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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不清的未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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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她带着腹中的孩子,和一片茫然不清的未知感,孤身跟着迦南来到尼泊尔。第一脚踏上那片土地,迎接她的就只有加德满都暮色中升起的迷蒙雾气。浑浊的河流穿越城市静静流淌,加德满都旧城区的拥挤,嘈杂,贫穷,凌乱穿插在其中的狭窄的巷子,逼仄得仿佛是一根根针,挑起这张破布一样的老城区。满城耸立的一座座寺庙是唯一显得高大些的建筑,唯有神庙和皇宫前面的广场才可以看到豁然开朗的一片空地。棕黑色的厚重屋顶和木雕窗栏在黄昏中恹恹欲睡并且充满了遥远的不真实。街边的神龛随处可见。

    她又开始置身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耳边听到的全部都是陌生的语言,眼睛目睹窄小的街道旁边愣着席地而坐的尼泊尔人,目光滞重而木然。

    她头一次抓住迦南的手,在计程车上。怯生生地望着身边的男子,心中有着兴奋,同时充满了犹疑。迦南回过头来静静看着他,面带淡漠的笑容,含义不明。他什么也没有说。

    下车之后他帮她提了行李。穿了一条巷子,来到一条窄小的街道上,在临街的一道石雕门前停下来。石雕的大门十分的古旧,精美繁复。迦南迈进了那道门,回头看见卡桑还站在外面犹疑。

    他说,这就是我的家,你进来。卡桑。

    她跟在迦南的后面迈进了门。眼前赫然打开一片深邃古旧的方形宅院,环抱中间的天井。四周有着层次高低不等的楼阁,西边的两层,东边的却有三层。一半木料一半红砖,青苔舔着墙角蔓延成一溜颓败的荫凉。楼上腐朽得发黑的木雕窗子,像是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睛。

    迦南回头来,说,你跟着我上楼去,把东西先放下。

    狭窄的木楼梯,踩上去咚咚作响。迦南的房间在二楼的东面,紧邻着一间大厅房。大房间里门敞开着,一个老妇坐在里面,手里忙活着什么。脸上的皱纹已经成了褐色,苍老而矮小。像一只皱皱的核桃。

    迦南推开门进去,母亲,他用尼泊尔语叫她。老妇倦怠地抬起眼皮来,平淡地说了些什么。

    他转身把背后的卡桑牵过来,对她说,这是我的母亲,你过来给她打招呼。卡桑双手合十低头对她问好。

    那个老妇却没有正眼看她,只是对迦南说,你又带回来的女人吗。

    迦南没有回答,转身离开。脸上有不悦的表情。

    卡桑问他,这是你的亲生母亲?

    迦南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这是我父亲的另一个妻子。

    她在迦南的房间里面坐着,环顾着冷清的四壁。木头楼阁的陈旧,发出一股霉湿的味道。她清晰听到门口有人走动的声音,然后看见一个端着盆子的女子,低头的身影从门前一晃而过。

    我要去见我的父亲,卡桑。你就在这里坐着。哪儿都不要去。他说。

    迦南走后,她僵坐在那里等着。这栋庭院的森然,给与她似曾相识的孤立之感,那种童年时代所熟悉的陌生。

    事隔很久之后,她都能够清晰回忆起当天晚饭的情景。迦南在吃饭之前叮嘱,你必须和家里的女人们一起,先坐在楼道上等着,我们吃完之后,你们再进来。记住,你要坐在她们的最后面。

    就这样她看见女人们端着碗碟进饭厅,摆好了饭菜,然后走出来,坐在楼道上的条凳上等着。过了一会儿,家里的男人们才纷纷走进在二楼那个空阔的饭厅。

    她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几个女子的最后面。没有人对她说话,甚至没有人转过脸来看她。即使看见,也丝毫没有理会。直到过了很久,天色已经浓黑,男人们才吃完晚餐,鱼贯走出来。

    她跟随在女人们后面走进饭厅。坐下之后,看到桌上是一大盘的白米饭、一盆青菜绿豆混煮的汤、一碟咖哩土豆、几碗泡菜,还有几杯水。女子们都默不作声,直接用手抓着泡菜和土豆放进饭碗,浇一点清汤,然后用手和一下就吞食。长裙裹着她们丰满的身体。有老的,也有年轻的。面容原本姣好,但是却无不渗透着身处卑微的地位被繁重的劳碌所侵蚀痕迹。没有人对她表示好奇,没有人对她说话。当然,她也完全听不懂。她就这么尴尬地坐在最角落里,想起自己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吃过手抓饭。而面对眼前的残羹冷炙,连一点食欲都没有。尽管她非常的饿。

