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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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堂堂走入她的生活、她的心,就这样,开始了认真交往的日子。

    碧纱不得不承认贺潠东确实对她满好的。

    每天他会在闹钟响前的十分钟把她挖起来,催促她刷牙洗脸,吃他晨跑后顺便带回来的早餐,有时候她不免怀疑,半夜会爬起来看美国股市开市的人,是怎么在几个钟头后又能头脑清楚地去晨跑,后来才知道,看过开市的他干脆不睡,看重播节目看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睡觉对他来说压根不重要。

    两人一起上班,下班他会顺道来接她,偶尔心血来潮直直杀到田尾还是花坛去买花,半路买菱角、玉米当晚餐,两人抢食,吃得一头一脸。

    有时候到科博馆前面的大草坪去放风筝,跌得下巴瘀青。

    大多时间,他们过的是那种“老夫老妻”的家居生活,一人占一边沙发,碧纱分神看杂志,还要陪他看电视,有时比贺潠东还要乐在其中。

    “奇怪,我看那些属于老板级的人物不都忙得像没头苍蝇,我看报纸说那些科学园区的科技新贵每天起码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不到晚上十二点不敢走人,你却是天天准时上下班。”怪个隆咚呛。

    她瞧着瘫在沙发上的贺潠东,太长的腿跷在沙发的另一端,穿着圆领衫的胸口放着电视遥控器。

    “我不想过劳死。”他还是没个正经,玩世不恭的口气仍然没多少长进。

    “你还敢说,柳跟良辛可是准备要另觅老板了。”因为跟他的关系,碧纱跟他的左右护法也变成偶尔互通有无的朋友。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有联络的?”他起身跟她同挤一张小沙发。

    “跟谁交朋友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跟你报备。”想屈打成招,没门。

    “算了,我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他们两个都是半死会了,我也不怕!”

    碧纱冷瞪他一眼,这人,那酸溜溜的口气真是叫人发噱。他以为她是那种天天发情的动物啊,见一个爱一个,就算她想,也没那行情吧!

    被他的傻气逗笑,她伸手揉了揉他越来越长的头发。

    “我喜欢这样的家居生活,工作虽然是必须的,可是我不想像我父亲,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工作跟情妇身上。”

    太私密了,碧纱没想到会听到他对他父亲的评语。

    “你看这两条金鱼比人还自由。”他说的金鱼是两人从夜市花了一百元捞回来的纪念品,为了两条鱼不知道要往哪摆,又花费“钜资”买了玻璃鱼缸、水草、五色石子,为它们打造一个家。

    谤据老板的指点,鱼缸里面放些便宜的圆币草,自然的行光合作用,就可以不需要帮浦,鱼儿也能得到充足的氧气。

    “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吃跟玩耍,就是它全部的生活。”人太复杂,许许多多的身外之物,有了还要更多,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

    碧纱安静地聆听,把身子偎进贺潠东怀中。

    “小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做那只猫,猫可以离家出走,冒险够了,心满意足再回家,它不必因为需要填饱自己的肚子委曲求全待在一个地方。你知道吗?我家吃饭要穿西装打领带,我妈妈一直以为干净的房子、听话的儿子、打扮优雅的妻子就能吸引我父亲的目光,殊不知没有温暖的地方再美、再有规矩都是空壳子。”

    他的父亲忙于事业,周旋于众多情妇、女朋友之间是唯一的消遗,虽然说每月定期给家用,却一点也不能满足母亲想见丈夫的渴望。

    “我做了。”像那只猫离家出走,却在一个没有没有金钱名牌的地方找到温暖。

    “你后来被带回家,没有挨骂吧?”碧纱不由得担心起过去的那个他。

    “怎么可能,他们要是肯打我一顿就好了。”两夫妻对于领回家的儿子相对无言,什么都没问,几日过去,又恢复原先各过各的生活。

    也从那次开始,贺潠东下定决心,满了二十岁那天永不回头的离家出走。

    反正那个家,有他,无他都不重要。

    周游了列国,多少看见了商机。

    本钱不够不要紧,他找了几个大学同学,说服他们投资,共同创造一个科技小集团。

    除此之外更多方投资,几年的努力有了亮丽的结果,他又回到台湾来,回到他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地方。

    “以后,你会不会丢下我又出走?”要是他敢砍砍砍,砍八段,喂鲨鱼。

    “我会把你拴在裤带上,随时带着走!”贺潠东看见她眼中的杀气,呵呵“售后服务做得不好,对公司也是很大的杀伤力。”

    “我才不要!”爱是很爱啦,但要每天大眼瞪小眼,她还真的不敢领教。

    “就是喽,是你不要的。”可是,反过来想,这是不是代表他的小纱纱爱他不够深刻?

