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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节宁忤至尊不负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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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亨太熟悉皇帝完颜亮的为人了,虽然论辈分,完颜婷还是皇帝的侄女,但狂傲纵性的完颜亮素来眼中只有美色,不论伦常。

    自女儿踏入金帐的一瞬,完颜亨的心思便在飞转不止,这时听得皇帝看似平常实则突兀的一问,便踏上一步,笑道:“这丫头自幼不通礼数,可让圣上见笑了,好在微臣于数日之前,已将她许了出去,只是未行婚仪!”

    这时是天子在与民同乐的鞠会后跟近臣闲话,完颜亨揣透了金主完颜亮的心思,语调也是平淡自若之极。但听在帐中诸人耳中,均是一愣:婷郡主艳名远播京师,不想竟悄悄地定下了终身。

    完颜婷更是凤目微睁,心下惊诧,但随即耳中便掠进父王完颜亨的密语传音:“笨丫头,你若还想跟爹平安回府,少时便得全照爹说的作,半点不可多言!”完颜婷虽是性子泼辣,到底是少女的敏感心性,听父王言语郑重,隐约便猜到了这位好色皇帝的用意,芳心突突乱颤,垂首不语。

    还是张仲轲的心思转得最快,眼见皇帝听了完颜亨的话微微一愣,忙哈哈笑道:“孛迭兄不是说笑话么?多少公侯世家子可都做梦攀上你芮王府这门亲,孛迭兄悄悄地将郡主嫁出去,可得有多少后生害了相思病!不知是谁八辈子修得这样的福分,能娶了我这神仙般的侄女?”这张仲轲是个说俳优诙谐语出身的“万人熟”仗着跟完颜亨熟捻,张口便叫他这“孛迭”的本名,更替皇帝问出了问不出口的话。

    完颜亨呵呵一笑:“定聘之仪是匆忙了些,但这婚典喜酒说什么也要请牛老弟喝的!”张仲轲出身市井微贱,幼名张牛儿,其实完颜亨这句半笑半贬的“牛老弟”实则点出了他不过是个供皇帝笑谬的幸佞。张仲轲脸皮最厚,笑吟吟地盯着完颜亨听他把话说完。却听完颜亨缓缓道:“牛老弟口中这修了八辈子福份的人么,便是圣上钦赐的六品龙骧士——南雁!”他语音平缓,似是说得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帐中君臣尽皆愣住。

    完颜婷娇靥泛红,芳心之中小鹿乱跳:“原来爹爹什么都瞧出来了!只是,只是为甚爹爹迟不说早不说,却忽然在皇帝跟前提起这个?”帐外挺立的卓南雁却也听得真真切切,霎时也是如遭电击,心内心念翻涌:“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完颜亨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身入龙骧楼虽时日不久,却也听叶天候说过金主完颜亮好色如命的诸多秽闻。耳听完颜亮忽然讯问起完颜婷的婚事,他心中已猜知这皇帝已对美艳无双的婷郡主动了心,但却实在想不到芮王完颜亨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仲轲结结巴巴地道:“那位南雁侍卫确是、确是人才出众,只不过终究终究是”下面的话虽然未说,但众人均知其意所指:一个出身低微的侍卫,怎配得郡主的金枝玉叶?完颜亨神色不变,淡然一笑:“龙骧楼向来只看技业,不看出身,南雁锐意勇武,曾得皇上御口亲封,更两次救得婷儿的性命,选上他也是合情合理。”直到此时,帐中几个心机深沉的臣僚才打心内佩服起完颜亨来:这龙骧楼主,为绝皇帝邪念,当机立断,胆略心思,委实过人!