    他没有带她去见父亲母亲,却只是将她带进对面的二楼房间,一间小的偏房,对她说,今晚照规矩我要跟我妻子同房。这里是你的房间,你以后住在这儿。女厕所在西面一楼的角落,不过你今天最好不要洗澡。

    末了,他转身又补上一句,明天去参加我第二个妻子的火葬。她生病很久,我没来得及赶回来。前几天刚好去世。

    卡桑瞠目结舌地愣在那里,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然后转身离开。

    迦南从来就没有告诉过她,此次回来,是因为妻子病重已久,母亲催他回来见最后一面。尼泊尔男人在特殊社会背景中形成的自私和无情已经成为一种传统性格,她这时才得以领会。

    她将行李拿出来一件件摆好,结果发现这个房间连一个柜子都没有,除了一张床,和墙角的一只茶几一样的条案,空空如也。她只好将衣服叠好,重新放进箱子。

    躺下来,床上陌生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这种强烈的生分和落寞,表明这依旧不可能是她的家。家的记忆还停留在童年时代。那顶黑帐篷里的煮茶的微火,以及细微的燃烧声响,伴随着端坐在卡垫上的爷爷的絮语,是自己童年时对于世间全部温暖的概括和想象。一个人的家,可以破旧,可以清贫,但是绝对没有生分。她便是站在黑帐篷的门口,从撩开的毡片窥看整个世间,并不急于踏进。即使面临亲人一再离去,她依旧可以不动声色地躲在家的堡垒,仿佛他们还会回来。

    而离开了那样的家之后,开始面对一次次的辗转流离。她被带走,住进日朗家的大帐篷,住进简生和辛和的家,叶蓝的家。学校的宿舍。迦南在北京的家。在香港的家。然后是这里。

    除了留下来等待下一次离开,这些家没有太多别的意义。

    人言,经历让人坚强成熟。然而事实上,人并非是变得坚强成熟,而是一种钝重和顺受。在此背后,人往往反而是越来越软弱。内心深处越来越想能够有一个停留,寻一个安慰。毕竟,既然迈进了这盛大的世间,一切就已经成为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后路已经没有,所以不得不选择往前。

    那个夜晚,她只觉得累。衣服未脱,躺在床的一侧就不知不觉睡过去。凌晨的时候被冻醒,把被子拖出来盖在身上,继续沉睡。

    次日清晨,一个长辈一样的女子来到她的房间,敲开门,用藏语对她说,姑娘,请起床。

    卡桑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纯正的藏族人的面孔。那种唯独只有高原的日光才能留下的紫红,永远都是将血脉写在脸上的标记。她猜想这是迦南的亲生母亲。

    大地之灯茫然不清的未知感(2)

    女子看她的眼神之中充满怜悯,没有多余的话,端着一碗粥走进来,把碗放在她房间的条案上。然后她站在门边一直静静看着卡桑从床上起来,叠好被子。

    姑娘,迦南的妻子去世,火葬就在今天。请你一起来。她语气之平静,仿佛只是给一个即将出远门的亲人践行。

    清晨的老城笼罩在雾霭之中,枕着喜玛拉雅的腰肩沉睡一夜的国度渐渐苏醒。街边店铺渐次开门,店主缓慢而悠然地反复打扫门面,在地上洒开清水。神庙里昔日的婆罗门僧侣拨开庭院的门,执掌着明灯点亮神的面孔。

    雾散去。她跟在人群的最后。男人们扛着担架,担架上被黄色的织物裹起来的尸体,像是飘过众人头顶一样,沿着巴格马迪河诡异地向前移动。卡桑记不得走了多久,街道上穿梭来往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摩托车和三轮车贴着你的腿有惊无险地飞快溜过去。有的人仿佛只是从床上来到大街上睡觉,和那些流浪狗一样四仰八叉地躺在石阶上。店铺里坐着无所事事闲谈喝酒的男人,穿着中国产的冒牌运动鞋奔跑在巷子里的男孩,手里捏着沙包。老妇盘腿坐在自家的门廊前面择菜,姿态端然仿佛是颂经。

    人们终于在一座神庙面前的旷地上停下。卡桑目光穿过人群之间的罅隙,看见迦南和家里的男人一起把担架放下来,将尸体的脚浸泡在河水中。周围依然是对葬礼毫不关心的流动的人潮,即使亲人中也不见有人悲伤。他们只是漠然站立良久,然后才将尸体抬出来,搁在河边一个方形的堆满了木柴的石台上。穿白衣的人从河里舀水为逝者净脸,然后又将干柴放在周围。

    他点起火,燃烧渐渐剧烈。一股白烟在众人面无表情的注视之中升腾起来。穿白衣的人手执一根长棍,不断地戳进柴堆里去挑拨,火焰包裹着尸体持久地燃烧着,像是简单地在煮一锅水。

