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德川家康6·双雄罢兵 > 第一章德川质子

第一章德川质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天正十二年腊月初二,羽柴秀吉所派使者富田左近和津田隼人抵达滨松。

    两人中途先去了冈崎,和石川数正商谈之后,才到滨松。他们到了此地,先拜访本多作左卫门,数正则随后赶到。德川家康在见使者之前,必须先与数正商议。此次秀吉收于义丸为养子,似均由数正策划。此事早已在众人中引起了震动。

    “你听说于义丸公子做人质的事了吗?”

    “嗬!很多人反对送他去做人质,这次才来谈让他做养子。”

    “不,不,使者先去冈崎和石川大人详细讨论过了。”

    “我也听说了,石川大人不仅是德川大人的家臣,也是羽柴氏的家臣呢。”

    “按说谈论这些不好,不过可以肯定,羽柴筑前守甚是信任他。主公会怎么说呢?”

    “只会拒绝。信康少主去世后,于义丸公子就排行老大,虽然嗣子之事未定,但他当然是第一人选!让他去做养子,主公怎会轻易答应?”

    “我说的不是这事。若主公任人摆布,我们是沉默,还是表态呢?”

    “我坚决反对!”

    “我也反对!以前就出了少主切腹自杀之事。”

    “唉!那时派到信长公处的使者,乃是大久保忠世和酒井左卫门尉,主公到现在对他似还心存芥蒂。”

    “那么,大家一起去石川大人那里,要他说出真相吧!”

    “可是,石川大人会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吗?”

    数正本来对秀吉的提议乜有不满,不知为何,他竟得到了秀吉的信赖,秀吉将最后诸事都让他来主持了。集于本城的重臣,都因此对数正产生了怀疑。

    数正本人对这些风评心知肚明,但是,他从冈崎冒雨赶来,换过衣服后,没有在重臣面前露面,就直接去了家康房中。

    家康正为了未时四刻接见使者之事,和本多正信、作左卫门激烈地商论着。数正一进门,谈话戛然而止。本多和作左站起来迎他。数正便感到气氛不对。

    “匆匆赶来,大汗淋漓,还好在见使者前赶到了。”数正先道。

    此时已将近午时四刻了。数正对家康施过一礼,本多正信开口道:“我们大致知道使者的意思,先商量了一下,方才作出了决定。”

    数正没有立即作答,单是拿出手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外面那么冷,我却流了这些汗。”他不看作左卫门,也不看家康,只是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是怎样决定的?”

    家康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那两个人绕到冈崎去了,是吗?”

    “是,在下才急急赶来。若在下听到的和实际有所不符,可就严重了。”

    家康似有同感,重重地点了点头“正信,把已决定之事告诉数正。”

    “遵命。反正已近新年,暂且不要急于答复他们,待来年春天再回复亦不迟,我们今日在酒宴上已送了他们礼物,可以让其回去了。”

    数正听了,猛摇着头“这样不妥!”

    “你是否听到什么了?”

    “没有,不过是有些担心。”数正不再理睬正信,转向家康,尖锐地道:“主公很了解筑前的脾气吧?”

    家康稳稳靠向扶几:“我知道不过,不直接答复他们,也没什么不妥。”

    “不是直接答复与否的问题。他们早就要我们送去公子,我们却已拖延至今”

    “哦,那你说当如何?”

    “在下以为,马上答复,让他们正月在大坂城迎接为宜。”

    家康“哦”了一声,沉默下来,不置可否。

    “数正,”作左卫门挺起上身“这里只有我们几人:没有必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主公很在乎于义丸公子。”

    “很在乎?”

