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父子入阵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真田幸村率三千人马从天王寺赶往道明寺,在他前面,乃是后藤又兵卫基次。作为后援的毛利胜永也率三千兵马,在天亮之前已从天王寺出发。幸村阻止了急于行军的部下,他在担心赶往若江的木村重成,亦在为后藤基次忧心。后藤基次已下定了必死决心,这在情理之中,士为知己者死,他生就一副犟脾气,已将这话刻于心底。基次曾是黑田家臣,但在那里过得并不如意,于是又无反顾地离开黑田,投了秀赖。现在他虽感觉大御所和将军更欣赏他的实力,但想同时报答大坂和关东的知遇之恩,他别无选择,唯有一死。

    幸村明白基次的心思,才特意不着急行军——要是急着前去和后藤会合,势必会被卷入其中,与后藤一起赴死。我现在还不能死!但真田左卫门佐幸村绝非贪生怕死,此亦他毫不认输的倔犟使然。战争不可能从世间消失,幸村对此深信不疑,正因如此,他才下定决心走进大坂城。既然家康公坚信可以打造一个太平盛世,要是毫无意义死在对方刀下,便是对对手的不敬!

    “打造一个太平盛世”幸村认为,这样的想法不过是狂妄之人的自负。即便可以打造出那么一个世间,武人之间的人情和义理,也会将其搅得无法安宁。我现在还不能死,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家康公和秀忠——幸村这种奇异的倔犟,在今日的战场上,怕无一人能够明白。就连他自己,在天明后从天王寺出发时,也将其忘得无影无踪,现在心中所想,唯有将战事进行到底。

    幸村骑在马上,冷静地仰望着星田的天空,据云家康公即驻阵于彼。连绵起伏的生驹山脉,雾气飘荡,浓云徘徊。要是下雨,家康公念及自己年高,应不会出征。在没有家康公的战场上一死,实无意义。因此,只有在后藤基次与毛利胜永请求增援时,才可急行,但他们现在皆不吃紧。幸村遂率领人马,慢慢悠悠行进。当他到达藤并寺时,已是巳时四刻左右。

    此时毛利胜永率领三千兵马,先幸村一步到了此处。幸村马上来到胜永阵中,询问道明寺后藤和薄田两部战况。

    “胜败已成定局。”在一个农夫家中,毛利胜永请幸村坐下之后,感慨道。他似已微微察觉到了幸村的心思,又道:“两队溃退的残兵正陆陆续续朝这边赶来,惨不忍睹。”

    “哦。”幸村若无其事道“我若能早到片刻,也可与你协力前去增援,可是真是太对不住他们。”

    此时的幸村,成了一个异常冷静的撒谎之人。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未到,毛利胜永就无法继续前进。他故意放慢行军的脚步,只是不想让后藤基次这场必败之战将毛利胜永也卷入其中。

    这时,福岛正守、渡边内藏助、大谷吉久和伊木远雄等人,陆陆续续赶到。他们一个个都急速行军,气喘吁吁。

    于是,藤并寺会师的大坂总兵力,已超过了一万两千。

    “切切不可急躁!”在诸将面前,幸村用一副沉稳的口气道“击溃后藤、乘胜而来的敌军不只是水野胜成,还有伊达的一万大军和松平忠辉的九千兵马。下午一战如何应敌,将直接关系到大坂的命运。在敌军以势不可挡之势冲过来时,我们要摆成枪林阵,匍匐于地他们必会大肆射击。伏于地上,则大大减少伤亡,可于放枪之后,再起身猛刺”这是幸村在九度山时便经常尝试的用兵之策。

    “在遭受枪队的袭击时,不能与其硬拼,应暂时伏于地上,等待敌军射击后再站起来。因都使火枪,无法连续射击,敌军就束手无策了。当然,我军的火枪营应在敌军攻击之隙,进行射击,但不可太过乘势追击”幸村讲完战术,双手合十道“由于意外的迟到,导致后藤和薄田两位大将以及众多勇士丧身,这都是幸村的罪过。今日已错过了良机。因而,我方在若江和八尾的军队败退时,务必尽快收兵。决战定于明日,在天王寺和茶磨山展开。在此之前,务必爱惜每一兵勇,珍惜性命。”