    葬礼整整进行了一整个上午。火熄灭之后,拨开那一堆黑炭,只见隐约的灰白色骨灰散落。白衣人将其装在一个器皿中,又用白布包好,然后就在把它埋在岸边的河床泥土中。从河水中舀起一瓢水,浇在石台上,炭灰很快就冲刷殆尽。一切都消失。

    这是尼泊尔传统的火葬。在闹市的河边,就地烧掉死者的尸体。

    除了家人,没有人围观。河对岸还有一些驻足的旅游者们,端着相机对着这里拍照和摄像。身上都是高级而专业的户外装备,形形色色的面容和语言,看一眼便知道与这里的人们是处在不同世界。

    他们背着背包拿着签证被一张机票带到这里,因从不曾设身处地地品尝过贫穷和落后,因此对这里新奇的一切产生艳羡和赞叹。

    人们都说这里是佛国净土,次大陆上的世界遗产聚宝盆,是凡世离天堂最近的圣地,喜玛拉雅脚下的一朵红莲,超度迷津的泅渡口岸,它风情万种,它返璞归真于是众多的人们从世界各地奔来这里,在神庙里跪拜和照相,在美丽而辛劳的尼泊尔女人面前垂涎,在岸上兴致勃勃观看百姓在圣河里郑重其事地用污染超标的河水净身,在餐馆里面吃意大利菜,在店铺里面买纪念品,在火葬仪式上摄像。回去之后在旅行论坛上发帖子说,加德满都拥挤肮脏,吃手抓饭请注意卫生,购买小东西他们通常不找零,买纪念品的时候要狠狠砍价然后手中准备好了另一份签证和机票,飞往另一处人间仙境

    这就是富裕对于贫穷的睥睨。厌倦了自身所处的城市的精致之后,另一个世界的贫穷和不幸可以成为风景,但仅仅用于调剂心情和增长阅历。人们以为佛国的人民都是禅的悟道者,他们中的大多数处在贫穷和不幸之中,其麻木和无奈的状态被旅人们描述并升华为经过宗教救赎的精神超度,仿佛是一种至高境界——也的确是一种至高境界。因为他们除了顺受和滞待生命的时时刻刻,已经没有其他的心态可以用来匹配这般贫弱无着的生存。

    因此即使面对死亡,也都只能报以超乎寻常的淡然和平静。就像圣河的水,裹着一抔抔骨灰,裹着满是细菌的废水,裹着臆想中的神圣洁净,无声无息地流淌。

    身后的市井依然嘈杂,日光中天。

    这个上午让她无限接近记忆之中的故乡。那片平静的大地此刻就在高山的另一边。她甚至能够闻到旷野中泥土,牛粪,和野草相互混合的味道。

    她有些不能相信的是,这个素未谋面就死去的妻子,她的病重和去世,却对迦南的在外生活和生意奔忙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而这并非出于宗教意识对于生死离合的大化之心,却显然是一种不顾不屑。

    葬礼结束,她跟随着纷纷散开的家人们回到宅院。独自走上自己的房间,刚坐下,迦南走进来,对她说,把你的东西收拾好,跟我走,到这边来。

    迦南带着她一路与人群反向而行,穿过几条街道,路过众多的寺庙渐渐殿宇,走到加德满都的另一个城区。水泥马路,街边掺杂着木头旧房子和矮矮的混凝土楼房,众多的店家小铺,商品繁多却都是重复。

    他把她带到一家餐厅门前,说,这是我归我弟弟经营的西餐厅,楼上就是旅店。你别住在家里了,以后就在这里帮忙。

    你要我干什么?

    大地之灯茫然不清的未知感(3)

    我死去的那个妻子以前就在这里干活儿,你需要替她。

    迦南,我不是来这里打工的。我怀着你的孩子。我来跟你结婚。

    卡桑,你要知道,在尼泊尔,从来就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光吃饭不干活。

    站在迦南旁边的那个身穿红色沙丽的女子走上前来,对卡桑飞快地说了一连串话,然后就拉着她上楼。

    她听见迦南在她背后扔下一句,这是我的弟弟的妻子,你以后就听她的。

    她印象中,从这句话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听过中文。因为迦南在此之后仿佛人间蒸发,好久都没有出现。而她就被留在这家旅店里,干最底层的活。腹中的孩子,仿佛是迦南付给的工资,她没有领取到任何的酬劳。

    住在小旅店楼上拐角的一个狭小的夹间里,两米见方不到的房间,只有一张很窄的床,床头一只小桌子。经营起整个西餐厅和旅店,包括卡桑自己在内总共才四个人。忙得顾不上累。她负责管理钥匙,并且整理客房,洗床单,打扫房间。而到了吃饭的时候,餐厅厨房里打下手的人不够,就会把她叫下来帮忙。

