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德川家康3·天下布武 > 第十八章蛀虫蚀城

第十八章蛀虫蚀城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冈崎城修缮完毕,家康便迅速行动起来,一度从吉田城撤回滨松,又立刻越大井川,攻入骏河。他首先在冈部燃起了战火,令人一边收割庄稼,一边在久能城外进行前哨战,并将部队推到骏府城外。这一切都是为了确认信玄的生死,然后再采取下一步行动。

    而骏府的应对措施则给了家康某种暗示,他们的目的是要使家康相信,即使信玄没有战死,也不会亲自站在阵前进行指挥。家康攻入骏河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现在不是强攻而损兵折将之时。当骏府城加紧备战时,家康已经越过大井川,迅速撤回到吉田城。他立刻召回了布置在长筱城附近的伊贺众,并向他们详细打听敌情,同时将军队推进至长筱城下。

    家康的上述行动,是为了让因信玄逝去或患病而遭受重大打击的武田军疲于应付,同时让世人感受到他的旺盛精力:家康在骏府,家康在长筱出现,家康出现在冈崎城

    家康让信康在此时初征,正是要让敌人防不胜防,希望信康能够配合他治服山家三方众。照例,家康理当坐镇冈崎,做信康的坚强后盾。但他没那样做。他在长筱城露了一面,立刻到二俣城附近开始修筑社山、河台岛、渡岛三座城池,以包围二俣。

    敌人的视线忙不迭地在骏府、吉田、冈崎、长筱、滨松、二俣等城池之间转移。在三方原惨败给信玄的家康,半年之后终于开始主导时局。

    天正元年(一五七三)夏,冈崎的信康按照父亲家康的命令,为了攻破信州通往冈崎的另一个入口,从足助、武节地区继续北进,出了冈崎城。此次负责补给的大贺弥四郎,将信康一直送到岩津地区。

    勇敢的信康根本不将弥四郎放在眼里,当弥四郎到岩津的军帐中问候他时,他高声道:“不要担心。我要首先攻打足助城,守卫足助城的是甲斐的下条伊豆。我会夺取信浓和甲斐给他运来的粮草,尽量不劳驾你。”

    “少主真是勇猛至极甲斐人很快就会知道少主的英名。骏府的出口被封死,吉田前面的二俣、长筱两城面临危机,如果再堵住足助、武节两条路,那么甲斐军将被困死。弥四郎留在冈崎,等待您胜利的消息。”

    话虽客气,但弥四郎却总想笑,这让他十分难堪。

    信康爽朗笑道:“冈崎城就拜托你了。我会将下条伊豆的脑袋作为礼物送给你。”

    “在下明白了。在下一旦得知足助城攻克,为慎重起见,当率领粮队前去慰劳,那时军中相见。”

    “你且回去,告诉母亲,不必担心,说我已踏平信浓路的小城,正一路凯歌。”

    “在下会仔细向她汇报。”大贺弥四郎退下后,站在林中,许久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头顶依然蝉声聒噪。弥四郎听来,那蝉声十分可笑,就连顽童落在树林中的玩具小石庙也很好笑。他坐在小石庙上,终于忍不住狂笑起来。

    “笑什么,大贺大人?”山田八藏重秀严肃地走了过来。

    “八藏,不要见怪。那无耻女人生的小子说话如此可笑,怎不令人肚子笑疼。”

    “无耻女人生的小子?是指少主?”

    山田八藏本是町奉行的部下,为了和三河奥郡二十余乡的代官大贺弥四郎联系,经常留在他身边。

    “我这样说,你不高兴?”

    八藏重秀皱着眉头,警惕地打量着周围。信康已经着手进攻前的准备工作,拉起了大帐。“所幸周围无人,大贺大人,在下说过,隔墙有耳。”

    “哈哈哈”弥四郎笑了。他在内心嘲笑八藏这个胆小鬼绝不是做城主的料。“八藏,不巧这里只是一片树林,没有墙壁。”

    “但您如此称呼少主——”

    “我不是说少主不好,我不过说他的母亲溺于情色。”

    “在下认为您还是谨慎点好。”

    “哈哈我知,我知。但我说筑山夫人,就自然有我的理由。”

    “您是说她宠爱减敬一事吗?”

