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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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明晓溪在牧家大宅找到了一处僻静的露台。

    露台上简简单单地只摆了两把竹木的椅子和一张小巧的桌子。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寒冷的冬日,露台周围竟爬满了一种不知名的藤蔓植物,青翠欲滴,郁郁葱葱,让人有种错觉,仿佛春天已经到了。

    她坐在木椅上,捧着一本书静静看着,心中有份久违的平静。

    “呵呵,我发现你了。”牧爷爷笑呵呵地走过来,他手里的盘子上放着一把茶壶和两只茶杯。

    “牧爷爷,”明晓溪赶忙接过他手中的托盘放在桌子上,然后搀扶着他坐到另一把椅子里,“您怎么自己端东西过来呢?为什么不叫人帮忙?”

    牧爷爷拿起茶壶在两个茶杯里都倒满了茶水:“我的身子还很结实,这点活动,算不了什么。来,尝尝我亲手泡的茶。”

    明晓溪仔细品了一口:“嗯应该是极品铁观音。”

    “呵呵,”牧爷爷颔首,“现在小孩子能耐下心来品茶的不多喽,晓溪,你真是很难得。”

    她摇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只不过我的父亲很爱喝茶,所以我也跟着知道点。”

    牧爷爷也慢慢饮了一口茶:“茶是个好东西啊,虽然清淡但是隽永,一股清香可以让人回味很久很久。我以前喜欢喝烈酒,这两年却迷上了喝茶还是茶好啊,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呢?”

    明晓溪看着眼前这个老人,他脸上的笑容掩饰不住眉宇间无尽的沧桑,脸部的肌肉虽然已经松弛了,却依稀可以看出他壮年时清晰的轮廓。她对牧爷爷了解不多,却也知道“烈炎堂”正是在他的手中发展膨胀成为黑道里的第一组织。

    牧爷爷迎上她打量的眼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啊?”

    “你为什么不在流冰的身边,却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呢?”

    “哦,”明晓溪笑笑,“他好像有些事需要处理,我不想打扰他。”

    “是啊,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全部压在流冰的肩上,他确实很累。”牧爷爷把弄着茶杯,“晓溪,你有没有想过帮帮他呢?”

    “什么?”她吃了一惊。

    牧爷爷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你的身手很好,对事情的反应很敏捷,而且很有胆魄,如果你肯助流冰一臂之力的话,‘烈炎堂’重振雄风就指日可待。”

    “”明晓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加入‘烈炎堂’吧!”

    明晓溪把手中的茶杯缓缓地放到桌子上:

    “您——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大吗?”

    明晓溪声音沉静:“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就仅仅从我所知道的那些,我也觉得您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了。”

    “砰!”

    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牧爷爷闭上眼睛:“晓溪,我明白你的意思。为了‘烈炎堂’,我不仅付出了我的一生,而且付出了我的两个儿子。”

    “还牺牲了您的儿媳,您儿媳的父亲,以及您孙子的童年。”她凝视他,“为了您的愿望,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可是,”他突然睁开双眼,发出急迫的光芒,“既然有这么多人已经为‘烈炎堂’做出了牺牲!如果你们现在放弃它,它以前的基业就全都白费了!”

    明晓溪的声音中有些讥讽:

    “您把那叫做‘牺牲’?我却认为那是‘罪恶’。野心和欲望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让人疯狂。疯狂不仅会伤害到许多无辜的人,而且最终它也必然会使疯狂的人自身万劫不复。”

    “你”他衰老的面孔有些颤抖。

    “我不愿意冰成为一个疯狂的人。”她坚定的看着他,“我会用我所有的努力将他从这个泥潭里拔出来。我不要他身背血腥,哪怕那些血腥是别人的。我要他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地生活。”

    牧爷爷颤巍巍地从椅子里站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你是一个眼中容不得半点黑暗的孩子,在这里你不觉得痛苦吗?”

