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阅书小说网 www.yueshu.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但在江北深山之地,却仍觉春风料峭,拂面微冷,偶尔还见稀落的梅花挂在枝头,随风轻颤。

    时值傍晚,莫晓湘偏头看着风尘仆仆的龙似涛,虽知他懂得武功,但想不到他赶了几天路也不喊个累字,反倒颇为自得其乐,沿路不遗余力的和她介绍各地的美景名产。

    “这条山路不太好走,你要是累了,可以先歇一会儿。”龙似涛停下脚步,体贴地看着身旁的佳人,关怀备至。

    几天的相处,让两人距离无形间缩短,说话少了初时的隔阑跟顾忌。而莫晓湘闻言,亦难得轻松的伺道:“我只是换了衣裳,不代表就变成弱质女流,”她又顺手撩撩长可曳地的裙摆。“这反倒比较碍事。”

    长年孤身在外闯荡,一条山路她还不放在眼里,但他这公子哥儿如此乐于跋山涉水,倒是颇出乎她意料之外。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龙似涛随手把折扇收起,伸了老大一个懒腰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穷绝路而得美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过目即忘,有什么乐趣?”

    莫晓湘没好气地看他侃侃而谈,终于忍不住道:“你说话都这样掉书袋吗?”不像仇敌,是朋友般的口气。

    他瞅着她微笑。“舞文弄墨本是在下专长,如同舞刀弄剑是你的老本行般,一日不碰碰,就浑身不对劲。”

    莫晓湘原本轻松写意的表情,闻言顿时黯淡下来,想来是又记起两人间那些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唉,瞧我这呆头鹅,又说错话了。”龙似涛当然知道她心底在想些什么,于是抽起折扇重重敲了自个儿的头一下。“我们只谈风月,不说其它。”

    他轻笑,话未毕便拔身而起,颀长的身形踏树而上,腰间的折扇在他手里乍如大鹏展翅,搏扶摇而直上。莫晓湘只觉眼前一花,龙似涛手里就已经多了枝白梅,然后眼前再一晃,那枝白梅便稳稳的插在她髻间,分毫无差。

    “送给你的。”他笑,这回没敢狂文。

    莫晓湘下意识地摸上髻间花朵,但目光却没对上他的。

    有点羞怯,有点期待,更伴随着浓浓的落寞。

    “谢谢。”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一样低头,因他而点滴洞穿的心,竟涌出久违的、连自己都快不认得的浓烈感情。

    龙似涛同样也是欲语还休,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看她髻上白梅颤巍巍的摇晃。

    “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莫晓湘忍不住抬头问道。

    “没事,只是我又想吟诗了。”他呐呐地开口,有点犹疑。“但又怕”

    “怕我说你掉书袋,所以索性不开口?”她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难道他就是为了这事困扰?

    他点头算是默认。

    “你不必特意迁就我。”她正色道。要是一天不咬文嚼字的说话,他也就不是龙似涛了。

    “这几天,我有稍微想过。”他再度欲言又止,脸上为懊恼取代,显然心中担心的不是刚才说的事。“我要求的报答,会很难为你吗?”

    她怔忡了下,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龙似涛也不觉得她会立即回答,因此自顾自的道:“我没想过你的感受,况且虽然我救了你两次,但也不代表你要迁就我,对吧?”

    莫晓湘继续默默地看着他,而他也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所以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忘了我”

    “我知道。”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眼角隐含水光,在月光反映下,闪烁得微不可察。

    “不管将来如何,这一个月,是只属于我们的好吗?”他突然将她搂在怀里,像是不敢看她的表情,不敢看她的回应。

    莫晓湘的头自然而然地枕在他肩上,首次感觉到自己的依赖,不只是肉体的温暖,还有情感的慰藉。

    她回搂住他,心里酸酸涩涩。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但她又何尝不是?