    “不是。”弥四郎诡秘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在八藏等人眼中,家康和筑山夫人仍是巨峰,时时压在他们头顶。但弥四郎认为,若不推倒那些个巨峰,不将家康、筑山夫人一众扫除,就会给命运带来障碍。“反正此处无人听到,我索性告诉你,她不过是个被我任意玩弄的女人。她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丝毫不节制,是个连主公都不愿亲近的女人八藏,信康还不定是谁的后人呢。哈哈,竟然叫他少主!人世间真是千奇百怪。”

    八藏害怕地悄悄打量着四周。

    “这里甚是凉快。我们且歇一歇,等你的少主走后,我们再离去不迟。”弥四郎觉得八藏越是惊讶,就越是应该蔑视主公的权威“无论松平还是德川,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人。我们是足轻武士出身,现在做了家老,而松平氏的祖先不过是个流浪的乞丐和尚而已。”

    “大贺大人,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人必须知一知二。据说他的祖先叫德阿弥,那德阿弥乃是个无耻之人哈哈哈,八藏你真是胆小如鼠,我所说的全是事实。那乞丐从信州乞讨至三河地区,然后在酒井乡一个叫德右卫门的乡主家里住了下来。后来他和主人家的女儿私通,生下的孩子就是酒井氏的祖先,叫与四郎广亲。”

    “大贺大人!”

    “我偏要说。但那个乞丐和尚毫无定性,他不久就发现松平乡的乡主比酒井乡的乡主更好,便到了松平乡太郎左卫门信重家,在那里博得信重之女的欢心。他处处拈花惹草,不但玩弄女人,还欺骗信重,得以成功入赘松平家,然后利用家族的力量屠杀左邻右舍,建立起他的地盘。你可明白?乞丐和足轻武士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一切都在于天生的禀赋和才能。即便是你,也绝无不能做一国或一城之主的道理。”

    八藏绝望地沉默了。

    出发的号角吹响了,本来要求打头阵的信康被野中五郎重政劝住,重政走在了队伍最前边。共有八百兵力。

    军队很快消失在山间的树林中,大贺弥四郎面带笑容站了起来。“第一件事便算结束了,八藏。”

    “啊?”八藏惊叫起来“第一件事?”

    “你认为信康能战胜把守足助城的下条伊豆?”

    “如此说来,您是布置好了陷阱,让少主往里钻?”

    大贺弥四郎开怀大笑,向拴马的树林尽头走去。“人生处处是陷阱。我没问你这个问题,我是问你,他究竟会赢还是会输?自贺茂六郎重长之子足助冠者以来,足助城代代为铃木氏驻守。铃木越后守重直过去从未输给松平氏。就算他,也被甲斐的下条伊豆守信氏驱逐出去,夺了足助。你明白了吗?你认为一个十四五岁的毛头小子,能够战胜驱逐过重直的下条伊豆?”

    “您认为少主肯定落败?”

    “哈哈哈,他会赢。他赢了,我大贺弥四郎也就成功了。明白吗?输即是哈哈哈,这就是策略。”

    八藏抬头望着弥四郎,全身发抖。当一个人迷惑住了他人,他的话就常常带有妖气。开始时一直觉得弥四郎太过放肆的八藏,不久就被弥四郎的妖气迷惑了。

    弥四郎是个了不起的人,八藏深深地折服。以匹夫之身而成一城之主,男人必须有此抱负!“大贺大人。”

    “何事?”

    “依您看,高人一筹的下条伊豆会故意输给力量远不及他的少主吗?”

    “不错。”弥四郎昂然点了点头“如果他在足助城被打败,则会让我功败垂成,所以下条伊豆会舍弃足助城,迅速撤退。”

    “撤退到哪里去?”

    “撤回下一关口武节即可。”

    武节是与信州的下伊那郡接壤的山城。

    “在那里,会再次发生战争吗”

    “哈哈哈武节城是不会被攻下的,八藏。”

    “武节一战,双方会全力以赴?”

    “笨蛋!他在武节和武田家拼力死战时,天下形势已大变。”

    “在下不明白。”

    八藏愈是迷惑,愈发暴露出他的愚笨。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着古老物语或战事。“天下形势将如何变化呢,大贺大人?”

    “我们边走边说。来,上马。”

    二人从下人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并肩走在众人前面。夏日的骄阳炙烤着草木繁盛的山谷,让人对战争的残酷不寒而栗。

    “当那个小浑蛋扬扬得意地围住武节山城时,甲斐军就会迅速进入冈崎。”

    “啊?那是真的?”