    这是幸村真假难辨的作战方略。他对自己眼睁睁看着基次和兼相丧命而表达的歉意,也许并非谎言。若非如此,大坂士众说不定都已萌发了临阵脱逃之念。

    在人皆变得疯狂的战场上,要保持像清水一样的冷静,实在甚是难得。真田幸村便是想利用这种至难的冷静,给予关东大军痛快一击,然后离开战场。

    此时,没有任何消息说明家康的主力已经出动。

    到了正午,阳光透过云间的空隙,直直照射到大地上。星田定是下过了雨,家康也定是害怕泥泞,才不愿出征。在小心谨慎的家康面前,幸村只要佯装退却,家康便一定不想放过这得胜的机会,必在今夜率军前来。若从此地撤退,战场便只能选择天王寺到冈山一带。去岁冬役中,那里也曾发生过激战,家康也定然会在熟悉的茶磨山布阵。

    幸村欲在茶磨山张开大网静候家康。在他眼中,已无战争的胜负,只有对“战事永远无法消灭”之事实的坚信。基次输给了家康的识人之恩,甘愿前去送命,但幸村却无那般单纯,他以为,真正的报答,是夺取家康性命,让世人明白,这个世间永不存在什么安逸的太平!

    众人在藤并寺的民宅中商议完毕,时已正午。

    幸村离开毛利,和渡边内藏助的人马会合,组成了军队右翼,朝着道明寺河沿右边的誉田进发。他们出发之后,才发现到处都藏匿着后藤部负伤的士众,才知基次已完全溃败,但谁也不知基次战死时的情形。

    幸村进发时尽量避开道明寺正面。因伊达必然来此处,伊达军中应该有女婿片仓小十郎。翁婿战场相见,幸村心中有些为难,有些不忍。他感觉出伊达政宗和大坂城内的洋教神父有些联系。伊达在战场上到底会如何?若能及早知此,对明日的战事有重大意义。幸村寻思,要对付伊达,最好的办法就是莫把他当成敌人。

    幸村来到河岸边时,一群乱兵慌慌张张朝这边跑来。“何人?你们是何人手下?”幸村在马上喝道。

    乱兵回话,说是北川宣胜部下。既是自己人,就不能坐视不管,幸村咬牙掉转马首。

    这里可不值得我真田幸村拼上性命!虽然心中如此算计,他却不能袖手旁观,因为今日之战将直接影响全军士气。

    幸村打马急进,看出北川宣胜已经陷入苦战,遂立刻命令同行的儿子大助幸纲前去助战,自己则驱马来到北川宣胜跟前。此时,他还不知将北川宣胜逼至如此困境的敌人是何人。

    “北川大人,你带兵后退二三町,这里就交给我了。”

    为了让已经溃败的军队再次振作,重新面对敌人,这是唯一的办法。幸村令北川部撤退到大助幸纲后方,大助则摆开枪林阵,迎击敌军的骑马火枪队。这样一来,撤至真田后方的北川便能稍作休整,重新迎敌。那时的北川部,将不再是夹着尾巴四处逃窜的败军,而会变成一支勇猛的军队,成为真田的后援。

    幸村领兵打仗,总是能巧妙地将力量和人情组合分配。今日,他便是如此巧施腾挪之法。已溃散的北川部在幸村的指挥下往后撤退,幸村直接指挥大助幸纲和渡边内藏助拉开战阵。与此同时,已经作好准备的真田火枪营,对着敌军的先头人马一阵扫射。

    疯狂的扫射震动四方,战场局势顿时发生逆转。北川士众已停止逃散,他们的溃逃和撤退变成了诱敌深入。真田的兵马挥舞着长枪猛攻,双方一番激战之后,敌军撤退,两军之间拉开了五六町距离。

    “敌方撤兵实是故意,要小心行事。这是何人的兵马?”幸村停下马,打量着已经喘过气来的北川部,问道。

    “敌将乃是伊达手下大名鼎鼎的片仓小十郎。”北川宣胜回道。

    “片仓”幸村立时僵住“哦,竟是片仓”

    在乱世的战场上,经常会碰到意想不到的无情伏兵。幸村一直想避开女婿的人马,没想到女婿却一下子挡在他面前。况且,这一战乃是为鼓舞士气而主动出击,焉有退却之理?