    “对!主公觉得过去对于义丸公子和他母亲没有尽到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内心有些不安。若于义丸公子到了大坂,受到秀吉由衷的疼爱,他会发现父亲的冷淡,恐会生出怨恨因此,正月一过,主公就想把于义丸公子接来身边,好生待他,在他离开之前,让他多受些父爱。这也是做父亲的苦心啊!”说着,作左卫门耸耸肩,有些得意地笑了。

    家康则神情痛苦。正像本多作左卫门所说,他对于义丸和阿万夫人曾甚是冷淡。

    长子信康还常想消除父子间的隔阂。可家康让作左卫门把于义丸从中村接回之后,便把他寄养在池鲤鲋的神官那里,也没有像对阿爱夫人所生的孩子那般亲热。因此,便有了奇怪的流言,说家康怀疑阿万不贞。

    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家康有些担心:孩子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将来恐会和信康一样。抚养诚重于生育。不在父亲身边成长的于义丸,诸多方面和自己迥异,他会不会如信康那样,招来意想不到的灾祸?现在却非要把于义丸送到秀吉身边不可家康不禁深深自责,觉得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作左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揶揄地笑了。“数正,主公的心啊要是一到正月就让于义丸公子离开这里,公子恐会变得很是任性。”

    数正静静地转向作左卫门“那么,你是和我一样,主张尽快把于义丸公子送到大坂去了?”

    “唉,不是那么回事!”作左卫门摇摇头“我对此事很是生气。我们怎么能同意让人质作为养子呢?我以为,应马上把使者逐去,准备开战。”他又微微笑了起来,接着道:“我一再申述我的主张,主公却怎么也不同意,说是要让于义丸公子去当养子,与秀吉和好,才是正途。”

    “我懂了!”数正打断了作左卫门“总之,你必想骂我胆小如鼠。”

    “对,作左但有一口气在,就没打算向秀吉低头!”

    “主公!”数正对家康道“数正再次请求您,对方既已让步,要把于义丸公子收为养子,我们就当马上决断。”

    “过了年,就不好了?”

    “是,但这是您的损失。”

    “有什么损失?”家康问道。

    数正胸有成竹道:“难道您不觉得,一旦过了年,德川氏的仇恨情绪就会减半吗?”

    “仇恨?”家康吃惊道。

    “是!”数正向前进一步,靠近家康道“现在送公子到大坂的最大作用,是要让德川人内心充满仇恨。”

    “哦。”

    “请将这种仇恨视为促进德川氏上下同心的根基。现在,若能照对方无理的要求去做,众人不同仇敌忾,连作左也要笑了。”

    “数正!”作左卫门一听,慌忙道“说到要害处,莫要提到我。”

    “说出来也无妨!”数正驳道“秀吉不仅要求马上把公子送去,还一定会以护送公子为名,要主公前去大坂城。他是想让主公在大坂城内,在天下大名面前,向他俯首称臣。因此,这次来的使者语气才那么强硬。”

    “数正,”家康故作平静道“你是说,如不马上答应此事,不让于义丸尽快赶赴大坂,秀吉便会勃然大怒?”

    “正是!”数正双眼闪闪发光,点头“说我们没有异议,将把公子送去。虽然您很想见公子,可是家臣们都认为既已送去了人质,为何还要主公亲往大坂?必会强烈反对。因此,您不得不暂时压抑想见公子之情,等待适当的时机。如这么回复,秀吉断不会勉强您与公子同行。这是年内把公子送去的第二个缘由。”

    “唉!”作左卫门插嘴道“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谋士!但你以为如此巧辩,就能说服秀吉?”

    “说服秀吉?”

    “你莫要生气,有谣传说,你既是德川氏的家臣,又已成羽柴氏的家臣了呢!”

    “唉!”数正长叹。他曾和作左卫门互表忠心,发誓要坚持各自的立场,誓死效忠家康。作左或许不会让家康知道他们的誓言。

    “主公,”数正再次面向家康“请您作决断,时间已经不多了。”

    家康紧紧抓住火箸,闭上了眼睛。

    “我有个要紧的问题:秀吉知道于义丸的长相吗?”本多正信再也忍不住了,低声问道。

    “公子的长相?”作左卫门责备正信“若他不认识,你打算怎的,你想要”

    “若不认识,可以用替身,或者”正信有些得意。

    “闭嘴!”作左卫门不以为然地斥责道“你还是小心些,不可耍这种花招。这不是你应有之念。真是荒唐!”言罢,他又探出身去:“主公,现在必须作出决断。是照作左所说,斩钉截铁地拒绝,然后准备决战呢,还是按数正所说,马上答应,在年内把公子送过去?”

