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经过一日的折腾,天色已近黄昏。

    岸出这样大的代价,这个死结已经解开。左文思与左淑东都得到自由。除去我,我这一生注定要活在滕海圻的阴影下,他活着死着都一样。

    阿张与姬娜张罗了饭菜。我倒是吃下小半碗饭,他们两人却食咽不下。

    “这一切请暂时瞒住我父母,虽然纸包不住火,但迟一日揭露他们又可以自在一日,家父有心脏病,实在不能受刺激了。”

    姬娜说:“韵娜,我与阿张都明白。”

    阿张说:“今夜我睡在这张沙发上。”

    姬娜涨红面孔“不可以。人的嘴巴不知多坏,一下子就说我们同居了。”

    我在这样坏的心情下都忍不住微笑起来,姬娜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

    阿张答得好“同居就同居,又怎么样呢。是否咱有人同居,伊们就眼馋?若反对同居,他们大可不同,若赞成同居,大可找人同之,与他们无关之事,他们硬要作出批判,何必加以注意。”

    我鼓掌。

    那么他不喜欢左文思,并非因他有异常人,而全凭直觉。

    我越来越觉得阿张是个妙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阿张的内心世界宽广而美丽,姬娜是个好运气的女孩子。

    那夜我们三人就这样睡了。

    半夜一觉醒来,但觉得已经戴上手镣脚铐,身败名裂,全岛几百万居民,都对我黑暗的历史与罪行津津乐道,我一切所作所为,街知巷闻,我走在路上,为千夫所指,报章电视新闻,都宣布我所犯天条。

    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背脊上一股冷汗,如毒蛇般蜿蜒而下,留下滑腻腻、冷冰冰的毒液。

    即使水落石出,我也生不如死,只能到一个无人小镇去度其余生。

    我的脑子直如要爆裂,原来做一个被冤枉的人滋味是这样的。九年前年幼无知,痛苦不如今日之一半,已决定以自杀解决一切,今日我应当如何应付?

    身边的姬娜不在。

    我听到客厅中悄悄有人私语。

    “她太镇静了,你要当心她。”

    姬娜饮泣。

    当心我什么?我转一个侧,当心我想不开,二十几楼跳下去?我连跳楼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候,便了解到什么叫做血浓于水。

    我点燃一枝香烟,看它的青烟缥缈上升。难怪作家与诗人都要在一枝烟中寻找灵感,确有镇静人心的作用。

    等这个噩梦过去,我一定要再一次振作起来。这个噩梦会不会过去?

    姬娜低声说:“我很困。”

    我连忙按息香烟,用被蒙头,装作熟睡。

    姬娜问:“韵?韵?”

    我不出声。

    她以为我睡着了。姬娜会相信我在这种时间仍然睡得着的,可爱的姬娜。

    我用手枕在臂下一直到天明。

    很快要住到拘留所去,与电毡说再见,能够享受尽情享受。

    我的心凉飕飕地,不着边际,悬在半空。

    阿张敲门,我看看姬娜,小孩儿似地睡着,长发悬在床边,美丽纯真。

    我说:“进来。”

    阿张拿着两杯热牛奶进来,放在茶几上。

    “喝一口,喝不下也要喝。”他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缺点便是聪明外露,但阿张没有这个毛病。

    他爱怜地看看姬娜。

    我微笑说:“连累你们俩。”我理直气壮,并没有太多的歉意,因是血亲。

    “你还说这种话,在这个时候,真是。”

    姬娜翻一个身。

    “什么时候结婚?”我问。

    “快了。”

    我不禁生出一股温馨之意“本来由我做伴娘的。”

    “现在仍是你。”

    我穷开心“这件新娘礼服必须由左文思包办。”

    阿张微笑,不忍拂逆我意。

    姬娜转一个身,醒来,她显然做了梦“韵?你在哪里?”急急要寻找我。

    “我在这里。”我回答。

    “我做梦看见你。”她坐起来。

    “在什么地方?黑狱中?”

    “韵,我不准你把这种事当新闻来说。”她一睡醒便发脾气。

    “我做了早餐。”阿张退出去。

    姬娜形容梦境给我听:“你在我们未来的家中,你是我们的客人,大家说说笑笑,不知多么开心。”声音非常怅惘。

    我洗脸。

    听到门铃尖锐急促地响起来。

    我紧紧抓住毛巾。警察!