    弥四郎此时变得谨慎起来,他悄悄转身望着跟上来的侍从。“不要高声叫喊,八藏。”

    “是是。”

    “事成之前,定要慎之又慎。”弥四郎严厉地说完,扬起了马鞭“是我安排的。一切都已布置妥当。你听好,进城后的甲斐军将扣留德川家从三河、骏河、远江诸城掠来的人质,然后号令天下,以前一直依靠德川氏的诸城将立刻转投甲斐。哈哈,那样一来,德川氏马上溃不成军。接下来的冈崎城主会是谁呢”

    “少主怎么办?”八藏不觉问道,但立刻掩住了嘴。

    弥四郎面无表情:“冈崎城既已落入敌手他总不会撤回来,大哭大闹吧?”

    “但是,”八藏清了清嗓子“但以他的个性,是不会轻易投降的。我觉得定有一战”

    “哈哈哈,他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城内有他的母亲和姐姐。况且,他若想回冈崎,会遭驻守武节城的武田军追击,恐怕他到不了冈崎城。”

    八藏好像有话要说,嘴唇不停蠕动。信康的面孔浮现在他面前,孩子般喜气扬扬向前进伐的无畏武士,根本无从知晓摆在他面前的,是个早已设置好的陷阱。

    我也可以出人头地了——想到这里,八藏感到恐惧,身体颤抖不已。

    “那么那么少主听到冈崎城陷落的消息后,会投降吗?”

    弥四郎歪着头,暖昧地笑了:“那就看他本人的器量了究竟是降为上,还是战死为上?”

    “如果投降了,冈崎城还是交给少主吗?”

    “那就不知了。也得靠他的器量和运气。无论如何,必须和小谷甚左卫门、仓地平左卫门好好协商此事。等到甲斐兵临城下时,你就悄悄让他们集结到我处。”弥四郎说完,抬头望着天空,哈哈笑了。小谷甚左卫门、仓地平左卫门,还有山田八藏,这三人已经成为弥四郎的心腹。

    到了冈崎,弥四郎和八藏分道扬镳,回到自己家中。

    减敬没有任何消息。但据弥四郎推测,他此刻应当在武节城中。他在那里和胜赖保持联系,信康进攻武节城时,他则领着武田军绕过信康军,前往足助城。大贺弥四郎则以督运粮草为名前往足助,在那里和胜赖的军队会合,一起回到冈崎城。“大人回来了!”他们可以这样骗开冈崎城门,将武田军迎接进来。

    “您回来了。”弥四郎的妻女还是照他做足轻时的规矩,带领下人站在大门口迎接。弥四郎漫不经心地笑笑,将刀递给妻子。“阿松,以后不必特意出迎。我已不是以前那个地位低下的武士了。”

    “但我们不能忘记从前。”

    “哈哈真是难成大器的女人。这样的小宅,你还可以出来迎接,如果我做了城主,你总不会迎到城门口吧。”

    “您尽取笑人!”

    听到妻子的嗔怪,弥四郎高兴地大笑起来:“快去准备酒宴。小谷、仓地和山田马上就到。”

    接到山田八藏的知会,仓地平左卫门、小谷甚左卫门立刻赶了过来,小谷、仓地和八藏同龄,都是年轻武士。弥四郎的妻女也已备好了饭食。

    “不成敬意,请随便用。”弥四郎看了看三人“这是庆贺的酒。”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请。”弥四郎的妻女认为这酒宴是为庆祝信康初征而举行,她们轮番给客人斟酒:“祝愿少主凯旋归来。”

    “不要客气。还是在下自己来吧。您且下去。”女人们只得下去了。

    “各位,”弥四郎加重语气道“我苦苦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到了。我想派你们之中的一个秘密前往武节城。”

    “密使?就是说要不顾生死?”

    “不错。”弥四郎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觉得减敬应该在武节城,如果不在,你们就潜在附近的村子里,设法见到下条伊豆大人。”

    三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任务是什么?”八藏握紧拳头,追问道。

    “请再喝一杯。”弥四郎更加平静,亲自给三人斟满:“这次任务是我整个计划的点睛之笔。明白吗?”

    “”“我会修书一封,由你们带给减敬或下条伊豆,然后拿到胜赖公的誓书。”

    “胜赖公的誓书?”

    “对。在成功灭掉德川氏之后,必须将冈崎城和德川旧领全部交给我弥四郎,这就是誓书的内容。”

    “冈崎城和旧领?”

    “哈哈哈”弥四郎看到三人惊恐不安,不禁感到好笑“听着,以后,我就是冈崎城的城主,你们也可以分到松平氏的一些小城。等我成为城主之后,再作考虑吧。”

    “那么那么究竟谁去?”

