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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两生花开红尘若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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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由住的楼道,只有两家,一家住着小由和剪荦荦,另外一家,据说住着一个会吹萨克斯的男的。

    剪荦荦开玩笑说:“十八,你说对面房子里面住的,应该是一个会吹萨克斯的男人还是男孩?你总是那么老土,就会说是男的。你猜小由现在是女人还是女孩?恩,八成你会说小由是个女的,要不就是女子。”

    剪荦荦的脑子坏掉了,她不知道,小由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样的话,所以每次剪荦荦这么说的时候,我都在旁边看着,然后,小由弱小的身体开始爆发一种原始的力量,她会狠狠的给剪荦荦耳光,剪荦荦只是笑,笑得言不由衷。

    我不知道剪荦荦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小由揍剪荦荦是发了狠的揍,夏天的时候我站在楼下,往上仰着脸傻呆呆的看着,然后就能听见剪荦荦像是被宰了一样的叫声“啊”、“噢”、“哇噢”,剪荦荦还会喊着:“你放手啊,你会打死我的!”

    但剪荦荦就是不搬走,好像小由那么揍她是一种享受,一种天经地义。

    我问小由:“你干嘛那么发狠的揍剪荦荦?”

    小由说:“她欠揍。”

    我问剪荦荦:“你为什么由着小由那么揍你?”

    剪荦荦说:“没办法,我犯贱,我好喜欢她揍我哦,过了这个村儿没有这个店儿了,趁着年轻的时候,还可以动弹的时候,让她多揍几下吧。”

    那个时候,北京这个城市,我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地下通道,那种光线有些暗,还有一些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咿咿呀呀唱着歌儿,还有不少小贩卖盗版光盘,和一些卖藏饰的少数民族的通道,人来人往的时候,看着很热闹,当我转身离开走出地下通道的时候,会看到刺眼的阳光,我用手挡住自己有些疼痛感觉的眼睛,然后会难过,因为明明是热热闹闹的世界里,为什么总是会觉得自己孤单呢?

    我不太喜欢去小由家,可是我真的很寂寞,寂寞的时候我还是会犹犹豫豫的,甚至是自觉不自觉的去,有好几次我都停留在北京站的地下通道里面,转着手里的硬币,用正面和反面来决定最后是去还是不去。可是很奇怪,每次我用正面决定去的时候,出现了正面我就会犹豫着对自己说:“还是不要去了吧”可是当出现不用去的反面的时候,我就更加强烈的很想去,那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我一次又一次在地下通道里面来回的走动着。

    我很反感剪荦荦,我觉得我和剪荦荦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但是剪荦荦找我喝酒的时候我还是会去,我就算是当着剪荦荦的面喝剪荦荦付钱的酒,我还是会告诉剪荦荦我有点儿讨厌她,而且讨厌的程度很高,啤酒喝的再多也不觉得会对剪荦荦产生好感。

    剪荦荦悻悻的说:“我就知道你们都讨厌我,哼,我又不是傻子,你们俩别觉得你们不一样,根本都是一路人。”

    我转着手里的啤酒杯,嗤笑:“那你干嘛请我喝酒啊,还不赚好?”

    剪荦荦没好气的瞪我一样:“你都不知道一个人呆着多寂寞,就算有个人损着我,也比把我孤零零的丢到角落里强。”

    我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是寂寞的。

    那天我拿着手里的一毛钱硬币在北京的地下通道里面犹豫的时候,我听见对面有人在吹萨克斯,抬头,看见一个年龄不大的男的神情专注的吹着萨克斯,前面放着一个摆放乐谱儿的架子,男的身后,一辆旧的山地车斜靠着墙壁。萨克斯的盒子横放在男人的脚边儿,里面还真有路人扔的一元、五元,最大面值竟然还有十元的纸币,看收成,要比对面闭着眼睛领着孩子拉二胡的男人好很多,拉二胡男人的身边的孩子一手拿着半个饼,一手放在嘴里咬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看着我手里的那个可怜的一毛钱硬币。斜对面是几个摆卖藏饰的小贩,笑嘻嘻的互相说着什么。