    “可以吗?”他还是闷着头道,不敢看她的表情跟回答。

    “嗯。”她轻轻在他耳边应了声。

    一种陌生的不安。

    她蹙眉,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脱离常轨的一切,让她心绪纷乱,却又莫名期待不可知的演变。

    “那走吧,我们就快到了。”听见她的承诺,他终于依恋不舍地放开她,两人眼神同样炽烈,但也同样压抑。

    即使现下能不顾一切,但将来又如何?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深山的古松林里,错落着几间小屋和一座俭朴的四合院,看来就与一般小庄园无异。若不是小屋中间不时有十来个工人忙碌地来来去去,看来还真像是某个大户人家藏于深山的别苑。

    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门上,不可免俗的悬着个看来历史悠久的匾额,匾额上头题着三个大字——澹然斋,而这庄园果然也正如其名,恬静淡然,不起眼的伫立在深山之中。

    从梁柱到家具,庄园的建筑都是由百年松木建成,所以林间即使被砍出一片空地,宅院四周还是飘荡着沁人心脾的松香,如影随形,让人未饮先醉。

    两人还没走进中门,几名工人大老远就看见两人,而原本还在闲嗑牙的他们,立即装作忙碌的走来走去、搬东搬西,嘴边不忘像皇帝老子御驾亲临般一个接一个通传:“二少爷来啦”

    “这是我的墨坊。”他笑,摇头望着眼前的混乱。

    “看来你的工人们似乎都在偷闲。”她挑眉。

    “年假还没放,也难怪他们了。”龙似涛倒不甚在意,老神在在的站定原地,看准待会儿就有人闻讯迎接。

    通传果然极有效率,没多久,一个看似管事的中年男子匆匆忙忙地夹着几本书册急奔而来,踉跄不稳的脚步,让人不禁捏把冷汗。

    “谭师父慢来,我可没要你效法周公握发吐哺。”龙似涛说归说,还是不忘连忙扶他一把。

    “二少爷说笑了。”谭师父不好意思地站稳脚步,整整衣冠续道:“二少您倒是来早了。”

    “我阮囊羞涩,加上左右无事,便顺道早点来监工兼领月钱。”龙似涛笑嘻嘻地道,让人一点也不觉得他在说实话。

    谭师父当然以为龙似涛是在打哈哈,额际不禁冷汗直冒。不过二少爷向来比严肃的大少爷平易近人,所以他也索性假装没听到刚才的话,抽起腋下账本道:“二少爷,这是本季的账目,请您过目。”

    龙似涛“嗯”了一声,戏谑的表情顿时转为严肃。莫晓湘将注意力放在难得正经的龙似涛身上,谭师父好奇的目光则是不停在莫晓湘身上流连,心下猜测着这美貌姑娘的身份,无奈主子没提,做下人的也只好闭口不问。

    “都没问题了。”龙似涛合上账本。由于这几个月墨坊多在开工制墨,甚少买卖,账目与往年相差无几,因此不出一刻就浏览完毕。

    “还有今年要上贡的‘有虞十二章’,目前进度一切顺利,只差入灰、出灰,和研试几个步骤即可完工。”谭师父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眉间掩不住即将功成的欣喜。

    龙似涛点点头。“辛苦你了,谭师父。”

    “二少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谭师父发自内心地道。虽说澹然斋本来是自己祖业,但要不是几年前龙似涛偶游至此,出资营助这间寥落惨澹的小墨坊当挂名老板,再买下东山整片的百年古松做为制墨之用,澹然斋也不会在几年间,由一家没没无名的墨坊,到现今的闻名遐迩。

    龙似涛拍拍这现任掌柜的肩头。没有谭师父,他这半吊子老板也无法当的如此安稳,所以他一向把他当作合作伙伴,而非属下看待。

    “待会儿我周围看看,谭师父你就别招呼我了。还有你们这阵子也辛苦了,完工后就休年假,再领双薪花红。”

    制墨不同其它行业,准备的功夫早在十一月开始,二月炼墨,来年的三月底、四月初完工,而原应停工休假的年节正是关键期,因此本该在年底发放的花红,也一并延到完工才给出。

    “二少您这回要待多久?”谭师父不禁瞄瞄旁边的姑娘。美人在旁,二少说不定会停留久一点。

    “我们要在这小住一阵子。”龙似涛果不出谭师父所料的回答。“麻烦谭师父准备两间客房。”

    “这位姑娘”谭师父欲言又止,不过非因公事。

    “敝姓梅。”莫晓湘简短地道,没泄漏自己的真名。

    龙似涛知她的顾虑,也顺着她的话意,只不过中间加上笔漫天大谎:“这位梅姑娘是大嫂的表亲,这次被我强拉来作客,顺便游山玩水。”语毕还不忘对她眨眨眼,诙谐本性尽按。

    “原来是表小姐。”谭师父很识相地跟着称呼。就知道二少比大少好说话,不然像他这般多事还不被白眼以对。

    “叫我梅姑娘就可以了。”莫晓湘怎么也想不到他给她编派的身份竟是如此,但也只能若无其事的陪他演下去。

    “那二少跟梅姑娘就先周围逛逛吧,待我命人收拾好两间客房再通知二位。”谭师父心领神会的跟着改口,捧着账本快步离开,没敢再杀风景。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早有默契。信步并肩走来,墨坊工人对两人十分热情且尊敬,不停公子长姑娘短的招呼,龙似涛一一回礼之余,还得分神为莫晓湘解说,不过看来是十分乐在其中。

