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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芳魂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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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扶弱背剪双手,站在窗前向外看。谷寻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用一把薄刃匕首削着竹片。他把竹片削成一支支不足二寸的竹剑,匕首在他指尖轻巧地游走,刀刃锋利,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他就削好一支。他坐在那里快两个时辰了,面前的桌子上已有做好的五、六支竹剑。他微垂着头,心无旁鹜地削着,初夏的炽阳晒着他半边脸庞,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浓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着,厚厚的双唇紧闭。当一支竹剑快削好时,他会抬起头,将竹剑举在面前吹一口气把些许竹屑吹掉,细看有什么瑕疵,再用匕首轻轻改动。银亮的匕首折出的光影在他脸上晃动,他脸上总是一片平静。只有在做好一支竹剑时,才会露出浅浅的笑容。他就这样专心致志地做着,徐扶弱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

    古悦修进来时就看到如此景象。他心念一动:徐三叔一向对谷寻崖心存芥蒂,乃至处处提防着他,但几日相处下来,徐三叔的态度起了变化。在防备之中又有了几分好奇。谷寻崖这个人确实非同一般,让人难以捉摸。他有时冷酷无情|、见死不救;有时又挺身而出、以性命相交;有时嘻笑怒骂、玩世不恭;有时又深沉冷静、针砭时弊。别人以为他该仗义持言时,他反而沉默不语;别人觉得他会置身事外时,他偏偏要插手其中。没有人能摸得清他心中所想,更不清楚他在何时有何种举动。

    谷寻崖早觉察到有人进来,在门口却停住了脚步,他面无表情地扭头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埋头继续忙他手中的事。古悦修缓缓自他身边走过,想要打声招呼,却又觉得无话可说,只是深深望着他一眼,走进房里去。

    徐扶弱已看见他进来,所以转身离开窗子迎过来,问:“查得如何?”古悦修摇头道:“毫无所获。事隔多年,人事变迁,再加上咱们既没见过那女子,也没听说过她的姓名来历,所以寻找起来很难!”

    徐扶弱在椅子上坐下来,端过茶杯呷了口茶,道:“这早在意料之中的。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己儿和玉儿呢?”“我们是分头寻找的,他们大概还在查吧。”古悦修道:“这几日没什么事吧?”“没有。”徐扶弱道:“我去找了几位故友,看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点消息。”“情况如何?”“和你一样。”徐扶弱苦笑道。古悦修沉默了片刻,看向院中的谷寻崖,问:“他呢?”“他一直未出门,就教悦人打弹子。”

    提到悦人,古悦修才觉察小院里清静了许多,问:“怎不见奶娘和悦人?”“简大名请了个风水先生,叫上大姐去看坟地了。”徐扶弱淡淡地道:“悦人一早也出去了,许是学会了打弹子,去赢那些小孩子了。”古悦修问:“三叔,你为何不一齐去看看?”徐扶弱冷淡地道:“爹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再搞这些花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人死入土为安。什么宝地不宝地的,只是活人讲究。再说简大名用的什么心,我还不明白?他岂会真的是为了我爹娘!我何苦闲得瞎凑热闹,不如一个人清静清静。难得浮生半日闲嘛!”

    古悦修会意,忽又想起一件事,道:“三叔,方才我进来时,见您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徐扶弱望着门外的谷寻崖道:“我在想他。”“他?他又怎么啦?”古悦修不解地问。徐扶弱郑重地道:“谷寻崖这个人,让人难以捉摸。我要提醒你防备着他点。他若是友,将来对你会有莫大的益助;若是敌,你可要分外小心了——他会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古悦修思忖道:“谷寻崖是有些捉摸不定,可是他本质并不坏,能做出什么恶贯满盈的事?何况,他就算与我为敌,在武功上,他也未必胜得了我。”徐扶弱摇头道:“一个人可怕不可怕,不在于他的武功高不高。行走江湖固然需要高超的技艺,更需要冷静、处变不惊的定力。才能让你在遇到任何变故时,都能有条不紊、应对自如,而后化险为夷。谷寻崖他就有这种特质,你可曾见过他惊惶失措过?”

    古悦修沉思片刻,才道:“没有。而且我发觉情势越紧迫时,他越镇定。”“正是如此。”徐扶弱道:“他能镇定自若,紧要关头才不会自乱阵脚;他冷静自持,才能将任何事看得清晰透彻,从而使他拥有了无穷的智慧与力量。这样的人还不可怕吗?”古悦修了悟地点点头,望着谷寻崖的背影,却觉得他是那样的孤独寂寞。他是很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所以他没有亲人;他也很聪明,聪明得别人根本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他没有朋友。如此对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说话间,古悦己也回来了,一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毫无结果。他重重往椅子上一坐,泻气地道:“哎!白忙一场!”古悦修问:“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古悦己气鼓鼓地道:“青龙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没名没姓,连长得什么样子,多大年纪都不知道,往哪儿去找!”说着又埋怨起古悦修来:“大哥也真是的,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就让我们去找!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古悦修刚欲开口,忽听门外有人道:“不!确实有其人!”