    我犹豫的看着手里的一毛钱硬币,通常我不会给沿街乞讨的人钱,但看着孩子的眼神,还是貌似大方的把手里的硬币试探性的往小孩子的方向递了一下,小孩子颠颠儿的跑向我,接过硬币,又颠颠儿的跑回去,然后我听见搪瓷缸子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没有了硬币,我竟然开始焦躁起来,我觉得我自己太依赖很多东西,比如回忆,再比如回忆中的那些人和事儿。

    女人都有受虐的倾向,剪荦荦是,小由是,其实我也一样。

    剪荦荦的身材性感、妖娆,这并不奇怪,因为剪荦荦在一家迪厅领舞,所有北京市的迪厅有一个算一个,你绝对不会在领舞台上看见俄罗斯大妈得意洋洋的抖动着身体,那样等于侮辱了男人的视觉还有感官,然后间接的侮辱了迪厅的品味。不知道是不是职业关系,每次看见剪荦荦,我都会觉得剪荦荦的身体处在亢奋的节奏中

    小由给剪荦荦的评价就一句话,小由说:“剪荦荦,你他妈的根本就是个妖精!”

    “那是,我要不是妖精,谁给我钱花?我免费住这里你愿意吗?”剪荦荦一边涂抹着睫毛膏一边不屑一顾的抖动着身体。

    周末我去小由那儿,站在楼道门口,我就听见剪荦荦杀猪一样的叫声,我仰着脸儿往上看,小由的窗户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像是高利贷收不到钱或者黑社会收不到保护费,把当事人往死里打的那种。

    我刚要低头往里面走,剪荦荦突然从窗户处探出头,吓了我一跳,我看见有只手抓着剪荦荦澳大利亚卷毛羊的头发又生生的把剪荦荦的给拽了回去,剪荦荦撕心裂肺的喊:“十八,救我,救我啊!”我蹬蹬的跑上楼,房门打开,我进了房间,刚好小由一把推开剪荦荦,剪荦荦腾的撞到我的身体上,一手捂着头发一手揉着嘴角,小由又冲过来,揪住剪荦荦的衣领,狠狠的把剪荦荦摔出房间,临了还给了剪荦荦一脚,剪荦荦没有站稳,摔到在对面房间的防盗门上。

    过了一会儿,对面的防盗门打开,露出一张惊愕的脸孔,我一下子就认出那个男人刚好就是在北京站地下通道吹萨克斯的那个人,我没想到他就住在小由的对门。

    男人惊恐的看着怒气冲冲的小由和剪荦荦,小心的问:“你们,你们没事儿吧?”

    小由还在气头上,冲着男人嚷:“没你的事儿,关门!”

    对面房间的男人一怔,然后木然的关上门,剪荦荦用手抹了一下嘴角,有点儿歇斯底里:“八婆,你弄破老娘的脸了,你疯了?我这张脸是要吃饭的。”

    我从来没有看见小由发这么大的火气,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简直是把剪荦荦往死里打,就算收高利贷的也得给剪荦荦留口气吧?真打死了找谁收钱去?

    小由冷冰冰的从牛仔裤口袋里面掏出香烟,吸了一口,哼:“敢吃那个鬼玩意儿?还不如我直接把你打死算了,总比以后上瘾了你从窗户跳出去死要好!”我这才知道剪荦荦肯定又偷偷背着小由吃,剪荦荦理亏,不敢吭声。

    小由扔了手里的烟,拽着剪荦荦的衣服就往房间里面拖:“你给我过来!”

    我摇摇头,跟在小由身后,准备关门的瞬间,看见对面房间的门非常小心的被推开一条缝,刚才那个男人的面孔重新露了出来,他迟疑的看着我:“那个,小不是,你们没有什么问题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需要,需要帮忙报警吗?”

    我摇头:“放心,不是杀人放火,也不是上门复仇,你没见过女人掐架么?所以,不需要报警。”

    那个男人的严峻表情绷着好一会儿才恩了一声,然后非常非常小心的关上门,生怕发出什么声音。

    小由拽着剪荦荦的耳朵拖到房间,朝剪荦荦伸出手:“拿来?”