    “你们三人,到底谁合适?”

    弥四郎盯着他们,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次艰难的任务。无论对谁都不轻松。但这也是人生之赌,要么成为一城之主,要么像老鼠一般卑贱地活着。”说完,弥四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撕作三份“抓阄吧,如此最公平。”

    撕碎的纸片放到三人面前,他们更加恐惧了。

    捏好了三个纸团,有一张纸片稍短,抽到这张纸片的人将作为密使前往武节城,三人表情僵硬。八藏虽然明白其中的奥妙,但还是向神灵乞求保佑。长相威武、从不让人的他仍然担心抓到那张纸片,他害怕在途中碰见信康的部队,或是碰巧减敬不在武节城中。下条伊豆乃是甲斐的一员大将,八藏觉得自己无法成功地说服他。他的手指开始颤抖。

    “抽吧。然后各自打开。”

    八藏鼓起勇气打开纸片。“啊,是在下。”他轻声叹道。

    “真羡慕您。我还一直盼望这个大任能够落到我肩上呢。”仓地平左卫门不失时机地说“运气真好。”

    小谷甚左卫门唇边露出放心的笑容:“说不定您将来会成为吉田的城主,真是走运。”

    “我们来共贺一杯。”弥四郎亲自捧着一大杯酒,递给山田八藏重秀。八藏假装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酒杯。既然注定,自己只能舍命完成任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您真是气概豪迈。”仓地平左卫门看上去很安心,说话也轻快起来“无论武艺,还是器量,山田都绝对配做城主。”八藏逐渐感到腻烦。

    酒过三巡,三人离开了弥四郎家,已是晚上亥时。怀揣密函的山田八藏不像仓地那么烂醉如泥。一直送到门口的弥四郎似乎很放心,脱口道:“八藏重秀就是可靠。”

    返回房里,弥四郎对上来收拾酒席的妻女道:“先放着。今晚我太高兴了,跳一舞给你。”他打开白扇,跳起了白乐天“吾本大唐客,本名白乐天。如今至东国”

    舞蹈究竟是依照程式还是随心所欲并不重要,因为弥四郎的妻子根本不知白乐天为何许人。

    “您究竟在干什么?”

    “干什么?真不会说话,此为舞蹈。”

    “无事跳什么舞?舞蹈都是在法会结束后进行的。”

    妻子板着脸道,弥四郎猛地回头看着她,不禁大笑“哈哈,你真可笑。不过也难怪。”看到弥四郎疯子般的狂笑,妻子只得认真收拾起酒席来。她认为弥四郎喝醉了。

    “不忙收拾。来,再给我斟上一杯。”

    “还要喝?亥时都过了。”

    “我还没醉到忘记时辰的地步。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足轻武士的妻子了,应该学些风雅。”

    “我要赶紧收拾好。酒后晚睡最损身体。而且”

    妻子说着,望了望孩子们睡觉的房间“您好不容易才出人头地,如果稍有差池,岂不可惜?如果不把孩子们培养成忠义两全的武士,何以报答主公的厚恩?”“哈哈哈。”弥四郎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感到眼前的这个女人真是无比可怜。这个只会转世为狗的女人!

    “哈哈这就是这就是出人头地?可笑啊可笑!”

    “您在胡说什么?醉成这样。如不知足,会遭到惩罚的。快睡吧。”

    “你太知足,太安分守己了,才那么可怜。如果叫你夫人:你会如何?哈哈哈。”

    妻子没再回答。她利落地收拾好,就要出去。

    “阿松,这种事你完全可以让下人们去做。”

    “不,还是尽量让下人休息吧。你也快点换衣服吧。”妻子的身影消失在厨下后,弥四郎不觉又狂笑起来。他想要透露片言只语给妻子,所以说话前后颠倒。但现在还不能挑明。忍耐!忍耐!他拼命控制住自己的醉意,但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悲怆。

    弥四郎再次取过白扇,打开来。

    “不能说,为时尚早。”

    他轻轻地自言自语着,又随兴跳起舞来。

    有道御代

    花见月都

    本是臣下侍今皇

    不想江州志贺

    山樱烂漫

    今宵难度

    弥四郎很清楚地记得这首志贺词,但音调难如人意。舞着舞着,他恍惚觉得自己是在冈崎城的大书院翩然起舞。妻子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丈夫。她没再打招呼,径自收拾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