    他黏上去,额头顶住她的。

    “为什么不要?”严重忽视他的男士魅力喔。

    “你发神经啦!”碧纱忍不住笑了,眼波流动,笑如春花,一下攫住头号色狼的眼光,不肯放了

    “呀呀,你们两个也帮帮忙,动不动就吻在一起,我们这些住一起的人很困扰欸。”压抑的笑声藏着蓄意破坏。

    “哎呀。”碧纱羞红了脸,推开无意起来的贺潠东。

    饿狼皮皮的笑。“没有关系啦,小丝叔叔他们是过来人。”

    “你这小子!”郦生笑笑坐下。

    她拉了拉被扯绉的衣服,乖巧的叫唤“小丝叔叔、郦生。”

    “王家有女初长成,王榭大概要准备嫁妆了。”两个大男人说着自己才听得懂的弦外之音。

    “那我这蛋糕不就派不上用场了?”

    “两回事好不好!今天可是小纱纱的寿辰,不吃蛋糕叫什么过生日?”

    碧纱惊讶得阖不拢嘴。

    “不要让苍蝇飞进去了。”贺潠东吻吻碧纱的唇。

    “是蓝莓蛋糕!”她最爱的口味。

    “还不只这样王榭,你要在外面楞到天亮啊,当人家的爹这么别扭,真是服了你!”小丝对外嚷嚷,嚷进了王榭和跟他形影不离的翠了。

    贺潠东搂住碧纱,两眼灼亮。

    “嗨。”怯生生的翠了鼓起很大的勇气,勾扬唇角点头招呼。伸手不打笑脸人,碧纱也点了头。

    “我”翠了瞅了一旁给她信心的王榭。“我什么都不会,我烧了几样你爱吃的菜,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她只能这样说。

    “嘿嘿,小纱纱,大家来开香槟庆祝!”爱热闹的双人组开冰箱拿饮料,像是事先已经准备齐全了。

    “我也有礼物送你。”贺潠东对碧纱吻了又吻,人实在太多,早知道他便抓她私下庆祝去,在这里,连亲亲都要节制。

    “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出国,两张商务舱机票,目的地法国,我出钱也出人,牺牲够大了吧。”要出国怎么可以少了他,嘿嘿。

    “你们很没意思,这种场面怎么可以少了我?”霍一飞不请自来。“不过,先说好,没有礼物,我纯粹来赞助吃东西的。”

    近水楼台的月亮眼看与他无望,是哪个兔崽子说近水楼台就有月亮可以摘的?他要宰了他。

    “同学,你要是吃撑了,我有免费的胃葯赠送!”碧纱笑出了眼泪。

    “你对我真好哇。”呜。

    “喂,你讲话就讲话,用不着靠这么近。”醋桶一枚,贺潠东用身体隔开楚河汉界以免有人偷渡。

    霍一飞翻白眼。

    “同学,管教一下你家的醋桶。”这么强的占有欲,吓死人。

    “家教不好,让你见笑了。”果然还是当同学比较自在。

    看见霍一飞出现,翠了一脸惊惶。

    碧纱虽然有些不屑翠了老是藏在她老爸后面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脱口道:“没事啦,他不会吃人的。”

    翠了惊觉碧纱对着她说话,悄悄掩住了脸。

    吼,这样也能哭,只不过几句话,有什么好哭的?

    碧纱转向霍一飞。“喂,我不管你捉妖捉鬼还是捉小偷,不许动我爹的小女友,听到没!”

    “这”霍一飞搔头。明明是鬼却不能抓,做人好难。

    温馨的片刻不许有打打杀杀。

    “好啦,大家来切蛋糕!”碧纱快乐极了,吆喝着威胁大家要唱三遍以上的生日快乐歌,一逼中文,一遍英文,一遍台语。

    她长尾巴,说话最大!