    数正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作左表面上装作反对他,其实在暗中助他。

    “唔。”家康低吟一声,烦躁地拨弄了几下火炉里的炭火“作左,若我采纳数正的意见,你可让阿仙随行吗?”

    “当然!在下怎会不让?只要主公需要,虽然不情愿,作左还是要把他送去。在下还会好生嘱咐阿仙。”

    “哦?嘱咐什么?”

    “在下会告诉他,秀吉原本就是德川氏的死敌,若有机会,就把秀吉的脑袋砍下来!”作左微笑地看看数正和家康“主公,此际不论您是采纳作左的意见,还是采纳数正的,家里人都会不满。若采纳数正的,强硬之人就会咬牙切齿;若采纳在下的,看法和数正相同的人,又会认为这是无益的战争,不免反感。仔细考虑后再决断,这是主公的责任,若不是经常碰到这种棘手之事,也成不了大智大勇之人。”

    “好吧。”家康这才放下了火箸,慎重道“采纳数正的意见!待使者回去后,马上把于义丸送去大坂。我本来想送他去,可是最近,脖子上长了个疙瘩,整个脖子都肿了起来。若是恶瘤,就不便远行了。因此只能派数正代我前去。同时,由作左之子仙千代和数正次子胜千代为于义丸随身侍从。此事不可耽误!”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回头看着本多正信“就这么定了。若准备好了,就马上让使者进来。”

    数正不由得垂下头,悄然遮掩住满眼的泪水。他本便料到主公定会采纳他的意见,但并未想到竟让他去送于义丸。

    对家康而言,作这样的决定,心里一定很不平静。战争虽然取胜,可是仍然存在实力的差距,口头上说是“为了天下”其实是“秀吉想要代我统率天下”这种不快,自是无法消除。

    还有“本想亲自把于义丸送去”云云,乃是比数正更加用心良苦之言。不仅如此,数正本打算派长子康长陪于义丸,秀吉本意也是如此,可是家康却指示次子胜千代去。

    事情的变化,越来越使人难触其中深意。长子被派去,数正以后在秀吉面前就更难以应对了。家康看似无所用心的决策,却隐藏着这样一层深意。

    “多谢主公。”数正抑制着激动,深施一礼。

    这时,作左站起身道:“数正,这一回照你的意见办了,可我还是坚持原见。你软弱,别忘了,德川氏的强硬派正对你摩拳擦掌呢。”言罢,扬长而去。这让数正既痛苦又感激:作左假装强硬,不过想以此平息众人的激愤罢了。

    使者富田左近与津田隼人被引进大厅,在二人传达秀吉的口信并递交书函时,四周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之中。接受书函和口信的,是本多作左卫门重次和酒井左卫门尉忠次,石川伯耆守数正以陪客的身份列席。

    接下来便是盛大的宴会,家康在酒宴上把回函交给使者,请他们捎上口信。他沉着地侃侃而谈,使者面有惊色。

    家康听到使者将“人质”称作“养子”马上回道:“为了答谢你们大人的好意,我将在年内亲自送于义丸去拜见,请转告羽柴大人。”他干脆堵住了使者的嘴,使他们无话可说。

    是夜,客人喝了很多酒,宴会直到戌时四刻才罢。使者于翌日清晨,在多日未曾出现的晴朗天空下,愉快地离开了滨松。

    石川数正为了商量于义丸出发之事,走访了本多作左卫门,把于义丸也叫了来。本多作左卫门一见数正,就道:“现在正要与于义丸公子谈去大坂的事,你竟来了。”

    数正随作左卫门来到书院。作左让于义丸和仙千代并排而坐,自己则绷着脸,措辞严厉地说教。再过两个多月,于义丸就十二岁了。不过他身材高大,全然已如成人。他长得越来越像生母阿万夫人,脸比家康及去世的长兄信康长一些,两眼炯炯有神,发出栗色光芒,令人联想到鹰。他的脾气似相当急躁,但可能是由于从小被严格要求,他很有些畏惧作左。

    “所谓人,”作左待数正坐下后,继续道“有的人虽然表面强硬,其实内心软弱。要记住这一点。”

    “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有,秀吉和他的家臣就是这种胆小、喜猜忌之人。看到家臣,就怀疑他会叛变,连睡觉都会做噩梦,出一身冷汗,但他表面上无所畏惧,装模作样,好像觉得世上只有他最强!世人也很容易被这一假象迷惑。公子现在就害怕得要流眼泪啦!”