    明晓溪也站起身子:“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是,我喜欢冰。”

    牧爷爷用苍老的手拍拍她年轻的肩膀:“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晓溪,不要把爷爷想得那么坏,我是不舍得‘烈炎堂’的基业,但流冰毕竟也是我惟一的孙子啊”

    明晓溪充满歉意地说:“牧爷爷,我可能说了一些不得体的话,但我没有任何恶意,请您原谅我。”

    牧爷爷笑一笑:“晓溪,我闯荡江湖几十年了,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你是个好孩子,冰儿真是有眼光呵呵,我进去了,你慢慢看书吧。”

    明晓溪把书拿起来,轻轻扶着他的胳膊:“我跟您一起进屋好了,今天让我做几个小菜给您赔罪,您想吃什么呢?”

    一老一少亲密地搀扶着向屋里走去

    ***  ***

    吃完晚饭,天已彻底黑了。

    牧流冰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明晓溪。她把最后一本书塞进包包里,拎上已经空空如也的保温瓶,仰起小脸儿笑着:“好了,我可以回去了。”

    他轻轻皱眉:“留下来,不要回去。”

    明晓溪惊讶地眨眨眼睛:“那怎么可以!你这个满脑子坏念头的家伙。”

    牧流冰俊秀的脸上飘过一丝阴云,他犹豫了一下:“最近铁大旗那里可能会有动作,我不希望你发生什么危险。”

    明晓溪很紧张:“那你呢?你会不会有危险啊?”

    他叹息着拍拍她的脑袋:“我正是怕他对我无计可施,才会想到拿你下手。”

    “真的?”明晓溪笑了,“你没事就好,不用担心我!我可是天下第一的明晓溪啊,怎么可能会吃亏呢?”

    牧流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拉起她的手,放到她的掌心:“这个给你。”

    明晓溪咋舌,连忙把它又塞还他:“什么啊”

    “手枪啊,”牧流冰把玩着那银色的小东西:“没见过吗?”

    “你这是什么口气?”她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我当然知道它是手枪,我还知道这种手枪是美国最新研制的,号称在全世界体积最小、火力最大。”

    牧流冰惊奇地看着她:“你还真知道?”

    “那当然,我的一个表姐是警督,她对各种武器都很着迷,经常拿一些画报呀、实物呀给我看。”明晓溪得意地说,“表姐有时还带我去靶场练习射击,我的枪法也很准呢。”

    “那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它呢?”他把银色的小手枪放在自己掌心。

    “我不是害怕,我只是不愿意招惹这种可能带来血腥的家伙。”明晓溪郑重地看着他:“你想让我用它防身?”

    他点头。

    “不用了,”她轻笑着从身边摸出一个弹弓:“我有这个!”

    牧流冰笑了起来:“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她不满意地皱皱鼻子:

    “这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的最佳防身武器。体积小巧,便于携带,既能达到退敌的效果,又不至于伤人太重。而且它的弹丸可以随时供给,像石子啊,玻璃啊,甚至花生米,硬糖果,纽扣都可以来充当,又经济又实惠,不比手枪强得多嘛?”

    他摇摇头:“我觉得不妥,如果铁大旗真的对你行动,这把弹弓”

    明晓溪把弹弓收起来,轻轻抱住他的胳膊:“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很机灵的,如果有什么危险,我马上撒腿就跑,这总可以了吧。”

    牧流冰把她拉到怀中,下巴温柔地放在她的脑袋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她的心轻轻飘了起来。

    期末考试一天天逼近,光榆学院的学生们都紧张起来。

    为了应付考试,能够给家人一份满意的成绩单,这段时间,明晓溪减少了去看牧流冰的次数,全神贯注地埋首在书本中。

    教室里的同学们已经走光了,连平时最爱跟她闲聊的小泉也早早地溜回家复习功课去了,她无精打采地收拾东西。

    “明姐姐!”东浩雪大汗淋漓地冲进来,“我总算捉到你了!”

    “捉什么捉,我又不是小偷。”

    明晓溪不爽地瞪她。

    “咦?明姐姐你的心情不好耶!”东浩雪诡异地一笑,“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期末考试!”

    明晓溪咧咧嘴巴:“是啊,你真聪明。”

    “啊!”东浩雪一声兴奋的尖叫,“那你感谢我吧!”