    “原来如此,”金主完颜亮的笑意不减,但声音却不觉冷了下来“传南雁!”众人听他声音骤冷,心底都是随之一寒。卓南雁伫立帐外,于这片刻之间,也隐隐明白了完颜亨的良苦用心,听得内侍高声传唤,当下大踏步走入金帐来。

    帐中百十道目光倏地全向他脸上打来,有惊、有慕、更有妒恨和不屑。卓南雁对众人的眼神都视若不见,却一眼打在了悄立帐中的完颜婷身上。完颜婷明如秋水的美眸跟他眼神交接,立时羞涩的避开。往日威风八面的婷郡主这时悄立帐中,显得万分的娇弱和无助,卓南雁瞧在眼内,蓦然心中一热,暗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婷儿落在完颜亮手中!”

    卓南雁当日力擒萧裕,随完颜亨入大内觐见,曾被完颜亮亲口夸赞为“天真有趣”、“忠勇可嘉。”但此刻金主完颜亮却用一种素未谋面般的眼神冷冷瞅着他行礼参拜。“少年,”完颜亮忽地呵呵一笑“你当真要娶婷郡主?”到底是绝世枭雄,这话虽是问得有些突无,但声音却随和得似是长者跟自己的子侄闲聊,众人听了,都道是九五之尊关切臣子。卓南雁道:“禀奏皇上,这全承蒙芮王爷抬爱垂青!”完颜亮拖长音“哦”了一声,徐徐道:“是么,那就让朕瞧瞧,”蓦地冷冷喝道“抬起头来!”他声音厚重,这么陡然冷喝,帐中群臣尽皆一个哆嗦。

    卓南雁却随声昂头,跟完颜亮刀子般的目光直直对视。完颜亮目光犀利,脸上却摆出一团笑容,道:“南雁,婷郡主可是朕的大金第一女鞠手,你自认配得上她么?”他语调悠然沉缓,说的话却是柔中带刚。

    张仲轲等人心思伶俐,立时听出皇帝是在威吓利诱这少年侍卫,让他自认不及,拱手将婷郡主让出。张仲轲迈步而出,幽幽地笑着道:“南侍卫,圣上问你的话,可要想好了再答!”

    “这又有什么可想的!”卓南雁仰头呵呵一笑,淡淡道“回圣上话,南雁自认,万分配得上!”换作旁人在九五至尊面前回话,必然都要小心谦让,便是胆大之辈自命不凡,也须委婉表露。这时卓南雁不但快语直言“配得上”更胆大妄为地加上了“万分”两个字,简直有些针锋相对了。

    帐中似是死了般寂静。完颜亮的脸上还余着一丝笑,却铁青着脸,一语不发。张仲轲等近臣斜眼觑见完颜亮面色僵硬,料想说不定顷刻间便有雷霆大作,均是心下惴惴。饶是完颜亨气吞八荒,这时也觉束手无策。完颜婷芳心更是扑簌簌地跳个不停。

    “少年胆气。果然不俗!”完颜亮沉了沉,却哼哼地笑起来,似是颇为赏识这少年侍卫刚硬的性子,环顾了众臣一眼,悠然道“完颜亨适才不是说南雁技业不凡么,那便让朕和众位爱卿看看他的本事!仆散腾,赐酒!”众人听他声音又回复悠闲,便全陪着哈哈地笑起来。只完颜亨听得让仆散腾赐酒,心底微微一紧。

    仆散腾瞧见金主完颜亮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登知其意,接过内侍捧来的金盏,大步走到卓南雁身前,低喝道:“还不谢恩!”卓南雁心底早将完颜亮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却还得跪倒在地,再伸手去接那金光灿灿的酒杯。

    双掌甫一触到金杯,便觉杯上生出一股刚硬的劲气,几乎将他手掌震开。卓南雁暗自一凛:“我胜了仆散腾一鞠。这梁子他原来要在这时找回来!”心底立时腾起一股争强好胜之心,掌上玄功默运,自身劲气已提到十成。猛然一提,劲力到处,那金杯微微提起,随即又再沉下。仆散腾仅以单手三指紧扣住杯底,卓南雁虽是双掌钳住杯沿,终究功力不敌,再难将金杯提起半分。