    数正呆了呆,仔细看了看于义丸和仙千代。仙千代比于义丸大两岁,比父亲瘦小,又很敏感,体格倒与于义丸差不多。他与于义丸都相当认真,带着坚定的表情,洗耳恭听作左不寻常的训话。

    作左接着道:“因此,要从这些方面开始学习。首先,遇事害怕的,不只是我们自己,很多人都会害怕。尤其不能一看到秀吉和他的家臣就害怕,连睡觉都做噩梦,那可不行!总之,要早些克服胆小的弱点,知道吧这里有方法。”

    作左卫门的身子逐渐往前倾,眼睛闪闪发光。“例如,初次见到秀吉时,不能说:‘我是于义丸,请多多指教。’要老老实实说:‘我奉父亲之命,不得不前来。’同时要说:‘我现在还不认大人为父。直到有一天改变了,才会好好孝顺于您。若始终不改,可能还会砍下您的脑袋!’只管客套,和说出真实想法,结果肯定不同。早些克服胆小的秘诀就在此,不怕被人憎恨,即使被人憎恨,也要装得若无其事。这就是胜过常人的方法。”

    “喂!”数正忍不住插嘴“公子年纪还小,这些话说得太过分了吧,作左!”

    数正还要说下去,作左卫门忙眯起眼睛,示意他闭嘴。“不过,以公子的个性,必能胜过千万人。公子知道吗,你感到害怕时,对方同样害怕。只是善于控制自己的人不会让对方看出而已。对方看不出,就会反过来佩服你,认为你是比他大胆的非同寻常之人。还要善于忍耐。只有忍耐力强的人,才会胆大心细、立于不败之地。明白了吧?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让秀吉的家臣看出你胆怯,因而受辱!”

    这实是极特殊的教导,不过,作左的话,似在于义丸身上起作用了。

    “会受辱吗?”于义丸昂然问“为慎重起见,我想问问,父亲和秀吉,哪一位更胆大些?”

    “哦,你父亲和秀吉”作左脸上带着轻蔑,咧嘴道“能相比吗?主公乃是总大将,秀吉不过是个小卒头目罢了!”

    “喂,作左”

    “嘘!数正你休多言,我再告诉他们一个事实。秀吉乃是投靠信长公而成事,自是不可与主公相比。因此,才一定要把公子叫到他身边,万一有什么事,就把公子当作人质。而主公却仍把公子送去大坂。胆识高下,一目了然。明白吗?”

    “哦。”于义丸点点头,似有些明白了“秀吉和于义丸相比,又怎样呢?”

    “哈哈。”作左卫门鬼脸上纵横的皱纹更深了“若是大意了,公子可能会输。”

    “这么说,我也是小卒头目了?”

    “哈哈,因此,我告诉你,不可输给他。不必把秀吉的家臣都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要随时随地与秀吉对峙,让他害怕。你一开始就胆怯,那便输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输,我是父亲的儿子!”

    “对!因此,第一次见面很重要——仙千代!”

    “在!”

    “你也听到了吧?你是公子的贴身侍从,也是闻名天下的本多鬼作左的儿子。大坂城内若有人对你无礼,不管他是谁,马上还击!”

    “是!”数正脸上这时才浮现出笑容,他已看出作左的心思了:作左是想让于义丸和仙千代把众人的激愤带到大坂城去。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深思起来:不论这样做效果如何,也要这么激励我的儿子胜千代。但作左教于义丸不可受辱,却没有教他如何让自己被人喜爱,这是作左之短吗?但仅有此一点,秀吉便恐很难对付于义丸公子!儿子胜千代即使不受人指点,也会逐渐被于义丸和仙千代影响。那就等于给秀吉扔去了三个麻烦的火药桶。数正觉得有些可笑,心头又生起一丝莫名的痛苦。

    作左又嘱咐道:“如秀吉的家臣说些无礼的话,就警告他们:在德川氏中,还有我鬼作左这样的人,像河边的石子那样跃跃欲动。叫他们对于义丸无礼试试,‘滚动的石子’一旦发怒,无论他们藏身何处,都无处可躲。”

    “是,孩儿会这么说。”

    “公子也清楚了吗?”

