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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涅磐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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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涅磐的幸福

    更深露重,一灯如豆。

    柔和的床头灯下,简庭涛斜倚在床头,静静冥想。

    他一直在回想着柯轩略带感伤的话。

    “大一那年春节,爸妈回不来,柯旭也说不回来过年,我问为什么,他只说有事,我记得开玩笑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所以乐不思蜀,他也半真半假地笑,‘也许吧’,所以,我没有多想”

    “暑假,他同样没有回来,我逐渐也习惯了,我想,或许,他真的长大了,想自己独立,又或许,人总有告别年少轻狂的时候。”柯轩轻轻叹了一声“我对他,实在了解得太少太少了。”

    “可是,到了十月份的时候,一个周末,柯旭突然飞回来了,”柯轩微微一笑“他很瘦,但看上去长高了,也成熟了,他说,他的生日要到了,想回来看看我们。”

    “他,心素,还有我,我们一起出去玩,玩了很多地方,我发现柯旭的脸色一直有些苍白,爬山的时候也有点气喘吁吁的,可他说没事,只是没休息好。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爬到一座山的山麓,他看着不远处的墓园,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我能安息在这样一个地方,会很满足。’”

    “我跟心素都没有留意他的话,更没想到,仅仅一天之后,竟然一语成谶。”

    “那天,是柯旭的生日,他赶着晚上飞回北京,下午的时候,他说想去吃馄饨,我跟心素陪着他去,结果,就在那个路口”柯轩的声音微微颤了一下“那个司机酒后驾驶,直朝着心素冲了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只看到一个人影从我身边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个人,那个被撞到的人,不是心素,是柯旭。”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成功做到把心素推开的,要知道那天,他站在我右边,心素站在我左边,离心素最近的那个人,是我”

    柯轩的声音,唯其平淡,更显哀伤。

    “关伯伯赶了过来,第二天,我爸妈也赶了回来,

    可是”柯轩的叹息声缥缈得令人心悸“满身插着管子,一直昏迷的柯旭,清醒过来看到爸妈,笑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难过,’他的口气十分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原来,远在高考之前,他屡次觉得不舒服,独自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他的心脏先天性机能受损,虽然医生没再多说什么,但是,他自己回来查,所有的医书上都说,像他这样的情况,活不过二十岁,无药可医。”

    “他发疯般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去复核,结论依然残酷。”柯轩的泪终于滑了下来“在病床上,他告诉我,那年,他一个人坐在河边,整整坐了一个下午,当夜幕中的街灯陆陆续续亮起来的一霎那,他终于止住眼泪,站了起来。”

    “所以,他去了北大。”

    “所以,他一直不回来,我们家家境普通,他就一直在外面打工,用挣来的钱去医院检查,他一直抱有希望,希望出现奇迹,希望,可是,他得到的,始终是失望。”

    “他毕竟还不到十八岁,就算他一心想自己扛,总有扛不住的时候,所以,他跑了回来,就像他自己说的,‘我只想好好过一次生日。’”

    “医生说柯旭伤得很重,我们围在他身旁,盼望奇迹能够出现,可是,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他清醒的时候,看着父母,我,还有心素伤心流泪,就微笑着安慰几句,他昏迷的时候,不管身边发生什么,他都可以睡得”柯轩的泪水一滴一滴,滑落衣襟“后来后来,他拉住爸妈的手,反反复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示意我摘下他颈上的项链,我记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哥,我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我希望心素过得好,可是,我又希望,她在空下来的时候,能记得我,能想起我。’他的眼角悄悄滑下了泪”

    “柯旭的去世,对我爸妈的打击是巨大的,尤其是我妈,柯旭是她最心爱的儿子,所以,最开始的时候,她不能原谅心素,在她心目中,柯旭还是那个活蹦乱跳身体健康的柯旭,他没有病,他是因为心素才去世的,我跟爸爸,还有关伯伯怎么拉都拉不住她,我眼睁睁看着心素站在医院长廊里,面对着我妈不顾一切的责骂、哭泣,还有诅咒,她呆呆地站在那里,靠在关伯伯身旁,瘦小的身体一直都在颤抖。她头发凌乱,脸色煞白煞白的,眼泪含在眼眶中,想哭又不敢哭”

    “爸妈很快就办了回国手续,但很长时间,我妈都没有恢复过来,我和爸爸不敢在她面前提柯旭的名字,甚至,把所有跟柯旭有关的东西,全部都收了起来,怕刺激到她。平时,她就一个人坐在家里,一坐可以坐半天,她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趣,直到有一天,”柯轩转过身来,看向简庭涛“她无意中摸到一把钥匙,试了家里很多地方,结果发现,是柯旭原来床下的一个小盒子的钥匙,打开一看,是一本笔记本”

    “是柯旭发现自己生病以后,写给爸妈,写给家人,还有,写给心素的。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妈妈发现一行字,‘妈,如果我走了,你可不可以认心素做女儿?她很可怜,从小就没有妈妈,还有,你儿子喜欢的女孩子,妈妈,你也一定要喜欢。’旁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当时,我妈的泪就下来了”