    这时便连不会丝毫武功的文官全看出了仆散腾借赐酒之机,跟这少年侍卫互较高深武功。这无声无息的交锋比之适才鞠场上人喊马嘶的争斗更加惊心,众人大张双目紧盯着那满盛御酒的金杯,全觉心头发紧。奇的是二人劲气交争,那御酒只在杯口微微荡漾,却并不溢出一滴。

    北地的朔风呼啸着扑打过来,撩拨得帐外的旗子发出此起彼伏的霍霍吼声。风声呜咽,旗声猎猎,除此之外,帐中再无一丝异响,紧得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忽觉仆散腾那刚猛的劲气骤然变得阴柔无比,跟着劲气吞吐,忽刚忽柔,将自己汹涌如潮的劲气轻松消解。霎时心头一沉:“好厉害的‘无弦弓’!若是我接不下这杯御酒,只怕完颜亮便会乘机讥讽我本事不济,说不得婷儿便会给他留在宫中!”一念及此,卓南雁猛一咬牙,气随意转,浑身神功倾注,江河倒灌般地直向金杯涌去。

    仆散腾威震天下数十年,功力何等精深“无弦弓”神功到处,便是成名江湖的一流高手也会就被他这刚柔随意互易的劲气击得经脉俱伤。眼见这少年虽然尽处下风,却仍会跟自己僵持这多时候,仆散腾心中已是暗自称奇,忽觉一股怒潮般的劲气滔滔袭来,立知对面的这少年侍卫已起了玉石俱焚之心。仆散腾心底忽地生出一股爱才之心:“这少年虽是完颜亨手下,却是个刚烈奇才!我何不放他一马!”

    完颜亨眼见卓南雁面色倏忽苍白无比,心头也是一凛:“如此倾力急攻,片刻间便会真元耗竭!”玄功默运,正要寻机相助。忽见完颜婷踏上一步,指着仆散腾骂道:“喂,大胡子,你这般以大欺小,羞也不羞?”她声音清脆,在这冷寂揪心的一刻,众人全觉分外震耳,胆小的便是一个抖擞。万乘之尊驾前,天下也只有婷郡主敢这么放声高骂。

    仆散腾给她这话骂得老脸微红,心意一松之间,金杯已自掌中移起。仆散腾号称“刀霸”行事素来霸气十足,他本已存心相让,但听得完颜婷的骂声,心底怒气忽升“无弦弓”劲气急提,便要再向杯上抓去。

    这金杯若是再入他手,卓南雁便是再多四只手也难以夺回。便在这紧要之时,卓南雁忽地张口奋力一吸“无弦弓”的劲气正在旧力已逝、新力未增之时,杯中御酒忽地化作一股酒浪,尽数飞入了他口中。

    仆散腾这时若是运功进击,必会使他身受重伤,但他终究是武林宗匠的身份,眼见他酒已入口,心底也自佩服这少年的胆量机智,哈哈一笑,便即退开。卓南雁一口吸尽御酒,身、心、神、气全都如释重负,接着施礼谢恩的功夫,呼呼喘息。

    完颜亨急忙躬身道:“这丫头君前失仪,全是臣管教不周之过,乞望圣上降罪!”他知道完颜亮自不会将女儿怎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将众人的目光自卓南雁身上引开。

    “这是天真率性,又何须降罪?”完颜亮转头望见完颜婷,果然神色和悦了许多,仍旧唠家常般地道“不知何日完婚呐?”完颜亨的笑声也随和如常:“有劳圣上挂怀,大婚之日还未定下,却也便在这几日之内!”金主完颜亮又呵呵地缓笑起来:“朕索性便给我大金第一女鞠手定个佳期!”屈指算了算,才笑道“本月二十八便是黄道吉日了,就二在那天吧!”