    此时,片仓小十郎也生出了同样的惊讶。伊达怕也想避开与真田的决战。道明寺正北面乃是水野胜成和大和诸将,挨着本多忠政的伊势军以及松平忠明的美浓军,伊达来到最南的誉田。然而,该死的真田幸村却偏偏也避开了道明寺正面,来到了誉田!二虎将相争,自是一场龙争虎斗。

    片仓小十郎和手下将领商量,避免独断专行:“敌军就在眼前,我们先与哪一支人马捉对厮杀?”

    本川宣胜已经和真田合兵一处,但与这支军队相隔三町处,还有几支队伍高扬军旗,右边乃山川贤信部,左是福岛正守、大谷吉久、伊木远雄等部。

    片仓本来可以稍稍改变进攻的方向,选择旁边这几支军队中的一支作为突破口,但考虑到明天就要决战,不得不顾虑士气。若是不慎挫伤了士气,士众一个个变得如丧家犬,怎能继续为战?

    众将的回话令片仓小十郎异常寒心。

    “当然是赤备军!赤备军乃是我们最好的敌人,首先要击溃的便是那支兵马。”

    所谓赤备军,毋庸置言,便是红旗红盔的真田部。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也将骑兵分为两队,火枪营埋伏于左右,目标直指对方大将。虽说赤备军大名鼎鼎,但他们也有一个弱点:一旦没了领头的,他们便是乌合之众。记着,首要目标乃是取下大将性命。”

    亲情与战术无法两全。身为武士,在战场上首先当学会的,便是不可囿于亲情。

    赤备队已在片仓前面摆开阵势,真田幸村站在队伍中间,暗中观察对方动静。对方亦未想过要退。撤退就罢了,但敌人若发动进攻,无论如何要将其击溃。

    片仓不过是伊达的一支,即便被击溃,对于率领大军的家康来说,也不过如被蚊子叮了一下。但真田军若在此地失败,大坂士气便会一蹶不振。

    “父亲!敌人似要进攻了。”大助幸纲气喘吁吁赶到幸村马前。

    幸村微微一笑,道:“休要慌,再等片刻。与其冒冒失失发动进攻,还不如耐心等待时机。大助,敌军大将的首级就交给你了。”

    “遵命!”大助一脸自信,大声回答。

    片仓的军队首先吹响了进军号角。未几,一队骑兵齐声呐喊着冲了过来。真田军挥舞着长枪准备迎击。

    已经料到真田战法的骑兵队,如旋风般从旱田冲到岸边,由另一队人马替换上未。在两支人马替换的间隙,子弹朝真田父子呼啸而来,其精准令人毛骨悚然。

    “危险!真田大人危险!”渡边内藏助的一支人马从旁斜冲出去,两军顿时陷入混战,无法分清敌我,也分不出谁是大将,谁是小卒。

    “片仓小十郎何在?”真田大助穿着一身绯色缀线铠甲,身后插一面红旗,骑马冲进阵中,左冲右突。

    但无人停下来向他报上名姓。谁都知,一旦停下来,必会死于枪下。大助奋力搏斗,未久,右腿便负了伤。当然,他的长枪也伤了三四人。他杀了一阵,这才看到,伊达几乎所有的士众都在流血。

    大助睁大眼,努力寻找小十郎的身影。此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溃退,若再战片刻,所有人都会精疲力竭。刚念及此,只见一个敌阵大将接连砍倒两人,大声喊着“撤退”自己亦飞奔去了。那人便是大助寻找的片仓小十郎,但大助却未看清。

    “追!快!敌人怕了。”大助看到敌人朝着誉田方向撤退,才知己方已然大胜,不由大喊:“父亲!父亲”

    “令尊在那边呢。”右边脸颊淌血的渡边内藏助骑马奔过来,他指着身后的堤坝。

    “内藏助,快,我们快追!”