    “后来,她去找心素,她把笔记本给心素看,她抱着心素哭,在柯旭墓前,我妈答应了他。”

    简庭涛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

    柯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想,柯旭在天上,也会希望你们快乐。”

    夜很深了。

    简庭涛依然毫无睡意。

    他伸出手去,将床头灯的光线拧暗,然后,侧过脸来,看向心素。

    熟睡中的心素,脸上带着一抹酡红,她侧身睡着,下意识伸出一支手臂来,覆在简庭涛身上。

    简庭涛的拇指轻轻在她脸上摩挲着,摩挲着,片刻之后,他俯下身,在她眉心浅浅烙下一吻。

    心素被他微凉的唇惊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的意识没有完全清醒,即便他的脸近在咫尺,在她眼里,仍然显得不够真切,她微微蹙眉,咕哝着:“怎么还不睡?”

    她一直等到柯轩的妈妈确定没事,看着她睡了才回来,觉得有点累。

    简庭涛没有回答,但他的唇,开始在她脸上、颈边游移。

    心素继续蹙眉,强忍睡意,软软地,试着去推他:“唔不要”

    但是,却在他轻轻的一句话中,蓦地停了下来――

    “心素,我错过了你的少年,但是,我很贪心地,想要你的一辈子。”

    她一言不发地,将头埋到他的胸前。

    好半天,她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好一阵,简庭涛试着轻推开她,却有些惊讶地看到,自己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心素已经又低下头去,蜷伏到他怀里。

    很久很久之后,他听到一个微弱的,略带哽咽的声音:

    “我还以为,这辈子,我都等不到这样的一天”

    今天,是贾月铭女士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不仅公司内外陆陆续续送来了各色礼物,更重要的是,她重又盼到了一儿一媳承欢膝下。

    虽然她一直叮嘱不用大肆操办,但简庭涛还是为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生日party,请了一些跟随了贾女士多年的公司元老,还有走得比较近的一些亲戚朋友。

    叶家二老虽然没有来,但委托叶青承带了一份礼物来贺寿。

    简庭涛明白,他们心里对他还存有一丝怨怼。

    那件事过后不久,叶青岚就悄悄飞回了美国,从此没有音讯。

    虽然龙凯很快就尾随而去,但以后究竟如何,谁也说不准。

    叶青承拍了拍简庭涛的肩膀,一语双关地:“庭涛,记得你始终欠我。”

    简庭涛笑了笑:“是,有事尽管吩咐。”

    叶青承半真半假地:“那我就不客气了,”他从身后拽出一个不情不愿,一个劲挣扎的短发女孩“她是我们学妹,学金融的,今年毕业,不肯去我们公司,安排到你公司怎么样?”

    女孩子很年轻,清秀的脸上微微沁出汗珠,已是一片绯红,低声轻斥道:“我说过了,我自己会找,不要你给我找工作!”

    简庭涛略带玩味地看着叶青承反剪住女孩的手,一脸的专制模样,事不关己地抱住双臂:“你们叶氏不好进,我们简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而且”他顿了顿“我记得你学的是新闻不是金融吧?普通交情的朋友,倒也不必承我这么大的情。”

    叶青承瞪了他一眼:“废话少说!”他又狠狠瞪了那个一刻也不放松反抗的女孩子“我女朋友的忙,帮不帮?”

    简庭涛这下可真诧异了。

    他瞄了一眼那个稍显稚嫩的女孩子,看不出来啊,居然能让青承破釜沉舟,下定决心解除身上多年的束缚。他摇头,啧啧啧,这个叶青承,三十岁的人了,倒聊发起少年狂来了。

    他拍拍叶青承的肩:“放心吧,”他看了看那个脸越来越红的女孩子,略带戏谑地“让小嫂子下周一来我们公司报到。”

    说罢,笑着一路走开。

    晚宴结束,贾女士心里微带诧异。

    往年,儿子总会在生日宴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献上为老妈精心选购的礼物,不管是名贵古玩,还是珠宝首饰,或是罕见补品,贾女士其实都不甚在意,但承的是儿子的一片孝心。

    但今年,直到宾客散尽,贾女士准备回房休息了,简庭涛都仿佛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不该啊。

    贾女士暗地思量,该不是儿子最近两头忙,忙糊涂了吧?

    随即又自嘲,好容易盼着儿子跟心素重归于好,一份礼物而已,她活到六十多岁,什么没见过,值当这么费心琢磨吗?

    再说了,又有什么礼物比人心珍贵?

    想到这儿,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正待洗漱入睡,突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伴着一声询问:“妈,睡了吗?”

    是心素的声音。

    她有些奇怪,走过去开门:“怎么了,心素?”

    心素浅浅一笑:“妈,庭涛跟我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太大了,拿不上来,”她挽住贾女士的手臂“您既然还没睡,下去看看,好不好?”

    说到后来,话里满是希冀和恳求。

    还有小小的雀跃。

    只是贾女士正摇头笑着,没有听出来:“你们又不是小孩子,还跟我玩什么神秘啊?”