    连姬娜都心惊肉跳地自床上扑出去。

    她松着气进来“是小杨找你。”

    我又继续揩面孔。人来人往,反而要我安慰他们。最无稽的是多年前父亲生病,亲友哭出呜拉地来探病,反而要重病的父亲朝他们说尽好话!没事没事,我不会死,你们放心我一辈子没见过更荒谬的事,因此一生决定不去探病。

    此刻小杨来了。我该怎样做?

    阿张进来问:“要不要我打发他走?”

    我笑说:“让我来敷衍他几句。”

    小杨急急地等我,坐立不安。

    我一看就知道他另有新闻,这个平时娘娘腔的小子断然不会无端端这样心躁。

    他一见我便说:“韵娜”

    “坐,请坐。”

    “我要单独与你说话。”小杨说。

    “小杨,这些是我至亲骨肉。”我说。

    “不,我只与你一个人说话。”

    阿张与姬娜说:“阳光好,我们在露台吃早餐,拉上玻璃门。”

    “小杨,你放心了吧。有什么话说吧。”我已略有不耐烦。

    “韵娜。关于文思。”他吞吞吐吐。

    我看着他。

    “前天是平安夜”他说。

    前天?只是前天?我在这里度日如年,仿佛是多年之前的事。

    我说:“你同文思在一起。”

    “是,文思在九点钟给我电话,叫我陪他。我已有多月没见到文思,道听途闻他许多事,也有人来向我求证,外头所传是否属实,我都代文思否认,他忽然自动接触我,我求之不得”

    小杨说到“求之不得”之时,姿态有点丑恶,我别转面孔。从他的神色看来,他一直知道文思是那一类人,我就不知道。

    “便赶着上去。文思有心事,但没有喝酒,文思播着柴可夫斯基的音乐,我们着实聊了起来”

    我打断他:“小杨,这些小节不必细述。”

    “你必定要听。”

    我控制我的情绪“说吧。”

    “他开了一瓶最好的白兰地招待我”

    “小杨。”我厌恶地再次制止他。

    “你一定要听下去,”他的声音转为急促“韵娜,不到十一点,我已大醉。”

    我心一动。

    我看着小杨,小杨也看着我。

    我问:“你是否不省人事?”

    “并不。”他说“我昏睡过去。”

    “你几时再醒来?”

    “半夜。”

    “几点?”

    “我看过这手表,三点半。”小杨说。

    “文思当时在什么地方?”

    “在房间中。”

    “熟睡?”

    “不,他在看书。”

    “为什么告诉我?”

    “然后警方有人来传他去问话,他说我一直与他同在,警探在我身上获得证实。”

    “你认为真实情形如何?”

    “我不知道,韵娜,我不知道。”小杨很痛苦。

    “你为什么到我这里来,把这些告诉我?”

    “我良心不安,韵挪。”小杨似乎镇静下来。

    阿张推开玻璃门进来,我转头看着他。

    “我们一起到警局去。”阿张说。

    我说:“我们等彭世玉来再说,小杨当时也不能确实文思是否出去过。”

    小杨不出声。

    阿张问他:“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杨面色大变,他终于低下头说:“我们到警局去时,我看到文思停泊着的车子的方向与我抵步初见时不同,车子移动过。”

    是文思,他终于取回录映带,解决了这个问题。

    小杨站起来“我会到警局去,你们不必押我,希望不是文思。”他失魂落魄地去开门。

    大门一打开,我们看到彭世玉,他后面还跟着左淑东。

    彭律师并不认识左淑东,她伸手推开彭,先进屋子来,小杨趁这个空楼档要离开,左淑东硬是拉住不让他走。

    姬娜连忙挡在我面前,阿张给彭律师一个眼色,他们两坐在门口。

    小杨急道:“淑东小姐,你放开我。”

    左淑东呆木地说:“你们都不要走,听我说。”

    她的脸又化好妆,雪白如面谱,阴森森没有人气。

    她又有什么话要说,不都在执法者面前说尽了吗?

    “你们怀疑文思是不是?才不是他,是我。韵娜,你一直听见我要杀死滕海圻,我巴不得他死,是我,我设计约他到老地方,杀死他,一把火烧掉所有的证据。”左淑东激动地说。

    我一点也不相信她,看看彭世玉,又看看阿张,他们也不相信。她还有什么办法约滕海圻出来,他才不会听她的,这个可怜的女人。

    彭世玉说:“我查过,白逃陟酒吧中有一百人以上,证明你烂醉如泥,一步都没离开过。”

    左淑东激动地说:“所有醉酒的女人都一样,他们知道什么?”