    “哦,明白了!我会试试看,秀吉最怕什么。”

    “哈哈。另外,觉得害怕时,要沉住气,不然会吃拳头。”

    “知道了,忍耐最要紧。”

    “对!和仙千代一起去吃饭吧!有在风越峰猎到的野猪肉,放开肚皮,看谁吃得多。”

    二人离去,作左卫门若有所思地沉默。数正也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只注视着庭院里掉光了叶子的枫树。小鸟的叫声不绝于耳,果实已经熟透。

    “数正,决定何时出发?”

    “十二日。”数正微笑着回答“你会很寂寞吧?”

    “为何?”

    “你的独子仙千代要跟随于义丸离开了。而我有好几个儿子,只去了一个胜千代。”

    作左卫门满不在乎地笑着,站起来。“我叫人把猪肉汤端过来,你也喝一些,便可以坚强些了。”

    “坚强些?”

    “是。你长于谋略,行动却很软弱。且等一等,我叫人备酒。”

    数正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觉得作左瘦了很多。其实,为了此事,数正也很明显瘦了很多。可这鬼作左可真有些刻薄,请人喝肉汤,还备上酒,却不道声“辛苦”其实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会认为他软弱。

    “数正。”过一会儿,作左卫门亲自端着酒器来了。

    “拙荆马上会把汤端来你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

    “会错你的意思?”

    “如不是领会错了,就不会说出刚才的话来。”

    “我说你会觉得很寂寞,你是说这话?”

    “哼!这是什么话!”

    “莫要逞强!”数正加重语气“你以为男子感到寂寞,是一种耻辱?”

    “数正!来喝一杯若你以为我会和你同必协力,送于义丸和犬子去大坂,那便大错特错了。”

    “哦?那么你把儿子送去,是何居心?”

    “我是因你如此软弱而生气。可既然主公已决定了,我只好压制住怒气,违心地服从。我不像你,假装忠臣,玩弄骗术。”

    “此话从何说起?”数正喝一口酒,气得全身发抖“事实怎样,便是怎样!”他佯退一步,因为他知作左口头说不寂寞,其实忍受不了。

    作左卫门不屑一顾地笑道:“我和你的性子根本不同,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我的。”

    “你又瞎说,咱们的区别究竟在何处?”

    “你方才说,孤身一人,便觉寂寞,难道不是?”

    “对,过分逞强、压抑委屈自己,和违心地低头取悦别人,实是一样。我们之间以诚相待,才是最好。”

    “这便是你的领悟吗,数正?”

    “对,你太过于要强!”

    “哼!”“你还不服?”

    “不!因为你的领悟太肤浅,因此,我很是反感。知道吗?”

    “反感?”数正变了脸色,抑制不住愤怒,正视着作左“我以为你只是逞强,现在却还指责我的悟性。”

    “哈哈哈你真怒了!”作左轻轻伸出腿“数正!寂寞时就承认寂寞,想哭就哭,听起来好像很冠冕堂皇,其实是想逃避现世的险恶,不能堂堂正正面对这个世界,这是弱者的哀鸣与绝望。”

    “绝望?”

    “你敢于直面现实,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没有这种勇气的人,只能处处伪装、阿谀奉承。数正,若你不明这一点,我就太失望了。鬼作左不敢心安理得地骗人,我是真有勇气,胆大如天。来,喝一杯!”作左卫门汹汹说着,举杯对气冲冲的数正道“现在还不是抑制男人的脾气、做个隐者的时候。主公若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作左也敢顶撞。”

    真是岂有此理!数正颤抖着接过杯子,抑制住快要爆发的怒气,质问道:“你打算和秀吉斗到底了?”

    “当然!”作左毫不犹豫地回答“只要主公活着,我就只想着如何灭了秀吉。不灭了秀吉,就不能得天下。我们的力量要凌驾秀吉之上,否则就会马上被灭掉,不能赢得太平。知道吗,数正?”