    大家忙得一团乱,贺潠东的手机却响了。

    他拿着手机到拉门边讲话,有一瞬间碧纱好像看到他皱起眉头,似乎正听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了,我会去处理。”收了线,他仍站着不动。

    “有事?”她踅过去,手里捧着切好的一块蛋糕。

    本来潜沉的眼神看见碧纱靠近马上敛了去,换上一脸若无其事。“上海那边的工作站出了点状况,需要我过去。”

    “很急?”她的欢乐没了声响。

    “不急,起码要帮你庆生吃过蛋糕再走。”

    这样叫不急?简直是火烧眉毛了。

    碧纱看着贺潠东,希望他的嘴巴能主动说出什么。

    “要转机,所以时间要多花些。”他不想让她担心,说了,是无关紧要的事。

    “你不想对我说发生什么事情吗?”她还不够资格分担他的欢快忧愁吗?

    “上海那边发生伪造事件,总经理处理得不好,如今要上法院打官司,只好打电话向台湾这边求救。”

    “噢。”

    “纱纱,你不舒服吗?”

    “我好得很。”她振作自己。

    “我叫他们先把消息压下来,等我过去处理。”一个处理不好,所有的相关事业都会受到波动。

    看见碧纱神色不定,他出手拉住她。“你放心,我了不起几个月就回来了。”

    她缓缓摇头,心纠成了结。

    几个月,他说得好像几个小时那么轻松。

    “贺潠东”她习惯连名带姓的叫他。

    “嗯?”

    他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要跟你去上海!”

    “我不是去玩。”他把碧纱带到外面,顺手帮她拿了外套。

    深秋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到了夜晚,冷得像冬天。

    “我不是贪玩的女生。”

    “你不信我?我很快就回来的。”

    “贺潠东。”她叫他,口气严肃。“没道理我被你缠了那么久,然后你说走就要走,一家公司最重要的不是产品本身,是售后服务吧。”

    贺潠东啼笑皆非:心里头无端端的暖了起来,他抱紧碧纱,汲取她身上的馨香与温暖。

    这一抱,不肯放,抱得碧纱心摇情动。

    “你不要转移我的话题啦。”她娇嗔。

    “我不能带你去。”迟疑了下,他心里有些火。

    他是去处理事情又不是出游,带着她,他会分心,到时候两头都不讨好。

    “我要去。”她冷下脸,语气坚决。

    “我不是把感情当游戏的人,你要相信我,而且,要讲理。”

    “我没有不讲理,我是大人了,跟着去不会麻烦到你的。”尽管他用力的追求给了她甜蜜的感觉,她心底还是充满了不安全感。

    饼去他曾经出现,一下又消失,就如同她爸爸,小时候也允诺要陪她很久很久,现在呢,破灭得这么快,眼前这个让她付出感情的人也要不见了,他们都要弃她而去。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怕寂寞。

    很怕、很怕。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带我去,二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纱纱,想不到你会无理取闹,刁难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他苦口婆心都没用,也火大了。

    “我哪里刁难你?我只是要你带我去!”她大叫。

    看着他,她的眼中有泪光。

    “今天是你生日,我们不要说这些让人不愉快的话。”他又不是要去世界尽头,哪来这么大的反应!

    碧纱喉头一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困难的开口“说到底,你还是不能带我一起去就是了。”

    贺潠东把眼睛挪开,望向没有星星的天空。“事情解决,我会马上回来。”

    她僵了,闭了闭眼,说不出一句话。

    “你不要想太多,我给你的法国机票永远都生效。”他想示好的去拉她的手,却落空。

    屋里,屋外,安静异常。

    被打回原形了;她的日子。

    没有贺潠东的日子她生活照常,工作照常,吃喝照常,但是,很清楚的就是不一样了。

    她上班经常迟到,下班,老是会呆呆的在镇公所前面站很久,才惊觉平?唇铀娜艘丫对谏虾!?br>

    这算是必然的结束吗?

    她不会忘记贺潠东离开时阴沉的脸色。

    她太贪心吗?贪爱一个男人对她无止境的温柔,贪想赖在他怀抱时候的温存蜜爱,贪心的以为,提出的要求,他一定会答应。

    因为贪心,所以失去。

    “阮碧纱,你不能争气点吗?没有男人的日子你又不是没过过。”真可怜,连失恋都谈不上。

    敲了下自己的头,碳笔画上了脸浑然不觉。

    他说很快就回来,很快是多快?好几个月以后?

    老实说,才几天,她已经想他想得厉害了。

    她不能哭,家里一堆眼线明着、暗着都瞧着她,只要她稍稍有个不对劲,那些过度关心的人会用令人无法消受的爱淹没她。

    还好,生活多数的时间她可以用别的事情来打发。

    只是有些时候,像夜晚,她会不自觉的烦躁。

    作品簿上只有胡乱的线条,她没灵感画画,满脑子都是隔着海峡的贺潠东。

    上海啊,所有的认知都是从电视得来的,那里是个很时髦的现代化都市,靠着海,上海的百乐门、上海的黄埔滩、上海的阮玲玉可是她想念的人在上海的哪里?