    剪荦荦开始装糊涂:“什么啊?放手啊,耳朵要掉了,耳钉也要掉了”

    小由咬牙切齿的哼:“不拿来是不是?好啊,你马上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

    剪荦荦垂头丧气的从牛仔裙后兜里面掏出一个很小的密封袋,不情愿的塞到小由手里,小由这才松了手,看也不看手里的东西就进了洗手间,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抽水马桶发出哗哗的声音。

    剪荦荦揉着被小由拽疼的耳朵,有点儿委屈,我看着剪荦荦:“你也是,干吗非要吃那个鬼玩意儿?小由也是为你好”剪荦荦的睫毛膏花了,搞得满脸都是,不满的看着我:“哎,我每天要在那个鬼地方工作那么久,连点儿激情都没有我怎么工作啊?你都不知道我光是甩脑袋的动作就要做多少个,后半夜能回家还凑合,有时候都是通宵耶”

    小由沉着脸从洗手间出来,剪荦荦不服气的看着小由:“神气什么?你也一样,你和十八算什么关系,还不是互相掐架,然后再找人家过来,那男人喜欢的不是你,是十八!活着的时候不是你,死了你更没有机会,你就死了心”

    小由转身朝厨房走,剪荦荦一个机灵,跳了起来,鞋子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我听见厨房里面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也开始害怕,我真的害怕小由会动手宰了剪荦荦。不过还好,小由只是拿了一把炒菜用的铲子,我慌忙挡在门口,剪荦荦象丧家之犬,开始拼命敲打对面房间的门,小由沉着脸:“你给我让开。”

    我紧张的看着小由:“小由,别打了,剪荦荦晚上还要上班,你总不能让她见不得人吧?”

    小由哼:“我没想要她的命。”

    我听见对面房间的门开了,那个男子更加惊愕的看着我们:“你们,你们又怎么了”

    剪荦荦急三火四嚷着:“哎,你什么也别问,先救命再说”

    我听见剪荦荦关上了对面的房门,松了一口气,让开小由,小由恶狠狠的看着我:“你吃饱饭撑到了?还是剪荦荦刚才说的话让你很受用,你这么帮她?”

    我刚想说什么,小由推开我,砰的关上了门。我像个夹生的鸡蛋,立在前后两个门之间发呆,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剪荦荦小声叫我:“十八,十八,先过来躲躲再说。”

    我无奈的跟着剪荦荦进了对面房子,那个男子有点儿不知所措,这也难怪,女人掐架的招式,和男人相去甚远,所以男人多半不大清楚女人的招数。剪荦荦赤着脚没有穿鞋,艳丽的指甲油在房间里面显得特别突兀和别扭。

    这是个典型的男人房间,应该乱的地方一点儿也没有糟蹋,随处乱放的衣服、袜子、鞋子,男人开始不停的把散乱的衣服卷成一团放在旁边,掉落在地上的内裤男人用脚小心的推到床底了。

    然后他告诉我们他叫罗卡。我没有说我在北京站的地下通道见过他,我觉得这样突然的说会让别人不舒服。

    罗卡奇怪的看着剪荦荦:“你经常挨揍?”

    剪荦荦委屈的嘟着嘴:“就是啊。”

    我忍着笑,平时小由肯定也是在房间里面看剪荦荦不顺眼了,就修理她一通,罗卡就住在对面,不可能听不见。罗卡泯泯嘴唇,有点儿不可思议的看着剪荦荦:“看着不像啊,那个女孩平时很文静的”

    剪荦荦哼着:“文静个屁啊,这会儿你要是送给她一头驴,她都能给你活活撕了。”

    我扭头的时候,看见罗卡挂在墙上的萨克斯,泛着黄色的光芒,我想罗卡肯定很喜欢那个玩意儿。

    只有当一个人真正喜欢一样东西,那个东西才能叫宝贝。

    小由在一家外企做商务秘书,属于白领及以上的阶层。传说中,这个阶层的人也可以叫做小资,而我,则一直也没有过什么值得称道的职业成就,就这样还没有把自己饿死,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对我自己而言确实是一个奇迹。

    我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前发呆,等着会计给我结算这个月的工资,辞职几乎是我最经常做的事情,有时候是工作不好,有时候是我不好,反正工作和之间,肯定有一个是不好的。

    晚上我坐在自己的电脑前面发呆,lg超平显示器反射着房间的光芒,我感觉有些刺眼,小米在msn上说:“十八,你原来的信箱是不是不用了?”

