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小说网 > 孽海 >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黑色的星期四”带着灭顶之灾来临时,朱明安却麻木着,他只注意到了镇国军的文告,没注意到胡全珍的去向,更不知道腾达日夜银行已破产,以为这回还是上回,心里并没把镇国军的文告太当回事。

    早上看到华光报后,朱明安先给报馆的孙亚先挂了电话,想让孙亚先想想办法,火速写篇锦绣文章,挽回造出的不良影响,不曾想,却没找到。再找胡全珍,仍未找到,接电话的职员结结巴巴,不敢说胡全珍被镇国军的人绑去了,只说被请去了,朱明安没在意。又拨电话给何总长,问何总长可看到了镇国军登在报上的文告?何总长说是看到了,要朱明安莫理睬,还在电话里骂刘督军是穷疯了!

    整个上午,朱明安竟没到摩斯路上的交易所去!

    中午,于婉真回来了,见面就说,整个市面情况都不好“新远东”跌得凶,怕要出现崩盘。

    朱明安这才慌了,连中午饭也没顾得上吃,便去了交易所。

    到交易所听了田先生的禀报,朱明安头皮直发麻,再不敢掉以轻心,就坐镇写字间,一直抓着电话和何总长保持联系。

    然而,就是在这时候,朱明安仍不知道这已是“新远东”的末日,还在下午一开市就告诉何总长,要何总长转告众人,为力阻跌风,大家手头的本所股都不能抛,还要尽力吃进,争取把股价先稳在10元上下,避免最后崩盘。

    何总长赞成,在电话里说:“明安,你是对的,这种时候一定要吃进,都联起手吃,否则,崩了盘大家全完了。”

    朱明安又想到胡全珍,很急切地对何总长说:“何总长,你还得想想办法找到珍老,让珍老带头吃进,日夜银行终究是财大气粗的——当然,能让珍老再拉几家相关银行、钱庄托一下就更好了。”

    何总长连连应诺道:“好的,好的,我会告诉珍老的,也会告诉大家,一起来吃!”又道:“明安,你不要慌,只要有我在,一切都有办法!”

    然而,大家都吃进——于婉真把手头一直没动过的近十万珠宝都押了出去,来吃“新远东”的本所股,本所股仍是跌,崩盘的局面已经形成,一切真是糟透了。

    夜市快收市时,何总长才又打了电话来,对朱明安和于婉真说,坏了,胡全珍的日夜银行已破产,人也被镇国军抓去了“新远东”已成烂股,大家都快把股票抛光逃命吧!

    朱明安和于婉真一下子傻了眼

    后来方知道:他们上当了,在他们大笔吃进时,何总长正在抛,孙亚先、许建生这些人也在抛,朋友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再没有哪个傻瓜还相信什么友情信义——自然,更没人相信这股灾难的风潮还能被人为的力量遏住。

    只一人没抛,且在10元的价位上倾其所有吃进了四千股——这人竟是白牡丹,这是朱明安和于婉真都没想到的!

    当夜,朱明安和于婉真失魂落魄回到家,白牡丹便打了电话来,先揭了何总长的底,后就在电话里哭了,说是自己又成穷光蛋了。

    于婉真也想哭,可硬是咬着嘴唇忍住了,并劝白牡丹道:“你还不是穷光蛋,咱咱‘新远东’今日还还没最后倒掉,咱的股票还值一元多呢!明明日都抛了吧!”

    白牡丹惨笑道:“还抛得出去么?腾达日夜银行完了,咱和腾达日夜银行的关系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明日一开市,股票就一钱不值了!你还看不出么?明日必是咱的末日!”

    于婉真握着话筒的手颤抖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牡丹要朱明安听电话。

    朱明安木呆呆地接过话筒,一开口就大骂何总长和孙亚先他们。

    白牡丹倒镇静了,说:“明安,你别生气,人家也不是存心害咱——人家是想逃命!咱要怪只能怪自己傻!你想想,还有谁会像咱这么傻?”

    朱明安讷讷道:“还有还有那个西湖居士王先生怕也是傻的”

    白牡丹在电话里疯笑起来:“人家王先生才不傻呢!今日下午我找到了他,想让他吃进些股票,你猜怎么着?人家理都不理,还劝我快抛。人家的4万股早在邢楚之捣乱那夜就抛,都是二十多块抛的!”

    朱明安惊呆了:他再也想不到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居士竟会这么精明,早在十多天前就嗅出了个中气味,就暗中把4万股全悄悄抛空了!人真是不可貌相的。

    白牡丹还在电话里说:“我们都小看这位王居士了,人家是经过宣统二年兰格志橡皮风潮的,当年也赔过一千多两现银呢。我一见王先生,王先生就说了,他为今日这机会等了整10年”

    朱明安对着话筒只是叹气。

    白牡丹也叹气,边叹气边说:“最傻的怕只有我了!王居士和我说得那么清,我也明明知道再吃进也没用,可还是吃进了,你知道这是为谁么?”

    朱明安碍着于婉真在面前,握着话筒没做声。

    白牡丹又叹了口气:“我都是为你这没良心的!”

    朱明安眼中聚上了泪,哽咽着说了句:“我知道。”

    白牡丹最后说:“现在事已如此,我们都别说它了,你也不要急,还有就是,咋着都不能往绝路上想,好么?”

    朱明安眼中的泪下来了“嗯”了一声,挂上了电话。

    不料,电话刚挂上,铃又响了,朱明安以为还是白牡丹,便没接。

    于婉真接了,是交易所田先生挂来的。

    田先生说:“八太太,事情不好哩!‘新远东’交易所门口聚满了人,都等着天明抛掉股票,秩序很乱,巡捕房已来了人,要找理事长说话。”

    于婉真回道:“你就说半夜三更找不到!”