    儿子无所谓,但心素的面子不能驳,于是,在心素的伴随下,她无可无不可地,缓缓下楼去。

    刚走到楼梯中间,她浑身如遭雷击,蓦地站住了。

    客厅的玻璃窗前,静静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满头的白发,身形瘦削,样貌清濯,颇有几分洵洵儒雅之气。

    偌大的客厅里,两个老人隔着长长的阶梯,隔着遥遥的岁月之河,静静对望着。

    心素跟简庭涛早就悄悄避开了。

    那个人微笑地看着贾女士,半晌,轻轻地:“小铭。”

    只是这一句,素来刚强的贾女士,霎那间潸然泪下。

    她缓缓地走向他,缓缓地站在他面前,缓缓地伸出手去,轻轻触摸着他的脸:“儋槐,你老了,脸上都有皱纹了。”

    她低下头去,想要掩饰自己源源不断的泪,她笑着,略带哽咽地:“我也老了。”

    老人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不,”他微笑着反驳“我们都还年轻。”

    又是一年的落花时节。

    简庭涛带着心素,驱车来到安睡着墓园的山下。

    他从后备箱中拿出一大束桔梗,无言地递给心素。

    心素接过花,挽住他的手:“走吧。”

    简庭涛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心素不看他,只是低头,走自己的路。

    但她的手,始终紧紧挽住他。

    片刻之后,两人静静站在柯旭墓前。

    这么多年来,这一次简庭涛第一次跟柯旭面对面。

    年轻的他,正隔着漫长的时空,灿烂地对他微笑。

    面对着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友善笑脸,简庭涛下意识地,也微微一笑,直到方才还微存芥蒂的心,仿佛一下子空明起来。

    心素细心地,用随身带来的清洁布,一点一点地,将柯旭的墓碑,包括墓前的小小台阶拭得干干净净,这才放上那束桔梗。

    她静静坐了下来,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发,她默默凝视着柯旭的照片。

    柯旭,还记得十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吗?这次,我把他也带来了,你看到了吗?

    柯旭,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天堂里,过得开心吗?我会经常去看望妈妈跟柯轩他们,你不用担心。

    柯旭,庭涛他们公司建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用于救治心脏病患者,名字叫做北极星,我猜你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是不是?

    还有,柯旭,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跟庭涛,已经有了只是,他还不知道,我先告诉了你,你跟从前一样,要替我保密哦。

    柯旭

    柯旭

    又过了许久许久,她站了起来,回眸看向简庭涛,由衷地微笑。

    简庭涛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慢慢朝山下走去。

    在松涛阵阵中,他们沿着光滑的青石子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两人始终没有说话。

    但是,隐隐地,他们听到轻轻的一声笑。

    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停下。

    又过了片刻。

    心素依偎到简庭涛胸前:“庭涛――”

    “嗯?”

    “我饿了。”

    简庭涛愣了一下,微微蹙眉:“你出门前不是刚吃了大半盒费列罗?”

    不知道为什么,心素最近吃东西口味遽变,胃口还出奇的好,哪天请医生上门看看才行。

    心素“嗯”了一声,半闭着眼:“我还是饿。”

    简庭涛又蹙眉,有点担忧地:“心素,你没事吧?”

    傻瓜。

    心素低低地,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傻瓜,傻瓜,傻瓜

    她叹了一口气:“陪我去吃馄饨,还是那家的,好不好?”

    今天是馄饨店老板娘最开心的一天。

    十年来,兜兜转转地,她看到那两个欢喜冤家,重又聚到了一起。

    十年前,从她的馄饨店开始一段良缘,十年后,她和她的小店,竟然又见证了这段良缘的重续。

    于是,身家已经今非昔比,手上的戒指也早从黄金变成大克拉钻戒,平素又酷爱看覆水重收的苦情戏的老板娘,很是慷慨地专程拿出了买来就从没用过的一套上等景德镇细瓷碗碟,又是泡茶,又是送上切好的鲜果,打叠起精神,亲自上阵招待这两位贵客。

    并且,她还打定主意,今天所有的客人,一律八折优惠。

    只是,十分钟后,老板娘就开始在心底叫苦不迭。

    她有些目瞪口呆地,心痛不已地,看着地上跌得粉粉碎的瓷碗,还有那一片狼籍。

    而肇事者却恍若未觉,神不守舍地,魂游天外地:“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他蓦地跳了起来,对着店里所有的人:“大家听着,今天我请客,所有消费算我的,”他笑逐颜开地“我要有”

    心素涨红了脸,忙捂住他的嘴。

    神经病!

    早知道,就晚点告诉他了。

    她忙忙丢下足够的钱,在老板娘和客人善意的笑声中,急急拖着那个处于极度兴奋中的人出门去。

    外面阳光真好。

    暖暖的,照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身上。

    两人漫步在人群中,简庭涛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

    挽着简庭涛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心素微微眯眼。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再是一个无法触及的梦。

    而是属于一辈子的,真正的幸福