    原来的邮箱我早就不敢用了,有太过过去的事情,为了彻底的忘却,我在修改密码的时候,胡乱输入一大串键盘上的数字,我的记忆力一向太好,所以我不得不输入超过8位以上的数字,而且还是盲打,然后不管我怎么再试图进入邮箱,都提示着“对不起,你输入的密码错误。”

    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怅然若失,一种前尘后世全部都断绝了怅然感觉,明明已经断绝了很多东西,为什么我依旧无法快乐起来呢?

    小米在msn上继续说:“十八,我好为难哦,木叔叔求了我好久,说就算不给他你的电话你的邮箱,至少也得把信转给你。”

    我用手指头抚摸着有些脱色的键盘,没有说话,小米接着打字:“我发给你,你接受下。”

    msn上开始有传输的文件图案,我犹豫了好久,都没敢用手去点击那个等待接收的文件,我站起身走到窗户前面看着外面马路,马路边坐满了等着吃烧烤的人群,星星点点的木炭火星飞扬在夜色中,只一瞬间,就不见了。

    我告诉自己,如果我在回到电脑前面,那个文件还可以接受,我就收,我听见msn在我身后传来有信息到的声音,我木然的坐回到电脑前,小米说:“十八,我好为难的,木叔叔真的求了我好久。”

    我点了接受,小米说:“你好好看看吧,不打扰你了。”

    一共两封信,都很短,但每个字都很长。

    第一封信说:

    “你对自己的决绝

    在于我

    却是一份惆怅

    那些模糊抗拒的痛楚断然中

    留有最真实的爱情感觉。”

    第二封信说:

    “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

    你于我还是

    那个最近的背影。”

    我一拳砸在电脑桌上,键盘发出哗啦的声音,我发狠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我听见自己的心怜悯的问我自己:“会痛苦吗?”

    周末的时候,小由刻薄的打电话说:“你过来吧,一事无成的所谓文人。”

    我有点儿泄气,一路上想着小由见到我之后还不知道会说什么,过地下通道的时候,真的听到了萨克斯的声音,地下通道的光线很昏暗,我的眼角看见了罗卡的旧山地车,我很想装作看不见走过去,这个时候,萨克斯的声音停了,我听见罗卡叫我的名字,只好停住。

    然后身边开始有人看着我们,我本来以为如果认出来罗卡会不好意思,没有想到的是不好意思的是我。

    我硬着头皮往罗卡的身边走了几步,罗卡放下萨克斯:“去小由那儿么?”

    我恩了一声,罗卡开始收拾,我奇怪的看着罗卡:“你不吹了?好像时间还早吧?”

    罗卡呵呵笑:“不是看见你了么?再说,今天是周末,我是不是也该休息休息?”

    我也开始笑,看向罗卡前面的萨克斯盒子:“那今天收成怎么样?”

    罗卡非常乐观的把萨克斯盒子递给我:“还不错,估计今晚我们一起吃个火锅什么足够用。”

    走路的时候,我才知道,罗卡也是一个自由职业者,晚上才是他的工作日,就在各个需要他出现的舞厅、咖啡厅、餐厅演奏萨克斯,有的时候一个晚上要赶好几个场子,白天就在地下通道随便演奏点儿,主要是练习,如果有人愿意给个零钱什么,也未尝不是快乐的事儿。

    这一周,小由破天荒没有动手打过剪荦荦,看来剪荦荦的表现不错,至少没有再吃那个要命的,不过倒是改了个发型,从澳大利亚卷毛羊的发型变成了鹦鹉绿,连睫毛膏都是绿色的。

    我有点儿惊讶,小由嗤笑:“有什么惊讶的,她又没有老公,就算给脑袋扣个西瓜皮,也没有人会说那是绿帽子,切。”

    剪荦荦不停的动着一双线条还不错的腿:“哎,十八,给我按摩一下,我付钱,昨晚领舞一个通宵,都是他妈的快三十二拍的曲子,没把老娘累死,现在的年轻人,都快要疯了,我以为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在发疯。”

    小由倒了杯水给我:“得了吧你,还快三十二拍?你得说你老了,十八,你怎么又辞了工作?为什么?”