    “想不到深山里,竟有如此一间墨坊。”她颇富兴味地盯着一个看似盛满灰烬的木方盘道。平日研墨写字,也从没想过墨到底是如何制成的,没料到比想像中的繁复许多。

    “这是荫墨用的方木盘,我们称这叫入灰。”龙似涛试着尽量简单的解释。“入灰就是将潮湿的墨荫干,其间必须用罗细的稻秆灰吸潮,底灰一寸以上,面灰一寸以下,二、三、八、九月可荫两层;四、五、六、七月荫一层;余月可荫三层;秋夏则一日一夜出灰;春冬轻者一日两夜;重者两日三夜,直到以墨相击,其声干响,即可出灰。”

    虽是长篇大论,但莫晓湘也听得津津有味,还提问道:”那个‘有虞十二章’也是墨的一种喽?”

    “你记的倒清楚,其实这里头就是‘有虞十二章’,只是被灰掩盖住,还未印脱雕字而已。”他摊开折扇一扇一扇,倒背如流的续道:“此墨以最上等的清烟与犀胶制成。有虞即为我们常说的虞舜,十二章分别为日、月、山、虫、藻、米纷、黻、黼、火、宗彝、龙、星辰,都是装饰天子龙袍的十二种纹样,也是御用品方能刻上的花纹,常人有钱都买不到的。”

    他才刚说完,又神秘一笑,低声道:“其实不刻花,谁知道是御用品,我去年偷偷藏下一小节自用,墨色果然鲜丽清润,害我今年都舍不得上贡朝廷了。”言毕,在囊内掏出一不起眼的墨条予她把玩。

    “这算监守自盗吗?”她笑道。接过墨条放在鼻下细闻,没有惯常的墨香,却是浓浓的胶味,让她不禁皱眉。

    “墨的香气来自香药,用药之意,在于使墨色不退,或解其煤胶气,但用药不当,墨反深受其害,如麝香引湿、榴皮减黑,用之何益?况且宫中墨量消耗甚大,何须用药使墨经久?”他不慌不忙的解释,并对她报以微笑。

    “其实是龙涎麝香等气味浓郁,不宜你清心弄琴,对吧?”莫晓湘美目流转,合理怀疑这是他私心所致。

    “不错,想不到装腔作势说这么多,还是被揭穿了。”他直认不讳,收握起折扇,眼里有着乍逢知音的惊异。“莫姑娘似乎对琴道颇有研究?”

    “我以前是师父的琴童。”她将墨条递还给龙似涛,想起他琴匣里的弯刀,嘴角勾出笑意。

    “原来如此。”他又恢复本性,诙谐顽皮的眨眨眼,似乎在暗示她别把这秘密说出去。

    “公子、小姐,”凌乱的脚步声,打断了龙似涛欲起的话头。一个小丫鬟三步并两步的跑到两人身边,道:“房间打扫好了,还有谭师父今晚设宴为两位洗尘,请二少爷和梅姑娘务必赏光。”

    “谭师父客气了,我们今晚会准时到的。”他先对小丫鬟温文有礼的一笑,然后将莫晓湘的手搭到小丫鬟臂上。“那就有劳你带梅姑娘到房里歇息。”

    莫晓湘望了他一眼,而龙似涛的声音随即束音成线传到她耳间。

    “今晚明月中天之际,不见不散。”

    明月中天,是现在这个时候吗?

    沐浴完的莫晓湘换上一套石榴红裙,梳起简单的高髻,正倚在湖堤上,有点失神的看着明月高悬。

    晚风拂面,带着几分湖水的冰凉,她看着自己在湖面上的倒影,心随着明灭的灯火起伏,仿佛是准备私会情郎的小姑娘。

    “唔,我迟到了吗?”清亮的话音传来,轻快的脚步不疾不徐的走向等候的佳人,脸上满是歉意。

    “你来了。”她闻言回首,见他踏着月光而来,对她微笑。

    “嗯,我来了。”他有点傻愣愣的回答,脸上带着稚气未脱的愉悦。

    “怎么这么多东西?”她看着他手上的竹篮跟背后的琴匣,她以为他只是想找她说说话而已。

    “嗯里面不是你的刀,是我的琴。”他指指背后略带沧桑的琴匣。“这里面是酒菜。”他再提起竹篮道。

    “酒菜?”她挑眉,与他并肩而行。

    “是啊,我们今晚赏月弄琴,不醉不归。”他眨眨眼,浮起调皮的神色。“免得你老以为我琴匣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我有这么说过吗?”她眨眼,从他手中接过竹篮。