    那段时间,她只觉得自己比幼年时寄居在日朗家还要辛苦百倍。有时候简直无法想象为什么自己这么离奇就成为了迦南家一个免费的劳动力。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她还在潮湿而脏乱的厨房里择青菜,切洋葱,削土豆,做咖喱料,忙得片刻不敢停。厨房里水没了,被人使唤去河边担水;碗碟不够了,被人叫去洗碗。这里人手太少,而尼泊尔男人做事又有拖沓的习惯,因此有时候遇到急躁的顾客,会等得不耐烦,直接走到厨房里面来责问。

    她没有任何生活来源。唯一所剩的,还是简生与辛和留给她的那些抚养费。自然舍不得花。每天吃饭时间过了很久之后,客人少了,自己才能在厨房里解决便饭,却因为孕吐和劳累,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心里阵阵作呕,饿得头晕眼花。到了半夜凌晨,好不容易睡着,晚归的客人却忘了拿钥匙,敲她房间把她从床上叫起来去开门。

    她去询问迦南的弟弟,问迦南去了哪里,他却说不知道,原因是迦南的生意他一点都不关心。她要工钱,迦南的弟弟又自相矛盾地告诉她,这是自己一家人做的生意,之所以不请外人,就是因为内人帮忙不用给钱,可以有的赚。

    等她再要问,那男人便不耐烦地装作再也听不懂英语。

    卡桑无奈,就遛空回到迦南家的宅院,找到他的母亲,询问迦南的去向。那个女子见到她,心存怜悯,对她说,迦南回家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他去做生意,有时候几年都不回来。不是尼泊尔出生的女子,嫁到这里来都会觉得生活困苦卑微,无法适应。但时间长了就都能忍受并且习惯。这是长久以来的传统。你我亦是同样。

    他还未娶我。卡桑忍不住幽咽地说。

    那母亲说,你要等待,姑娘。他会回来娶你,或许只是事情繁忙所以耽搁。但是你要知道,姑娘,即便是男人娶你,你的卑微地位和生活主题依然不会有改变几百年来女子都在操持家务,生育儿女,种田种菜,伺候丈夫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姑娘,你来到的地方是尼泊尔。不是别处。

    夏天渐渐迫近,雨季已经来临。政局又开始动荡不安,街上荷枪实弹巡逻的大兵越来越多。登革热流行。涝灾。

    炎热濡湿的空气充斥着每一个空隙。白天忙碌得一身热汗,累得只想晚上能够睡个好觉,而到了晚上,却因为闷热烦躁而迟迟睡不着,满头的虚汗。

    在床上疲惫却辗转难眠的时候,只觉得这样的苦,似乎从来都没有过。她过去失去父母,寄人篱下,却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苦命的孩子。因那只不过是一种生之注定的落寞决然,因此能够淡然以对。

    而现在这种骨头都要被碾碎一般的辛劳,使她头一次觉得毫无指望。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在这里,生孩子,然后一辈子劳碌下去,直到被烧成灰扔进河里,都见不到迦南一个影子。

    是在她怀孕六个月的时候,迦南突然回来。他来旅店的时候,看到卡桑正在阴暗而溽热的厨房里忙碌。挺着肚子,脸上皮肤因为汗水淋漓而油腻发亮,头发烦躁邋遢地纠结成一团,衣裳湿透,鬓角沾了青菜的碎屑,正端着脏的盘子在厨房穿梭,疲倦到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完全是一个进城谋生的农妇模样。这臃肿赘堕的身体,以及几个月的操劳在脸上留下的邋遢疲惫,与之前那个在北京上学的亮丽姑娘有着残忍的反差。

    他本身心事不顺,此番看到卡桑变得憔悴,心中竟无丝毫怜悯,却有嫌恶。站在一边抽烟,不言不语。没有叫她。直到卡桑不经意间地转身,直面他的身影。

    迦南。她嗫嚅着叫他。

    然而男人脸上的表情阴郁而烦躁,如被冰霜。她心中委屈,亦有种无法言说的晦涩心情。

    她的确是不知道,他这一趟出去交行,运势急转直下,合伙人偷运的古董被海关查封,损失一大笔,还险些被抓捕。正值落魄关头,过去的一个情妇借着帮他脱身的机会,落井下石敲诈他一笔,更让他窝火。这番不顺利的事情过后,他回到家,脸上还有阴冷烦躁的神情。他在家中已经醉酒胡闹了一个星期,才去旅店给卡桑打照面。

    她说,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迦南脸色阴沉,不应她。埋头抽烟。隔了半晌,他说,你这样挺着肚子,让人闲言碎语。过几日跟你成婚。你不是要想结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