    话音未落,娄文玉兴冲冲地走进来。徐扶弱惊奇地道:“玉儿,你打听到了?真有这样一个女子?”“三叔,我跑了大半天,你总得要我先喝口水,歇歇气吧!”娄文玉娇嗔道,却难掩喜悦之情。

    古悦修倒了杯茶给她,道:“文玉,你先坐下来,慢慢说。”娄文玉笑道:“我若真慢慢说了,你们又该急死了。”“那你就快说嘛!”古悦己最沉不住气,催促道。“好了,我不卖关子了。”娄文玉道:“起初,我也是问了不少人,都说不认识这样的一位女子。后来,我不死心,就到青龙山上四处转转,却让我碰到一个樵夫。”“樵夫?”其他人惊奇地问。

    “对。那个樵夫在山上打柴打了几十年,自称青龙山他都走遍了。我就向他打听。因为关于那女子的事情少之又少,那樵夫起初也只说不知。后来,他又说他确实认识一位姑娘,是住在青龙山上的,却不敢认定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就问起那住姑娘的事情。那樵夫说道:那位姑娘姓苏,叫巧女。”

    “巧女?这也是名字?”古悦己新奇地道。娄文玉道:“山野之人不识字,自然不会取什么好听的名字。何况一般贫家女儿是没有大名的。嫁了人也只是在父姓后面加个‘氏’字。那位巧女的名字还是别人叫起来的。那樵夫说,他认识巧女也是在上山打柴、拾菌子时碰上了几次。那巧女怕生人,见了他总躲着走。后来有一次,她拾菌子不小心滑到山涧里,那樵夫把她拉了上来。两人这才渐渐相熟起来。有时樵夫会帮巧女把晒干的菌子带下山卖掉,替她换些丝线、布料回来。但大多时候,总是巧女自己下山采办。不知是怕人,还是避嫌,他们从未一次说够十句话过。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樵夫没见到巧女。一天,他为了避雨,恰好躲到了巧女的家里。见到她家里有一个男人,病得很重的样子。”

    “男人?”古悦修惊声打断她的话,问:“是不是爹?”娄文玉点头道:“是古伯伯。”“真是爹!”古悦己惊叫,继而又不解:“那樵夫怎会认得爹?”“他并不认得。我把古伯伯的模样相貌讲给他听,他一**定那就是古伯伯。他说当时古伯伯昏迷不醒,巧女面容憔悴,衣衫不整。乍一见到他,惊得面无人色。等看清面目时,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倒在地上。他当时以为是巧女的丈夫,觉得不便多呆。在房檐下躲过了雨,就要离开时,巧女却托他把几件东西带下山,帮忙典当了。他说巧女为了给古伯伯治伤,家当都卖光了。”“这位巧女真是重情重义的女子。难怪大哥要娶她进门了。”徐扶弱感叹道:“那后来呢?”

    “后来,古伯伯伤好下山后,那樵夫才知道他不是巧女的丈夫。巧女仍是一个人住在山上,以拾菌为生,也做些刺绣出籴,更加与人少有交往。那樵夫原本觉得她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可后来渐渐发现她的身子一天天笨重起来——她竟然未婚先孕!”古悦修了然道:“她果然有了爹的骨肉!而爹必然知道此事,才觉得愧疚,要娶她。”“如果她怀的真是爹的孩子,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找过古家?”古悦己仍有些将信将疑。

    “那樵夫还知道些什么?”徐扶弱关切地道:“那巧女和孩子后来怎样?”娄文玉面色惨淡地道:“他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他因这事就认定巧女伤风败俗、恬不知耻,从那以后就不再和她来往。后来,他改行去做生意,离开青龙山。等他生意做不下去再回来重操旧业时,已是七、八年后的事了。他再没见过巧女。有一次,他路过巧女的家。只见一片废墟,早已是人去房塌!”

    徐扶弱等人没料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一颗心刚热起来,又凉了。古悦己懊恼地捶着桌角,道:“查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找到!”古悦修不甘心地道:“难道就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娄文玉道:“后来,我照樵夫的指点找到了巧女的家。都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就算当时留下过什么痕迹也早已湮灭了。我只能从那些断壁残垣里看得出:那里是被一场大火烧毁的。”

    “大火?”古悦修心中一惊:“也是一场大火?难道这只是巧合吗?还是古家的仇人真的不肯放过与古家有任何关系的人?”“恐怕正是如此!”徐扶弱悲愤地道:“他们既要斩草除根,连府里的下人都不放过,又怎会留下古家的骨肉!只怕巧女和她的孩子早已惨遭不幸了!”

    “奇怪!”古悦己搔着头,迷惑地道。“什么奇怪?”古悦修问。“为什么这件事谷寻崖这么清楚?莫非他和仇家有关系?”古悦己道。古悦修沉思地望院中的谷寻崖,以他的功力,房中这番话必定瞒不过他,可他却象听而不闻,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是觉得事不关己,还是在刻意逃避?

    就听徐扶弱低声道:“这条线也断了。下一步该从何查起呢?”古悦修心中一动,道:“不!这条线还未断!”“何以见得?”徐扶弱问。古悦修沉吟道:“以爹的为人,如果他知道巧女有了他的骨肉,会不做安排吗?”“做什么安排?”古悦己道:“爹不是答应娶那个女人进门了吗?”“可是爹也明白,娶一个毫无身份的女子,并不是他答应就能办得成的。娘那一关好过,祖父那里就不好说了。虽说这事后来因一连串变故搁置了,但爹怎会让古家的血脉流落在外。说不定爹留下了什么信物,以备将来巧女的孩子认祖归宗。”

    “以大哥的办事周到,这也是无可厚非。”徐扶弱道:“可大哥会留什么信物呢?”古悦修心中已有盘算,道:“古家的骨肉相认自然凭古家的传家之宝!”“半月珏!你是说”徐扶弱番然醒悟,伸手指了指谷寻崖。古悦己更是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