    我心虚得握着水杯:“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不大符合自己的兴趣,所以就”

    小由嗤笑了一下:“你啊”剪荦荦感兴趣的坐起来:“十八,你也写点儿小说啊,现在都不叫色情小说,叫,啧啧,多上档次的一个词儿啊?就好比过去的现在叫小姐,名称也上档次了,就你这种档次的笔法,那写出来的肯定不是一般的春儿”

    小由皱着眉头踹了剪荦荦一脚:“你给我闭嘴。”

    然后,有人敲门。我估计是罗卡,小由开门,我听见罗卡开心的说:“晚上一起吃火锅吧,我路上跟十八说了,我去准备,一会儿是在你们房间吃还是在我哪儿?”

    小由说:“我们房间吧,你哪儿的环境太男人了。”

    罗卡转身回房间准备,小由默默的点了支烟,我看见眼圈儿在房间里面沉醉的袅袅着,剪荦荦哼着歌儿摆弄她那鹦鹉绿的头发。

    沉默了一会儿,小由转脸看着我,似乎是无意识的说着:“工作的事情,还是,还是慢慢来吧,你不会差到哪儿的,他说过,其实你不错的,就是机遇差点儿。”

    我心里莫名的一热,五年了,这是我和小由认识五年中她对我说过的最关心的一句话。我竟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然后恩了一声,其实我是想说:“谢谢。”

    十年前我认识的他,我认识他之后,因为他有过不少女朋友,因为不少女朋友跟他过过夜,因为我有极其强烈的情感洁癖,所以即使相爱,也是互相纠缠,可惜,谁都不能放手。六年前,小由认识的他,小由喜欢他,而且很喜欢,但是他告诉小由他喜欢我。五年前,他不在了,小由把一切过错归结给我,同时小由在我面前恶狠狠的发誓,她一定要证明给我看,她比我更加的爱他,我不配。他不在之后的五年,我和小由相互依赖相互攻击相互恶毒了五年,只要能刺伤我的话,小由都会更加恶毒的说出来,但是我都忍着,其实我不是圣人,我之所以要忍着,是因为我知道,这个城市,只有我和小由,才能一起谈论他,和别人说他,别人,都不认识他。

    小由掐灭了烟头,有些失落:“其实他不错,男人通常和女人在关键的时候都不说话,通常都会让女人来说,但是他说,他对我说他喜欢你,所以你是幸福的。”

    小由年龄不大,比他小六岁,比我小四岁。在看惯小由的执着后,我冷笑,我跟夭夭说过,我说:“想看谁撑的久是吗?她不过是年轻而已,我要是象她那么年轻我也说得起这样的话。”

    女人最恶毒的地方在于女人的执着,最可怜的地方也在于执着,但是你还不能说她可怜。

    小由一直都觉得我很可怜,我一直觉得小由可怜,剪荦荦说:“其实你俩都可怜。”

    文明社会发展到现在,依然摆脱不了群居生活,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人会寂寞,所以当你面对最恶劣的朋友,有时候你也不能真的撕破脸皮说你讨厌他,我们需要交流需要倾诉和被倾听。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罗卡有些心不在焉的看着小由,小由没有任何反应的挑着眼前的香菇和生菜,罗卡的目光,从小由挑着的香菇上,落到小由完好的皮肤上。小由的皮肤真的不赖,在我看来,最大的原因是小由年轻,我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充斥着嫉妒,因为我也是个女人。

    喝了几杯啤酒罗卡的脸就开始红,不知道是看小由之后变红的,还是因为喝了酒才变红。我无聊的躺靠在沙发上,却看见剪荦荦用涂着指甲油的脚指头在桌子下面不停的勾着罗卡的小腿,罗卡就那么保持着一个姿势,象个雕塑,除了罗卡的脸一直处于亢奋的红润中。

    我在心里嗤笑:靠,原来是这样才脸红。

    小由走去阳台,我只能看见小由的瘦削的背影,小由指间忽明忽暗的烟蒂勾引了我好一会儿,我犹豫了好一会儿,起身慢慢靠近阳台,我实在忍不住的也点了支烟,放在指间转着,慢慢的看着烟自燃着。我伏在阳台的水泥台子上,看着楼下有些喧闹的人群,烤串儿的摊子,有很多赤膊的男人,直接挥舞着手里的酒瓶子吆五喝六,偶尔会有放肆的笑声。

    小由冷笑的看着我:“你不是戒烟了吗?”