    明晓溪急忙捂住耳朵:“感谢你什么?感谢你把我的耳膜叫破?”

    “哎呀,”东浩雪拉下她的手,“我想到一个好办法可以让你科科优秀地通过考试。”

    “?”明晓溪两眼放光。

    “请澈哥哥给我们补习功课呀!”东浩雪高兴地欢呼,“多美好的事情啊!”

    明晓溪沮丧地垂下头:“你还没死心啊”

    “能得到澈哥哥是我一生的幸福,我当然不会放弃了!”东浩雪满腔的壮志雄心。

    “我不去。”明晓溪拒绝她,“上次听了你的鬼主意,搞得后来那么尴尬。这次不知道你又会有什么花样。”

    “哎呀,求求你了,明姐姐,复习功课我能有什么花样呢?”东浩雪苦苦哀求,“再说,上次澈哥哥只不过给你补习了一晚上几何,后来你考了多少分呢?”

    满分。

    明晓溪的眼睛眨眨,有些心动了。

    ***  ***

    早就知道不应该信任东浩雪的,明晓溪沮丧地把头埋在书本里,今晚第三十二次追悔。

    东浩雪根本就不是来学习的!她像一只兴奋的小鸟紧紧缠住风涧澈,不停地说话,不停地笑,不停地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明晓溪不仅不可能得到风涧澈的辅导,连想求得一块复习功课的净土都变成了奢望。

    “咦?澈哥哥你这里没有钢琴呀!”东浩雪又有一个发现。

    风涧澈点头:“没有。”

    “太可惜了。”她的小脸皱起来,“我原来以为今天晚上可以听你弹琴呢!你为什么不在这里也放架钢琴呢?”

    “小雪,”风涧澈轻笑,“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跟澈哥哥说话啊!”东浩雪毫不犹豫,“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像这样好好跟你说过话了。最近我想见你一面都好难哦,你到底在忙些什么嘛”

    风涧澈失笑:“你不是来补习功课的?”

    “不是!”东浩雪大力摇头,“那只是骗我妈妈来你这里的借口而已!”

    明晓溪瘫倒在桌子上,哈,她还真诚实。

    风涧澈看看用双手捂住耳朵,想要排尽一切噪音的明晓溪:“晓溪,你是来复习功课的,对吗?”

    “不对!不对!”东浩雪冲到无精打采的她身后,伸出“魔掌”偷偷掐住她腰上的肉,拼命挤出笑容,“明姐姐也不是来学习的,她是来这里散心的。”

    风涧澈笑得比天山上的雪还要清秀。他的笑把东浩雪的呼吸都夺走了

    “小雪,”他对她说,“我给你几本画报,你安静地在沙发上坐一个小时,我帮晓溪看一下功课,好不好?”

    “一个小时啊”她很犹豫。

    风涧澈再次微笑:“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学着能静下来。”

    东浩雪又被他的笑容迷惑了:“那,一个小时后”

    “由你做主,怎样?”

    风涧澈承诺她。

    风涧澈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清香,轻轻地飘进明晓溪的心脾,让她觉得自己忽然聪明起来。只要是他的声音耐心地为她讲解过的东西,似乎一下子都变得那么简单,那么容易理解。

    明晓溪全神贯注地看着风涧澈在纸上给她演算的习题,哦,应该是这样啊,她惊喜地抬起头:

    “学长”

    可能是她的动作太猛,在抬头的一瞬间,她和风涧澈的距离只有一寸,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情。

    明晓溪知道自己应当装做什么也没发生,应当不去多想什么,但她的思绪却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一次,那一次的混乱,那一次的尴尬

    风涧澈慢慢转过头。

    她用一种很迷离的眼神在凝视他。

    他轻咳:“晓溪,你听懂了吗?”

    明晓溪猛地一惊,手神经质地一挥——

    “啊——!”

    她手中握着的钢笔狠狠扎到了自己脸上,痛得她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这场小小的风波后,明晓溪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而且她也没有心情再看书了,索性坐到沙发里听东浩雪跟风涧澈聊天。

    东浩雪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澈哥哥,我听外面传说一个星期后会举办你的个人画展,是真的吗?”