    “好!”但此时幸村却下达了撤兵之令,撤退的号角大响。

    “为何撤退?”幸村的判断毫发不差,片仓的撤退亦自有道理。

    见到片仓危急,伊达派出奥山出羽精锐部队中的骑兵前来增援。幸村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下达了撤军命令。若大助乘胜追击,必被奥山的骑兵队截断退路,自寻败阵。

    在奥山骑兵队到达之前,真田幸村已经整顿人马,朝誉田之西撤退了。这时,木村重成在若江被人砍下了首级

    是日之战中,片仓所部无不挂彩,由此可知厮杀是何等惨烈。在真田这边,除大助幸纲,渡边内藏助、福岛正守、大谷吉久也都不同程度受伤。但若无幸村无比冷静的部署,西军怕已全军覆没了。

    幸村把军队驻扎于誉田之西,派人打探各处友军战况。

    从冬役到现在,幸村认为能坚持到最后,并对之寄予厚望的,其实只有毛利胜永和长曾我部。其他部要么有勇无谋,要么感情用事,要么自以为是。真正打起仗来乃是难上加难,或许正因如此,幸村才热衷于战事;亦正是因为知兵知战,他才能临危不乱。

    近未时四刻,双方都已精疲力竭,此乃情理中事,因为几乎所有人马在深夜丑时就已开始行动。因此,怎样保持体力以应付明日的战事,才是问题关键。

    “好了,战事才刚刚开始,好戏还在后头呢,让我们先歇息。”

    幸村下令全体将士稍事歇息,派人打探各处战报。未久,他得知长曾我部在八尾遭藤堂部重创,残余人马集于久宝寺。去了若江的木村重成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他并不知,木村主力业已覆没。

    此时,大野治长派来使者,报说接到了木村宗明的战报:“木村长门守战死!若江和八尾既俱已失守,请速速退兵!此乃少君命令!”

    幸村郑重送走了使者。命令下起来容易,但想平安撤退,必须有一出比进攻还要周密的策略。塙团右卫门、后藤又兵卫、薄田兼相、木村重成等人或战死沙场,或生死不明。目下要确定的,乃是剩下的人应如何应付明日的战事。

    幸村随后召集诸将,商量撤退路线。

    “在这战场上还有未曾露面的强敌,那便是松平忠辉率领的大军初战至今,他还未尝战阵,若遭到他的正面攻击,我军必受重创。因此,我想在此待到傍晚,以观形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诸将还会有什么异议?撤退,自是越早越好。松平忠辉统领的军队,人数怕在一万以上,要是遭到新一轮的攻击,己方殊难抵挡。

    “我们当于申时四刻撤退。在此之前,让士众好生歇息。”幸村的口气依然平稳如水。

    幸村若在誉田的密林中遭到了关东新一轮猛攻,大坂军在这一日许已全军覆没了。

    但关东并未发动进攻。关东不攻,并非因为无人,亦非无力。伊达政宗的女婿、越后高田城主松平上总介忠辉率领的军队毫发无伤,就人数来说,忠辉直接指挥的人马就有九千,加上村上义明的一千八百和沟口宣胜的一千,总数高达一万二千入,自上杉谦信以来,何人可比?这支越后的雄师盘踞于道明寺伊达部的后方,无任何动静。这是为何?

    此处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去岁冬役时,家康六男松平上总介忠辉奉命留守江户,年轻气盛的他感到焦躁不安。而此次奉命统领一支人数多达一万两千的大军,求胜心切的他时刻准备着大战一番。但,他毕竟经验浅薄,于是岳父伊达政宗被任命为他的辅佐之人。忠辉来到道明寺附近的国分,却又为何眼睁睁看着其他兵马一次又一次在眼前展开生死搏斗,自己按兵不动?

