新花样亲热,两人说得最多的话还是如何做戏法,根本不谈别的事,当人背人连手也没拉过。

    苏姨听说了最近戏法吸引不少观众,问张天师:“要添什么戏服?”

    “省着点,”张天师皱着眉头说“说不停哪天大世界饭碗,又鸡飞蛋打。”

    加里心里老记挂着床底下的烂留声机。机器只是接线被扯乱了,这对加里并不难。他睡觉前蹲在地板上修了一个多钟头,插上电源,就能放唱片了。听里面发出沙沙响的爵士乐,亭子间在一瞬间里变得亲切可爱起来。父王说得对,没有爵士乐就不像上海。

    入冬了,马上就翻过年了,过年就得有新气象。

    他想到明天会看到兰胡儿时,整个心迎风升起帆,突然爵士乐变化了,欢快动人。所罗门叫他用报纸包好留声机,带到大世界,放在后台。

    “父王,我可以送给兰胡儿吗?”加里问。

    所罗门说:“关灯,睡吧。”

    可是当加里第二天出现在大世界场子,兰胡儿却像没看见他似的,忙着在化妆。他们没有化妆间,就是坐在后台椅子上,打开自己的小匣子,照着盖上的镜子,扑一点胭脂和粉,仔细地涂抹。

    加里走到椅子旁,俯下身来轻轻地说:“嗨,兰胡儿妹妹。”

    兰胡儿正在画眉毛,拿眉笔的手纹丝不动,把这条眉画完了才说:“少肉麻酸菜。去去,没功夫说地瓜萝卜,找你真妹妹嚼耳根!”

    加里跚跚地走到一边,整理今天魔术的铜钱。他觉得脑袋里有一根钢弦蹦得笔直,嗡嗡直响,心上突然翻起一股热气直冲脑门,透不过气来。他自己没察觉,倒是进后台来的所罗门吓呆了:“加里,你在练什么魔法?”

    “我正在想一件事。”他老实告诉所罗门。

    不等他说下去,所罗门就用草纸把他的鼻孔捂住“你看看,你真是个混账王子。你早晚会把父王我气死。”

    加里低头一看,他的膝盖和上衣都沾有鼻血,一下脸色苍白。

    听到所罗门的惊叫,兰胡儿和燕飞飞冲了过来,看到加里被自己手里的纸擦得满脸血污,兰胡儿惊得脚底发凉,带着哭腔说:“这,这可喜朝了天?”她紧抓他的手。

    加里甩开她的手,满嘴是血腥味,扶着墙踉踉跄跄去厕所,想去洗一洗,兰胡儿紧跟着他。他一手堵住自己的鼻孔,一手指着“男”字,但她不管,反而在他前面走进厕所。这个地方一股男人尿臊臭,她不在乎有人在里面,拧开龙头放水,就要给他洗。

    他说“不碍事的,已停了。”

    她用手绢抹去他脸上的水滴说“你常常流血吗?”

    “以前练魔术时被木板撞过一下,出过鼻血。这次却是没有由来。”

    兰胡儿一下子明白了,肯定是自己闹出来的,她不该在他跟他打招呼时故意冷淡,摆架子。“加里,都是我不识堇菜花好心,让你气血上冲顶,我向你九叩头行大礼赔罪!”她向他抱拳作揖,一脸认真,手指头顶又跺脚:“上摘灯下入地,都应你。”

    外面的场子已经开始打锣敲鼓,小山正在场子门口,殷勤邀看客进场。大世界从这一周开始兴筹码,看客进门时买筹,进一场看就交一筹,多了可退还票房。各戏场开始自己拉客。

    兰胡儿把加里衣服上的血迹揩干净。她拍拍加里的脸,说:“俊俊的王子殿下呀,以后我们不闹了,姐姐向你郑重保证。”

    “你怎么成了我姐姐?”加里恼怒地说。

    “我十六,你十五,是你姐姐天经地义?”

    “我已经十八岁!”

    “你那个――那个父王早就说你十八岁继王位!”兰胡儿笑出了声。突然她对自己说“不对”她感觉到是什么不对了。

    刚才坐在那里化妆,她也突然感到恶心,胃里翻上来一股酸水,她还在跟燕飞飞说:“听说女人家怀上小娃娃,就会天天想吃酸梅子?”燕飞飞笑话她,说没碰过男人,怎么怀小孩子。

    但是这会儿她明白了,她什么人都不在乎,任性惯了,哪怕知道会恼着张天师,也要硬着头皮顶撞几下。她把自己卷起来的袖子放下来,扯平。兰胡儿对自己说,好个兰胡儿,你记清了,对别人能由着性子,对加里却逞不了强,否则假的误会也会成真,真的误会来了,两人心一岔,就会有祸事发生。这种突然降临的灾难,已来了几次,那次她从刀子尖跌到台上,就瞎眼了好几个月。

    兰胡儿没法对加里说破,这事要他自己明白过来。她皱着眉头说:

    “你十八,我就也是十八。”

    “这是哪家道理?”

    “不为什么,就为这个是兰胡儿说的。”

    加里不再问下去,兰胡儿说话一直神神秘秘,不好寻根问底。两天前她还在抱怨,说张天师和苏姨都讲,她只有十五岁,脱不掉女孩子气。她手沾点水,把加里弄乱的头发理一理,加里很乐意她弄他的头发“我把留声机带来给你了。”

    她说:“多谢弟弟大人。”

    加里还想说什么,已有人进来,要用厕,他急急忙忙推着兰胡儿走出去。他拧开水龙头,水声哗哗,脑子里全是兰胡儿的模样,嘴里全是苦瓜黄连,慢慢地,舌头由苦变出滋滋甜味,与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的快乐。他走出厕所,与兰胡儿的目光对上了,他们开始有点明白对方,他慢慢转身走过她,心怦怦乱跳,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场是大岗的戏,他在台上走了一圈,把两杆长矛抡得溜转生风,伸手一掷,长矛直插进边板,杆子抖得嗡嗡响。然后他把长矛拔出来,倒竖在地上,一伸头,喉咙卡上去,竟然没有把喉咙刺出血来。

    张天师叫大岗卷起裤腿,跪在一块钉板上,再把一块大红砖放在大岗的头顶上,手里提起一把大铁锤,比试了半天。观众屏住了呼吸,看来一锤下去,定会把红砖连大岗的脑袋一道砸碎。张天师比比弄弄,朝手掌心吐口水,喝叫着运气。台下觉得不耐烦了,张天师才举起大锤子狠命一下,红砖打碎成粉末,大岗猛地跳起,膝头只有几个红点,头上是碎砖末,脑袋却没碎,膝盖上也没流血。

    这个抡铁锤的事,张天师不敢叫大岗做,也不能叫小山做,只有他自己手里有准数。哪怕大岗父母当年的“死不偿命”卖身契,一条命捏在手里,哪能当儿戏?

    台下的掌声稀稀落落,这是传统街头卖艺项目,上海人见多识广,哪怕卖命也觉得不稀罕,他们喜欢新奇的美妙玩意,一天一个样式,谁能想出新花样谁就能大受欢迎。张天师心里骂个不已,脸上却是丝毫不露。

    演出完,几个人收拾道具,兰胡儿对大岗耳语,大岗抱起留声机,准备走。

    张天师说:“算了,就放在这场子后台。”

    那个打浦桥穷家哪能有音乐,邻居会看稀罕,围上来半天不散。其实那样,又怕什么?他明白自己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