    彭世玉冷冷地说:“汤圆小王也不知道其中分别?”

    左淑东呆住。我发觉彭世玉知道得真多。

    饼一会儿她说:“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彭世玉过来开门“你们都到教堂去忏悔吧,请,王韵娜需要休息。”

    左淑东拉住我“求你相信我,我才是杀人犯!”

    我怜悯她“你不是到医生处检查去了?怎么又出来?”

    彭世玉毫不给她面子“验过无事,医院才不收留她,像她这种懂得发泄又嫁祸于人的女人,才不愁生神经病。”

    我惊骇于彭律师的口才。

    左淑东的面色发绿,一言不发地离开。

    彭律师大力拍上门。

    “这女人在警局说的废话,足以使非法治社会中十个疑犯判极刑。”他非常恼怒。

    “她很可怜,算了吧。”我摆摆手。

    “你说她可怜?”彭律师笑道“她可不承认,她认为你比她更可怜。”

    “也许她是对的,我们都很可怜。”

    大家都很唏嘘。

    我问彭世玉“警方几时来锁我走?”

    “警方不是胡乱锁人的,他们也得搜集证据,做广泛调查。”他很温和。

    “还有谁呢?还不就是我。”我哭笑。

    彭世玉说:“我不相信是你。”

    姬娜在露台上说:“看,那是左文思。”

    我抬起头。

    “他又站在那盏路灯下。”姬娜一脸的诧异。

    “真是他?”我走到露台去。

    “当然,我对他的身型再熟没有,经过那次他在楼下一站两日两夜,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他又来干什么?”

    彭世玉说:“请叫他上来。”“我马上下去。”

    我赶着下楼,看见文思站在路灯下,我过去,叫他:“文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转过头来,他并不是文思。

    他长得像文思,但并不是文思。

    姬娜还是看错了。

    那男孩子并不介意,他莫名奇妙地看着我,朝我耸耸肩。

    真像,长得真像。

    “对不起。”我嗫嚅地说,转身走。

    上得楼,姬娜来开门,充满歉意“对不起,他一转过头来与你说话,我就知道他不是文思。”

    我不出声,静静坐下。

    姬娜蹲下来“你想见他?我去找他来。”

    “不用找,他真的来了。”

    阿张在露台上说。

    姬挪瞪他一眼“连我都看错人,你又怎么会知道是他?”

    “因为他抬起头,正面朝上看,此刻他正在过马路,他三分钟内要按铃了。”

    我走到露台看下去,已经见不到他。

    大家都静静地等待。

    尤其是姬娜,如果时间到了门铃不响,她就要阿张好看。

    但门铃终于响起来,很短促,像一声呜咽。

    我第一个走过去开门。

    文思。

    果然是他。他终于来了。

    他恢复温文,很镇静的样子,微笑说:“每个人都在等我?”

    真的,真好像每个人都在等他。文思穿得不合情理的整齐,灯芯绒西装一向是他的爱好,配无懈可击的毛线领带与鲸皮鞋。

    “韵娜,我想与你说几句话。”他很温文。

    我回忆到第一次在“云裳服装”见到他的情形。

    我说:“我们睡房里去说。”

    他向姬娜眨眨眼。他居然还有这种心情。

    我诧异于他在一夜之间有这么大的变化,他扮演没事人的角色比我还成功。

    到了寝室,他把床上的被褥推过一旁,像是要坐下来,终于没有。他仍然站着,双手插在口袋中,我等他开口,谁知他马上开门见山。

    “那一夜,”他说“我的确趁小杨醉酒当儿出去见过滕海圻。”

    “你不应该的。”

    “是,心情再坏,我也应当与你出去跳舞,大错铸成,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他怎么引得你出去?”

    “他说交回那些东西给我。”

    “你相信他会无条件交回那些东西给你?”

    “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愿意相信。”

    “抑或他说得声泪俱下,极之动听?”

    “你都知道,你太清楚他。”

    我不出声。

    “他在屋内等我,他带齐所有的东西等我,我开门进去时,他正在荧幕上放映那些片断。”

    我静静听着。

    “但主角可不是我。”

    我忽然明白了,滕海圻就是这样招致杀身之祸。

    文思早已把自己豁出去,但他不能看到我受侮辱。

    我静静地:“主角可是我?”我在这时候插嘴,

    “主角是我。”

    “是,是你。这是他最终武器,他要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叫我不能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