    完颜婷玉面泛红,芳心突突乱颤,恍然如在梦中。帐外的卓南雁却忽然想起,正月二十八正是完颜亨和仆散腾的比武之日的前夜,完颜亮偏将完颜婷的大婚之日定在比武之前,委实是别有用心,一时心里面忽起忽落,当真说不上是何滋味。

    完颜亨扯了把女儿,正要一起拜倒谢恩。完颜亮又沉沉地笑起来:“你那芮王府的匾额还没挂上了吧,朕说过要给你写个匾额的,到那良辰吉日时一起赐给你吧!”不知怎地,众人听得他缓缓的笑声,全觉着一阵毛骨悚然。

    尚书令张浩这时忙大声笑道:“芮王爷,我这侄女出嫁,竟得圣上垂恩钦定佳期,更御笔钦书王府匾额!呵呵,老哥我瞧得都眼红啦!”正是众人心内发紧的当口,这凑趣的笑声就显得有点突兀古怪。完颜亨却也随着大笑,大笑声中,自和完颜婷、卓南雁一起谢恩。

    轰动四方的九州鞠会便在一片古怪的笑声之中结束。少时酒宴摆布,大金君臣和四方使节纵酒同乐,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酒宴散后,已是夜色沉沉了,芮王完颜亨自领着女儿和一队鞠手回府。完颜婷这时不知为何忽然不敢再瞧卓南雁,纵马遥遥跑到最前面去了。卓南雁望着她窈窕的背影,忽觉心中倒有许多话要对她说,正自疑惑,完颜亨却回头望着他道:“让他们先回府,你随我出去逛逛!”纵马便向西行,卓南雁只得催马跟上。

    一路上完颜亨默认无语,卓南雁便也只是闷闷地跟着,两个人喝开城门,在冷月下踏着残雪又跃马奔出里许,完颜亨才忽然甩开马匹,徐徐踏雪而行。他的步子迈得悠然沉着,但看似舒缓的步子迈出,往往身形却飘逸如烟般地飘出丈余。卓南雁大步疾行,才堪堪跟上。冷苍苍的月色下,他举头望着完颜亨那挺拔的背影,忽地从中读出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来。

    “你是不是喜爱婷儿?”久久无语的完颜亨忽然迸出一句。卓南雁这时回想起自己在金帐之中冷对金主完颜亨、力抗刀霸仆散腾的情形,心底忽地生出些疑惑和恍惚:“我这么做,当真为了喜爱她么?未必!未必!婷儿若有险难,我自会奋不顾身地相救,但在我心中,却只有小月儿一个!”咬了咬牙,终于道:“王爷,属下适才金帐之中所言,只是为了婷儿摆脱皇帝纠缠的权宜之计!属下只是一介平民,郡主金玉之尊,实在高攀不上。”

    完颜亨仍旧望着黑黢黢的前方,冷冷道:“我只问你,是不是喜爱婷儿?”卓南雁心内翻来覆去,却吐不出一个字来。完颜亨蓦地止住步子,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冷冷道:“怎么,你不喜欢她?”卓南雁浑身一震,暗到:“婷儿虽然可爱,但又怎及得上霜月?嘿嘿,大丈夫率性而行,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又何必管他这许多!”一念及此,终究点了点头。

    “你——”完颜亨眼中霎时精光大盛,似要喷出火来。他那长长的双眉一竖,四周的气息陡然一阵激荡,清冷的夜风刺在脸上,尖刀般犀利,卓南雁却横下心来,一言不发,只是执拗地回望着他。

    “她心中从来没有个人,直到遇上你!”完颜亨终究一叹,腮边的肌肉跳了跳,缓缓道“这女儿是我娇宠惯了的,其实她人是很好的!”往日纵横天下,不可一世的龙骧楼主这时的声音忽地有些哀软。不知为何,卓南雁听了他沉郁的语气,心中就是一软,完颜婷明艳痴情的娇态蓦地映上心头,忍不住道:“不错,婷儿确是非常可爱!”