    关于此事,战后有人这般记述:

    东军第五路将领松平忠辉较晚从奈良出发,虽在中途已接到开战消息,加快了行军,但到达片山时已是下午,最终贻误了战机。忠辉同母异父姊婿花井主水建议,即刻对西军发动进攻,但玉虫对马和林平之丞却极力反对。忠辉派主水为使前往伊达政宗处,请求代政宗出战,但政宗不允。

    传令官皆川广照拜谒忠辉,告之敌军经半日战斗,已然疲惫,若马上发动进攻,一举即可将敌击退,追其溃败之师,攻入大坂,自能拿到头功,请求忠辉任其为先锋。但忠辉不允

    忠辉按兵不动的原因至此明了。那么,政宗为何故意阻止忠辉,致使他自自丧失了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前文已明言,政宗有入了洋教之说;大坂城内亦已混入了大量神父和信徒;忠辉亦曾缠着家康,要求把大坂城封给自己。数疑并起,忠辉大军自是不能动得了半分。

    但忠辉毕竟年轻英勇,用大久保长安或者大久保忠邻的话来说,简直就与当年的信康一模一样,乃是一员猛将。他若追击敌人,定不会仅仅停留于天王寺,很可能一举即冲进他梦寐以求的大坂城。然后,他或可乘机提出要了大坂城。即便不如此,始终被秀忠亲信视为眼中钉的忠辉,在不知不觉中也已为自己大树敌人。老到的政宗岂能令女婿身人险境?

    但事实是否果真如此?

    因为停止行军,宿营于圆明村,从而贻误了追击西军的大好机会,此事后来葬送了忠辉的一生,远无如此简单。

    花井主水奉命去面见伊达政宗时,政宗道:“你告诉你家主君,所谓大将,并非必须首先出兵。上总介大人战场经验尚少,可能并不知,战场上的敌人并非只与自己正面相对,也可能从背后袭击。上总介大人与将军大人亲信有芥蒂。加上大久保忠邻和大久保长安事发之后,就有人散布谣言,说上总介大人心存野心,试图取代将军,掌管幕府。若有人信以为真,说是在这战场上,上总介趁乱那将如何?”

    花井主水听了这一番话,大觉有理,回去报告给了忠辉。他虽为家老,但先前却只是一个能剧艺人,作战经验同样不多。加上之前玉虫对马和林平之丞等人也曾经极力反对,忠辉便亦压制住急躁冒进之心,驳了皆川广照的追敌之请。

    伊达政宗让片仓和奥山孤军奋战,自己按兵不动。见真田朝誉田的树林撤退,水野胜成请求道:“现在乃是追敌的大好机会,希望大人能与在下一起发动进攻。”伊达政宗却严厉拒绝:“我部经过了激烈奋战,人马俱疲,无法继续为战。”

    水野胜成怎说也是道明寺一路军的总大将,在战力上绝不输于四路的伊达。但政宗却严词拒绝,还要求第五路松平忠辉也莫要轻举妄动。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此日西军能够安全撤退,毋庸置疑,乃是因为伊达政宗。

    真田幸村在誉田的树林中稍作停留,见松平忠辉依然按兵不动,遂令毛利胜永的火枪营断后,并放火烧了附近民宅,佯为进攻之相,实则趁机撤兵。

    撤军之时既到,真田幸村对伊达的先头部队大声喊道:“哎呀呀,还说什么百万雄师,堂堂关东大军竟无一个男儿!”幸村赚足了面子,开始撤退。这可说乃是为了鼓舞士气,亦可说是他看清了政宗心思,才敢如此嚣张。伊达绝无追击的意思,若非如此,如幸村这等冷静之人,断不会如此虚张声势。政宗许是为了在日后有个说法,才先派出片仓小十郎来虚晃一枪,拖延时日,以察大坂命运

    五月初六的战事就这样结束。

    此日,秀忠的军队进至前夜藤堂部驻扎的千冢,家康则从星田行军至枚冈,安营于此。

    藤堂高虎的使者分别来到千冢和枚冈的帐中,请道:“今日一战,我军死伤惨重,恳请辞去明日的先锋一任,还望将军和大御所应允。”