    被了!

    再这么疯狂的想下去,不只没完没了,还会神经衰弱,她必须找点能让自己分心的事情来做。

    找吃的吧。

    房间外,一室静谧。

    怎么他走了,连房子的生命力也一并带定?摇摇头,她打开冰箱。

    冰箱里面有块没吃完的蛋糕。

    碧纱望着、望着,忽地虚弱的一屁股坐下,一任冰箱微弱的灯光将她包围住。

    眼泪掉下来了,刚开始只是无声,后来,眼泪掉得凶,她掩面,肩膀发抖得厉害,干脆放声大哭。

    她是真的爱上那个男人了。

    突然,一条干净的手帕递了过来,有人轻巧的在她身边坐下。

    “想一个人的滋味很不好受。”

    是翠了。

    碧纱两行泪挂在腮边,只能尴尬的把自己埋在两膝中间。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以前哭得比你还难看,哭得孟婆把汤都熬过头,害很多人延误了投胎时间,所以阎王又罚我思过,我有很多、很多年的时间都见不到王榭,我想他,想得心都碎了”

    翠了坐了很久,鼓起勇气抬起头,看见躲在楼梯角落的王榭直跟她作手势,要她说重点。

    重点喔重点在哪?重点重点,喔,对了!

    “你一个人钻牛角尖是没有用的,成天哭丧着脸,一点帮助也没有,再这样下去,屋子里面的人都要被你拖垮了咦,不是这样说?”

    前锋阵亡得很快,拉起小裙子,咚咚咚,跑回指挥官面前。“我都有按照你说的话跟她说了,她还是一直哭欸。”

    翠了轻轻叹息,将心比心,不由得真心为碧纱掬一把同情泪。

    曝光的人不忍心苛责办事不力的说客,眼光在两个女子身上飘来飘去,没辙得很。

    “我想,照我自己的方式跟她说好吗?”翠了软绵绵的请求,水眸装满同情,谁能拒绝这样的恳求。

    “嗯。”照准!

    小小的绣花鞋又回到碧纱身边。

    “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因为我突然的跑来,什么都没跟你说,被你讨厌是正常的。”凝聚的勇气要释放不是很容易,翠了摸着自己的膝盖,侧着脸探向碧纱红肿的眼。

    唉,她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年龄更小的小后母安慰,未来,就算她不承认,相信她老爸还是非她不娶的。

    真是心酸。

    “哼嗯。”“我也很爱王榭,所以,我就自己跑来了。”翠了说着,居然害羞了起来,小小的脸蛋红成一片。

    她要说什么?吸吸鼻子,碧纱正眼看她。

    “你也可以去找他啊。”她跟王榭身份不同,相处的时空也不一样,她都能找到心爱的人了“你只要搭飞机就能去到他身边。”

    就算她想破头,贺潠东还是不会回来。

    “你知道吗,我气他的是一通电话都不给,我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碧纱砰然关上冰箱,烂蛋糕那个烂人!

    “这样啊要是我,我会打电话去狠狠骂他一顿!”两个女生同仇敌忾了起来。

    “他的手机一直没人接。”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出了门像丢掉,回来像捡到?

    “那你更要去了,去问个明白,或者中间有什么误会,两人面对面说明白就好了。”翠了以过来人的经验开导爱情新手。

    “大陆我不熟。”被鼓舞的人悄悄恢复了一点信心。

    “我熟,我陪你去。”她可是从大陆来台湾寻夫的“大陆妹”不管上海、蒙古,只要说得出地名,就像回娘家一样。

    “翠了”碧纱笑中带泪,心里说没有感动是骗人的。

    王榭觉得自己也有需要出来表示一下立场。

    “我也要去!”

    “王榭?”翠了摇摇头。“你要看家。”

    “看家的大有人在,我要一起去。”毕竟在女儿面前他不能太孩子气,要是让碧纱知道他离不开翠了,以后的面子往哪摆?

    不会吧!碧纱挑眉。她老爸好像完全忘记自己肩膀上的重任了。

    也罢!多个人跟她作伴也好。

    毕竟,上海在海的对岸。

    一瓣陌生的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