    我没有底气的看着慢慢自燃的香烟:“是戒了,我这不也没有吸吗?”

    小由开合着手里的打火机,在夜里发出清脆的开合声音,我吹了烟蒂上烟灰,碎碎屑屑的,往楼下散落着,一会儿就再也看不见了,我忽然就想起那句话,生命不过是一粒尘埃,那么烟灰连尘埃都不是。

    我听见身后剪荦荦的说:“罗卡,你好有男人魅力耶。”

    小由幽幽的说:“如果没有他,我们会不是成为朋友?”

    我没有说话,我记得小由跟我说过,他过世之后,她再也没有碰过任何一个男人。我愣愣的转头看向小由的脸,小由淡漠的看着窗外的黑色,夜晚来的始终那么漫长,所以我们说漫漫长夜。

    “看什么?是不是我长的漂亮你嫉妒了?”小由不屑的点了支烟,表情非常不屑。

    我从来没有觉得我自己多么仁慈,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罪恶,当你正常的时候,只不过那些罪恶感被压抑到心的最底处而已,但绝对不代表消亡或者消失。

    九段跟我说过,九段说:“十八,长期没有男人的女人,其实是在压制着自己的欲望,她的脸上肯定有着一种扭曲的压抑,你放心,人的生理始终要战胜人的心理。”

    我知道这话说的很没有道德标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小人的想在小由脸上看出九段说的那种扭曲和压抑,可惜,不知道是我道行浅,还是别的什么,小由的脸上真的没有那种表情,我在想,如果小由的脸上真的有了那种表情,我会不会开心点儿?

    小由转脸盯着我,我有些犹豫,避开眼神:“说实话,你这会儿,看着,真的像个天使。”

    小由的嘴角动了一下:“因为我把自己爱的人当成上帝。”

    我有些伤感:“小由,人是会变的,你知道”

    “我不会,你会,但是我不会!”小由凶狠的盯着我,剪荦荦打着嗝儿从我身边探出脑袋:“什么天使啊?还上帝呢?你俩别酸了,天使和上帝什么时候有一腿的关系了?”

    小由眼神定定的看向我,似乎想把我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一滴不漏的挖掘出来,小由阴冷的推了剪荦荦的脸一下:“你滚!”

    剪荦荦无所谓的后退着,哼:“滚就滚,不现实!”

    我转身想走出阳台,小由一把拽住我,尖刻的问:“你当他是什么!你到底当他是什么?”

    小由尖细的指甲掐到我的肉里,很奇怪,我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好像小由掐的不是我的胳膊,我避开小由的目光:“有他的过去,都是我的回忆,很美好。”

    小由狠狠的甩开我的胳膊,我看见自己手臂上深陷的指甲印,我苦笑,通常一个人记忆太好,总会有不太好的事情找上来,好羡慕能失忆。

    罗卡喝多了,踉踉跄跄的回了他很男人的房间。剪荦荦开始吵着闹着,耍酒疯似的非要吃,剪荦荦说:“小由,就一粒,以后都不再吃。”

    小由面无表情的看着剪荦荦:“不行,不想死的话,以后都不要跟我说这个,听见没有?”

    剪荦荦拽着自己鹦鹉绿的头发:“可是,可是我很无聊啊,很无聊啊”小由拿着沙发上的抱枕打了剪荦荦:“干什么都行,*****人、逛街、喝酒、跳舞都行,就是再也不准吃,如果你不想被我宰了的话?”