    画展?风涧澈的画展?明晓溪好奇地看着他。

    风涧澈轻轻一笑:“那是几个朋友要联合办个画展,因为作品不够,临时让我送几幅画过去,并不是我的个人展出。”

    “是这样啊,”东浩雪张大了嘴,“可是外面却是以你的名字在做宣传,画展的票变得很抢手呢,他们是不是在利用你呀。”

    风涧澈笑得很从容:“其实他们自身的实力都很不错,只是缺一些名气。如果我的加入能提供给他们一个好好展示的机会,又有什么关系呢?”

    “澈哥哥,你真是天下最好的人。”东浩雪崇拜地仰望着他,然后,她想了想,两眼放光地说,“那,你的作品应该都画完了吧,是放在这里么?我可以先欣赏一下吗?”

    明晓溪也很兴奋:“啊,学长,我还从没见过你的画呢!我也很想看看啊!”

    “咦?”东浩雪觉得很惊奇,“明姐姐你从来没看过澈哥哥的画?那真是太可惜了,澈哥哥的画是国宝级的珍品呢。”

    风涧澈无奈地笑笑:“小雪,报纸上随便的乱写几句,你也相信?”

    “我相信!”回答的却是明晓溪,“不是相信报纸,而是相信无论学长做什么,都肯定是最出色的!”

    “明姐姐说出了我的心声!”东浩雪高兴地鼓掌。

    明晓溪眨眨眼睛:“学长,我可以欣赏一下你的画吗?虽然我不一定能看得懂。”

    风涧澈眼睛清亮。

    他看着她,终于说:“好,让我拿一些出来。”他站起身向东边的一个房间走去。

    东浩雪惊喜的大喊:“澈哥哥,那是你的画室吗?我要参观!”她几步抢在风涧澈的前面,冲进那个房间。

    “小雪!”风涧澈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画室里传出东浩雪一声声惊叹——

    “哇!好多好多画啊!好美啊!”

    好奇的明晓溪也跟了进去。

    这间画室并不很大,但墙上挂着许多油画,地上也凌乱地堆着一些。最引人注目的是,画室中间有一个很精致的画架,画架上却蒙着一块布,使里面的东西显得很神秘。

    明晓溪强迫自己把眼光从那个画架上移开,将注意力集中在墙上那些已经完成的画作上。风涧澈画的都是一些风景,很美丽、很宁静的风景。那些风景美得不像是人世间有的,美得让人向往,美得让人憧憬

    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又被放在地上的画作吸引了。作品中依然是风景,依然很美丽,却多了很多让人感伤的意味。风景中的忧伤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花,却怎么也吹不走,冰凉地留在那里,或许可以融化,但融化后的毫无踪迹,又有一种无着无落的寂寞。

    明晓溪有些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她的眼睛刚一寻觅,就碰到了风涧澈。他正凝视着她,带着如画中一般的寂寞。

    她的心“咚”地一跳,惊呼出声:

    “学长!”

    风涧澈似乎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微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暖,让明晓溪怀疑刚才看到的寂寞是否是她的错觉。

    “澈哥哥!”东浩雪又开始赞叹起来,“你的这些画我都好喜欢啊!你怎么可以画得这么漂亮呢?”

    风涧澈轻轻一笑:“不过是无聊时随手画的。”

    “但是却反映了你的心情?”明晓溪盯着他,“你最近不开心吗?”

    他又是一笑,笑意有些复杂:“作品里带出的感觉,跟画者的情绪有关,也跟看画人的情绪有关。”

    东浩雪一头雾水地瞧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有谁不开心吗?为什么不来找我玩呢?”

    明晓溪没好气地说:“找你玩就会开心吗?”

    “那当然了!”东浩雪拍着胸脯说,“我可以陪你们聊天、逛街、吃饭、还会讲故事、做游戏、跳舞、唱歌。对了,我还有一个拿手绝技,不信我现在就讲一个给你们听,以前有一个”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东浩雪的笑话专场,明晓溪懊悔刚才为什么要说什么“开心”、“不开心”的话,使得自己被一大堆劣质的笑话淹没起来,还得挤出笑容,痛苦地“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