    二人走不到半刻,就见到几条小渔船系在简陋的渡头边。龙似涛熟门熟路的带她到最边边的一叶扁舟旁,一本正经道:“这便是在下的座驾。”

    “失敬、失敬。”她跟着正经道,换来他的一笑。

    龙似涛率先跳下小舟,伸出双手给她。“来,扶着我跳下来。”

    莫晓湘把手交给他,不料裙脚一绊,还没站稳就整个人往他身上栽去。不堪如此折腾的轻舟,左右摇摆激荡,晃得两人身上都是水花。

    龙似涛将莫晓湘抱个满怀,扬起袖子替她挡下大部分水滴,有点狼狈的开口:“你没事吧?”

    扁舟不住摆动,莫晓湘的手依然撑在他肩上,直到站稳了脚,才无奈道:“看来我还是不适合穿裙子。”

    “怎么会呢?你穿起裙子来很好看。”他真心诚意的道,扶她坐下来,掏出折扇七手八脚的为她扇着几乎全湿的罗裙。“给我扇扇,待会儿就干了。”

    莫晓湘的眼晶亮亮的瞧着专心一意扇风的他,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你衣服一样湿,不用帮我扇了。”她轻道,水袖擦上他满布水珠的额头。

    “不行,”他从她裙脚抬头。“你的伤才刚好,不能着凉的。”

    “你忘了我们有内功吗?”她索性和他一起坐在地上,开始“示范”运功蒸散身上的水气。

    龙似涛被她一说才恍然大悟,卸下背上的琴匣,也跌坐在地运起功来,嘴上不忘调侃自己:“若不是你我都有些武功底子,刚这一撞还不舟覆人亡?”

    莫晓湘摇头轻笑。刚被他长袖一挡,上身倒没溅到什么水花,打坐片刻便干得九成。她索性跪坐起身,揭开篮盖,将里头的酒菜置于矮桌,顺便点起他带来的水沉香。

    没多久,凝神静心的香气从小巧的香炉中散出。龙似涛闻香睁眼,迎目便是她专心一意的侧脸。

    “让我来吧。”他起身,不想让她做这些杂事。

    莫晓湘睨他一眼,目光射向仍晾在一边的船桨。“你摇船就好。”

    “说的也是,那么就劳烦了。”他笑笑,任她张罗东西,自己则是解开缆绳,撑起竹篙,有模有样的泛起舟来。

    一旁的莫晓湘思绪不由自主的随着袅袅香烟飘远。记得当她还是个小姑娘时,也曾经这样默默燃香布案,暗自雀跃地等着听师父弹琴,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背对着师父,露出崇拜欣羡的目光。

    而如今

    她秀眸转向他摇桨的背影。

    等的却是他。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天边明月如弦,竹篱在龙似涛手中规律摆动,与扁舟交错出一圈圈涟漪。

    小船平稳地在湖面滑行,远方还隐约可见湖面与环山相接处,一幕水帘倾泄而下,但就不知龙似涛究竟要将扁舟播至何处。

    “对了,令师似乎也是雅好音律之人?”他随口问道,手上竹篙没有停歇。

    “嗯。”她点头,露出缅怀的神情。“我们那儿,后山种的全都是梅树,寒冬腊月就会开得满山满谷。我小时候,常跟师父到那里弹琴。”她不自觉抚上高髻,才记起那枝梅已经被她小心的供在瓶里。

    注意到她的手不自然落下,龙似涛但笑不语,继续听她诉说往事。

    “师父总是弹不厌‘梅花三弄’,常一弹就是一两个时辰,害我站得腿都麻了。”她眉间含笑,想必是想起当初坐立难安的窘态。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尊师真乃爱梅之人。”他随口吟道。

    想不到莫晓湘却露出个心有灵犀的笑容。“师父的琴,就叫‘暗香流月’”

    “这次真是误打正撞。”他耸肩,表情颇为愉悦。“能帮我将琴匣打开吗?”