    放下话筒,于婉真见朱明安两眼发红,脸色难看,便强压着心中的哀愁,做出满脸笑容,偎依到朱明安怀里说:“明安,咱们睡吧,天不早了”

    朱明安却搂着于婉真哭出了声,边哭边道:“小姨,我我害苦了你,害苦了你呀!你除了这座公馆,啥啥都让我赔光了!”

    于婉真用手背轻柔地揩去朱明安眼中的泪说:“看你说的!这哪是你赔光的?是我自己赔光的嘛!交易所也也是我要办的!再说,我现在不但有这座公馆,也还有了个你呀,我知足了!”

    朱明安却听不进去,禁不住又去想难捱的明日。马上想到腾达日夜银行倒闭已成事实“新远东”的款子成了烂账,便怕债权人会因着他和于婉真的关系,要拍卖这座公馆小楼顶账,遂吓出了一身冷汗——公馆的小楼真保不住,他挚爱着的小姨就惨了!便推开于婉真,很有主张地道:“小姨,‘新远东’完了,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你你得赶快走,最迟天亮走,到乡下老家避避风头!”

    于婉真一时没明白过来,直愣愣地看着朱明安:“为啥?”

    朱明安把自己的忧虑说了,并道:“明天这一日不好过,万一那些疯了的人闹到这里,你应付不了。”

    于婉真这才知道朱明安是为她着想,心中感动着,一把吊住朱明安的脖子说:“那那我更不能走了!你不说过么?只要我在身边,你就不慌。”

    朱明安焦虑地道:“小姨,你放心,你不在身边我也不会慌的,这一阵子我也经过点事了!”

    于婉真苦苦一笑:“怎么着你在我眼里还是小男孩——永远是小男孩,让你一人应付这么大的事,我不放心!”

    朱明安“扑通”一声在于婉真面前跪下了:“小姨,就算我求你了好么?你先回去住一阵子,风头一过,我就去接你”于婉真心头突然涌出一种慈母般的感情,一把把朱明安揽在怀里,抚摸着朱明安的脸膛说:“还是你走吧!小姨留在这里顶着,我一个女人家,谅他们也逼不死我!”又说“你从日本回来也这么久了,竟还没回过家——老说回去,却总没回去,这回也该回去了,看看你妈!好好和她在一起呆几天。”

    朱明安眼泪涌了下来,一滴滴落到于婉真的绣花拖鞋上:“小姨,过去我总听你的,你你今日就不能听我一次么?”

    于婉真轻轻摇起了头

    朱明安狠狠心,猛然把于婉真推倒,自己却爬了起来,厉声道:“你得走,说啥也得走!‘新远东’的理事长是我!欠人多少烂账都得我来算,一切与你无关!你若不走,现在我我就吊死在你面前!”

    于婉真上前抱住朱明安的腿,饮泣着:“明安,小姨是是放心不下你呀,你你终还是”

    朱明安睁着血红的眼睛怒道:“又想说我是小男孩?是么?”

    于婉真头一次惧怕起朱明安来,不敢做声了。

    朱明安这才扶起于婉真说:“小姨,这世界终还是男女有别的,我是大男人,这种时候就得顶事,让你一个女人家留在这里收风,我日后还能见人么?你心里也会看不起我的!你不是老盼着我成个像模像样的男子汉么?”

    于婉真噙着充盈的泪水点点头:“明安,你你真成了大男人了!”

    朱明安问:“那你答应走了?”

    于婉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朱明安说:“那好,咱们马上收拾东西”

    于婉真却不想马上就走,看看墙上的挂钟,见时针才指到三字上,便偎依在朱明安怀里道:“还早,小姨再陪你一会儿。”

    朱明安心神不定地说:“总还是早点走好,天一亮还不知是啥情形呢!”

    然而,朱明安终是没拗过于婉真,于婉真倒在朱明安怀里,和朱明安摩鬓缠绵,一直拖到快四点钟,仍无一丝要走的意思。

    朱明安又催。

    于婉真这才在朱明安怀里抬起头来,大睁着泪眼问:“明安,你你就叫我这样走么?你你不要我了?”

    朱明安明白了,无限柔情地抱起于婉真,把于婉真放到床上

    不曾想,这离别前的温存却是最失败的一次,他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做不好,最后趴在于婉真身上哭,羞惭地说:“小姨,我我真窝囊”

    于婉真却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多呆一会儿,我就挺满意了”

    一直到朦胧天亮,快六点钟的样子,于婉真才恋恋不舍地和朱明安在公馆大门口吻别了。

    坐到洋车上,于婉真最后向朱明安交待道:“明安,不论咋着,你都不能瞎想,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

    朱明安说:“我知道,你放心地走吧!我马上也要走了,到交易所去。”

    洋车的车轮在又一次吻别后转动了,车轮转动时,朱明安看见,一片挂在闪亮车条上的梧桐树叶,在车轮上旋出了一圈灰黄色彩。深黄色的车背后,于婉真娇小身躯上的红披风在飘,如同一面鼓荡的旗。

    于婉真真走了,真被他英勇而坚决地硬劝走了,这简直像梦!一瞬间,朱明安突然觉得失却了依靠,心中悔意顿生,禁不住一阵慌乱。于是,抬着几近麻木的腿脚,下意识追出大门,想喊洋车停住。可喉咙里却像堵了什么东西,喊不出。在街面上追了几步,再想喊时,洋车已远去了,过了老巡捕房门口,上了赫德路。

    洋车上的于婉真一直回首看着他,向他招手,他也向车上的于婉真招手,直到洋车在赫德路上拐了弯,再看不见了,仍独自一人呆呆地立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