    剪荦荦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歪着脑袋,开始不说话。

    有人说:回忆会摧毁一个人,执着也能摧毁一个人。

    没想到这句话是真的。

    凌晨一点半,我躺在沙发上发呆,小由家的天花板反射着月光的颜色,不好看,但是真切,我知道小由也没有睡,我看天花板,小由虽然闭着眼睛,我想她一定是在看我,小由一直都想看到我绝望的表情。

    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过去了,遇到很多让人感觉到绝望的事情,我就是不想流露出绝望的感觉,最最绝望的时候我还是在看着天空,我想知道老天爷到底怎么关上我的窗户的。

    剪荦荦趿拉着拖鞋在客厅里面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啪啪的拍着她着手臂,可能是蚊子。

    剪荦荦开始冷笑:“你们俩,你们俩啊,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傻子,我才不要跟着你们俩发疯发傻呢?老娘自己找乐子去。”

    剪荦荦站起身,开始往外走,小由说:“你要是敢再吃那个鬼玩意儿,永远不准回来。”

    剪荦荦放荡的笑着:“哈,我玩儿那个了,我去玩儿男人。”

    我听见剪荦荦开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有敲对面门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对面门开了,然后,我听见剪荦荦的声音:“要过夜么?”

    然后,是沉默,我没有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再然后,我听见了关门的声音,我转头看小由,小由的眼睛,眨都不眨,好像她从来就不认识剪荦荦。

    凌晨三点的时候,小由说:“十八。”

    我坐起来,小由从来不叫我的名字,我有点儿激动。小由熄灭烟,看着我:“十八,要是我能一直到三十多岁之后还是爱着他,还是无法忘记他,比你爱他的时间还长,你能不能把他的来生给我?”

    我愕然,许久才说:“谁知道会不会有来生,即使有了,说不定我们谁和谁都不认识。”

    小由不管不顾的看着我:“十八,他这辈子已经爱过你了,你已经很够本了,你把他的来生给我好不好?我坚持的时间一定会比你长的,好不好?”

    我无法回答,其实我很想说那句很漂亮的台词:“只要是幸福,其实,和谁都一样。”

    可惜,这话我始终没有说出口,原来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方。

    小由没有在说话,我看着窗外的曙光,一点点的明亮起来。

    早上,剪荦荦回到房间之后又变了一个头型,像是刚从鸟窝里面爬出来一样,那个时候,我想起超市里面的一个商品名字,叫做:绿鸟鸡。然后开始很想笑。

    剪荦荦哼着歌儿在洗手间刷牙,在客厅走来走去,对着小镜子刷睫毛膏儿。

    回家的路上,我在地下通道遇到罗卡,罗卡看着手里的萨克斯有些尴尬,罗卡尴尬,我也跟着尴尬,虽然我知道罗卡的尴尬是为什么。

    罗卡闪烁着眼神:“我,其实我昨晚喝多了,我其实”

    我尽量保持着微笑:“然后呢?”

    罗卡有些着急:“大家其实都是成年人”

    我点头:“恩,对,大家都是成年人,然后呢?”

    罗卡摸摸脑袋,笑:“没什么了。”

    回到家,qq上有7月又14的留言和邮件,7月14说说:“乖,最近好吗?”

    我盯着qq发呆,其实我很想说:“不好,一直都不好,但我还是活着。”

    阿瑟在邮件中说:“十八,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可能这玩意儿也不算什么故事,就是以前我和一发小儿去游泳,因为先前我没有做什么运动,所以很快我的腿就抽筋儿了,然后我就开始往水下沉,别人距离我还很远,那个时候我什么都想不了,我只是在想我还能不能活着,随意我就用手胡乱的抓东西,那个时候我只想告诉我,只要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抓住不沉下去就行,哪怕就是一条鳄鱼我都不在乎,等我抓到东西清醒过来,我才发现,我抓住的是一只大鹅,鹅子翅膀上的羽毛被我抓的都掉了好多。”

    我滑动着鼠标,想着阿瑟说的故事,结尾处阿瑟说:“十八,你跟我当初落水的时候一样,你只是在胡乱的抓东西,至于会不会抓错你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让你住一样东西,如果落水的那个换成他,结果也是一样的,虽然大家是兄弟,但我还是想这么说。”

    天缺一角有女娲,心缺一角无人补。

    有些东西缺失了,这辈子都没有办法补回来,你不想认命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