    “”“因此,这回于义丸去做人质,并非去取悦秀吉,而是为了让秀吉生气,进而压倒他,这是一步好棋。你要这样想,这样做,让你的儿子也要记清楚!”作左卫门唇边又浮现出轻蔑的笑容“真诚相对,想哭就哭你真是一个幸运的人啊!”石川数正觉得自己兴奋的心,莫明其妙地冷静了下来。作左远比他想象中更憎恨秀吉。作左也认为,和秀吉相争,家康不利,和数正的想法完全一致。德川氏众人恐都如此想。

    “作左,我敬你。”数正先喝干了。他突然悟到:这恐是自己和作左最后一次亲密地互相敬酒了。

    数正和作左的想法表面上大相径庭,但是,他们的认识并无多大差别。作左认为,秀吉并非真正的天下人,既然秀吉依靠武力觊觎天下,就应彻底地反对他,否则家康就无法取得天下。数正对秀吉的看法,和作左的分歧在于:他认为与力量强大的秀吉直接相争,会自取灭亡;而作左则主张不遗余力地与秀吉争斗,等待时机,取而代之。数正相信,家康也是这么打算的。

    数正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他一面往作左卫门的杯子里倒酒,一面道:“作左,我们是老朋友了吧?”

    作左没有回答,单是翻着白眼。

    “嘿,你尽可以想发脾气便发,一辈子如此亦无妨,我不再多言什么寂寞云云。”

    “哦?你是说,在天下真正平定之前,我不该轻易发脾气?”

    “不过,我不会对胜千代说你刚才那些话。”

    “哼,你是说,让他做主公和秀吉沟通的中间人?”

    “对,这是我的生存之道。”

    “真是胆小如鼠!”作左轻蔑道“我们愈软弱,秀吉就愈强硬。你这一生,就一直让人凌驾你好了。”

    “你过于用强,望你自知。我坚持我的信条。”

    “哈哈。”

    “有何可笑?”

    “你说的话真有趣,所谓坚持软弱的信条”作左道。

    此时,本多夫人送肉汤进来,数正噤了口。

    “石川大人,这是仙千代猎获的风越岭的野猪,请慢慢享用。”本多夫人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争论,郑重地向数正施了一礼。

    数正慌忙微笑道:“此次仙千代和犬子要以于义丸公子近侍身份去大坂,我与他们同行。”

    “知道了此事,我们都很高兴。何时出发?”

    “十二日离开滨松,请准备一下。”数正说着,突然心思一转,道“我有事想请教夫人。本多大人和夫人对孩子的看法恐有些不一致。我想了解些仙千代的性情和脾气。”

    夫人先看了丈夫一眼。这个被严厉禁止随便讲话的女人,脸上露出畏惧与自卑。作左故意避开她的眼睛,转过头看往别处。

    “是说到性子,还是很像他父亲,脾气有些急躁。”

    “哦,那可不太好。”

    “不过,他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再次用求助的目光看着丈夫,看到作左仍然避开她的视线,便鼓起勇气道“如果于义丸公子受到侮辱,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数正点点头。这不是白问吗?他心里苦笑不已,夫人的回答和作左怎会有区别?

    “石川大人。”她拿起酒壶,膝行而前“我知道和仙千代一起去的是令郎胜千代,胜千代性情怎样?”

    “他很像我。”数正不想输给对方,有些说笑般回答。夫人听了,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夫人,怎么啦?”

    “没”

    “胜千代和我一样,你不放心?”

    “不我会好好叮嘱仙千代。”

    “叮嘱他什么?”

    “唉让他莫要在意那些毫无缘由的传闻,一切都要和胜千代好好商量,保护好公子。”

    “毫无缘由的传闻?”数正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由得浑身颤抖。

    “那么,您慢慢用我去取些酒来。”夫人害怕数正再问,慌忙站起身,离开了。

    数正茫然地目送着夫人的背影,难道作左的夫人都已误解了我?但从她的态度,可以断定,将和胜千代一起去大坂的仙千代,似也相信了那个谣言。

    我已经成了私通秀吉的人了?心事重重的数正痛苦地把酒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