    莫晓湘依言掀盖,却忍不住露出诧异的目光。因一般古琴,多为桐面梓底,又或面底皆为桐。但此琴木纹色泽皆不似桐木,就不知是以何制成。

    “这张琴是由松木所制,名为‘泛沧浪’。”他目光爱怜地掠过琴身,就像看待自己的情人一样。

    “松琴?”她挑眉,等着他解释。

    “你听过雷公琴吧?”他问,一副准备说故事的样子。

    “略有所闻。”她颌首。唐代制琴宗师雷威善于选材,所制之琴音色绵长,有雷公琴之称。

    “雷公制琴喜用松木,相传他选琴材的方法,就是在将醉不醉之际,披着蓑衣在大风雪中聆听松林呼啸,遇到特别清

    劲悠长的,就砍回家制琴,如此制出之琴音色毫不亚于桐琴。

    “所以不才便东施效颦。在几年前腊月大雪,喝得醉醺醺爬上这山听松啸,结果琴材没找成,自己反而醉倒在雪地上。”

    说到这儿,两人都不禁失笑。而龙似涛搔搔耳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续道:

    “那天我是喝太多了。不过隔天醒来,却发现自己好好的睡在床铺上没被冻死,原来是谭老板救了我。”

    “是谭师父吗?”她忍着笑意,想像他倒在雪地呼呼大睡的样子。

    “是啊,不过那时他还是老板。”他右手继续摇桨,左手则是抓起酒壶灌了一口。“说来也好笑,结果我梦寐以求的良材就是澹然斋的屋梁,而澹然斋那时经营不善,我便买下它当个挂名老板,自己在那里制起琴来。想不到后来,澹然斋居然做出名堂,我就成了半吊子的墨坊主人。”

    “原来如此。”莫晓湘释然而笑,没想到还有这一段因缘。

    远处山岚缭绕,水天一色,飘飘然如遗世独立。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多作声,各自沉醉在良辰美景中,不愿多想,亦不愿多问。

    龙似涛拎起杯子浅酌了口,酒兴一发,忍不住扣舷而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清亮的歌声起初慷慨多情,但到最后却是以无奈作结,余音回荡。

    天一方,天各一方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叹息,莫晓湘顿时从美景中回神。

    “没有,只是想起苏学士寄情山水之余,仍不忘家国,令在下十分汗颜。”龙似涛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其实他的心声就是字面之义,别无其它。

    莫晓湘狐疑眨眼,显然是不以为龙似涛说的是实话。

    龙似涛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干脆放下湿淋淋的桨,用细布擦干了手,盘腿而坐道:“天朗气清,皓月当空,不如就先听在下弹奏一曲吧。”

    湖面微波轻荡,扁舟凝定在湖心,随之略略起伏。龙似涛凝神敛目,将琴稳稳的搁在膝上,开始落指抚琴。

    泛音初泄,宛若清风拂面,稍纵即逝。虽然只是弹指一瞬,莫晓湘就已立即听出:“潇湘水云?”

    龙似涛微笑点头,继续专注在琴上七弦。人调后,原本缥缈的旋律渐转为平静安和,进而逐渐开阔明朗。大幅跌宕的吟揉,展示出一片层次丰富的云水辉映。音与音的接续间,时而如碧波含笑,时而像惊涛裂岸,激昂中夹杂浪卷飞扬;大幅度的跳跃层递,交织出绚烂的天光云影。

    而激情过后,七弦骤转入曲折低音,再渐趋寂寥,终归风平浪静,止于余波荡漾的低吟。

    莫晓湘秀眉微挑,不解望向犹然闭目的龙似涛。

    “潇湘水云”作于南宋未年,当时元兵南侵,谱曲者郭楚望移居至湖南衡山,常于潇、湘二水合流处游憩。后见九疑山每被云水所蔽,便倚之谱曲,寄托自己对时势动荡的感慨,也可说是他去国怀乡的咏叹,在后世更是被视为爱国之作。

    但此曲在龙似涛手下,有应有的浑厚奔放,但多了几分激昂无奈,更多了些许不该有的、隐藏在徘徊低吟中的缠绵悱恻。

    “为什么弹这首曲子。”她秀目直勾勾地盯着龙似涛,有着难掩的悸动。

    那在他的眼里是邀请,他想。

    “云从龙,水成涛,而你就是我的潇湘仙子。”他不无孟浪

    道,星眸锁着她,最后终于情动难抑,吻上她的额际、云鬓,直到唇角。

    春夜风骤,穿林过湖,泛起千层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