    对于此际武将来说,先铎乃是至高名誉,藤堂却提出辞去先锋,可想而知,他在此日的战事中受到的打击是如何之大。

    于是,家康便改任藤堂高虎和井伊直孝为秀忠先头部队,任前田利常为冈山先锋。此际前田利常已至大坂官道的久宝寺,驻阵于此。

    却说平安撤至茶磨山的真田幸村,虽已精疲力竭,却依然立刻召众将议事。时已是深夜,然而他们仍不清楚己方各路损失有多大。

    紧跟在幸村之后撤退的大谷吉久、渡边内藏助、伊术远雄、福岛正守,陆续来到营中,见过了幸村,个个亦都精疲力竭,形容憔悴,与其让他们现在思量明日的用兵之策,莫如让他们稍事歇息。

    “等众人都到齐了,我再叫醒你们,此前你们先睡片刻。”

    众人围于一堆火苗微弱的篝火旁,未久便鼾声大作。毛利胜永与其子胜荣入帐在前,吉田好是、木村宗明、筱原忠照、石川贞矩、浅井长房、竹田永翁进帐在后。未几,营帐中鼾声四起。

    山川贤信前去迎接大野治房。当治房在三十名根来僧兵的护送下来到大帐时,幸村这才叫醒诸将,商讨明日如何用兵。

    虽说是议事,打了一天仗的将领们并未提出什么像样的见解。他们每人心里都清楚,这一战已无望。敌方还有偌多好手未曾出手,而己方大部都已上过战场。两厢相比,胜负立判。

    幸村厉声叫醒还在熟睡的儿子。

    “大助,过来!”幸村的声音异常严厉,不只是幸纲,在座诸将也都不由端正了姿势。

    “孩儿睡过头了,请父亲恕罪!”尚留着额发的少年慌忙起身过来。

    “坐下!”幸村再次厉声斥道。

    全场鸦雀无声,帐内气氛紧张。

    “听好!你要把为父说的话铭记在心!不可违背!”

    “嗯。”大助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十分惊讶,然后慌忙两手伏地,不敢直视父亲。

    “天明之后,你马上前往大坂城。听好了,明日便是父亲战死沙场的日子。因此,你必须回到大坂城,侍奉右府”

    不等幸村说完,大助使劲摇着头,大声道:“不!”

    “你敢违抗父命?”

    “别的事也就罢了,父亲既已决心赴死,大助决不能离开父亲半步!”

    “胡说!”

    “父亲!明日决战中我们将遭遇真田信吉兄弟。斯时他们见父亲血染沙场,旁无大助,他们会怎样?他们定会嘲笑大助,骂孩儿贪生怕死,抛弃父亲,独自逃回了大坂城。别的事,孩儿定会听从,唯此事万难从命,还请父亲另派别人。孩儿不孝,请父亲务必体谅儿子的苦心!”言毕,大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幸村冷冷看着伏在地上的大助,脸上却无任何感动“只有如此说辞?”

    “父亲!父亲!自从和父亲一起离开九度山,大助就已经准备和父亲一起战死沙场”

    “混账!”幸村骂道。这骂似乎不仅是对大助,也是为了振合在座诸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场战事已经不在于胜败。它乃超越生死、维护男儿心志的战事!”

    “这,可是”

    “大楠公赴凑川应战之时,其子正行同行了吗?当时小楠公比你还年幼,你怎还不如人懂事?我要你回到右府身边,非让你苟延残喘。父子应是一心,我在战场上,你在右府身边,各自尽力完成使命。我让你回去,乃是要你和父亲一起成就大义!万一右府身有不测,你就当坦坦荡荡殉死。这是为父的命令,不得违背!”

    大助仍在呜咽,但在座将领眼里却大现生气。

    幸村缓缓转向诸将领“好了,现在就和诸位商量一下明日的战事。”幸村将军扇放在膝头说话时,众人的视线还在大助和他之间逡巡。见着垂头丧气的大助,人人都觉得自己也必须寻找归处了。明天战事就要结束了,不仅真田父子,在座众人都要为自己选择归处,这是宿命。

    “我们将在天王寺与敌军决一雌雄,已无需赘言。冬役时我们曾经采取闭城不出的战法,但这回不能沿用老例,因护城河悉被填平。”幸村说到这里,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人人对死亡都已有了预感,这微笑再次提醒了众人:现在已无回头路,面前只有死亡。

    “大人说得是,这回要把老底都掏出来了。”毛利胜永笑着回道“既如此,不如令城中所有将士都出城参战。”

    幸村点了点头“让城中的各位将领率兵经由茶磨山,前往天王寺,将东军引诱至此,才能决战。对手不到,与谁决战?”