    完颜亨听了,忽自心底吁出口气来,沉声道:“那你愿不愿意。让她做完颜亮的玩物,一辈子痛苦不堪?”想起那晚完颜婷的泪水,卓南雁不加思索地狠狠摇头,大叫道:“不成,万万不成!”完颜亨仰头一笑:“那就是了!我从来都信得过自己的双眼!”卓南雁登时愣住,不知完颜亨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心中万千疑惑齐齐涌起,不禁愕然道:“王爷对皇上说。早已将郡主许配给属下,难道便为了不让郡主受苦?”

    “不错,圣上”完颜亨的目光在夜色中幽幽一闪,才缓缓道“虽然雄才大略,却是好色如命,且喜始乱终弃,稍不如意,便以阴毒手段处置嫔妃!以婷儿的任性娇纵,一入深宫。只有死路一条!”卓南雁也不由想起叶天候说过的金主完颜亮的诸多荒yin秽闻。据说这位怪僻的大金皇帝跟嫔妃yin乐时。曾让张仲轲等宠臣脱光衣服在旁裸身观瞧,而他恼怒之时,更会亲手处死失宠的妃子。当下沉沉点头,暗道:“只怕婷儿引人注目地进入鞠场的一瞬,完颜亨便已暗自寻思对策了。只是他选我为婿,是情急之中的一时之念,还是早有盘算?”忍不住轻声道:“可我却是汉人,王爷为何仍旧选我这出身微贱的汉人作郡马?”

    “汉人又怎样,出身微贱又怎样?”完颜亨的声音蓦地有些抖颤,沉了沉,语调才平缓下来“当年我武功初成,游剑江湖。踏遍大江南北,未曾遇到一个敌手,直到在江南落凤庄遇到了慧卿,一个汉家女子我跟她走了数十招,终究不忍胜她!”卓南雁心中一凛:“听易伯伯说,当日完颜亨初涉江南,武功便高得出奇,这叫慧卿的女子竟然在他手中走了数十招,虽然想来是完颜亨惜香怜玉。但这女子的武功也高强得紧了!”

    “后来慧卿为我叛出师门,随我结庐隐居。那两年时光,乃是我平生最畅快的日子!”完颜亨举目望着苍溟,眸子里的光却比夜色还要幽深“我自来雄视天下,却不料冥冥之中还有她那样一个爽朗入骨、清逸入骨的女子等着我!她伴我谈文论武,更为我生下了婷儿”卓南雁听他语声悠沉,忽地心中一动:“原来这让完颜亨魂牵梦绕的汉家女子慧卿便是婷儿的母亲,怪不得王府内虽有王妃,却不受庞,倒是婷儿说一不二!嘿嘿,完颜亨如此傲视古今的人物,他倾心的这爽朗入骨、清逸入骨的女子不知是何等样人?”

    却听完颜亨又道:“但我已有妻室,而她又是汉家女子,我拘于父命,自不能娶她为妻。她性子那样高傲,既不肯屈居人下,也不愿让我为难,终于在婷儿半岁大的时候,不辞而别。”卓南雁心中陡震:“原来当年完颜亨竟跟我一般,虽也深爱一个女子,却终究无法与她长相厮守!”不知怎地,忽对完颜亨的际遇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怆然,忍不住问:“后来王爷又见到她了么?”

    完颜亨缓缓摇头:“她那性子,既然要走,自会让我一辈子寻她不到!其实我又何必去寻,寻到了又会如何?呵呵,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听他声音寂寞苍凉,卓南雁忍不住转头瞧他,自来完颜亨在他眼中都是山般沉稳,海般难测,直到此刻看到这个在夜色里凝眸远眺的完颜亨,才觉得他是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完颜亨沉沉道:“你娶了婷儿,我便让你执掌‘龙须’,亲自施行龙骧楼的绝密大计‘龙蛇变’,去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他此刻语音低沉,又回复了往日的雄武自若。卓南雁听得“龙蛇变”三字,浑身的血液霎时似被冷水拍击了一下,但他随即镇定下来,轻声道:“属下驽钝,不知那‘龙蛇变’到底是什么绝密计策?”