    “哈哈大人说得对。”

    “然后,另留一支队伍在船场,在两军正面作战正酣之时,令其秘密绕过下寺町,绕道至茶磨山南。”

    “好,此法妙极!”毛利胜永巧妙地附和着,他十分清楚幸村心中所思。

    “绕道而去的人马,在敌人背后发动袭击。那一带应是家康的主阵。”

    “是。那里乃是一决胜负之地。今日在撤军途中,多见这一带的沼泽、水池和沟渠等处均插着些竹竿,上贴纸条作为记号。看来,这是有人依照家康命令,秘密探查了地势。关东甚是谨慎,我们亦当心中有数。”

    “哦,他们连路标都做好了?”

    “不愧是家康公,果然是领兵打仗的好手。”胜永赞道。

    幸村笑道:“哈哈,这倒令我好奇,却不知明日家康公会命丧谁手?”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大助幸纲已停止哭泣,悄然站了起来,坐到后面。

    “好了,下面讨论人员配置。”幸村把人名簿放到战阵图旁边。此时大助道:“父亲!大助愿意回大坂城。”

    “哦,你终想明白自己的责任了?”

    “是!大助绝不急于赴死。”

    “哦。”

    “只要右府活着,大助就会侍奉左右,坚决完成使命。”

    “这正是我要托付给你的啊!”幸村双目闪亮。但他声音如常,并未落下泪来,仅探了治长一眼,声音平静“右府说不定会坚持亲自出城迎战。但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制止他。你知这是为何?”

    大助道:“混战当中,会触到偌多尸首,此多有不吉”

    “正是。因此,你不可离开右府半步。他若非要出城亲自迎战不可,你就与负责警卫的奥原信十郎商议。”

    “奥原信十郎?”

    “他为人忠厚,且又年长,他的判断应该不会有大误。右府若听取了奥原信十郎的建议,你就要无条件遵从。无论是生是死,你都要和右府在一起。”

    “孩儿明白。”

    “已无甚可说的了。务必时刻谨记,你是真田幸村的儿子好了,你去吧。”

    有人啜泣,却无人站起来和大助说一句话,只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大帐。

    大助去后,幸村释然一笑,道:“好了,终于说服那个不成器的小东西了。接下来,我们商议人员分配。”他从笔筒里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茶磨山”三字,然后看一眼大家,道:“我想在茶磨山布阵迎敌,不知诸位有无异议?”

    “只有如此。”毛利胜永立即回答道“既然真田大人镇守茶磨山,那么毛利胜永就当负责天王寺南门的防守。”

    对于毛利胜永的提议,大家无异议。幸村刷刷写下了和他一起镇守茶磨山众将的名字:大谷吉久、渡边内藏助、伊木远雄、福岛正守、福岛正镇。写毕,幸村把纸笔递给胜永。

    胜永让儿子胜荣看了一眼,便在纸上写下“天王寺南门毛利胜永”几字,加上了儿子胜荣和两位老臣浅井长房与竹田永翁之名,然后,他用眼神一一征求了各人同意之后,又加上了吉田好是、筱原忠照、石川贞矩、木村宗明等人。他表面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却知,此乃最后一仗!这种感慨像巨石般压在他心头。

    长冈兴秋、模岛重利、江原高次等将领镇守天王寺和一心寺之间的石华表以南;大野治长的火枪营则埋伏在毛利军左前方,治长率领主力和后藤、薄田、井上、木村、山本等人的残部,驻扎于后方的毗沙门以南;大野治长之弟大野治房自是左方冈山口的总大将。

    确认了自己所在,众人都发出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