    “叶天候该告诉过你吧,龙须乃是龙骧楼的一批机密死士,如龙之须,难觅其踪。至于那‘龙蛇变’么,”完颜亨忽然扭头紧盯着他,眼神在幽暗的夜色中鬼火般熠熠地闪着,沉了好久,才淡淡道“在你知道这密策之前,还要给我做一件要紧之事!”卓南雁扬眉道:“请王爷吩咐!”完颜亨一字字道:“明日我要让江南龙须进王府,取走‘龙蛇变’最后的详细密策。你明晚进我的书房来,我自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卓南雁知道完颜亨素好故弄玄虚,这时却也不能深问,但听得他竟允自己进他的绝密书房,内心还是一阵激动:“莫非他是让我护送那‘龙须’携着‘龙蛇变’的密策回江南?我正可趁机劫走‘龙蛇变’的详细规划!”拼力收摄心神,躬身称是。

    回府之后,卓南雁便即匆匆而出,寻到很晚,才在凤鸣坛内找到叶天候。听他说出九州鞠会前后的变故,叶天候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待听得卓南雁说到明日黄昏便有江南龙须进王府取走龙蛇变的密策之时,叶天候不由双眉一展,挺身道:“好,完颜亨必是命老弟护送那龙须回江南,你身在明处,不必动手,万事都着落在老哥的身上。”卓南雁情知他说得在理,但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低声道:“叶兄,这会不会又是完颜亨试探我的一次诡计?”

    叶天候正在屋中来回踱步,闻言猛然顿住步子,冷笑道:“什么试探?老弟不要忘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这时候你可是他在皇帝跟前亲自承认的未来郡马。他何必再用试探于你!”卓南雁脸上一红,缓缓点头,道:“只是我觉得太过容易了些!”话一出口,将往事串起,猛然自心底泛起一阵颤栗,低声道“自我一入这龙骧楼,万事都是有惊无险,容易得紧!此时想来,不觉处处生疑。”叶天候呵呵低笑:“老弟忘了么,你之所以万事有惊无险,一来你老哥我出力不少,二来全仗你得了那婷郡主的青睬。”卓南雁盯着闪耀的烛火,默然不语。

    “窥破‘龙蛇变’之密,只在明日一举!”叶天候从暗处大步踱到灯下,目光忽地有些空洞,道“但老弟说得也是,万事小心为上。万一明日我若失手,你便寻隙偷偷将这东西放入完颜亨的书房!”说着自怀中摸出一个缝制细密的锦囊。

    “这里面是什么?”卓南雁接过锦囊,便要打开。叶天候却一把捂住,声音蓦地变得有些阴森:“这时却看不得,里面的东西便是老哥我苦思冥想得来的克制完颜亨的妙法。明日若是我一帆风顺,咱们自可从长计议,但若当真是完颜亨布下的诡计,我遇险时,你万万不可出手救我!回去后,便依这锦囊内所说的计策行事!”

    卓南雁望着他冷飕飕的目光,却蓦觉胸口一热,忍不住苦笑道:

    “叶兄,我又怎能看你犯险而不顾?”叶天候双眉乍扬,道:“老弟不要忘了,只须你留在龙骧楼内,便是为我大宋留下一丝生机!你若陪我痛痛快快的一起死了,谁来扳倒完颜亨,报了咱兄弟的国仇家恨?”说到这里,猛地一顿足,叫道“这话说得丧气!”

    卓南雁心绪起伏,长吸了一口气道:“想必叶兄说得是!几日后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马了,完颜亨又何必试探于我?但愿明日叶兄马到功成!”叶天候嘿了一声,铁掌缓缓拍出,掌力到处,那烛火噗的熄了。

    一缕烟气无声飞散出去,卓南雁的身心登时全被黑暗笼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